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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下玉兰

作者:长明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华灯觉得自己在玩一个模拟游戏。


    问:【如果在路上遇到杀人狂魔你会怎么做?】


    a:请他帮你杀人


    b:出钱让他不要杀你


    c:和他谈恋爱


    华灯的答案是d:全选。


    花钱雇杀人狂魔当道侣并请他帮忙赶走不怀好意的觊觎者。


    华灯头疼得要命。


    之前她不怕沈昼,也不怕死,是因为系统答应过,穿书局能补偿给她一次重新投胎的机会。


    虽然下一个剧情未必能好到哪去,但这对华灯无疑是项重要的保障。


    她能习惯沈昼的锋芒与之和平相处,也得益于这层保障。


    但现在不一样了。


    如果说杀北斗殿的人,是因为修仙界弱肉强食,千万年来皆是如此,那杀万剑宗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救他性命的师父,与他兄弟相称的同门,将他从无知幼儿抚育成强大剑修的宗派。


    满门三千人,竟无一活口。


    这样的人,华灯真的能把他当成伙伴甚至朋友对待吗?


    华灯想不明白,所以她只好躲着沈昼,躲到【和掌门共同修炼三天】的任务被宣告完成也没找回直面他的勇气。


    不知是不是巧合,沈昼这几天似乎也格外忙,抽空揍了掌门一顿后就再也没管过华灯上课的事,倒让华灯鬼鬼祟祟的举动显得没那么突兀。


    这天,掌门端着《扶摇仙典》,给华灯讲解新的内容。


    他面色严肃,心无旁骛,偶尔走神片刻,都要心惊胆战地朝华灯道歉,弄得后者每回都尴尬摆手,连说不用。


    在书里,经过师父的调教,女主从清纯小白花变成狂野霸王花。


    在现实,经过沈昼的调教,师父从欲念缠身的恶狼变成眼神清澈的哈士奇。


    哪怕心里怀疑再多,华灯也不得不承认沈昼的工作水平。


    课间休息的空隙,她犹豫再三,还是向掌门发问:“师父,假如你认识一个人,他很厉害,但也很复杂,你害怕他,但又忍不住想要相信他。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掌门不答,反问她:“这人对你重要吗?”


    华灯闷闷地说:“我不知道。”


    掌门又问:“他对你好吗?”


    华灯张了张嘴,挫败地垂首:“……我不知道。”


    掌门笑了笑,说:“那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见华灯眼巴巴地看过来,显然还想听他说些什么,他慈祥地笑道:“那个人知道你的想法吗?”


    华灯怔了怔,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掌门见状,笑意更深,道:“去找他吧,今天让你提前下课。”


    ……


    提前下课的华灯并没有第一时间回海棠苑。


    她绕了条小路,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仍然不想面对沈昼。


    路上不断有行人经过,无一例外注意到她,然后抬手友好地打招呼。


    华灯漫不经心地回了,走着走着,突然脚步一刹。


    她想起刚来药清宗的那天,遇到有人打招呼简直和见鬼一样。


    才几天功夫,她就能安然地在这里散步。


    华灯叹了口气。


    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清楚沈昼一直暗中关注那些人的动态。不然段译不会消失得那么彻底,几位师叔也不会见她就跑,从来不敢搭讪。


    无论他对别人怎样,至少对她,他完美履行了契书上的承诺。


    华灯转了个身,迈步朝海棠苑走去。


    她想明白了。


    平日里她总告诉沈昼要坦诚,但扪心自问,她做到这点了吗?


    是她自己找到沈昼,缠着他签订契书,而现在她又一个人钻牛角尖,躲着沈昼。这不是对合作伙伴的态度。


    得找他谈谈才行。


    就算沈昼不愿意开诚布公,起码要得到他一个态度。


    很快地,她来到沈昼房门前。


    之前她吵着闹着要和沈昼睡一个房间,月牙和月满第二天就把床买了回来,可她却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床也一直留在储物戒里。


    华灯鼓足勇气,不断默念想好的说辞,轻轻敲了敲门。


    “笃笃。”


    没有动静。


    “笃笃笃?”


    还是没有动静。


    她试探地推了下门:“是我。我进来啦?”


    房门轻易打开,日光射进空旷的地面,在这间简洁到几乎没有家具的屋子里,床帏静垂,光尘浮动,唯独没有沈昼的身影。


    奇怪,以前沈昼每次外出都会提前告知她。


    华灯挠挠头,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开着窗户观察外面的情况。


    她等了一夜,睡了又醒,再去敲沈昼的房门,还是无人响应。


    索性直接进到沈昼的房间,在桌边坐下修炼,免得他半夜回来又悄悄走人。


    这次她没等太久,晌午时分,院子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华灯一听就冲出房门,手里还握着翻到一半的仙经。


    她赶紧把书扔下,扬声问:“昨天晚上还有今天上午你去哪了?”


    沈昼缓慢地转身,用法术清除身上的血气。


    他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归来,外袍裹挟着暴雨的气息,冰冷而潮湿。


    “杀人。”他垂眸说,嗓音略微沙哑。


    通常情况下他们的对话到这里就会结束,但这次华灯一反常态追问:“杀的什么人?你的仇人吗?”


    “可能是吧。”


    他边说边往屋内走。


    华灯小步跟上,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盯着他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沈昼的表情没有变化,说:“因为他们都比我弱。”


    华灯深吸一口气,堵到他面前站定:“这世间比你弱的人你数得过来吗?难道要全部杀光才算完?”


    沈昼脚步一停,头微微偏过来:“为何不能?”


    顿了下,他的话音染上淡淡的嘲讽与戏谑。


    “我有一百零七把剑,再多的人也照杀不误。”


    华灯静默地看了他片刻。


    “那也包括我吗?”她忽然问。


    沈昼不答,或者是不屑回答,笔直朝房间深处走去。


    华灯最烦别人这副态度,干脆伸手挡到他面前,扬着脸,一字一顿:“我比你弱了那么多,我也该死吗?”


    话音落下,沈昼瞥视她一眼,虽只一眼,却饱含居高临下的压迫力。


    “华大小姐,你以为呢?”他轻描淡写给出答案,“还是说,你对我仍抱有某种不切实际的期待。”


    心头一空,华灯感到手脚渐渐麻木。


    沈昼接着道:“我杀你,或不杀你,只看心情。可能哪天我见到你,顺手就杀了,不需要理由,就像我杀其他人一样。”


    瞧见华灯颤抖的睫毛,他嘴角动了下,说出口的话依旧毫不留情:“害怕了?”


    华灯道:“我才没——”


    “害怕就躲远点,别多管闲事。”


    冰凉的薄唇里吐出这一句,他越过华灯走向床榻,合衣躺了进去,闭目无言。


    华灯胸腔起伏,满脸僵硬,眼尾泛起一抹红色,说不清气得还是什么。


    ……这个人,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一跺脚,绷着脸转身。


    她再也不要理这个家伙了!


    可就在转身的一刹,余光忽而瞥见他露在外面的手臂,上面血痕交错,每一道伤口里都沸腾着黑色的气息,和书上描写的魔气如出一辙。


    她很确信沈昼不是魔修,那这是什么?


    在她迟疑着凝望的同时,沈昼也睁开了眼。


    他低头看了下,随手变出一只弯刀,就这样朝手臂的伤口剜去——


    血肉横飞。


    华灯猛地闭眼,窒息片刻后复又睁开。


    沈昼右臂上的血肉长了回来,没有留下半点疤痕。可那缕黑色的气息也随之出现,缠在小臂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仿佛一条嚣张的小蛇。


    沈昼面色平淡地再度动手。


    一遍又一遍,他把那道受魔气影响的血肉剜下,然后眼看它一次又一次地愈合。


    不知多少次后,他厌倦了。


    弃下弯刀,改用手掌攥住臂弯的位置,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拧断他半条胳膊。


    华灯如梦方醒,脱口而出道:“别动!你生病了!”


    “病?”


    沈昼的手略微一顿,而后毫不犹豫地发力,眉间浮上躁郁之色,显然完全听不进去。


    华灯气急,抬脚向前:“为什么不看大夫?我……”


    沈昼霍然转过头。


    “滚开!”


    和他的吼声一同传来的,还有那缕从手臂迸发飞出的黑烟。


    黑烟狰狞地奔向华灯,完全逃脱沈昼操控,直冲她命门而来。


    只差一寸,她就将命丧当场。


    生死一线之间,华灯终于凭借木灵根对灵力的敏锐感知,判断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并非什么魔气,而是她曾经见识过很多次的,独属于沈昼的剑气。


    刺耳的声音从空气中爆发,黑烟猛地转了个弯,擦着华灯的脸颊迅速向后飞去,飞刀一般刺入沈昼的手臂,回归本源。


    它为华灯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印在左脸脸侧,还有一缕垂落的发丝被无情斩断,悠悠地飘向地面。


    沈昼的目光随着那缕黑发起落,直至它躺在华灯脚边,安详地不再动弹。许久,他再度抬头,沉寂如死海一般的眼看向华灯。


    合欢圣体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一点小小的伤痕,无需华灯费心便自动愈合。但那抹血色依然存在,衬得她惊惶的面庞越发苍白,摇摇欲坠。


    她被吓到了。


    沈昼收回视线,说出口的话不带半点温度。


    “别再靠近。”他按着胳膊,堵住喷涌的鲜血,侧脸隐在发丝的阴影中,“不然你也得死。”


    华灯眼皮狂跳起来。


    可奇异的是,她的心反而在这种境况下趋于平静,完全地镇定下来。


    她了解自己的脾气,谈不上坏,也谈不上多好。起码遇到这种情况,她应该表现得愤怒些,厌恶些。


    然而偏偏此刻,她没有。


    是因为沈昼抬眸一瞬,强行逆转心脉收回剑气的行为;还是她脑海里莫名浮现出的,小男孩举着木剑傻笑的画面?


    她难以控制地去想,那个时候的沈昼,会想要变成现在这样吗?


    更关键的是,在回想起这一幕的同时,她猛然注意到另一件事。


    信上说,沈昼不到五岁就被父母抛弃,那他记忆里的白衣女人是谁?


    信上还说,他的父母都是凡人,没有丁点修炼的希望。那他口中“像爹爹一样”,又是指的谁?


    看到那段记忆的第六天,华灯后知后觉意识到。


    她似乎,触碰到了某个不得了的秘密。


    也许正是为了这个秘密,群仙盟才要不遗余力镇压沈昼的消息。


    也正是为了这个秘密,他才会受天下人追杀,从尸山血海里蹚过。


    而她一无所察,竟然还傻乎乎问沈昼他有没有酒窝。那一瞬间,沈昼应该就明白她发现了什么。


    可他的反应实在过于平常,甚至还有闲情逗弄她,和她开玩笑,仿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此重要的秘密被人亲眼看到,他却未曾流露哪怕一丝杀意。


    没有要挟她、没有逼问她、没有洗去她的记忆。


    华灯至今记得那一刻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男人覆着重重阴影的眼眸有过短暂怔忪,随即泛开浅淡的涟漪,温和而宁静。


    “在神兵阁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杀我?”华灯低声说。


    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眼神,让她现在根本没办法转身离开。


    没有回答。


    沈昼已经睡下。


    一层紫光闪烁的结界笼罩在他三尺外,蕴含的法力狰狞且强大。凡敢靠近的,无论是人是鬼,都会当场被绞成碎片。


    华灯见过这个结界,就在前几天晚上,段译消失后的那天。


    她从睡梦中醒来,系统扫描到了一模一样的结界,毫无存在感,却实打实保护着她的安全。而这些,他都没有说过。


    对了,系统。


    “他到底怎么了?你能扫描出来吗?”华灯在脑海里问。


    系统难得不自信:“我尽量试试。”


    华灯“嗯”了声,小心地走近一步,窥察沈昼的状态。


    他安静平躺着,双手置于身侧,被宽大的袖子掩盖。黑如泼墨的发丝微微卷曲,散乱地铺在枕头上。


    从外表看,他呼吸沉稳,眉目舒展,未曾展露分毫异常。只有那失去血色的嘴唇,和浸湿鬓发的汗水,昭示着他体内撕裂般的痛苦。


    华灯不禁想起自己的前世。


    那具身子从生下来就不健康,成天泡在药罐子里不说,病痛住院更是常有的事。


    十五岁,大概是见她活不长,父母又生了个弟弟。


    某次她发烧住院,父母带着弟弟来看她,弟弟坐了一会就受不住消毒水味,嚷着要回家。


    “我不要这个病秧子做我姐姐!”小孩大声哭喊。


    父母不以为意,笑着安慰,华灯却一把抓起手边的水杯,狠狠掷到地下。


    陶瓷杯爆裂发出尖锐的破碎声,瓷片和水滴一同溅起。


    她指着那三个人喊道:“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父母连忙将弟弟护在身后,弟弟嚎啕大哭,父母边哄着男孩,边抬头露出惊愕的神色。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让弟弟来过医院。慢慢地,他们来的次数也少了许多。每当华灯记起这个瞬间,都会为自己的失控感到后悔。


    那么多年,生病的滋味固然不好受,但身边人惊疑和厌恶的眼神,才是真正刺痛她的原因。


    而沈昼,他大约已经习惯这样的病痛和眼神。


    “宿主,我分析不出他的病因。”系统的声音再度出现。


    它犹豫了下说:“沈昼的力量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畴,我扫描不到他的任何信息。”


    “没事,那算了。”华灯说。


    “鉴于他的危险程度,宿主,你最好还是和他保持距离。”


    “我知道,你先去休眠吧。”


    等到系统的声音消失,华灯重新看向沈昼。


    他维持原来的姿势,纹丝不动,居然没有挣扎或翻滚。


    像死了一样。


    乍然冒出的想法让华灯心脏漏跳一拍,纵然清楚沈昼死不了,她还是陷入失神的状态。


    一直放着不管他会怎么样?会在半夜突然疼醒吗?还是继续和之前一样,不断剜下自己的肉然后看着它愈合?


    华灯想不下去了。


    她咬着唇,满脸不愿地走到窗边案几旁坐下,从储物戒里掏出话本,心不在焉地翻开一页。


    她就……再待一会。


    待一会,等天黑透了,要是沈昼没事,她就赶紧离开,免得他又惹自己晦气。


    *


    沈昼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并没有睡着,睡眠对他而言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只是为了镇压体内的气息,他不得不进入识府,沉浸在深度冥想的状态中。


    这种状态会断绝与外界的联系,所以他设下结界,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将他唤醒。


    然而今夜异常安静。


    平常至多一个时辰的冥想,这回足足持续三个多时辰,当他醒来时,气息已完全冷静,法力恢复至巅峰。


    他甚至坐在床边想了会,才记起自己现在是在药清宗,为了一份说起来有些好笑的契书。


    窗边传来细微的动静。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的呼吸声。


    沈昼杀意浮现的眼睛冷冷抬起。


    下一秒,杀气散去,他无声起身。


    她居然还在。


    明明那么怕他,居然还没有离开。


    她手里攥着话本,靠在那,睡着了,睡得连有人走到自己面前都不知道。半张脸枕着窗棂,半张脸落在月光下,恬静柔软,宛若深夜盛开的玉兰花。


    沈昼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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