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着实没想到,马骉就是吼了一声,这群小姐姐竟然冲上来要保护自己。
一时之间魏云心头暖暖的,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是睡哪个姑娘的话一定给钱,至少给个成本,他不白干,姑娘们也不白干,谁都别白干。
“不是。”魏云满面困惑:“就是随便问一嘴,谁踩你尾巴了,喊什么喊。”
马骉既是愤怒又是狐疑,凝望着魏云问道:“你不知那翠云阁中的女子都是何人?”
“知道啊,我这就有一个从翠云阁跳槽过来的方姑娘,不都是官妓吗?”
“官妓?”马骉见到魏云真的不知情,再次施礼:“马某孟浪,小侯爷莫怪。”
魏云愈发好奇:“你因为什么生气啊。”
“翠云阁中的女子,多是同袍亲族,其中只有一人是官妓,其余人,皆是我军中同袍妻女。”
“什么?!”
魏云瞳孔猛的一缩。
这件事,他之前听人说过,府中护卫说的,男人就是家里的最大劳动力,也是顶梁柱,桐城很多男人从了军战死在了沙场上,朝廷抚恤的少,家里也支撑不下去了,因此就有一些军伍的妻女为了生活成了一些府邸的下人,甚至是做了妓家。
只是令魏云没想到的是,这种事并非个例。
军伍在各阶层中的确没什么地位,朝廷不够重视,人们不够尊重,领的军饷又少,那些军伍妻女没有一技之长,走投无路下流落风尘也是迫于无奈。
马骉:“翠云阁一共二十六名妓家,除了方芸遥外,还有二十五人…”
魏云面色阴沉的可怕:“你是说,这二十五人,全都是军伍的妻女?”
“不错!”马骉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皆是战死军伍的妻女。”
“放你妈的屁!”魏云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破口大骂:“将士保家卫国,朝廷就是再狗,抚恤发的再少,还能让所有军伍妻女沦落风尘不成,少在这胡说八道!”
马骉被喷了一脸口水,反倒是不怒了,因为魏云的反应,正如当初的他。
“小侯爷。”
一个妓家站在了魏云身后,正是方芸遥,幽幽的说道:“他说的不错,翠云阁中除了我之外,都是军中战死军伍的妻女,东家正是折冲府的都尉李冲鸿。”
魏云如坠冰窟。
自以为见多识广,什么奇葩事,什么令他战栗的事,什么让他对整个世界失望的事都遭遇过,可这一刻,此时此刻,依旧令他感到一种恐惧。
这种恐惧仿佛一张大网,笼罩在了他的全身,慢慢覆盖,慢慢缩进,勒进了肉中,陷入了骨中,割伤着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最终包裹住他的心脏,令他无法呼吸,令他遍体生寒。
“少爷。”
郭虎见到魏云满面煞白,担忧至极:“少爷您怎地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魏云猛地站起身,一个耳光狠狠抽在了马骉的身上,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你是楚万钧亲随,楚万钧是南关大帅,这种事,你们南军,竟然看着,竟然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也右脸自称军伍!”
马骉能躲过去的这一巴掌,可不知为何,没有躲,生生的受了。
“少爷,这事…”郭虎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事,南军管不了。”
魏云楞了一下,又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为什么管不了!”
郭虎看了眼马骉,低声解释了一番。
大景朝沿袭的是前朝府兵制,最初的确是农兵合一,平时务农,战士出征。
到了十来年前,国朝为了提高军伍作战能力,折冲府已经成了“职业化”军人,将士们只需在营中操练就行,无需种田。
如果说边军是对外对异族的话,那么折冲府其实就是“对内”。
边军抵御外敌,各处折冲府大营镇守各城池。
东、南、西、北四边军与各营折冲府,名义上都归兵部管,都归朝廷管,实则又是两个指挥体系。
从军饷上就能看出区别,边军的军饷是由朝廷直接发放的,而折冲府是由各州府发放。
非战时和战时,四边关大帅对边军有着绝对指挥权。
至于折冲府,非战时,比如剿匪、组织民夫青壮等,由知府上面的一道知州管辖。
到了战时,折冲府由兵部直接统领,包括调往前线,或是镇压内乱、民乱等。
都是军伍,边军与折冲府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边军将士们如果战死,朝廷的抚恤等各种待遇,由各州府来负责的。
州府的衙署,会让各地折冲府来负责这些事,看似不合理,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杜绝边军冒功、贪功、弄虚作假等问题。
因此南军是没办法插手地方军务的,如今翠云阁有二十五个妓家,这些妓家全都是军伍妻女。
夫家战死了,州府也好,朝廷也罢,发下的抚恤并不多,桐城也没有什么良田,因此折冲府会折现钱财交给军伍亲族。
这些钱财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折冲府都尉李冲鸿就会让翠云阁与其中一部分军伍亲族的妻女签订一份书约,其实和卖身契差不多,连蒙带骗的弄到翠云阁做妓家。
“背后有着李冲鸿撑腰的翠云阁老鸨子,究竟如何诓骗那些无依无靠的军伍妻女入了阁,小的也不知晓,光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顿了顿,郭虎说了句公道话:“当初南军也闹过,楚大帅写了折子送去京中,兵部如何说的不知,过了段时间,咱琼南道的知州来了,寻了楚大帅,听闻是大吵了一架。”
魏云看向马骉,后者叹了口气:“知州说关了翠云阁,可以,只要以后所有战死军伍的妻女都由楚家养着就成。”
魏云沉默了,他依旧无法理解,依旧不想相信。
保家卫国的将士,为国捐躯后,竟然会遭受如此“玷污”与“羞辱”?
他更想不通的是,朝廷怎么会容忍这种事,难道就不怕以后再也没人从军了吗,难道就不怕,军中哗变?
魏云挥了挥手:“滚吧。”
马骉深深看了眼魏云,没有多说什么,拱了拱手离去了。
翠柳等人都看出来了魏云心情不好,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更没有资格说些什么,轻手轻脚的离去了。
片刻间,偌大的一楼只剩下了沉默的魏云与担忧不安的郭虎。
魏云知道,这是一个吃人的世道,人世间太多太多的惨事了,卖儿卖女之事更是数不胜数。
可让战死军伍的妻女成为妓子,他还是无法接受,想到这个事,心中升腾起滔天的怒火。
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各朝各代,军人,总是令人敬佩的,为战争而生,而和平而死,军伍,不应受如此对待!
“少爷。”
看了眼魏云的脸色,郭虎小心翼翼的说道:“小的知晓您愤怒,可您是小侯爷,这些事,和您无关,看不惯,都看不惯,小的也看不惯,军伍们都看不惯,可看不惯又能如何,谁又能管。”
魏云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是啊,人们总是如此,太多太多莫名其妙的的事令人愤怒,令人看不惯,可看的多了时间久了,就对莫名其妙的事习以为常了,习以为常后就是麻木,最终,人们的麻木,令这些莫名其妙的的事,渐渐习以为常。
“侯爷让您得罪人,叫您闯祸,您听侯爷的,老老实实得罪人,老老实实闯祸,您眼不见心不烦,好好活着就成。”
“我知道。”
魏云的瞳孔渐渐聚焦,突然笑了,笑的有些诡异。
“关于得罪人这事,其实本少爷觉得…得罪谁都是得罪,你说对吧。”
郭虎不明所以,心中有了一种隐隐不妙的预感。
这一刻,魏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老爹为什么宁可拖欠着府中护卫和下人们的工钱,也要照顾好当年军中的袍泽亲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