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国贼子》 第8章 变脸 包括楚万钧在内,一行十三人,和见了活爹似的,围着战马就打转。 要么说人家楚万钧是大帅呢,定眼儿一看,瞧出名堂了,一把抓住了马腿抬了起来,双眼放光。 战马受惊,环儿连忙翻身下马。 “这是何物?” “回帅爷的话,此物名为马蹄铁。” 环儿指向站在台阶上同样瞪大眼睛的魏云,压低声音道:“此物是那废物小…小侯爷打造的,大夫人无意之间得知了此事,回府后命奴婢寻了铁匠打造此物,大夫人还说,有了此物可减少军马损耗至少七成,此乃大功一件,帅爷切莫冲撞了小侯爷这有功之臣。” “这…这…” 楚万钧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下意识望向魏云,老脸通红。 一群亲随原本还啧啧称奇,现在明白了“前因始末”,顿觉“冤枉”了好人。 再看台阶上的魏云,想骂人了。 “一定是那逼养的铁匠!” 魏云咬牙切齿:“肯定是他将马蹄铁的事告诉了楚府。” “少爷说的是。”郭虎也气的够呛:“那铁匠本就是军中卸甲回了桐城。” 环儿又开始与楚万钧低声交流了起来,造价几何、如何施行、打造方便等等等等。 楚万钧听的双眼放光,连连点头。 “义父,义父义父义父!”马骉兴奋的满面涨红:“有了此物,咱南军再无短缺战马之虞。” 亲随们连连点头称是,一群人和恋足癖似的,抓着母马的马蹄爱不释手。 环儿看向与郭虎窃窃私语的魏云,犹豫了一下:“帅爷,您未与魏家人起冲突吧,大夫人彻夜未归,并非是受了小侯爷欺辱轻薄,而是…” 楚万钧满面尴尬,刚要说些什么,突然侧目看了眼环儿,神情微动。 “而是什么?” 环儿目光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楚万钧皱着花白的眉头:“不得隐瞒本帅,说,到底是怎地一回事!” 在楚万钧的逼视下,环儿只得开口:“大夫人她…她昨夜本是为小小姐讨个公道,谁知到了千娇阁见了许多小侯爷作的诗词,一时看入了迷,进入了房中见是无人,看了会诗词又困顿了,大夫人的身子骨您也知晓,一时乏累便在床榻上歇息了,过了许久小侯爷回了屋,虽是将大夫人当成了妓家,却也没有任何轻薄之…” “什么?!”楚万钧再次勃然大怒:“他竟敢将锦儿当成了风尘女子,老子扒了他的皮!” “帅爷息怒,你先听奴婢把话说完,小侯爷他睡的熟,大夫人也是如此,虽是搂抱了一番,可也是大夫人搂抱了小侯爷,而非小侯爷…总之大夫人是这般说的,错不在小侯爷。” 楚万钧,张大了嘴巴,一脸日了狗的表情。 马骉,同样张大了嘴巴,一脸被狗日乐了的表情。 其他亲随如遭雷击,全都楞在了原地。 这种话,谁都不会信,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可能光搂抱了一夜什么都没发生? 要知道楚湘锦在楚家人眼中,那就如同圣女一般知书达理温婉体贴、端庄娴熟,结果谁也没想到,大夫人竟如此“反差”。 环儿提醒道:“帅爷,不提马蹄铁一事,就是为了大夫人的名节,您也万万不可兴师问罪,小侯爷根本不知大夫人的身份。” “对,对对,此话有理。” 楚万钧连连点头:“锦儿一定是多年来憋得…不是,一定是有难言苦衷,这才便宜了那废物小子,既锦儿不愿追究,此事作罢,就此作罢。” 说完后,楚万钧调整面部表情,转过身,径直走向满面戒备的魏云。 “魏家小子!”楚万钧大声问道:“本帅问你,这马蹄铁,当真是你想出来的?” 魏云歇着眼睛:“搁这明知故问呢。” “好。” 楚万钧背着双手,略显尴尬道:“难怪你刚刚如此笃定,所言非虚,此物不凡,本帅…老夫就代天下军伍对你言一声谢。” 魏云猛翻白眼:“用不着。” “你…” 楚万钧又开始来气了,一想到自家视如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竟逆推了这么个不知礼数的小子,心头火起。 “持功自傲,哼,当真是缺少管教。” “哎呀卧槽。”魏云也来气了:“刚刚谁带人给我家围了?” 郭虎提醒道:“还说要打断您两条狗腿。” “对,还要打断我两条狗…打断我两条腿。” “误会罢了。”楚万钧哼了一声:“四百军马一事就算是相抵了,老夫不再追究你魏家,如何。” 魏云微微皱眉,老爹弄虚作假的可不止是四百军马。 楚万钧突然笑了,笑的很奸诈:“为何不言不语,可是想到了你爹那些丑事,以次充好近两千匹,你以为本帅会轻易揭过?” 不等魏云开口,楚万钧话锋一转:“不过嘛,你若是到我楚府外负荆请罪,本帅说不定会不计前嫌为你爹遮掩过去。” 魏云气的鼻子都歪了,一旦军中推广马蹄铁,那为国朝省的可不止是四百乃至两千军马,功劳不要也就算了,还要去楚府外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魏云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反正他脸皮厚,可他代表的是晋阳侯府,是老爹,他可以丢人,老爹不行,哪怕初衷是为了老爹好! “本少爷若是不去呢!” 楚万钧眯起了眼睛:“不去,马蹄铁上奏朝廷,功是功,可这过,不可与功相抵,两千军马一事,本帅依旧要上奏朝廷。” “你…老匹夫,你欺人太甚!” “就是欺你!”楚万钧笑意渐浓,愈发得意:“你能如何。” “对啦!” 一声突兀的声音响起,环儿突然跑了过去,不断对楚万钧打眼色。 得意万分的楚万钧问道:“又怎地了。” “还有一事,奴婢险些忘了。” “说。” 环儿凑了过去,低声道:“大夫人只是偷听到了如何打造马蹄铁,可还有个什么淬火工艺,大夫人不懂,小侯爷懂,大夫人说,您千万不要得罪小侯爷,若不然怕他不说,那您可就成军中罪人了。” 楚万钧的笑容,戛然而止。 马骉等一众亲随,无奈至极,他娘的你早说啊! 魏云望着交头接耳的二人,眼珠子乱转,思索着破局之法。 “那个…” 南关大帅楚万钧,又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难以形容的莫名,似是有些谄媚。 “魏家小…不是,魏公子…不是…” 一咬牙,楚万钧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笑的如同绽放的老菊花。 “世侄儿啊,多年未见,你都长这么高啦。” 第9章 尘埃不落 这一声“世侄儿”,可谓肉麻无比。 魏云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满面戒备之色:“老匹夫你到底是几个意思!” “世侄儿,好世侄儿,老夫的好世侄儿。” 要么说人的底线都灵活,只要有了第一次,之后就可以彻底突破防线。 老帅搓着手,脸上尽力摆出了慈祥的笑容:“其实世伯我呐,今日就是来看看魏贤弟,看看老夫的好世侄儿,还有那两千军马,哎呀,小事儿一桩,世伯我好歹是南军大帅,不过区区两千军马,世伯我为你魏家遮掩过去就是。” “慢着!”魏云突然双眼一亮,也笑了:“大帅啊大帅,你怎地不就问问,这马蹄铁是谁想出来的呢。” “不是世侄儿你吗。” “错,大错特错,是我爹。” 楚万钧满面困惑:“你爹?” “不错,就是我爹想出来的,你也看到了,马蹄铁不是凡物,非凡之物自然要劳心劳力耗费心神,方能化腐朽为神奇,这期间,还要不停地试,试百次,试千次,终得此不凡之物。” 楚万钧似懂非懂:“原来如此。” “你得问我,怎么试。” “怎么试?” “试验,拿军马做试验,巧了,正好试了两千次,用两千军马做试验,所以啊,我爹知道提出了马蹄铁你们南军也不信,刚刚不就恰恰说明了你不但岁数大见识少还固执吗,因此我爹才以次充好自掏腰包拿上好的军马做试验,期间搞废了两千军马,这才有你口中的两千军马以次充好之说。” 楚万钧差点破口大骂,这话别说他不信了,一众亲随外加环儿,都感觉到了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持续不停的暴击。 “总之,不看过程看结果,马蹄铁这不就打造出来了吗,哎,我爹这是什么,这是忍辱负重,这是忧国忧民,这是担着天大的风险为军中解决战马短缺问题。” 魏云背着手,仰天长叹:“这是何等的风骨,何等的高瞻远瞩,何等的情怀,何等的…何等的卧槽哇。” 楚万钧怒道:“废物小子,你当本帅是三岁稚童不成,这鬼话谁会…” 环儿适时提醒道:“淬火工艺。” 楚万钧咬牙切齿:“好世侄儿,你说的对哇,本帅…本帅他娘的佩服!” 深吸了一口气,楚万钧再次调整了一下表情:“好世侄儿,好贤侄儿,你说的对,这两千军马就是这般消耗的,世伯我认了,不,世伯给你爹作证还不成。” 魏云翻了个白眼:“早想鸡毛了。” “世伯问你,这马蹄铁,是否还有个…还有个淬火工艺?” 魏云神情微变,瞬间思索了一番,自己好像并没有在寻铁匠的时候提到了淬火工艺四个字,难道是郭虎说漏嘴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事早晚还得说,没必要计较。 “不错,是有淬火工艺,你想知道?” 楚万钧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快快告知本…告知世伯我。” 魏云哈哈一笑,扭头看向马骉。 “兄弟,怎么称呼。” “我?”马骉拱了拱手:“南军校尉,帅爷亲随,姓马名骉。” “阿彪是吧。” 魏云指了指门框。 马骉不明所以:“何意?” 魏云破口大骂:“先特么将我家门框修好,给箭洞补上,上好了红漆,不能有色差,修完了再找本少爷谈淬火工艺之事!” 说吧,魏云转头就走,直接回到了府中,不忘大吼一声:“靠你大爷的,将侯府当什么地方了,你说射就射,差点射我一脸,来人,关门!” 郭虎嘿嘿一乐,紧随其后,跨进门槛儿就将侧门关上了,还不忘连门栓也插上了。 墙头上的女婢们,满面失望之色,将短刀、短弓收了回去,消失在了院墙之上。 众亲随们面色各异,齐齐看向楚万钧。 果不其然,楚万钧老脸阴晴不定。 马骉气呼呼的叫道:“马蹄铁这功劳,这情分,兄弟们认,可这小子未免太…” 楚万钧一个逼兜子呼了过去,大骂道:“你他娘的没事射人家门框干什么,还不快去将箭洞补上!” 捂着脑门的马骉傻眼了,不是您说先来个下马威吗? 环儿没好气的说道:“就是就是,显得你会射箭了。” “我…” 马骉郁闷至极:“义父,这都夜了,孩儿还要去请匠人。” “自己想法子,本帅的颜面都丢光啦,修好了后你寻那废物小…” 说到这,楚万钧连忙抬高了音量:“本帅军务繁忙,你补好了门,代本帅去寻魏家好贤侄儿询问淬火工艺!” 马骉瞅了瞅楚万钧,又看了看府门,低着脑袋:“哦。” “哼,就知给本帅寻麻烦!” 楚万钧瞪了一眼马骉,随即翻身上马,看向马蹄后,又乐了,心头火热。 马鞭一扬,楚万钧迫不及待的前往城外,想要看看这有了马蹄铁后,战马在泥沙地面疾驰是否受到影响。 片刻间,侯府我恢复了冷清。 再看府内,魏云回到正堂后大大地松了口气。 管家和郭虎并肩走了过来,前者不停地询问马蹄铁一事。 待管家了解了前因始末,顿时对着魏云马屁如潮。 魏云都懒得吭声,本来他想着用马蹄铁和南军换点钱花花,现在好了,被白嫖了。 “我爹也是,至少两千军马,他穷疯了,这种事都敢弄虚作假?” 管家目光有些躲闪,也不知为魏长弓心虚还是另有内情,站在原地干笑着不吭声。 “还有。” 魏云看向郭虎:“今天找铁匠的时候,我提到淬火工艺了吗?” 郭虎回忆了片刻,不太确定:“好像提了。” “哦,那一定是铁匠。” 郭虎又补了一句:“也好像没提。” “到底提没提。” “小的也忘记了。” “服了。” 事已至此,追究这事也没什么意义了,魏云懒得继续掰扯,看向了管家。 “行吧,我先回千娇阁了,我爹回来后马上派人通知我。” 管家见到魏云越来越懂事了,喜笑颜开应了一声“是”。 第10章 相思成疾 魏云急着回千娇阁与是否当乖儿子无关,与能否赚钱有关。 已是入夜,并无宵禁的桐城相比白日热闹了几分。 各家府邸的灯笼次第亮起,少爷、公子哥们从侧门中走了出来,或进轿中,或乘了马车,三五结伴聊着去哪里寻乐子。 桐城是边城,并不繁华,夜中能游玩之处无非就是青楼、酒肆以及柳湖的地,何况古人本就缺乏夜间娱乐。 魏云穿着儒袍,郭虎则是下人打扮,二人走在城中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城中都知道有小侯爷这么个大舔狗,曾大庭广众下发过誓非大帅府小小姐楚灵雎不娶,至于这小子长的什么逼样,很少有人见过。 东、南、西、北四城区,东城最为繁华,酒肆、客栈、仓房极多,东城门正对着官道,想要出关的商队必经城东。 城北百姓居多,铺子也多,贩卖的都是百姓所需的常见物件。 城西都是商贾商队扎堆,城南则是高门大户各家府邸。 桐城衙署就在城中心,千娇阁距离府衙不远,四不靠。 从侯府到千娇阁,溜溜达达小半个时辰。 到了门口,魏云再次感慨:“这破地方选的,服了。” 想要打造一个青楼行业中的顶流,魏云有信心。 可在一个专抓“作风”问题的衙署旁边打造一个顶级青楼,魏云只能骂上一声娘了。 千娇阁还是那个千娇阁,即便门口张贴了诗词也无人问津。 能来青楼玩耍的都是公子哥,这群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要读书,要科考,要当官。 甭管是科考还是当官,最重要的是名声。 然而监察使这群键盘侠,他们主要的工作就是打击别人的名声。 如今哪怕是公子哥们一个个憋的走路都支棱着,那也不敢随意去青楼,更别说跑监察司旁边的青楼了。 推开门,进了阁中,一群小姐姐们分别坐在不同的桌旁打着哈欠,一个个有气无力的。 这也就是魏云昨天吩咐了,要不然这个时辰她们都去睡觉了。 见到少东家来了,翠柳主动迎了上来问安,其他人齐齐起身施礼。 魏云拍了拍双手:“来,集美们,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宣布个事。” 清了清嗓子,魏云朗声道:“昨天是我考虑不周了,酒香也怕巷子深,主要是咱的名声没打出去,这件事我来负责,千娇阁暂时不对外开业了,你们也别闲着,该想剧本想剧本,该练业务练业务,就是琴棋书画歌舞才艺之类的,都明白了吧。” 小姐姐们齐齐应了一声,极为恭敬。 魏云点了点头,目光扫射了一圈,不由问道:“咱这一共多少人?” “加上奴,共十九人。” “怎么没见昨夜进我屋的御姐呢?” “欲姐?”翠柳一头雾水:“您指的是?” “就是…” 魏云回忆了一番,昨夜迷迷糊糊就躺床上了,按说脸贴着脸印象极为深刻才是,可想了半天,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 魏云努力回忆着,慢慢清晰了起来。 莫妮卡的脸,卡戴珊的臀,柳岩的胸脯舒淇的唇,纤细的腰身大长腿,唐僧见了都出轨。 原本魏云没当回事,风尘女子罢了,再是漂亮也是在男人堆里打着滚被七进七出,没必要上心。 可一回想起昨夜对方一边做着梦,一边抽噎着抱紧自己的模样,加之现在又没见到,魏云反倒好奇了起来。 “昨夜有个女的来我屋了,知道吗。” “哦,您说的是她啊,不是阁中的姐妹。” “那她是谁?” 翠柳反倒是被问愣住了:“不是侯府管家叫来的吗,专程为您侍寝。” “管家叫来的?”魏云略显失望:“原来是全国可飞小天使啊,哪家青楼的。” “奴瞧着不像风尘女子,容貌难得一见,气质不凡端庄艳丽。” 魏云哦了一声,原来还是个主打反差的高端小天使。 郭虎不由问道:“管家不是说这事由翠柳姑娘办吗,何时寻了别人?” 翠柳傻眼了,魏云也懵了:“翠柳办什么事,什么意思?” “刚刚在府中管家说的。” 郭虎也意识到不对劲了,解释道:“管家问小的,昨夜翠柳姑娘给您睡了没,小的就问什么意思,他说是老爷觉得您没见过世面才一心惦记着楚府小小姐,昨日叫管家见了翠柳姑娘,让翠柳姑娘睡了您,给您开开眼界。” 魏云张大了嘴巴,开始怀疑这爹是不是亲生的。 翠柳大惊失色:“昨日那姑娘,并非是侯府管家派来的?” “应不是吧,若是的话,他为何问你究竟睡没睡我家少爷。” 翠柳面色顿时煞白,魏云也反应过来了:“我不会被仙人跳了吧?” 仨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懵了。 “那也不对啊。”魏云挠着额头:“就是躺床上酸软无力,也没干什么啊,是搂了一夜,但她也没搂我啊。” “因您屋里点燃了灵犀香。” 事到如今,翠柳哪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将她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 “我爹不但让妓家白嫖我,还下药?!” 魏云气的鼻子都歪了,一脚踹在了郭虎的屁股上:“马上回府问管家,到底怎么一回事。” 郭虎不敢耽误,连忙跑了出去。 魏云又看向翠柳,目光极冷。 “扑通”一声,翠柳顿时吓的跪在地上,眼泪顺着眼眶流淌而出,连说再也不敢了。 “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魏云微微叹了口气:“我毕竟只是小侯爷,我爹才是真正的侯爷,总之…算了,你去忙吧。” 说罢,魏云转身走向了楼梯。 翠柳抬起头,望着魏云的背影,眼泪花了妆容。 一群妓家连忙围了过来,将翠柳搀扶起来,低声安慰着。 都以为魏云一定会勃然大怒,结果非但没有惩罚翠柳,竟然连一句重一点的话都没说。 翠柳抹着眼泪,不知为何,后悔万分,昨日,就不应答应侯府管家。 “小侯爷他…” 翠柳破涕为笑:“他将我们当人了。” 一声“当人了”,一群妓家们默然不语,感慨万千。 魏云并非是什么将一群妓家当人了,而是从来没有将风尘女子不当人。 上一世,作为一个牛马的魏云,活在笑贫不笑娼的世道中,谁也别瞧不起谁,都活的不好,更何况从事这行业的,不说全都有苦衷罢吧,反正没听说过哪个姐们儿纯粹是为了爽才干这行的。 回到房间,魏云开始研究着自己的致富计划。 思来想去,魏云做了决定,拦在自己致富道路上的最大绊脚石,正是隔壁那群键盘侠,自己得想个招端了他们! 胡思乱想间,郭虎回来了,急匆匆的推开门。 “少爷,不好啦,出事啦,昨夜进您屋给您睡了的那女子,不是管家寻来的。” “果然被仙人跳了!” “管家说您也莫要忧心,您身份尊崇,有女子投怀送抱也是人之常情,应是早就盯上您了。” “大景朝这么奔放吗?” 魏云心中突然有了个极为不妙的想法,上一世,这种事情他见的太多太多了。 好多和走地鸡似的姑娘,专门盯着富二代,去酒吧等夜店制造一场偶遇,啪啪了一夜后第二日直接消失八到十个月,再出现时,怀里已经抱着孩子了,孩子往脸上一堆,就俩字,特么的给钱! “那也不对啊。”魏云也有点懵了:“我记得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啊。” “翠柳姑娘不是说了吗,您吸入了灵犀香的烟气,自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爹是真的坑。” 魏云眉头紧皱,他可不想十个月后突然有了孩子,主要是没办法验DNA,滴血认亲完全是扯淡。 想了想,魏云说道:“明日派管家找出这个女子,再找个画师来,张贴画像,必须给这个女人找到!” “别明日了,小的今夜就去吧。” “等会。”魏云敲了敲桌面,分析道:“大张旗鼓的找人,她可能会害怕,对,就说我对她一见钟情了,昨夜过后念念不忘,相思成疾茶饭不思,提供线索者,我侯府小侯爷愿倾家荡产感谢,就当是悬赏了。” 郭虎傻乎乎的问道:“悬赏多少钱?” “不说了吗,倾家荡产。” 郭虎比较较真:“倾家荡产是多少钱?” 魏云翻了个白眼,反问道:“我有多少钱。” “您没钱。” “那不就结了吗。” “懂了。”郭虎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跟您学,一辈子都学不完。” “对了,寻人告示下面再写几首情诗以表我对她的思念,如果她是为了钱,一定上套。” 想起昨夜女子那绝美的容貌,魏云满面狰狞之色,敢白嫖本少爷,等我抓到你了,一定加倍奉还! 第11章 痴男怨女 第二日午时,桐城大街小巷张贴满了“寻人启事”。 不但有画像,还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以及两首情诗。 画像倒是不像,与楚湘锦真实容貌相去甚远,主要是那故事恶心,尤其是情诗和故事搭配起来,可以说是吃着老痰酸菜喝着尿啤再用油罐车色拉油榨点科技辣椒油,可以说是恶心他妈上坟,恶心死了! 故事大概内容就是侯府小侯爷在青楼睡着觉,突然梦见了仙女姐姐,然后仙女姐姐就下凡了,不,是下床了,也不是,是上床了,第二日仙女姐姐不告而别,侯府小侯爷相思成疾满城寻人,愿倾家荡产卖血卖肾卖老爹寻找这位仙女姐姐。 以前吧,城里的人们知道魏云是大舔狗,舔人家大帅府的小小姐。 现在吧,城里人明白了,魏云哪是大舔狗啊,这完全是憨货,深怕丢人丢的不够似的,一个妓家,一个还不知是哪家青楼的妓家,竟给他迷成这样。 此时的楚府中,刚从守备营回来的楚万钧,拿着马蹄铁在正堂中兴奋的双眼通红,主要也是一夜没睡,命营中铁匠打了一晚上马蹄铁。 “好,甚好,妙,极妙,哈哈哈哈。” “爹爹说的是。”坐在一旁的楚湘锦巧笑嫣然:“南军有了此物,非但可解燃眉之急,又可令军中极大减少战马损耗。” 楚万钧连连点头,作为老帅,他太清楚马蹄铁的重要性了。 赞叹了半天,楚万钧看了眼喝茶的楚湘锦,微微清了清嗓子。 “锦儿啊。” “爹爹是想问前一夜的事儿,对吗。” 楚万钧干笑一声:“非是为父多管闲事,只是…只是人都走了快二十年了,锦儿也受了多年的苦,倘若真想寻个夫家,军中好男儿不知凡几,为父…” 楚湘锦轻声打断道:“楚灵雎那丫头去监察司见李公子,出了衙署便辱骂小侯爷,小侯爷反唇相讥,丫头反是觉着受了气,回府寻了女儿断章取义,我偏听偏信,这才不分青红皂白去了千娇阁。” “哎呀,这事倒是不紧要,只是…” “只是女儿彻夜未归,对吗。” 楚湘锦摇了摇头:“事情并非爹爹您想的那般,女儿赏诗入了迷,也不知为何身子乏累至极,这才卧于床榻之上,小侯爷归来时误以为女儿是风尘女子,虽与我同床共枕,却未有丝毫轻薄举动。” “当真只是如此?” “女儿何曾欺骗过您。” 楚万钧望着楚湘锦,半晌之后大大的松了口气。 楚湘锦的话,他是相信的,无条件的相信。 “也好。”楚万钧点了点头:“那魏长弓本就是泼皮无赖,当年在军中为父就没少吃过他的亏,谁沾上他谁倒霉,昨日见了魏云那下三烂的狗东西,观他模样似是比魏长弓更甚,若不是因马蹄铁,为父非要当场教训教训他,这种惹祸精,还是离的远些为妙。” 楚湘锦哑然失笑:“他并不知晓女儿身份,爹爹莫要忧心,平日我足不出户,不会遇见的。” 楚万钧偷偷看了眼楚湘锦脸色,见宝贝女儿表情淡然,心中再无担忧。 作为一个老父亲,楚万钧的担心不是没来由的。 当年楚湘锦就被坑过,差点被坑的家破人亡,就是因那狗日的能说会道能文能武。 最主要的还是会作诗,导致楚湘锦直接变成了恋爱脑。 所以对于楚湘锦看男人的眼光,楚万钧一直很忧心。 不过现在见到女儿根本不在乎,就是一连串的误会罢了,楚万钧也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这马蹄铁尚有淬火工艺不清不楚,待知晓了内情…” 顿了顿,楚万钧没好气的说道:“为父公私分明,自是要奏报朝廷为魏家表功的。” 楚湘锦呷了口茶,神情依旧淡然,没当回事,也根本不在乎。 就在此时,管家突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手里还抓着一张“告示”。 “帅爷,大夫人,出事了,出大事拉。” 楚万钧眉头一挑:“南关军情?” “不,不是,是…”管家看了眼楚湘锦,面色古怪:“是…是关于大夫人。” 楚万钧霍然而起:“说,怎地一回事!” 管家展开告示,扫了一眼,都没好意思读,双手递了上去:“您自己看吧。” 一头雾水的楚湘锦站起身,楚万钧也快步走了过去。 父女二人定睛一看,傻了。 楚万钧咧着嘴,眼珠子瞪的和什么似的。 再看楚湘锦,绝美的面容彻底呆滞住了。 “他…”楚湘锦先是错愕,紧接着是震惊,最后双眼竟有些迷离了:“他竟对我…对我一见钟情?” 楚万钧终于回过神了,须发皆张,抓过告示就要撕的粉碎。 楚湘锦顿如被踩到尾巴的猫咪似的,提前一步抢过告示。 “哎呀,锦儿,那下三烂的狗东西…” 楚湘锦下意识娇斥道:“不准你这么说他!” 楚万钧:“…” 楚湘锦满面羞红:“女儿是要赏…赏诗。” 说罢,楚湘锦抓着告示就跑了出去。 “魏家庶子!”楚万钧咬着牙恨恨道:“欺人太甚!” 管家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说道:“魏家小侯爷并不知晓大夫人身份。” “本帅不瞎。” 楚万钧气的胸口一阵绞痛,都有点上不来气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时之间慌了神的楚万钧,连忙跑了出去,想要找楚湘锦唠一唠这个事。 结果快步跑到月亮门时,见到楚湘锦正坐在石桌旁傻笑着,旁边还站着贴身女婢环儿。 “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 楚湘锦和个傻大姐似的,一边傻笑着,一边仰头问道:“环儿环儿你说,我真的如仙女下凡一般令人如此着迷吗?” 环儿陪着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楚湘锦绝美是绝美,可这诗,这告示中的内容,看的都令人想要啐上一口。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问题楚湘锦是当事人,因此感官完全不同。 “他为了寻到我,不惜倾家荡产沦为全城笑柄,他…他好痴情。” 环儿实在忍不住了:“大夫人,小侯爷之前还给小小姐写过诗呢。” 楚湘锦的笑容凝固了。 环儿望着告示嘀咕道:“他就是个登徒子,见一个喜欢一…” “乱说!”楚湘锦气呼呼的训斥道:“才不是,他给灵雎那丫头写的是什么诗,什么虎背熊腰牛蛙腿,笑死人了,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这才是诗。” 环儿无奈至极:“可他的确在大庭广众下说过非小小姐不娶。” “你又乱说,那死丫头整日只知舞刀弄棒,也配和我比,哼!” 环儿张了张嘴,想提醒一下楚湘锦口中的死丫头可是她亲生女儿。 楚湘锦又笑了:“他都愿倾家荡产寻到我,好一个痴情男子。” 说完后,楚湘锦又突然面露苦涩。 “可我明明是他长辈,我…他…哎呀。” 楚湘锦似娇似嗔:“他怎地如此大胆,真是令人家好是难为情。” 月亮门外,楚万钧的老脸是越来越黑。 管家悄声无息的凑了过去,沉沉的叹了口气,大夫人恋爱脑这毛病,又有犯病的征召了。 “不能叫那庶子害了锦儿!”楚万钧恶狠狠的说道:“得想个法子将那下三烂的狗东西撵出桐城才是。” “可他是侯爷之子,不听命于军中,帅爷您又要如何…” “慢着。” 楚万钧双眼一亮:“前些日子京中不是有传闻,说是宫中有意敲打勋贵,是有此事吧。” “对!”管家想起来了,连连点头:“说是凡以军功得爵者,其后若想继承爵位,需先入军中服役数载立下军功才可。” 楚万钧笑了,笑的很是阴险。 “好,本帅正好以马蹄铁一事为魏家报功,就以此事为由授他军中职位入营从军,到了那时,本帅想如何拿捏他就如何拿捏他,哈哈哈哈。” 管家竖起大拇指:“您阴…不是,您英明。” 第12章 矫健,脚贱 此时在楚湘锦眼中的天下第一痴情种魏云,正和郭虎蹲在监察司衙署对面,鬼鬼祟祟。 “这群傻比整天搁这进进出出,干鸡毛呢?” “酒囊饭袋。”郭虎用小树叉子扒拉着地上的蚂蚁:“整日打探各家府邸私密之事,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后上报朝廷。” “这不就是一群长舌妇吗。” “长舌妇最多说说闲话,这群狗日的整日胡说八道,不分忠奸,不知令多少忠臣良将倒了血霉。” “不行,得想个招给这衙署端了。” 魏云用扇子遮挡住半张脸:“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郭虎来兴趣了:“带着人,冲进去攮死他们?” “你是不是剖腹产的时候麻药打你脑干上了,我是说端了这个衙署,不是让朝廷端了咱侯府。” “您最近总说怪话,小的听不懂。” 郭虎用捅咕完蚂蚁的树杈掏了掏后槽牙:“品级低没实权,可祸害人又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没人愿意得罪他们。” “那是懒得搭理他们,这群人谁都敢骂吗。” “倒也不是,大帅府他们就不敢招惹。” “欺软怕硬呗。” “听闻是出身李家的监察使李忠言,欲与大帅府结亲。” 郭虎算是桐城的万事通,不屑道:“楚家人本就身份尊崇,李忠言那狗日的还多此一举放出了话,说什么谁欲招惹楚家人,就是招惹他李忠言。” “那小白脸还挺能吹牛B。” 魏云回忆起来了,李忠言那人一看就是个大舔狗,这种货色就应该给潘虹发去。 “这群人就是欠收拾。”魏云冷笑连连:“故意在青楼旁边开监察司衙署,这不是找事是什么。” 郭虎张了张嘴,想纠正一下,明明是咱将青楼开人家监察司旁边才对。 魏云想要搞监察使,其实不单单是因为影响青楼的生意。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和老爹都算是这群官方键盘侠的重点打击对象了,三天两头拿晋阳侯府刷存在感。 仿佛一天不骂魏家父子二人就不是文人,就不算不畏强权没有文人傲骨似的,连老爹出门看一眼大姑娘小寡妇都被他们说成“欺男霸女”欲行不轨之事。 搞这群长舌妇,魏云没有丝毫道德障碍。 就在此时,监察司中走出一个官员,三十出头,面白无须,身材消瘦,进出官员无不低头行礼。 这家伙明显是个大官,其他监察使都是暗红色官袍,上面没图案,这家伙的官袍是艳红色,绣着一大片云纹。 魏云指了过去:“那家伙是谁,身上官袍上面绣的什么玩意,和3A和牛似的呢。” 郭虎骂道:“那狗日的就是一年前从京中来的监察副使陈奉瑾。” “就是他啊。” 魏云眯着眼睛打量着,没看出哪里气度不凡,书呆子模样十足,走出衙署后形单影只,不像其他官员那般前呼后拥或者三五成群。 只见这家伙走出衙署后,转头望向了千娇阁,满面不爽之色。 又一个官员快步跑了出来,正是之前魏云见过的李忠言。 李忠言面带恭敬,指着千娇阁低声说着什么。 陈奉瑾目光落在了院墙上的几首诗词,脸上的表情从不爽变成了鄙夷。 似是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陈奉瑾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了一枚印符。 李忠言面露大喜之色,双手接过印符匆匆跑回了衙署。 魏云问道:“他俩干什么呢?” “不知。” “应该是要搞咱们。”魏云摸了摸下巴:“得先下手为强了。” 再看那陈奉瑾,单手背在身后,和个要去KTV视察工作的副校长似的,独自一人走向了北侧。 “跟上。” 魏云站起身,扇子一收,带着郭虎遥遥跟在陈奉瑾身后。 走了一会,明显是奔着百姓聚集的北市去的。 这家伙走路的模样和机器人似的,每一步跨出的距离没有丝毫偏差,抬头挺胸单手背在身后,完了还皱着眉,生生走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步伐。 魏云一路尾行:“这家伙什么来路?” 郭虎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主家是东海陈家,开枝散叶到距离桐城不远的肃县,十六岁参加科考,一路过关斩将过会试参加殿试。 才学出众,当时很多人都说会被宫中钦点成状元,结果这小子在殿试中冲撞了皇帝,科举过了是过了,没被重用,打发到太仆寺管马政去了。 估计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货,十年官场寂寂无名,到了二十六岁那年突然发起了癫,管马的,干的全是监察使的活,满京中谁都喷,喷的全都是达官显贵。 也不知是巧了还是怎么的,这些达官显贵大部分都是前朝太子党羽,二皇子也就是新君快登基之前,这小子就发达了,直接从太仆寺主事成了从七品的京中监察使。 但是吧,令新君没想到的是,这就是个实打实的喷子,六亲不认,连刚登基的新君也喷。 新君刚坐上龙椅,没和他一般见识,最后就给打发到了桐城当监察副使了。 “原来是个脑残。” 魏云听明白了,这种人说好听点叫做不畏强权,说直白点,那就是出来混全靠八字硬。 一时之间,魏云还觉得有点不好办了。 换了其他监察使键盘侠,总有弱点可寻,怕就怕这样的愣头青一根筋。 二人交流的过程中,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北市。 北市,可以说是桐城最热闹的地方,因为百姓都居住、活动于此。 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烈日之下,叫卖声此起彼伏,铺子外面站着小二大声吆喝,更多的则是妇孺百姓指个凉棚,贩卖些日常所需的小玩意。 百姓衣着寒酸多是短打扮,穿着官袍的陈奉瑾走在其中难免引人注意,百姓遇到了,纷纷低头闪开让路。 不过也仅仅是让路罢了,桐城不少百姓都是军伍亲族或是卸甲老卒,表面上恭敬让路,离的远了回头就骂,哪个狗日的跑这来显眼。 人来人往,二人一直跟到了一处药铺,驻足等候。 魏云还不敢靠前,不由问道:“他来药铺干什么。” 郭虎:“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看他腿脚挺利索的,不像啊。” “那就是他爹娘快死了。” 魏云无语至极,能看出来,郭虎似乎对所有当官的都怀有极大的恶意。 他也理解,上一世他对所有比自己有钱还比自己长的帅的人,都没什么好感,纯纯的屌丝心理。 魏云四下打量着,感慨万千。 药铺叫做妙春堂,两侧挂着门联,宁药架积尘,祈人间无疾。 再看上一世,各个药房门口贴的那是什么玩意,满四十五送鸡蛋,要么就是万艾可已到货。 等了一会,二人突然听见了药铺里面传来争吵声。 魏云连忙伸着脖子向里面看去,这一看,满面困惑。 陈奉瑾正在和一个百姓穿着的女子争夺银票,一贯钱的银票,旁边的药铺郎中唉声叹气,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见到此情此景的郭虎,双眼亮的发光。 “少爷,机不可失!” 一语落毕,郭虎吸气、助跑,跳跃,大飞脚,冲进去后精准无误的踹在了陈奉瑾的腰子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陈奉瑾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扑倒在地,手中的一贯钱银票还紧紧攥在了手里。 魏云都傻了,你好歹看明白了再动手啊。 “呀呀呀呀!”郭虎中气十足:“好你个狗官,光天化日之下欺辱百姓抢夺钱财,he-tui。” 踹就踹了,郭虎还一口大浓痰吐人家后背上了。 再看那女子,吓坏了,连忙扔掉手中药包,蹲下身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陈大哥,陈大哥你怎地了,不要吓我…” 郭虎傻眼了,魏云一拍额头,草,我就知道! 第13章 威逼利诱 郭虎这一脚可谓是势大力沉,更何况还有助跑加持,差点没给陈奉瑾的血槽踹空。 魏云犹豫了,自己要不要掉头就跑好脱开关系。 一想到郭虎这白痴肯定会自报家门,又只得调整好面部表情快步走了进去。 “何人!” 揉着老腰的陈奉瑾被女子搀扶了起来,直吸凉气:“何方宵小胆敢偷袭本官!” “误会,是误会啊大人。” 魏云满面赔笑走了过来,拱了拱手:“我家下人以为是哪个当官的抢夺百姓钱财,这才没忍住出手,额不,出脚。” 陈奉瑾闻言一愣,狐疑道:“你二人以为本官,欺负百姓?” “对,对对对,是个误会。”魏云狠狠踹了郭虎一脚:“下人不懂事,最见不得官员欺负百姓,这才没忍住,大人您千万别生气,汤药费我赔。” 原本还勃然大怒的陈奉瑾,突然点了点头。 再次揉了揉腰,陈奉瑾强忍痛楚道:“本官与此女本是故交,这一贯银票也并非是本官抢夺,而是要赠予她的,你二人倒是有一副侠义心肠,不错。” 说罢,陈奉瑾拍了拍后腰上的脚印子,转身看向郎中:“李先生再为本官开一些跌打损伤药酒,待本官下个月领了俸禄再将钱财送来。” 被称为李先生的白胡子郎中连连摆手:“要不了几个钱,大人客气了,老朽这就去取药来。” “劳烦。” 陈奉瑾继续揉着老腰,背对着魏云二人。 “这…”魏云瞠目结舌:“不是,这就完啦?” 陈奉瑾回头:“何意?” “我家下人踹了大人一脚,这就完啦?” “你还想怎样!”陈奉瑾怒了:“本官都说了,我二人熟识,钱财是本官要赠予她的,非是抢夺。” 一旁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容貌普通的女子连连点头:“陈大人所言非虚。” “不是。”魏云都懵了:“我说的不是这事,我家下人踹你一脚,你不追究?” “为何要追究,路见不平为百姓仗义出手,此乃善举,本是误会,追究什么。” 郭虎惊呆了,下意识问道:“你是当官的吗?” 陈奉瑾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郭虎困惑了:“当官的这么好欺负吗?” 毫无意外,郭虎又挨了魏云一脚。 陈奉瑾终于听明白什么意思了,不知为何,叹了口气,随即将银票塞给女子。 “瑶妹子,快快收了银票,莫要再遭了误会。” 名为方芸遥的女子还是推托:“陈大哥日子过的窘迫,哪还能再要你的钱。” “衙署中有吃食,愚兄饿不死,倒是瑶妹子如今…” 说到一半,方芸遥恼怒道:“你若真心疼我,便莫要叫那些人寻青楼麻烦,我与姐妹们接不到恩客,日子才是真的过不下去。” 魏云与满面八卦,原来这姑娘是特殊行业从业者,可堂堂监察副使,怎么和青楼女子扯上关系了? 陈奉瑾都没注意到魏云二人没走,满面苦涩:“你还是将银票收下吧。” 方芸遥咬了咬嘴唇,幽幽的叹了口气。 “当年上书弹劾爹爹的又不是陈大哥,陈大哥只是附议罢了,到了教坊司,我虽说受人欺凌,可至少懂了谋生的手段,也只能凭着这个手段篝火,今各家青楼青黄不接,若是陈大哥当真可怜我,就莫要再刁难各家青楼了。” “这…” 陈奉瑾的双眼避开了方芸遥的目光,沉默许久,最终将银票放在了柜台上,转过身,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方芸遥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将银票拿了起来,正好郎中也回来了。 见到陈奉瑾不在,郎中说道:“药酒已是调配好了,就劳烦方姑娘送至陈大人居所吧。” “不了。”方芸遥强颜欢笑道:“我是风尘女子,去了恐会令陈大哥难堪。” 郎中摇了摇头:“也好,那老朽寻人送去就成。” 方芸遥道了一声谢,快步离开了药堂。 吃瓜的魏云眼珠子滴流乱转:“这怎么一回事啊。” 郭虎不太确定的说道:“外面包了一房小的?” “他穷的连开药都赊账了,用啥包二奶?” 魏云说完后,连忙追了出去。 “大人,大人留步大人,大人你他妈慢点卧槽。” 魏云一路小跑,刚才尾行的时候,陈奉瑾不紧不慢,这一往回走,低着头都飞奔起来了。 好不容易追上了,魏云一把抓住了陈奉瑾的肩膀。 陈奉瑾猛然一惊,一边回头一边下意识摸向老腰:“何人又要偷袭本…又是你?” 魏云拱了拱手:“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为何?”陈奉瑾略显戒备:“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跟踪本官。” 魏云笑着说道:“学生魏云。” “哪个魏云…哦…原来…hei-tui。” 陈奉瑾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原来晋阳侯之子。” “我尼玛…” 魏云气的够呛,是我就是我,你往地上吐口口水干什么? “寻本官何事!” 陈奉瑾是一点好脸色都不给,语气极为厌恶。 “能否借一步说话。” “不借!” “我…行吧。”魏云强行摆出笑脸:“如果学生猜的不错,刚才药铺那个姑娘是干小…是清官人吧。” 陈奉瑾满面戒备:“与你何干?” “就是刚才听到你们谈话,大人似乎是不想让那位姑娘做妓家对不对。” “你为何询问?” “如果是的话,我有办法,可以不让她做妓家。” “不知所谓。” 陈奉瑾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魏云也不气恼,快步追上并肩而行:“学生看大人穷的这个逼…生活比较拮据,没法为她赎身对不对?” 陈奉瑾自顾自的走着,充耳不闻。 魏云继续说道:“如果学生能为她赎身呢,怎么样?” 陈奉瑾冷笑一声,问题的根本与是否能赎身没关系,他虽没钱,可靠着监察副使的官袍,为一个青楼女子换来自由身,并非难事。 魏云观察着陈奉瑾的脸色,意识到问题没那么简单,暗暗思索着。 教坊司出身,那么一定是罪臣之后。 获罪女子只要不是死罪,要么发配边关,要么打入教坊司。 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姿色平平,琴棋书画也不行的,实在没什么调教价值的,教坊司会让这些女子前往边关,和发配基本上没区别。 这种女子都是奴籍,并非哪个世家或者府邸的“奴”,而是官奴,如果教坊司不要她们,她们只能从事贱业中的“贱业”,其中就包括了妓家,刚才药铺中的女子明显属于此类,因此陈奉瑾无法为其赎身,甚至不能嫁人。 想通了关节,魏云开门见山:“我那青楼卖艺不卖身,她赚的钱,和青楼五五分账,我可以想办法将她买到我的青楼并且不受任何人的欺负,甚至可以让她自己选择客人,不,甚至可以让她在青楼闲着,什么都不用干。” “宵小之徒!” 陈奉瑾止住了脚步,冷笑连连:“你当真以为本官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吗,青楼实为藏污纳垢之地,不知令多少读书人丧志沉沦,既本官做了这桐城监察副使,自是不许各家府邸的…” “错!”魏云正色道:“你自以为的正,本就是邪,正的发邪,一副为别人好的模样,实则不知害了多少苦命女子。” “胡说八道!” “桐城,有多少夫君、兄长、爹爹战死沙场的女子,这些女子,有几个有一技之长,这些女子,谁真正得到了朝廷的抚恤,又有多少女子,被狠心的爹娘卖到了牙行,卖到了青楼,你满口仁义道德,满口为了读书人好,可那些苦命女子呢,谁为她们好,谁为她们考虑?” “一派胡言,本官…” 魏云再次打断:“卖艺不卖身,我会让所有千娇阁的妓家们,活的像一个人,像一个有尊严的人,你若信我,跟我来。” 一语落毕,魏云走向旁边的茶楼。 陈奉瑾二话不说,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回衙署去,到饭点了,他饿了。 魏云转过身,竖起三根手指:“老子蜀道山,不滚过来,本少爷今夜就去翠云阁包下那姑娘,叫上一群大汉一起包了她,十二个时辰不停地包,往死里包,给她包卷边了为止!” 第14章 合作 陈奉瑾怂了,咬着牙进入了茶楼。 打蛇打七寸,掏人掏姬点,魏云也是迫于无奈。 要不是为了提高生活质量,主要是赶紧将那些女婢的工钱发了,他可不会没事闲着威胁一个监察副使。 北市的铺面就没有高大上的,叫茶楼,实则什么都卖,除了茶水外、包子、点心、素面、卤坤蛋,都是些简单的吃食。 铺子也不大,八张桌客不过半,都是寻常百姓。 魏云坐在靠窗的位置,郭虎站于身后。 气呼呼的陈奉瑾跟进来后,对面一坐瞪着眼睛:“胆敢威胁本官!” “学生只是想和大人谈些事罢了。” “魏云,本官记住你了,你莫要…” 魏云扭头:“阿虎,去,带上兄弟给那姑娘包了。” 陈奉瑾面无惧色,拿起茶壶给魏云倒了杯茶,恭恭敬敬:“魏公子请说,本官洗耳恭听。” 郭虎嘟囔了一句,贱不贱啊你。 “凡事存在必有其原因,青楼也是如此,肯定有它存在的意义,为什么非要为难妓家。” “笑话,贪官污吏亦自古有之,难道这些害民宵小也有其存在意义不成。” “不是一码事。”魏云呷了口茶:“这里是边城,许多百姓都是卸甲老卒,更多的则是孤儿寡母,才上任不到一年,你不了解这座城。” 陈奉瑾笑了,笑的极为蔑视:“本官不了解这座城?” “那我问你,桐城为什么叫桐城,而不是叫江城、夏城、郭富城?” “前朝开国此处荒凉至极,风疾沙狂,折冲府都尉张春晓率众将士伐桐木固沙防风,天隆四年外敌叩关此地转运军器,以桐木建营,天隆六年,建毕,取桐为名。” 魏云扭头望向郭虎:“是酱婶儿的吗。” 郭虎:“好像是。” “额…我就是考考他。” 魏云再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桐城有几家医馆,有四家,有多少家私塾,有七家,有多少个衙署,三家,那你知不知道在桐城有多少五金…多少铁匠铺,你不知道,怎么买家伙,我再问你,你知不知道桐城有多少人口…” 陈奉瑾不耐烦的打断道:“医馆是三家,药铺五处,私塾只有四家,其中两家为私学,衙署应是四处,府衙、监察司、守备营、学衙,铁匠铺只有三处,皆姓鲁,百姓造册共九千二百七十一户,隐户三千六百余人。” 魏云懵了,监察副使不是专门喷人的吗,了解这些事干什么? 陈奉瑾:“你到底要说什么?” “就是考考你。” 魏云坐直了身体:“既陈大人如此了解这座城,那我问你,自你盯着青楼后,城中滋扰百姓、夜间斗殴、醉酒闹事等事件,是不是暴增,比你来之前多了无数倍。” 陈奉瑾神情微变,不言不语。 魏云笑了:“你可知是为何,因为那些公子哥、大少爷们,夜里去不成青楼所以…” 陈奉瑾再次打断了魏云:“本官初上任是如此,不过第二个月就再无此事了。” 魏云傻眼了:“为什么。” “本官都将他们都抓了。” 魏云:“…” 陈奉瑾愈发没耐心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魏云满面狐疑:“真的吗,我不信。” “为何不信。” “那些大少爷,公子哥们都出自高门大阀,你将他们抓了,他们的父辈、爷爷之类的,就不去府衙中大闹一番?” “大闹了。” 魏云松了口气:“那就对喽。” 陈奉瑾:“我将他们也抓了。” 魏云:“…” “本官公务繁忙,你顾左右而言他到底所为何事!” “最后一个问题,城中,有多少妓家!” “四家,百媚楼十一人、翠云阁二十六人、艳芳荟十九人,还有你侯府名下的千娇阁,十八人。” 魏云哈哈大笑:“露馅了吧,千娇阁一共十九人!” 陈奉瑾淡淡的说道:“翠柳是管事之人。” 魏云再次哑然,还真是,翠柳是老鸨子,不算是妓家,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严谨。 “不知所谓。”陈奉瑾站起了身:“若无要事,本官离去。” “慢着!” 魏云深吸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监察副使管的是南地三道之一的琼南道,对吧。” “明知故问。”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搞青楼,因为青楼的存在,太多孤苦无依的百姓女子、流民中的女孩,都被卖到牙行或是青楼之中,从此暗无天日只能以取悦男人活着。” 陈奉瑾微微皱眉,终究还是坐下了。 说的不错,他不止是在乎方芸遥,更看过太多太多青楼中发生的惨事。 “我们合作吧。”魏云凝望着陈奉瑾:“琼南道大大小小一百八十多家青楼,每个月收到的嫖资就有十几万贯,这届你支持我做青楼之王,你搞不定的青楼,我以小侯爷的身份帮你搞定,待我将青楼开遍琼南道,下一届我支持你做监察正使,如果你现在走出这个茶楼,我开办两家青楼,一家自己赚钱,一家就开在你家隔壁,这两年什么都不干,天天在你家门口叫床,总之,我上位,大家都没的吃。” “你的意思是要将青楼开满琼南道?” “不错。” “哼,果然是宵小之辈,说来说去…” “我开办的青楼卖艺不卖身,只表演才艺和按摩,所有妓家来去自如,赚的钱财和姑娘们对半分,每隔半个月请郎中为姑娘们检查身体,管吃管住,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两贯,两贯钱,只要到了我的青楼,哪怕每个月一个客人都没有,那也保底领取两贯钱,我所说的这一切都会写在书约上,以我晋阳侯府的名义签订,我做不到,你随时封了我的青楼。” “每个月至少两贯钱,来去自由,只卖艺?” 陈奉瑾更是狐疑:“那你要如何赚取钱财?” “我有办法,并一定不会伤害姑娘们,堵不如疏,我开办的不是青楼,而是给那些走投无路的姑娘们一条活路,一条走上去可以活出个人样的活路。” 这次轮到陈奉瑾沉默了,商贾经营之事,他虽是不懂,可魏云所说的这一切,太过天方夜谭。 “本官不信,既不信你可以做到,也不信你即便做到了也可赚到钱财。” “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其他青楼都是八二,乃至九一分成,钱都让青楼的东家赚了,姑娘们多赚一些,我不过是少赚一些罢了。” “你甘心如此?” “你搞掉其他青楼,城中只有我千娇阁,我自然会赚钱。” “卖艺如何赚钱?” “商业机密。” “本官还是不信。”陈奉瑾摇了摇头:“光嘴巴厉害有何用。” 一旁郭虎反唇相讥:“你婆娘每晚在床上都和你说这句话?” 陈奉瑾都懒得搭理郭虎,嫌掉价儿。 “陈大人,你知不知道我府中下人,已经快三个月没发俸禄和工钱了?” “为何?” “因为我爹将朝廷发的俸禄,还有佃户交的租子,统统贴补当年军中同袍的亲族了。” 陈奉瑾神情微动:“此事,的确是有过耳闻,还当是传言。” “不是传言,我魏家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魏云昧着良心说道:“从小我爹就教导我,作为勋贵,我们父子二人宁可穷一点,也不能叫百姓委屈,家风,我魏家家风,这也是我为何身为侯爷之子要操办青楼之事。” 陈奉瑾面露动容之色。 没办法,魏云的表情太真挚了,他也的确听说过晋阳侯府揭不开锅,以及关于魏长弓接济军伍亲族等事。 魏云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我是读书人,你知道的,一个读书人,一个勋贵之子,去做这种下三烂的行当,难道我真的是为了钱吗,不,我是为了那些孤苦无依的姑娘们啊,我的苦心,你为何…为何就不明白呢。” 陈奉瑾的脸,有些发红,他“大致”上听明白了,魏家是宁可“赔钱”也要叫那些孤苦无依的姑娘们不再受到欺凌。 “书约。”魏云叹了口气:“我所说的一切都会立在书约上的,我毁约,我侯府就没脸做人了,你说对吗,陈大人。” 陈奉瑾猛然站起身,躬身施礼:“魏公子高义!” 魏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可算说服这家伙了。 “好!”陈奉瑾一咬牙:“那便依魏公子所说,你我二人搭救那些苦命女子!” “陈大人也高义。” 魏云站起身,回了一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刚才我跟踪…不是,出门遛弯的时候,见到你和李忠言在千娇阁外面指指点点,干什么呢。” 陈奉瑾楞了一下,随即一拍额头:“坏啦!” “怎么了?” “李监察使说你剽窃大儒诗词恬不知耻,张贴青楼之外以此卖弄有辱读书人斯文,寻本官要了官印盖于公文之上,欲封了你那千娇阁。” “我日你奶奶!” “这…”陈奉瑾老脸通红:“本官起初不知你魏家人如此心志高远。” “行了,别逼逼了,赶紧回去让他们…” 说到一半,魏云书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嘿嘿一笑,笑的很阴险。 “他说我剽窃大儒诗词?” “是如此。” “阿虎,取笔来。” 陈奉瑾:“你要作何?” “向你证明一些事,证明过后,我要那傻逼李忠言成为全城笑柄!” 第15章 冲突升级 千娇阁外,城中府衙衙役十二人,围成一圈,其中三人还拿着水火棍。 大门开着,翠柳及一众妓家,十九人,一人不少,站在角落冷眼旁观。 对于监察使派人来封门,大家并不意外。 在监察司旁边开青楼本就是一种挑衅的行为,这群监察使能忍到现在已是很出乎她们意料了。 李忠言手握书令站在众衙役身后,焦急的等待着。 书令已是盖了官印,文吏也拿着“封条”。 监察使是没查封商铺的权利,这事归本地官府也就是城中衙署管。 不过监察使有一个特权,那就是可以“检举揭发”,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检举揭发。 如果只是检举揭发,本地府衙会倚律进行调查,寻到证据后才能有下一步动作。 但如果检举揭发的人是“监察副使”,官府会迅速处理,哪怕暂时没有证据。 东、南、西、北,一地三道,州府监察司一把手是监察正使,二把手则是副使,整个大景朝不算京中监察台,只有十二个副使,权柄极大。 权柄,而非权利。 一个监察副使“检举揭发”,言说事关读书人颜面,哪怕千娇阁背后的东家是晋阳侯府,府衙官员也只能派衙役过来“封门”。 李忠言东瞧西望:“怎地还未到?” “应是快了。”一旁文吏望着南侧:“大帅府距此尚有些路程,大人稍等片刻。” 魏云想的一点都不错,李忠言的确是大舔狗,他等的人正是大帅府小小姐楚灵雎。 前一日魏云在千娇阁外那一声“你配吗”令楚灵雎颜面大失,李忠言也是如此。 李忠言以为自己很了解魏云,以后者的才学,不可能作出那么多旷世佳作,由此笃定这些诗词都是剽来的。 剽诗是一种令读书人很鄙夷的事,加之这些诗词都挂在青楼这种地方,李忠言对着陈奉瑾一通添油加醋,这才请了官印封掉千娇阁,理由是魏云“抹黑”读书人的形象。 不说魏云没有抹黑读书人的形象,就算是有,李忠言也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就是狂舔楚灵雎。 因此在得了陈奉瑾授意后,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了楚灵雎,想要当着人家的面封了千娇阁,再好好羞辱羞辱魏云。 又等了片刻,楚府的马车终于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李忠言神情一震,叫道:“将所有人都赶出来!” 衙役们冲了进去,大声呵斥着。 正好楚家马车也到了,李忠言快步上前拉开车门,露出了自以为邪魅狷狂的笑容。 “学生承诺过,谁也不许欺辱你,晋阳侯府也不行。” “李监察使就是厉害。” 下了车的楚灵雎,望着被衙役带出来的妓家们,兴冲冲的问道:“那废物小子呢,怎么没瞧见。” 李忠言回过头:“将那管事的带过来。” 文吏快步上前,带着面无表情的翠柳走了过来。 “本官问你,晋阳侯之子魏…” 说到一半,李忠言微微挑眉:“见到本官,为何不施礼!” 翠柳淡淡的问道:“敢问大人,为何封我千娇阁。” “明知故问,这等伤风败俗藏污纳垢之地,自要关张。” “再问大人,城中百媚楼、翠云阁、艳芳荟,也被封掉了吗。” 李忠言闻言大怒:“你算什么东西,莫不是在质问本官!” “小女子不敢,只是想问,若只有千娇阁被封查,因何被封查,是作奸犯科,还是触了景律?” “你…” 李忠言也着实没想到,一个个区区青楼女子竟不怕自己这位监察使。 楚灵雎挑着秀眉:“果然是个令人不耻的刁妇。” 翠柳低下头,她敢对李忠言“不敬”,是因魏长弓开着青楼就是为了找监察使麻烦的,她无需畏惧。 楚灵雎不同,这是大帅亲孙女。 全城敢得罪楚家人的,不能说没有,屈指可数,其中并不包括她。 楚灵雎见到千娇阁已经被封条封上了,冷声问道:“那废物小子去了哪里,是不是躲在了侯府中。” “民女不知小侯爷身在何处。” 李忠言厉斥道:“是不知,还是不说。” “不知。” “好。”李忠言冷笑一声,对身旁文吏说道:“搜,将这藏污纳垢之地彻彻底底搜上一遍,任何可疑之物统统带出来。” “大人指的可疑之物是…证据?” 文吏很是困惑,他心里明白,李忠言就是寻机会封了千娇阁,真要是往刑律上靠,这地方根本没触犯任何律法,既如此,又何来的可疑之物或是证据。 “本官是监察使,说的话便是证据!” 李忠言哼道:“将那些诗词字画统统找出来。” “对。”楚灵雎恶狠狠的说道:“统统烧掉,看他还怎么卖弄。” 翠柳闻言大惊:“不可,那都是小侯爷亲笔所作,凭什么你们说烧就烧。” 李忠言都气笑了:“真是刁蛮泼妇。” 一想到魏云“绞尽脑汁”才作出了那些传世佳作,翠柳一咬牙,拉住了文吏。 “你们不许烧小侯爷的诗词!” 毫无耐心的楚灵雎突然甩出了手掌,“啪”的一声,翠柳脸上挨了重重一耳光。 楚灵雎恶狠狠的说道:“你这人尽可夫的浪蹄子,在桐城,姑奶奶我想烧什么烧什么,再敢多嘴多舌,撕烂你的嘴!” “官家的事你也敢管,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忠言见缝插针道:“说不定是那废物小子的情头,若不然岂会如此袒护。” “八成是。”楚灵雎满面嫌恶:“看她模样就知是个狐媚子。” 一群妓家见到翠柳挨了打,知晓楚灵雎身份,敢怒不敢言,谁知其中一人突然叫喊了一声。 “你凭什么打人!” 开口的女子名为红灵,虽是妓家却是清倌人,而非红倌人,真正的卖艺不卖身,年纪很小,才十六岁,平日里与翠柳朝夕情同姐妹,自然是看不过。 垫着脚的红灵叫道:“你们无缘无故封了阁也就算了,还打人,你们都是狗官。” “好哇!”李忠言可算寻到机会了:“胆敢辱骂朝廷命官,来人,将她拿下,押入府衙大牢问罪!” 翠柳神色大惊,情急之下跪在了地上:“大人息怒,红灵年幼无知无心之言,冲撞了大人,民女愿代其受罚。” 说这话的时候,翠柳看向的是楚灵雎,她很清楚,真正说了算的并非是李忠言这个大舔狗。 楚灵雎看都没看她一眼,反倒是李忠言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开了口。 “若想本官大人大量,那你便告知本官,那废物小子魏云,究竟是在何处剽窃的诗词,还有,他可有作奸犯科之事。” 一听这话,翠柳哪能不知李忠言打的什么主意,回头看了眼已是被衙役揪出来哇哇乱叫的红灵,紧紧咬着牙关。 “民女…民女未曾听闻过小侯爷剽窃诗词,更不知小侯爷曾有作奸犯科之举。” “与她说那么多做什么。”楚灵雎颐气指使的叫道:“将所有人都关起来,要那废物小子来求本姑娘。” “这…” 李忠言面露难色,抓红灵,包括关押翠柳,都可以,也有都由头,可其他妓家连口都没开,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捉拿。 楚灵雎催促道:“还不叫他们将人抓起来,本姑娘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那废物小子是什么表情了。” “这些妓家虽是可恨,却并无…” 楚灵雎满面不爽:“你不是什么都听我的吗,还说给我出气,你话说不算数?” “好。”李忠言再无犹豫之色,朗声道:“统统捉拿押入府衙地牢。” 就在此时,“砰”的一声,李忠言顿感剧痛袭来,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 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石头,掉在了地上。 周围等人无不大惊失色,李忠言额头已是流下了鲜血。 众人齐齐下意识回过头,只见两个人漫步走来,其中一人一边走,手里一边掂量着另一块石头,正是魏云。 李忠言捂着后脑勺,怒道极致:“你敢用石头砸本官。” “含血喷人呢。”魏云和个没事人似的走了过来:“我警告你,法治社会,讲证据的,没证据不要乱说。” 说完后,魏云又掂量掂量手里的石头。 文吏大叫道:“我看见了,就是你扔的石头。” “是吗。” 魏云看了一眼文吏的穿着,随即嘿嘿一笑,紧接着突然抬起手,一个大嘴巴子抽了过去。 文吏眼冒金星,险些栽倒。 魏云收起了笑容,轻声道:“你是文吏,对吧。” “你…”文吏捂着脸,气急败坏:“你大庭广众之下敢打人!” “一个文吏,连官员都不是,还想指认本少爷?” 魏云向前一步,吓了文吏一跳:“别说我爹,就是本少爷随意寻个人宰了你,你猜谁会为你申冤做主?” 文吏心里咯噔一声,望着魏云那很是不屑的神情,吞咽了一口口水。 “你在我眼里和一条狗没任何区别,再多说一个字,你他妈活不到明天,滚!” 说罢,魏云一脚将文吏踹开。 李忠言气的都哆嗦了:“好你一个晋阳侯之子,光天化日胆敢如此嚣张跋扈!” 魏云刚要开口,突然见到跪在地上的翠柳。 “你的脸怎么回事?” 魏云眯起了眼睛,将翠柳搀扶了起来:“谁打的你。” “奴…奴…” “我问,谁打的你?” “本小姐打的!”楚灵雎挺起胸脯满面挑衅之色:“你这废物小子还能将本小…” “啪”的一声,魏云回头就是一个耳光,狠狠抽在了楚灵雎的脸上。 空气,彻底凝结了,天地间,只剩下一片寂静。 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错愕、惊吓、不可置信等等等等。 “回去告诉楚万钧那老匹夫,马蹄铁淬火工艺,本少爷忘记了,看他这当爷爷的是在乎他的宝贝孙女,还是他这当南关大帅的更在乎天下军伍!” 说罢,魏云一指那些抓着妓家手腕的衙役:“阿虎。” “卑下在。” “揍。” 第16章 交代 随着一声“揍”,没有自称“小的”而是“卑下”的郭虎,如虎入羊群一般冲了过去,凡是府衙衙役,见人就打。 一拳抡倒,一脚踹脸,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郭虎有一点好,那就是听话,哪怕仨月没开工资了。 此时此刻,所有人眼里,魏云与疯子无异。 不是疯子,岂会用石头砸监察使,岂会让护卫揍府衙衙役,岂会抽了大帅府小小姐一耳光。 “你疯了,你他娘的疯了!” 额头满是鲜血的李忠言,恐慌且惊惧。 “你…你打我?!” 捂着脸的楚灵雎,先是呆滞错愕,再是震惊愤怒,仿佛到现在还没有接受在桐城竟敢有人在大庭广众下扇他一耳光这件事。 将翠柳搀扶起来的魏云,满面嘲弄。 “你…你敢打…你竟然打本小姐…” 楚灵雎顿时如同疯了一般,刚想张牙舞爪上前拼命,魏云直接火力全开。 “你打别人就可以,别人打你就在那哇哇鬼叫…” “你比别人高贵啊还是怎么的,你不过就是运气好罢了,从你妈产道滑出来的时候正好在将军府…” “就你这个死样子但凡不姓楚,卖到青楼都没人点你,呲个大牙舔个逼脸,还给你作诗,现在、立刻、马上,你谁啊给你作诗…” “天天打着大帅府的名义招摇过市,自以为出身高贵,琴棋书画你会哪个,见谁都说自己是将门虎女,刀枪棍棒你又懂哪个,一天天美滋滋的以为自己是桐城最受宠的女人,知不知道背地里人家都说你是什么,显眼包一个…” 一句一暴击,楚灵雎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指着魏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气都喘不上来了。 “你…你……我楚家…” “楚家和我晋阳侯府不死不休是不是,吓死我了,是不是准备回到家找你娘,找你爷爷,一哭二闹三上悠亚,一口一个你不活了,一口一个让你爷爷给你出气…” “我楚家人…” “你楚家人你楚家人,你楚家人个鸡毛你楚家人,报官,你打人在先,我打人在后,要么你赔钱,我也赔钱,要是官府让我坐牢,你特么也坐牢,有本事就让楚万钧搞特殊待遇,你看我敢不敢去京中告御状,说楚万钧纵容子女欺辱百姓。” “阿爷,阿爷是…” “啊对对对,是是是,是南关大帅,太厉害了,从小告诉你百姓都是草芥,随意殴打,反正他是大帅。” “你胡说,我…” “啊对对对,是是是,你是大帅府家的千金,高高在上,桐城是你家的,一群监察使都是你的狗,指鹿为马和玩似的,你楚家人想干什么干什么。” “我没有,明明是…” “啊对对对,是是是,监察使无缘无故封商铺,你在这指手画脚,无官无品级,可你就是能让一群监察使和官员听你的话,因为你是大帅的亲孙女,你想封哪就封哪,你想打谁就打谁。” 楚灵雎别说一句完整的话了,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自小从未受过任何屈辱的楚灵雎,根本不具备任何心理承受能力,面对魏云一次又一次的暴击,一时急火攻心,双眼一翻直接气晕过去了。 李忠言面色大变,连忙扶住了她。 “魏云!”李忠言目眦欲裂:“本官与你晋阳侯府不死不休!” “你是算个屁啊还不死不…” 说到一半,魏云突然见到远处匆忙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瞬间提高了音量。 “今天本少爷就将话撂在这,我千娇阁阁中女子,由我晋阳侯府罩着,谁敢打她们,别说打,哪怕是骂,我魏云也不会放过他,谁都不行,大帅府也不行!” 果不其然,那匆忙赶来的人影脚步一呆,面色极为莫名。 李忠言没看到身后有人走来,指着魏云吼道:“袭击监察使,国朝未有,魏云你等着,本官定要奏明朝廷,要你魏家人难逃罪责,叫天下监察使同仇敌忾!” 魏云抱着肩膀哆嗦了一下:“诶呦吓死本少爷了,好怕怕。” “你等着,你给本官等着!” 李忠言双目血红,加上额头流淌的鲜血,更显狰狞。 魏云打了个响指,浑身舒爽得郭虎跑了过来。 “少爷您吩咐。” “去,上府衙报官去,说监察使李忠言公报私仇,再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封了咱家的铺子,还对姑娘们动手动脚,甚至威逼利诱,让姑娘们陪他睡一夜才放过人家。” “你血口喷人,本官何曾威胁过她们!” “那你倒是说说啊,为什么封千娇阁。” “你有辱斯文,剽窃大儒诗词,邀买名声,我辈读书人之耻!” 魏云微微一笑,抱着膀子不吭声。 李忠言刚要在骂,一声轻哼从身后传来。 一身官袍的监察副使陈奉瑾,面色阴沉如水。 李忠言下意识回过头,顿时如同见了救星一般。 “大人,大人您来的正好,姓魏的袭击下官,还羞辱大帅府小小姐,他还打了小小姐,更是命下人殴打一众府衙衙役,无法无天人神共愤!” “是吗。” 陈奉瑾直勾勾的望着李忠言:“这几日,你与本官说,魏公子剽窃大儒诗词,挂于青楼之外令天下读书人颜面扫地,是也不是。” “就是如此,下官以名声担保。” “啪”的一声,第三个耳光出现了,狠狠抽在了李忠言的脸上。 在场数十人,全都愣住了。 监察副使抽监察使大嘴巴子,比魏云发疯更令他们震惊。 捂着脸的李忠言,如遭雷击。 “本官是刚正,不是蠢!”陈奉瑾低吼道:“还敢在本官面前搬弄是非,刚刚在茶社,魏公子为证清白提议要本官考校,因此本官考校…不,本官请教于他,要景,佳作三篇,咏物,佳作三篇,要田园,佳作三篇,古诗、律诗、绝句,无一不擅信手拈来一气呵成,篇篇佳作流芳百世,如此诗才本官佩服的五体投地,你竟敢说他的诗皆是剽窃而来!” “这…这怎么可能?” 李忠言整个人都傻了,陈奉瑾的才学及人品,整个桐城官场无人不知,能大庭广众下说出这么一番话,可以说是拿官身、拿人品去作保了,主要是这家伙的人品也的确过硬。 “既你所说皆是虚言,魏公子更无羞辱天下读书人之举,那你李忠言便是无理取闹,你颠倒黑白请印封阁,说,到底是何居心,难道真如魏公子所说,你是因欲讨好大帅府而处处刁难于他!” “大人!”李忠言吓了一机灵,连忙辩解道:“下官没有,下官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 早已慌了神的李忠言,只是了半天也没只是出个所以然。 陈奉瑾更怒,朝着监察司门外的一群监察使怒吼道:“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统统给本官滚回去!” 平常在城中耀武扬威的一众监察使们,二话不说,撒腿就往回跑。 “你这般颠倒黑白之人,竟成了监察使,哼!” 陈奉瑾一甩袖袍:“本官,羞于你同衙为官。” 一语落下,李忠言整个人顿时如同被抽空了力气一般,摇摇欲坠。 陈奉瑾转过身,朝着魏云施了一礼,满面愧疚之色。 “本官失察,偏听偏信,代我琼南道桐城监察司,为魏公子赔礼。” “用不着。”魏云竖起一根手指:“就一个问题,监察司和府衙来封千娇阁,大帅府的楚灵雎凭什么指手画脚,凭什么出手伤人,桐城,到底有没有律法,执行律法的,到底是你们监察司,或是桐城府衙,还是说,律法是楚家人说了算,我需要一个公道,给翠柳一个公道。” 翠柳早已是眼泪模糊:“奴不要公道,小侯爷您…您莫要再为奴出头了,奴…奴不要这公道,奴…奴不连累您,奴…” 一群妓家全都围了上来,紧紧咬着嘴唇,感动的无以复加,万千话语,都化为了眼泪。 流落风尘,莫说高高在上的侯爷,便是亲爹亲妈也未曾为她们如此出头。 魏云一背双手:“我说了,你们是我的人,任何到了阁里的姑娘,谁都不许欺辱,谁都不行,大帅府也不行!” 陈奉瑾面露动容之色,深吸里一口气,再次施了一礼。 “好,三日之内,本官一定给魏公子一个交代。” 魏云:“陈大人,楚灵雎先打了我的人,我再打了楚灵雎,你给翻译翻译,什么叫做交代。” “交代就是…” “阿虎。” “小的在。” “你给翻译翻译,什么叫交代。” “交代嘛,就是…” “翻译出来给我听,什么特么的叫交代,什么特么的叫他娘的交代。” 郭虎都急了,望着陈奉瑾:“什么他娘的叫交代?” 陈奉瑾一咬牙:“交代就是一日之内,本官亲自前往大帅府,要楚灵雎长辈为翠柳姑娘赔情!” “哦~~~原来这就是交代啊。”魏云恍然大悟,连连拱手:“陈大人高义。” 第17章 造势 事情,似乎结束了。 魏云带着一群小姐姐们回去了,轻声安慰着,还一副都是他连累大家的模样,小姐姐们哭的稀里哗啦。 事情,又远远没结束。 陈奉瑾命人将楚灵雎抬上马车送回楚府后,厉声厉色要李忠言闭门思过。 值得一提的是,只有闭门思过这个四个字,没有期限。 事情,也不可能结束。 相信用不了多久,整件事都会传遍桐城大街小巷。 回到千娇阁中的魏云,无奈至极。 一群小姐姐们哭的死去活来,还都抱在一起,一副要为魏云做牛做马做一夜的模样,感动的无以复加。 都说戏子无情裱子无义,那是后世。 试问,古代的妓家们,有几个是自愿沦落风尘的? 十之八九,都是家里活不下去了,被狠心的爹娘卖到了牙行或是青楼,自幼调教,饱受风霜日夜怼鼓。 这也是为何很多青楼女子总是被骗的缘故,遇到了小白脸,一心一意的对待,最终人财两空。 当然,一般从业年限比较高的,多是让小白脸人财两空。 不管怎么说,魏云作为侯爷之子,未来的晋阳侯,能够为孤苦无依的妓家出头,岂能不令这群妓家感动至极。 “行了行了,都别哭了,那个阿虎,你去买…” 说到一半魏云这才发现,阿虎这狗日的正在挨个抱小姐姐们,一副知心大哥哥感同身受的的模样安慰着,趁机上下其手。 望着揩油的郭虎,魏云表情有些古怪。 刚才阿虎出手的时候,着实给他吓的不轻。 十多个衙役,虽说没还手,可那是十几个大活人,不是十几只蚂蚁。 这家伙冲过去后一拳放倒一个,一脚踹晕一个,下手狠辣出手极快,不得不让人怀疑就算这些衙役敢还手,都未必能打的过郭虎。 “还是早点赚钱给这群活爹…还有活妈们的工资补上吧。” 坐在木台旁的魏云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笑了。 名声,算是打出去了。 其实魏云自己也分不清是做戏给陈奉瑾看,还是真的想要为翠柳出头。 或许都有吧,人总是要有共情的心理。 上一世,魏云也是一个普通人,见惯了欺凌,只能旁观着,愤怒着,最后麻木着。 这一世,既他不是普通人了,那总是要尝试改变一些事情,哪怕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至少,可以晚上睡的踏实。 “阿虎,赶紧过来,别摸…别安慰她们了。” 魏云喊了一声,意犹未尽的阿虎跑了过来。 “去办点事,想要做大做强,那就要搞一条龙。” 郭虎倒吸了一口凉气:“您要造反?” “造什么…哦,不是搞一条龙,是搞多元化服务,吃喝玩乐都要有。” 魏云低声道:“你管翠柳借点钱,让人寻个香料铺和肉铺,将市面上能买到的香料都买来,肉铺买点牛肉,要新鲜的。” “本朝不许宰牛,更不许贩牛。” “那是对百姓,小时候我爹天天弄牛肉给我吃。” “也是。” 郭虎点了点头,城中的确可以买到牛肉,事实上很多府邸都吃牛肉,制定规矩的人,怎么可能让规矩约束自己,那都是约束小老百姓的。 “记住,越新鲜越好,一定要活牛现杀的。” “成,小的这就去。” 郭虎果然是个大懒种,明明是交代他的事,他非要去找翠柳安排。 翠柳二话不说,不但亲自去,还自掏腰包,就现在这个情况,别说魏云管她借钱了,就是借肚子生个八胞胎都没问题。 魏云又让郭虎取了纸笔过来,一边写一边交代。 “吃喝玩乐都要有,首先是这个吃,火锅得上。” 其实在石器时代就有火锅的雏形了,古人使用陶鼎烹煮食物,将荤素食物扔进去一起煮在分着吃。 到了汉代至三国时期,出现了五熟釜,也就是鸳鸯锅的雏形,分开煮不同的食物。 不过火锅这东西主要靠辣椒,现在根本没这东西。 魏云回忆了一下,辣椒的起源是在中美洲,隔着大海呢,现在去弄也来不及,主要是他也不会游泳。 “先看看香料都有什么吧。” 魏云继续写着:“喝的话得自己酿酒,玩乐,对,话剧,舞台剧,唱戏。” 自言自语着,魏云双眼一亮:“四大名著必不可少。” 旁边昏昏欲睡的郭虎象征性的走个形式:“少爷,四大名著是什么。” “分民间俗版和官方雅版的。” “您说说俗的,小的喜欢俗的。” “门子秦大爷、年轻先进白老师,租客阿斌,金鳞岂是侯龙涛。” “小的听不懂,您还是说说雅的吧。” “三藏溜猴、黛玉训狗、刘备求生、宋江卖友。” 郭虎毫无兴趣,他觉得还是大劈叉好看。 魏云继续写着,他已经不急着开业了,先造势,等准备完全后争取一炮而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翠柳回来了,拿着两个油纸包放在了桌子上。 魏云拆开了装着香料的油纸包,大失所望,大部分都是酱料。 郭虎拆开了装着牛肉的油纸包,霍然而起,满面惊容。 “少爷,少爷少爷,这肉…这肉怎地会动弹?!” “少见多怪。”魏云解释道:“神经末梢没有完全死亡,就和战场上被砍掉了胳膊和腿,那不也会动弹两下吗。” “原来如此。” 郭虎惊魂未定,望着不断扭动的牛肉,突然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那还娶什么婆娘啊。” 魏云:“???” 翠柳俏面发红,狠狠啐了郭虎一口。 “还有个事,准备造势。” 魏云扒拉两下牛肉,正色道:“继续张贴小报。” 郭虎:“寻那与您一夜露水的女子?” “不是,宣传,我写,翠柳你记。” 翠柳应了一声,持笔端坐。 “千娇阁绝美女子,堂堂监察使因为生恨不惜封阁身败名裂,此女究竟何等模样?” 翠柳:“…” “你写你的。” “是,您说,奴写。” 魏云张口就来:“别再被误导了,关于千娇阁的真相,九成九的人都不知道…” “从无人问津到众人追捧,千娇阁到底经历了什么…” “仅用一招,千娇阁就可令某公子哥增长三寸…” “千娇阁盛大开业,其他三家青楼坐不住了…” “揭秘,全城公子、少爷何夜围千娇阁…” “楚万钧夜临马厩,小母马哀嚎不止…” “李忠言与他老娘不得不说的故事…” “千娇阁,不来就是王八蛋…” 第18章 大局观 楚府内,一片鸡飞狗跳。 楚灵雎的闺房紧闭,任是楚万钧叫破了喉咙也不开门,只听见里面的嘤嘤嘤和呜呜呜声,相当的矫揉做作了。 楚万钧老脸黑的和什么似的,旁边站着秀眉紧皱楚湘锦。 俩人刚从城外军营回来,一回府就听下人说楚灵雎再屋里哭,具体原因也不知道。 看向管家,楚万钧沉声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小小姐哭着回来的,也不说怎地一回事,进了卧房就在里面哭…” “谁伴着灵雎离府的。” “马夫,未回府。” “人呢!” “马车是监察司文吏驾回来的,说是马夫挨了打,被送到医馆了。” “桐城竟还有人敢对我楚家下人出手,是谁,活腻味了不成。” 马夫也是倒霉,本来和他没关系,当时魏云给楚灵雎一个大嘴巴子后,这马夫想着高低意思意思,凑过去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 结果这家伙演技太过关了,郭虎一脚给他撅出去两米多远,也不知是真踹坏了还是装的,反正就一直趴那装死,等魏云回千娇阁后他才揉着肚子爬了起来,陈奉瑾心善,让人将其送到了医馆。 楚万钧又拍了拍门,大声道:“谁欺负了你,阿爷为你做主。” 话音刚落,马夫回来了,一看楚万钧和楚湘锦都在,下意识开始一瘸一拐,走了没两步,突然反应过来了,又开始捂着肋骨。 管家连忙给马夫带了过来。 楚万钧骂道:“你死哪里去了!” “帅爷,小的去治伤了,不是小的要去,是那监察副使陈奉瑾陈大人要小的必须去。” “怎地又与那陈奉瑾扯上了干系,说,到底怎地一回事!” “小小姐她…” 马夫下意识看了眼房门,楚湘锦柳眉倒竖:“照实说。” “是,是,小的伴着小小姐去了千娇阁。” “千娇阁?”楚湘锦面色莫名,脑海里脑补出了一个极为痴情的面孔。 “李公子派人捎来了口信,说要将千娇阁给封了,叫小小姐过去。” 楚万钧:“之后发生了何事。” 马夫刚要说,房门被推开,眼睛肿的和什么似的楚灵雎,哇哇哭。 “阿爷,娘亲,你们要给灵雎做主,那废物小子,那废物小子打了我。” “魏云?!”楚万钧眼眶暴跳:“他竟动手打了你?” “他打我,他不将咱楚家人放在眼里,咱与他们晋阳侯府不死不…” 说到一半,楚灵雎神情一滞,眼泪一止,狠狠一跺脚。 “灵雎从未受过这么大委屈,灵雎不活拉,我要…” 还是说到一半,楚灵雎又愣住了,半晌后大喊道:“灵雎不过是气急才动的手打了那个贱人,阿爷您是南关大帅,灵雎是您亲孙女,他凭什…” 第三次,还是说到一半,楚灵雎和精神病似的又楞了一下,紧接着和个疯子似的挠头发,一边挠一边跺脚。 楚万钧又怒又困惑:“到底是怎地一回事了,为何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马夫都不好意思吭声,还能因为什么,要说的话都让人家料到了呗。 “哎呀,啊啊啊啊啊!”楚灵雎牙都快咬碎了:“阿爷,您宰了那废物小子!” 楚万钧胸膛起伏不定:“他晋阳侯府,当真是不将我这南关大帅放在眼里了。” “爹爹稍安勿躁。” 楚湘锦心疼归心疼,并未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看着马夫问道:“来龙去脉,一五一十,一口气说完。” 马夫深吸了一口气:“李公子欲封千娇阁是为小小姐出一口恶气衙役将妓家统统带出小小姐要李公子将妓女押入大牢妓家顶了几句嘴便被小小姐教训了一耳光晋阳侯之子魏云赶回见那妓女挨了打便给了小小姐一耳光监察副使陈大人赶到后言说李公子颠倒黑白污蔑魏云。” 楚万钧吹胡子瞪眼:“好哇,那狗东西竟敢为一个妓家打本帅的宝贝孙女!” 楚湘锦下意识呢喃道:“因一个风尘女子招惹我楚府,世间怎有如此重情重…如此没轻没重的男子。” 楚万钧连忙凑上前,见到楚灵雎脸上并没有伤痕,微微松了口气。 “阿爷定会为你出口气,莫要再委屈了。” 连说带哄,楚万钧将楚灵雎搀扶进了卧房里,待了大约一刻钟,这才面色阴沉的走了出来。 楚湘锦一直待在门外,光听见楚灵雎在屋里说多委屈、多憋气,多想宰了魏云,楚万钧不停地附和,啊啊啊,对对对,是是是的。 “哄睡了。” 楚万钧轻声说了一句,回身将门关上,对楚湘锦打了眼色。 父女二人快步走出了后院,进入了正堂之中。 作为一家之主的楚万钧,进了正堂后往那一坐,气呼呼的,接连喝了三杯茶。 楚湘锦看了眼楚万钧的脸色:“爹爹如何想的。” “还能如何想,那狗东西竟敢大庭广众对灵雎动手,毫不将为父这南关大帅放在眼里,为父…” “啪”的一声,楚万钧一巴掌拍在了桌上:“为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一旁站着的管家傻眼了:“忍?” “不忍还能如何。”楚万钧闹心扒拉的说道:“尚不知那马蹄铁的淬火工艺,真去兴师问罪若是惹恼了他,又如何得知淬火工艺。” 管家急了:“那小子可是当众打了小小姐。” “还他娘的用你说。”楚万钧恶狠狠的骂道:“那马蹄铁妙用无穷,因此物,战阵上不知多少军中男儿可保下命来,本帅若是为了给灵雎出一口气失了这马蹄铁淬火工艺,老子还他娘的算什么军中大帅。” 管家张了张嘴,沉默了下来。 楚湘锦脸上倒是没什么意外的神情:“爹爹的意思,灵雎这事儿就不追究了?” “老子早晚打断他狗腿!” 骂了一声,楚万钧看了眼楚湘锦的脸色,犹犹豫豫的说道:“为父知晓你想要为灵雎出头,可马蹄铁…” “爹爹无需担忧,女儿虽是恼怒却也可强忍下这口恶气。” 楚万钧满面狐疑,楚湘锦说“恼怒”,可脸上的表情很淡然,仿佛根本不在乎似的。 恼怒倒是真的恼怒,只不过楚湘锦恼怒的不是魏云,而是楚灵雎,原因有三。 一,欺负寻常百姓,这本就是她最看不惯之事。 二,出身将门,却与监察使交往过密,这是大忌。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听闻过陈奉瑾的名声,既然监察副使说李忠言使了坏,那么魏云一定占着理。 如若这件事闹大了,最后成了大帅府小小姐指使监察使刁难本城勋贵,一旦叫朝廷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不得不说,父女二人多多少少还算是明事理,奈何,楚灵雎却没继承亲妈亲爷爷的优点。 第19章 侯爷回城 一个战功赫赫的老将,未必能做成大帅。 但一个品性不端正没有大局观的老将,一定做不成大帅。 楚万钧能成为国朝四帅之一,不是因为他年轻长的帅,而是他将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军营,真的为军伍着想。 为受辱的亲孙女出一口恶气,或为天下军伍忍气吞声获得马蹄铁淬火工艺,他选择了后者。 可惜,楚万钧是一个军中的君子,魏云可不是。 他打人,可以赔钱赔礼道歉,可以关两天。 楚灵雎大人,也必须赔钱赔礼道歉。 一纸状书送到了府衙,魏云亲笔书写。 苦主张盼娣,艺名翠柳,性别女,爱好男,民族汉,三围八十三、六十一、八十九。 翠柳在业内以人好嘴又甜活好花样多而著称,从业多年来屡获金鸡奖以及大景好舌头殊荣,人美心善,曾数次令寒窗苦读的学子白嫖以彰显人道主义,尊老爱幼极具职业道德,百姓人人夸赞有口皆碑,外地商贾纷纷赞其是桐城必玩项目之一。 加害人楚灵雎,不分清华皂白当众给了苦主一个大逼兜子。 楚灵雎出身将门,因身手不俗力大无比,人送外号桐城小破鞋,足以见起力气之大。 该大逼兜子,对苦主造成了心灵及身体上的双重伤害,苦主要求府衙进行误工、护理、营养等三期判定及伤残鉴定,加害人理应进行赔情认错获得苦主原谅,并积极赔偿苦主一切损失。 就这一封状书,不说桐城府衙能不能看懂,总之整件事彻底变了味。 从事发到入夜,半日过去,整座城都知道了这件事,都在议论这件事,并且都在等待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肯定不是府衙给的,而是楚府。 楚府还没给出一个答案,监察司又在火上浇了一把油,桐城监察司衙署第一把交椅陈奉瑾放出话,命监察使李忠言前往千娇阁对一众“受惊”妓家进行公开道歉。 经常受精的妓家们是否受惊不知道,人们光知道一个监察使不可能给一个风尘女子道歉。 事实也是如此,监察使李忠言不堪受辱当日辞官,并放出话来会前往州府寻监察正使检举陈奉瑾与魏云狼狈为奸陷害忠良。 不说李忠言能否搬到陈奉瑾,就算能搬到,那也是以后的事,人们只看现在。 现在,陈奉瑾表明了态度,直接将整件事定性了,楚灵雎欺辱百姓,桐城府衙为虎作伥。 对于这个结果,魏云很满意,哈哈大笑。 千娇阁三楼最里侧的卧房中,陈奉瑾望着一副小人得志模样的魏云,无声叹息。 倒不是觉得按照魏云的要求做错了,而是总感觉自己和这小子走的近了一定会倒霉。 “魏公子。”陈奉瑾正色道:“你要的交代,本官给你了,那么方姑娘一事…” “哦了。” 魏云对身后的翠柳点了点头,后者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份书契,递到了陈奉瑾的面前。 陈奉瑾连忙坐直身体,一字一句的看下去。 其实就是一份雇佣合同,保底工资两贯钱,提成占比五五,定期体检来去自由,雇佣方不得以任何强硬手段强迫如何如何的。 可以这么说,这份书约别说在青楼,在大景朝任何一个行业都属于是独一份,待遇高的不能再高了,往通俗点说,方芸遥天天什么都不用干,只要是在千娇阁,往床上一趟一动不动,一个月就能领两贯大钱。 陈奉瑾看到最后一行,神情微动:“竟是你晋阳侯府的府印?” “嗯。”魏云点了点头:“我对你的承诺,对所有姑娘的承诺,也是我晋阳侯府的承诺,有我晋阳侯府在的一天,承诺永远作数。” 陈奉瑾神色莫名,弦外之音听懂了,晋阳侯府不倒,千娇阁不倒,千娇阁一天不倒,方芸遥就享福一天。 那么他这位监察副使如果想要保证方芸遥的逍遥日子,就要保证没人可以搬到晋阳侯府。 想到魏云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其父魏长弓也极为怜惜军伍,陈奉瑾终究还是满意了,冲着翠柳拱了拱手。 “有劳姑娘了。” 翠柳连忙回礼,拿着书约走出了房间,找方芸遥签订去了。 方芸遥就在一楼等着,刚被陈奉瑾从翠云阁赎了身带了过来,花了俩大嘴巴子。 值得一提的是,赎的是翠云阁的“身”,而非自由身,方芸遥依旧是奴籍。 陈奉瑾大大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金重担一般。 魏云给陈奉瑾倒了杯茶,一副半开玩笑的口吻试探道:“你是不是看上方姑娘了,要是的话,千娇阁可以白养着她,不让她接任何客人。” “不。”陈奉瑾摇了摇头,满面正色:“方姑娘性子刚烈,从不接受旁人施舍,更不愿因本官缘故与旁人有所区别。” 话音刚落,翠柳推门走了进来。 魏云回头:“签好了吗。” “这…”翠柳看了眼陈奉瑾,弯腰说道:“方姑娘说她好歹与陈大人兄妹相称,能不能多加一贯钱,还说她出身官宦人家,应该有自己的卧房,最好有两名女婢伺候着。” 魏云服了,终于知道为啥这个长相寻常的姑娘在翠云阁总挨揍了。 陈奉瑾满面尴尬,一咬牙:“算本官的,每月领取俸禄时,本官送来一贯钱。” 魏云哭笑不得,对翠柳挥了挥手,待后者走出去后,好奇的问道:“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我二人…” 陈奉瑾欲言又止,沉默半晌长叹了一声:“其父方惠钟,大理寺主事,性子刚烈,从不接受…” “你直接说事就行。” “哦,好,方大人遭奸人陷害,朝堂诸臣弹劾于他,本官不知内情亦是附了议,方大人蒙冤入狱,半年后郁郁而终,其亲族男丁徒刑发配,女眷打入教坊司成了官妓。” “你只是附议,又不是你陷害的他们家,为什么要一直照顾方芸遥?” “因,本官附了议。” 魏云沉默不语,心情挺复杂的,既敬佩,又觉得这家伙有点Der。 敬佩,是因陈奉瑾极有担当,错了就认,哪怕影响名声和仕途。 至于Der,魏云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要么不做,要做就作彻底,首先不能再让方芸遥受苦,其次是想方设法翻案。 光搁这给人家找下家弄的和养老似的,有个屁用,工钱再多照样是奴籍妓家。 别人的事,魏云也不想管,岔开话题道:“好吧,反正我会信守承诺,你也尽快想办法让另外三家青楼早日关张。” “若要其他三家青楼关张,需桐城府衙出面封店。” “府衙谁说的算。” “桐城知府曹志疾。” 魏云挠了挠额头,听名儿就感觉这家伙挺变态。 刚想着和陈奉瑾聊一聊,郭虎跑了进来:“侯爷回来了,要您速速回府。” “这么快就回来了?”魏云颇为开心:“说找我什么事了吗。” “说了,打断您狗腿。” 第20章 艰辛的腿 管家亲自跑来找的,说魏云如果半个时辰之内不到家,魏长弓就吊死在正堂下,要魏云当孤儿,并且这老家伙已经挂好白绫了。 魏云不敢耽误,上了马车往侯府赶。 管家驾车,两匹马拉的,车轮子都快跑出火星子了,到地方后魏云匆匆进了府。 果然,光着膀子的魏长弓就站在正堂外,脑袋上面是挂好的白绫。 见到魏云回来了,正在调戏女婢的魏长弓瞬间入戏。 “哇哇哇哇哇哇,呀呀呀呀呀,你这不孝子,你真真儿是要气死为父不成!” “不是,您又怎么了。” 魏云没好气的走上前:“您让我去青楼我就去青楼,您让我败坏名声我就败坏名声,我又哪惹您了。” “还嘴硬!” 魏长弓指着地面叫道:“此物是不是你献于军中的。” “马蹄铁?”魏云定睛望去:“您从哪弄来的。” “果然是你。”魏长弓一捂胸口,仰头哭嚎:“列祖列宗再上,咱魏家这是要活活死在这不孝子手中啦。” “哎呀行了,有话您直接说。” 魏云走进了正堂中,往那一坐揉着眉心:“您也出身军中混过军营,这东西对军伍们的意义您能不知道?” 魏长弓气呼呼的跟了进来,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话是不错,为父若还是军中将领,自是挺直胸膛与有荣焉,云儿献了如此不凡之物,为父面上有光。” 魏云耸了耸肩:“这不就结了。” “可为父已不是军中将领了!” 魏长弓话音一转,恶狠狠的骂道:“老子是他娘的晋阳侯,所以老子要打断你的狗腿。” 魏云站起身就往凳子后面躲:“您到底抽的什么疯,这不是好事吗,动不动打断我狗腿,我有几条狗腿够…我有几条腿够您打的。” “怎就生出你这么个蠢笨儿子。” 魏长弓气呼呼的往那一坐:“也罢,今日为父就好好教授教授你。” “我还是站着吧,您说就是。” 斜着眼的魏长弓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 “儿啊,咱勋贵,其实与朝堂诸官并无区别。” “啊,我知道啊,咱归宫中管,当官的归朝廷管。” “不错,可这天下,是归天子统辖的,勋贵之道,亦是为官之道,你可知什么叫做为官之道。” 魏云坐下了身:“以己不予,就施于人?” “那是咱魏家家风,不是为官之道。” “好吧,那您给孩儿指教指教。” “位卑时,需立功,懂吗。” “懂啊。”魏云笑道:“不立功怎么升官啊。” “位高时,需犯错。” ”魏云一头雾水:“为什么?” “人微言轻,自是要用心办差多立功劳,方能居于上位,可一旦这官儿做大了,便要犯错,便要闯祸。” “孩儿不懂。” “你官再大,能大的过皇帝?”魏长弓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莫说皇帝,便是尚书,满国朝不过区区六人,你若是左右侍郎,只知立功,只知升官,八成是混不下去的,你需犯错,需闯祸,犯了错,闯了祸,就有把柄在尚书手中,叫尚书知晓你虽有本事,却也不是完人,可拿捏在手中,自此方可对你百般信任再无防备,勋贵,亦是如此。” 魏云似懂非懂,皱眉思考着。 “爹如今是晋阳侯,侯之上,是为公,待为父横死后,你便成了晋阳侯,若此时你知书达理极有才名,还献上了马蹄铁令军中无数军伍感念你的恩情,这功劳,要如何赏你,难不成还要将晋阳侯变成晋阳公吗,开朝以来国公只有六人,或是说只有六家,你上去了,就要有一家下来,这六家,谁会甘心,谁会坐以待毙?” “孩儿有些明白了。”魏云虚心请教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水高于岸,浪必催之。” “不错,云儿你就是浪催的。” 魏长弓的声音,又刻意压低了几分:“国朝六公,这六位国公为何总是被宫中责骂,为何越是被责骂,这六家府邸的国公之位坐的越是牢靠,又为何从未听闻过这六家府邸立下大功?” “立功也没用啊,国公上面就是郡王或嗣王…不对,不是天潢贵胄,国公上面不就是…” “对喽,云儿可算开窍了,位高时,需闯祸犯错,而非立功,人生如棋,需算,为何要算,因要赢,可这输赢却未必在棋盘之上,你看似赢了,实则输了,看似输了,实则赢了,若想赢,要学会如何去输。” 魏云下意识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倒是完全认同。 见到魏云终于开窍了,魏长弓老怀大慰:“为父当年在军中为将,南关六大营,都看不起为父,结果呢,结果偏偏为父最不争气,毫无战功。” 魏云张大了嘴巴:“您从军半辈子,一次战功都没立过?” “这话让你说的,但凡为父有一点本事,也不至于一点本事都没有,没本事,如何立功。” 魏云:“…” 魏长弓得意道:“毫无战功,六大营其他主将副将都笑话为父,结果呢。” “偏偏就您最争气?” “偏偏为父最好笑。” 魏云:“…” “这便是为父要教诲你的道理,与其逼自己一把,不如放自己一马,懂了吗。” “懂了是懂了,可这也太丢人了吧。” “丢人?”魏长弓话锋一转:“为父从军二十五载,南关十九年,十九年来,包括为父在内,六大营主将副将换了二十一人,你可知这二十一人,又几人封了爵。” “几个人?” “一人,为父,只有为父一人。”魏长弓愈发得意:“只有为父这最好笑之人,成了大景侯爷。” 已经从管家口中得知这两日发生了什么的魏长弓,站起身来到魏云面前。 “既云儿以马蹄铁立下大功,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去吧,闯祸去吧。” “这您放心,孩儿不止要居住在青楼,还要开很多青楼。” “青楼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去得罪人吧。” “得罪谁?” “桐城知府,曹志疾。”魏长弓深吸了一口气:“何时叫那姓曹的恨不得打断你的狗腿,你何时才可回府,若不然,为父打断你的狗腿!” 魏云服了,这日子一天天过的,不是被打断狗腿,就是走在即将被打断狗腿的路上,这两条腿,就不能好好留着吗? 第21章 深不可测 魏云又被赶出家门了,带着苦逼呵呵的郭虎前往同城府衙。 临出门之前,郭虎被魏长弓一顿喷。 魏长弓的大致意思是,老子儿子不会得罪人,你这护卫还不会吗,连狐假虎威仗势欺人都不会,侯府要你这护卫有什么用! 郭虎暗暗下定决心,一会到了府衙,二话不说先朝着知府裤裆踹一脚再说,可不能叫侯爷小瞧了。 “服了。” 天都快黑了,魏云朝着城中心也就是府衙的位置走着,心情郁闷。 “楚万钧那老匹夫还挺仗义,一点没揽功,告诉朝廷这马蹄铁是我弄出来的,搞到现在我还得闯祸去,听说过将功补过的,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将过补功的。” 魏长弓虽然不在军中了,可军中发生的事却总能第一时间得知,楚万钧已是以南军的名义上报朝廷了,为魏云表功,这也是老魏第一时间赶回来的原因。 “这可怎么办。” 眼看快到府衙了,魏云也是谷爱凌看长津湖,进退两难。 “老爹让我得罪知府,陈奉瑾说想要关张其他三家青楼,得知府知府曹志疾点头才行。” 郭虎没吭声,他正在着一会如何才能角度刁钻的一脚奔曹志疾裆部上。 自言自语的魏云也没指望郭虎能提出建设性的意见,思考了半晌,双眼一亮。 “先说服他关张其他三家青楼,然后翻脸不认人往死里得罪他,怎么样。” “啊?”郭虎:“哦。” 打了个响指,魏云愈发佩服自己了。 “少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了。”魏云用肩膀撞了一下郭虎:“城中是有钱庄吧。” “少爷问这个作何。” “启动资金啊,找钱庄借点钱,千娇阁得重新装修,没钱装什么。” “以前有,现在没了。” 魏云不明所以:“钱庄不是户部下设的吗,每个大城都有,怎么还没了呢。” “本来城中是有两处钱庄的,都被侯爷给借关张了。” “关张?”魏云张大了嘴巴:“我爹生生贷款给银行贷倒闭了?!” 郭虎不解:“贷款是何意?” “就是借钱,然后还利息。” 郭虎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就是因钱庄还不起侯爷利息,关张了。” “我爹借钱,钱庄还得给他利息?”魏云越听越迷糊:“我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之前侯爷说缺钱了,让小的弄点钱花花,小的就去钱庄借,是这个道理吧。” 魏云木然的点了点头:“是。” “钱庄把钱给卑下,是不是就如同将钱放在侯爷那里,是这个道理吧。” “是…吧。” “放侯爷那,是不是就如同存在侯爷那,是这个道理吧。” 魏云愣住了,半晌没吭声。 “既然是存侯爷那,那也不能白存啊,总要给些利息的,是这个道理吧。” 魏云:“…” 郭虎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说道:“钱庄不给利息,侯爷就去要,要了几次,钱庄就关了。” 魏云张着嘴,半晌不知该如何接口。 “慢着。”魏云突然想到一件事:“钱庄由户部统辖,府衙对接,户部都被我爹借…被我爹要利息要黄了,府衙不记恨我爹?” 郭虎不屑道:“咬了侯爷的鸟,谁他娘的理他们,侯爷说府衙刚上门要公道,打断狗腿。” 魏云服了,桐城三大衙署,老爹全都得罪了一遍。 监察司隔壁开青楼,守备营弄虚作假卖军马,府衙更不用说,本地银行都被干黄了。 郭虎摸了摸拳头:“一会到了衙署,您给眼色,你看谁,小的打谁。” “不是大哥你怎么这么Der呢,谁和你说得罪人就要动手了,以后你能不能长点…” 说到一半,魏云突然回忆起郭虎一人群殴十多名衙署的事,本身就欠人家三个月工资,对方还特别能打,自后以后还是和善点要好。 魏云无比好奇道:“你武力值怎么这么高,从小就从军吗?” “那倒不是。”郭虎干笑了一声:“小的年幼时并非出身军中,是七年前先入的魏府,之后又跟着侯爷入了营成了亲随。” 魏云随口问道:“那你是怎么认识我爹的,” 提起当年旧事,郭飞虎脸上闪过一阵感慨。 “七年前,老爷刚到平城,那时平城闹灾,百姓吃不上饭都成了流民。” 说到这,郭虎满是唏嘘:“侯爷到平城巡营,被流民拦住了,乡亲们求侯爷发放些吃的,可侯爷就带着二十名亲随,哪来那么多吃食发放,最终还是一个…一个孩童,那孩童跪在侯爷面前苦苦哀求,侯爷心生恻隐之心,恰好瞧见官道旁一匹老马,便令亲随将马宰杀分发了百姓们,百姓们无不感激。” “原来如此。”魏云颇为感慨:“你就是那孩童,被我爹救了一命,之后就跟随他了。” “没,卑下是那牵马的马夫。” 魏云:“…” “因马被侯爷宰杀了,小的要在主家做工三年,分文不得赔人家马钱。” 魏云张了张嘴,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了。 郭虎又笑了:“要么说侯爷心善呢,见我哭着说没了活路又需给主家白做三年工,侯爷生了恻隐之心,代卑下赔了主家马钱,足足花了三个耳光。” “原来如此。”魏云恍然大悟:“之后你发誓定要为我爹出生入死,然后入营成为军中悍卒。” “没有,侯爷赔了马钱后,说在哪做白工都是做,叫小的给老爷白养三年马。” 魏云再次无言以对,想了想,心存最后一丝侥幸。 “你开始给我爹打白工后,我爹见你忠心耿耿又孔武有力,最后让你成了他亲随?” “差不多,老爷出关作战时,亲随战死多半,觉着出门没亲随跟着没排场,就令小的充数了。” “我…”魏云低下头,正色道:“我们还是专心赶路吧。” 之前他以为老爹是成为了侯爷才不干人事的,现在明白了,之前就不干人事,连拟人的事都不干。 魏云是死活想不通,就这么个????????德行,老爹是怎么当上国朝侯爷的? 第22章 无一良善 二人很快就到了衙署。 此时大部分官员已经下了差,门口站着俩鼻青脸肿的衙役。 桐城其实是一座很破的城,府衙自然也很破。 红院高墙斑驳老旧,仿佛垂暮老者布满老人斑的沟壑。 垂柳高过院墙,无人打理,野蛮生长着,夕阳的余晖令破败的院墙散发着暗黄色的余晖。 魏云走了上去,刚要开口询问知府大人是否在衙署之中,郭虎一个箭步,照着俩衙署的小腿一人一脚。 “都他娘眼瞎了不成,见到我家小侯爷还不行里!” 俩衙役吓了一跳,终于认出郭虎了,不敢定睛看向魏云,连忙行礼问安再让开了路。 魏云又有了新的感悟,难怪阿虎能成为老爹的亲随。 俩衙役也没怀疑过魏云的身份,毕竟除了侯府外也只有楚家人敢这么嚣张了,但是楚家人比这俩人有素质。 在府衙外面看,这地方很破。 进了府衙从里面看,更破。 魏云倒是知道官不修衙的道理,却也着实没想到这衙署能破城这样。 进了大门正对的就是公堂,公堂上面挂着匾,也不知道风吹日晒了多少个年头,明镜高悬四个字,都掉漆掉成日月同心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跑魔教圣地来了。 公堂两边杂草丛生,蔓藤爬满了月亮门,明明是城中的权力中枢,角落里还趴着两只大橘猫,懒洋洋的打着盹。 四下看着,魏云见到了一面大鼓,好奇的问道:“那是就是鸣冤鼓吧。” “是。”郭虎点头说道:“百姓若有冤情可敲击” “哦,就是说百姓如果有冤情的话,可以走进来敲鼓,然后升堂审理对吧。” 郭虎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衙署不许寻常百姓进。” “那百姓有冤情怎么办?” “击鼓鸣冤啊。” “可鸣冤鼓在衙署里面啊。”魏云有些执拗了:“不是不让进吗,有冤情不让进,这不还是有冤无处申吗。” 郭飞虎比他还执拗:“怎地无处申,能敲鸣冤鼓啊。” “可不让进啊。” “不让进就敲鼓啊。” “我…” 魏云恍然大悟,古人的智慧果然不可小觑。 把鸣冤鼓搬到衙署内,这可比后世在匿名意见箱上装个摄像头高明多了,直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二人的到来与交谈声,难免打破了衙署中的宁静,一个穿着里衣的中年男人打着哈欠从班房中走了出来,面带询问之色。 “你二人是…” 不等这人开口说完,郭虎拧眉问道:“你是府衙的官员还是文吏?” 中年人一头雾水:“是官是吏与你何干,你二人意欲何为。” “你若是官,速速向我家小侯爷行礼引路,你若是文吏…” “小侯爷,难不成是侯府…” 中年人神情微变,连忙行礼:“小人刑房书判文吏,不知小侯爷亲临。” 毫无意外的,郭虎走上前一脚踢在了文吏小腿上:“当差还躲懒,难怪城中百姓都在骂你们,还不快快引路带小侯爷见曹志疾。” 魏云深深看了一眼郭虎,刚才还寻思呢,这家伙威慑呢木要问对方是官是吏,原来区别在于会不会挨上一脚。 文吏哪敢怠慢,躬身施礼后指向公堂:“大人就在公堂之内署理政务,小人是否通禀一声。” “用不着。”郭虎横的和什么似的:“滚吧。” 魏云望着郭虎,突然有种明悟,晋阳侯府的名声在桐城臭大街,脱不开郭虎这群护卫的“贡献”。 “那个,阿虎啊…” 魏云认真的问道:“就是你们这群侯府护卫,平常出门的时候也这么横吗?” “那倒不是。”郭虎憨笑道:“这是伴着您。” 魏云刚想说一声“狐假虎威”,郭虎补了一句:“要不是伴着您,卑下非但踹他们,还得管这群狗日的讹俩钱儿花花。” “你们也太不是人了吧。” “殿下您这是哪的话。” 郭虎指着倒退着离开的文吏说道:“您别看这群狗日的见您恭敬,还有府衙衙役,都是两张脸,平日见了百姓,哪有好脸色。” 魏云哭笑不得:“那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小的不欺负百姓啊,只欺负这群官吏。” 魏云沉默了,大约沉默两三秒,对郭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是实话,各衙署的官员、差役、衙役,经常与各色人等接触,三张脸,碰见同行了,那就是道友留步,碰见官员了,则是前辈饶命,真要是面对百姓,直接就是蝼蚁受死。 郭虎这群侯府护卫都是出自军中,也可以说是出自百姓,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群王八蛋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 魏云让郭虎在门口等着,刚要进入公堂内,扑鼻而来一股子酒味。 抬腿迈过门槛儿进入了公堂,魏云微微皱眉。 他没见过知府曹志疾,但他认识官袍。 大景朝的官袍是文官上绣禽武将绣兽,从四品的官袍是深绯色。 正堂之中只有一人,正是知府曹志疾。 曹志疾俯首公案之后,年逾四十长须过胸,身材有些微胖,相貌寻常,或许是因身穿官袍的缘故,倒是有几分威严气度,正低头书写公文,案上摆着两个酒壶以及一些茶点。 曹志疾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太过专注,并未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 “学生魏云,晋阳侯之后。”魏云拱了拱手:“见过曹大人。” 曹志疾无动于衷,魏云只得提高了音量再次自报家门。 “啊,何人?” 曹志疾终于抬起了头,定睛一看:“何人。” “学生魏云,家父晋阳侯府。” “晋阳侯…” 曹志疾一听这“仨字”,不苟言笑的面容顿时扭曲了,“啪”的一声拍在公案上,厉声痛骂。 “好哇,晋阳侯府还有脸来本官府衙。” 魏云干笑一声,自己,怎么就一点都不意外呢。 曹志疾霍然而起,指着魏云吼道:“你魏家欺人太甚!” “学生敢问,大人发脾气…”魏云神色淡然:“是因为我爹,还是因为学生?” “你父子二人,无一良善!” 魏云恍然大悟,老爹那边不用想,得罪人的理由千奇百怪,自己这边的话,应该和翠柳“状告”楚灵雎一事有关,看来曹志疾已经看过“状书”了。 第23章 大有猫腻 能在桐城这种边城混的,成分都比较复杂,知府曹志疾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上并非黑白分明,更多的,则是一道灰,精致的灰。 官场中的官员更是如此,曹志疾就是一道黑的不安心、白的不痛快,最终变成了一道即灰也灰的不精致的“知府”。 希望如火,失望如烟,一边点火,一边冒烟,京中,他白不起来,官场,他黑不彻底,烟熏火燎狼狈不堪,这就是他的人生写照。 边城,多与军伍有关,又与京中距离如此遥远,曹志疾想着在官场上浑浑噩噩了三十载,怎么也要做些当官要做的事,至少,不愧对当年步入科举考场时的年少,可真正到了桐城之后才发现,俩比炒菜一个鸟味,天下都一样。 一座穷城,经济靠商贾,商贾背后是世家。 一座边城,百姓多与军伍有关,满城浓浓的“军味”。 一座桐城,城中还有几家勋贵,归宫中管不归官府管。 世家、将门、勋贵,上任三年来曹志疾什么都没干成,无时无刻不在平衡各方势力。 官,他依旧当的不痛快,依旧没办法为百姓做点实事。 他累了,倦了,也彻底绝望了。 这就是曹志疾,一个不精致的灰,一个无比厌烦身上官袍的知府。 “本官,受够了你们这群不知所谓之辈!”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曹志疾指着魏云就如同见到杀父仇人似的,情绪激动。 “受够了你们这些勋贵,整日无理取闹,受够了你们这些军中的粗汉,整日装傻充愣,受够了你们这些有世家撑腰的商贾,整日压榨百姓。” 将一份奏折重重的拍在了书案上,曹志疾低吼道:“这知府,本官不做了,老子不做啦,等着,你们都给老子等着,三日后老子就回京,你不是要状告楚家吗,好哇,世家不是不缴税吗,好哇,楚家不是要钱粮体恤军伍吗,好,好好好,老子到了京中就检举你们,揭发你们,谁他娘的都别想好!” 魏云都傻了,啥玩意啊这是,头一次见面,这怎么还情绪失控了,搁这嗷嗷喊什么。 望着公案上的酒壶,魏云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大人,你是不是喝多了,这么大个官,耍酒疯你回家耍去,丢人不。” “耍酒疯?!”曹志疾破口大骂:“你还敢提耍酒疯,城中一共就三处钱庄,半年,不足半年,你爹那狗日的跑到钱庄闹事索要利息不说,吃醉了酒,竟一把火将户部钱庄的仓房点了,账本烧的一干二净,生生将这三家钱庄逼的关张,京中得知后,本官被罚了整整一年的俸禄,你他娘的还有脸提!” “我靠。” 魏云光知道老爹给钱庄弄黄了,并不知道还给人家账本都烧了。 曹志疾满面狞笑:“狗东西,回去告诉你爹,本官不活啦,本官回京,本官回到京中就将你魏家那些糟心的烂事统统禀明朝廷,要你魏家不死也要脱层皮!” 魏云心里咯噔一声,满面堆笑:“不至于,真的不至于,不告了,翠柳不状告楚灵雎还不行吗,您别这样。” 俗话说得好,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曹志疾明显就属于是不要命了,没必要往死里逼。 “你说告就告,你说不告就不告,你将本官当什么了!” 曹志疾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你们这些商贾说不缴税就不缴税,将本官当什么了,你们楚家人说不让军伍亲族服徭役就不让服徭役,你们将本官当什么了!” “商贾和楚家人和我晋阳侯府有什么关系。” “一丘之貉!” 恨恨骂了一声,曹志疾一屁股坐了回去,冷笑连连。 “魏长弓倒是好手段,今日一早本官才心生上书请辞之意,过了午时才书写奏本,这才几个时辰,魏长弓便要你来此处寻本官,想来这府衙之中不知多少人是你魏家亲信,回去告诉你爹,本官要与他鱼死网破!” “大人你误会了。”魏云哭笑不得:“家父并未在你身边安排什么亲信,学生来找你也不是为了阻拦你回京和我爹鱼死网破的。” “还敢诓骗本官!” “真不是为这事。” 魏云都不敢凑上前,怕情绪在失控边缘的曹志疾再突然冲上来咬自己一口。 “关于翠柳状告楚灵雎这件事,我本来就不求个结果,就是让百姓知道,不是谁身份地位高就可以随便打人的,至于我来这找你,其实是为了另外其他三家青楼的事。” “青楼?” “是的。”魏云摸了摸鼻子:“根据我的了解,不是,根据监察副使陈奉瑾陈大人的了解,其他三家青楼做了不好恶事,比如通过非法手段低价强买流民之中的女子,利用打骂、下药等方式,逼迫这些女子接客等。” 曹志疾一言不发,这些事他倒是知道,所有青楼都是如此,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法怪,怪谁,只能怪这世道。 魏云试探性的问道:“曹大人,你虽然喝了点酒,但是看你刚才嗷嗷在那叫唤,你…应该是个好官吧?” “本官不敢说自己是好官!”曹志疾重重哼了一声:“可你与你们这些勋贵、世家国朝蛀虫相比,本官至少是个好人!” “咱别拉一踩一行吗,学生不才,也开了一家青楼,想要做一个行业标杆,其他三家青楼太可恨了,所以我想着提供一些证据,监察司也出面,你们府衙将其他三家青楼封了,多了不敢说,反正我的千娇阁肯定不会…” “原来是狗咬狗。”曹志疾满面鄙夷之色:“好啊,那你们便斗上一斗,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本官乐得见你们撕咬。” “对呗。”魏云耸了耸肩,也不恼怒:“大人就当我们是狗咬狗了,既然你看我们都不顺眼,那你直接批个条子命人将那三家青楼关张了。” “你当本官是三岁稚童不成,你们狗咬狗为何要本官出面,本官才不会上你的恶当。” 魏云嬉皮笑脸:“反正你都想回京辞官了,临走之前看见我们有人倒霉还能乐呵乐呵。” 曹志疾神情微微一动,有些浑浊的双目微微眯起了起来。 这知府他是一天都不想当了,朝廷天天骂,光是税银一事,上任三年,拖欠三年,一文钱缴不上去也就罢了,还得要朝廷接济,他这桐城知府都成笑话了。 上任三年,明明担任的是一把手,结果夹在各方势力之间焦头烂额,在窝囊和受气之间,选择了受窝囊气,天天做梦都想着城中的达官贵人们走走道被雷给劈死。 城中四家青楼,各个都有背景,如若魏云真的想将其他三家青楼关张,势必得罪其背后势力,到时候定会将狗脑子都打出来。 临走之前见到城中各方势力大打出手,甭管谁赢谁输,好歹他还能看看热闹。 想到这,曹志疾乐了:“好啊,那本官就若你所愿,虽说本官不会出面,可这法理情绪还是要讲的。” 说罢,曹志疾从桌上抽出一本账目,随意丢了过去。 “好,本官今日听闻你与监察副使陈大人交情不错,那便叫监察司查账去,那翠云阁明明赚了钱财,可却只上缴了三贯税银,还说亏欠了不少,你若当真要与各家青楼大打出手,那就以此由头叫监察司明察暗访一番,得了实证,本官自会命衙役办差。” “哦,也行。” 魏云也没多想,弯腰捡起了账本随意翻开。 一本账目,满篇都是“该”字,该也就是欠的意思,也就是“亏”。 账本,魏云倒是会看,这一看,满面困惑。 “此为手抄官账。”曹志疾讥笑道:“观你模样也知看不懂。” 魏云置若罔闻,又不断的往后翻,越是看,面色越是古怪。 “还在本官面前碍眼作甚,拿了便滚吧。” 魏云抬起头,以一副审视的模样凝望着曹志疾。 “你们府衙…没审计?” “审谁?” “审计。” “审妓作甚,那青楼妓家又没作奸犯科。” 魏云:“…” 第24章 知府变脸 魏云观察着曹志疾,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 上一世,他为了追公司的财会刻意制造共同话题,因此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自学会计,最终在如家抱得美人归,可惜,后来女方家里人不同意棒打鸳鸯,人家老公还要去公司揍他。 虽说是自学的,可账目上的猫腻他还是能看懂的。 手中的这本账,有问题,有大问题,别说商贾税银,光说府衙的支出就满是漏洞。 见到曹志疾并没有流露出心虚的模样,加之这账目又是对方主动交出来的,魏云愈发狐疑。 “大人,你看我理解的对不对,这官儿,你不想当了,想回京上书请辞,辞官之前,想和朝廷检举揭发我晋阳侯府以及城中众多世家,对吧。” “怎地。”曹志疾瞪着眼睛说道:“是不是准备告知你爹,想要杀人灭口。” “大人真会说笑,我爹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干这种事。” 魏云嘿嘿一笑:“我只是好奇,你准备怎么检举揭发我爹?” “别人怕你晋阳侯府,本官不怕!” 曹志疾挑衅似的,又是抽出一本奏折扔在了魏云面前。 “这就是本官欲弹劾你爹是书奏。” 魏云捡了起来,看的有些吃力。 什么为爵疮疥之疾、为侯一地之患、为王恐国之祸也… 什么内奸乱于外贼之危乎、窃冠于玉珠之位,善舌辨弄于人心… 什么封地无上其无忌惮、朝之受欺、大小十一罪状陈上… “好。” 魏云大致扫了一眼,随即将账目塞进了怀里,哈哈笑道:“那就鱼死网破喽,到时候你也痴不了兜着走。” “你威胁本官?” “这可不是威胁。”魏云拍了拍怀中账目:“你身为桐城知府,贪赃枉法贪墨官银税银,这账目就是证据,到时候大家一起死喽。” “本官贪墨官银?”曹志疾楞了一下:“何意?” 魏云依旧打量着曹志疾,终于确定了,这家伙不是装的。 “我问你,你府衙有多少差役。” “问这个做什么。” “你回答就是。” “差役二十一人。”曹志疾满面狐疑:“衙役十六人,还有兵备府八名武卒。” 魏云后退了三步,还将郭虎叫了进来,这才将账目从怀里掏出来,翻到第一页,再次确认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的满面嘲讽。 “共计四十五人,这就是说,你府衙需要发四十五人的俸禄对吧。” 曹志疾愈发不耐烦:“你说了一大通,究竟是何意。” “我是什么意思?”魏云眼睛一斜,直接破口大骂:“靠你大爷的曹志疾,你堂堂知府,连算术都不会吗,账目上写的是发了四十五人的俸禄,先不说你府衙有没有四十五人上差,单说兵备府,睁大你的眼睛看看!” 魏云翻到第二页:“兵备府二百二十人,发二百二十人的俸禄,那八个人怎么回事,既领你府衙的俸禄,也领兵备府的军饷,一个人就八百文,八个人就六贯四百文,发哪去了?” “啊?”曹志疾懵了:“这怎地还多出八人?” “问你爹呢,还有这,睁大眼睛看看,王记米铺,税银只上缴了三贯钱,整整一季三个月都不到三贯钱,官府陈粮也就是超过三年的米粮被你府衙发卖了,发卖给了王记米铺,如果王记米铺没卖出去那么多,为什么连续三个季度都要接手,既然接手了,为什么只上缴不到三贯钱?” 曹志疾一脑袋问号,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 “还有这个,长运酒肆,全城的酒楼、饭庄都从那买的酒,每天早上光送酒就有十多车,就算一车一贯钱,就算酒肆一天只赚一贯钱,一个月也三十贯了,结果就上缴税银六百二十文,你天天不出衙署的吗?” 曹志疾霍然而起,快步走了上来:“本官看看!” “站那!”魏云大呵一声:“离远点看,这是证据,谁知你会不会抢走。” “你…” “我什么我,老实站那。”魏云接着翻:“吴记布料,吴记成衣,这尼玛明显是一家的,成衣说是在布料行进的货都挤压了,那么就算成衣亏欠无法上缴税银,布料那边总要交税的吧,两边都赔钱,这账做的…都他妈侮辱本少爷,不是,侮辱你们衙署的智商。” 曹志疾瞪着眼睛望向账目,面色一变再变。 “篡改账目数字金额、伪造买卖书约、虚构交易事项,百分百还账外设账,我去。” 魏云都看的有点来气了:“我这还没仔细看呢就知道,光是这本账目,你府衙至少,至少至少,少收了一百多贯税银。” “一百多贯?!”曹志疾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莫不是糊弄本官,还有,你为何懂账,难不成你还通算学不成?” “算学?”魏云被问愣住了:“不就是算术加减乘除吗,你不懂啊。” “本官…”曹志疾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说道:“本官是知府,算学是户部各方所精之事,本官为何要懂。” 魏云彻底服了,这么大一个知府,连算术都算不明白? 其实事实并非如此,读书人是要学算学的,只不过就学个一一如一,一二如二,大致和九九乘法表差不多。 科考也不考这个,所以很多读书人并不在乎这个,能明白加减乘除就行,只有户部和军中才有专门的人才精通这个。 桐城衙署也有文吏负责账目,不过大多都是二把刀,也或者私下收了好处。 “小子,你当真…不是,魏公子…你当真能看懂账目?” 曹志疾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心头火热:“你可莫要蒙骗本…蒙骗老夫。” “这有什么可骗你的。” 魏云将账目合上:“你不是说这账目是手抄的吗,我先留下当证据,你自己好好查查吧,就当是本公子为你桐城府衙追回一百多贯赃银。” 说完后,魏云转头就走,嘴角微微上扬。 账目上面也有青楼的税银,回去找陈奉瑾研究研究,看看怎么利用假账上的数字打击一下同行们。 “魏公子留步!” 曹志疾下意识喊了一声,魏云转过头,突然见到前者似是在笑,笑的,带着几分讨好。 “干嘛?” “魏公子,这…这…”曹志疾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能否烦请魏公子,为本官再验一验府衙其他账目?” “还有其他账目吗?”魏云不明所以:“几本啊。” “七十九本。” “多少?!”魏云张大了嘴巴:“你再说一遍,多少。” “七十九本。”曹志疾老脸红的和什么似的:“若那一本账目弄虚作假,其余七十九本,八成也有猫腻。” 魏云目瞪口呆:“一本账至少能找出百贯钱的猫腻,那一共八十本,往少了说,岂不是八万多贯?!” 曹志疾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老脸红的和什么似的,既是羞愧,也是兴奋。 如果官府真的能追回,或是说收上来八万多贯税银,那他娘的还上书请什么辞啊,这是什么,这是政绩,全是政绩,全是干几年足以高升的政绩! “慢着。”魏云眉头一挑:“你都要弹我爹了,我凭什么给你查账?” “这…” 曹志疾一咬牙:“倘若魏公子…不,倘若魏贤弟当真可查出猫腻,本官,不不不,愚兄,愚兄莫说帮你关了几家青楼,就是为你将那些青楼背后的东家统统关押也不无不可。” “是吗。”魏云面露思索之色,片刻后,呲牙一笑:“那倒不用,不过呢,刚刚兄弟我说了,也开了一家青楼,这家青楼重新开业的时候,大人可得去…” 剪彩俩字还没说完呢,曹志疾迫不及待的叫道:“好,本官在任一天,就保证这桐城只有你魏家小侯爷可开青楼,旁人,敢开一家,本官就敢关一家!” 魏云满面佩服之色,要么说人家是知府呢,果然霸道。 “好!”魏云将账目往书案上一扔,撸起袖子:“去,老曹,给本少爷取纸笔算珠来。” “要得。”曹志疾腰都开始微微下弯了,连连点头:“要得,要得要得,好贤弟你喝茶不,喝什么茶,哥哥我这就去取来。” 看热闹的郭虎见到魏云都直接往坐书案后面了,张了张嘴,想提醒自家少爷一件事,关于侯爷让少爷来得罪人的事… 第25章 做大做强 出来混,早晚都要还。 这话一点都不假,半个时辰前,曹志疾一点好脸色都没给魏云。 再看现在,随着魏云一边噼里啪啦的打算盘,一边给堂堂桐城知府喷的和三孙子似的。 本来曹志疾见魏云说的有模有样的,就是半信半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想着魏云要是装腔作势他也少不了一块肉,而且他之前也觉得这些账目有点不对劲,可具体哪不对劲也看不出来。 结果现在魏云越是喷,他越是兴奋,都开始哆嗦了。 “你是不是让健美大野驴一脚撅你太阳穴上了…” “支出一行被涂抹成了这样就差怼你熊脸告诉你数字有问题了…” “军器监修葺城墙要了八百多贯,走的陈记石料行,陈记石料行当月竟然赔了…” “开山用的是民夫,用的是青壮和百姓,兵备府为什么要向你们衙署索要工钱,还要这么多…” “烂账…” “假账…” “阴阳帐…” “账外设账…” 魏云越骂越来气,突然一把将桌上的账本全都扫落在地,指着曹志疾,鼻子都气歪了。 无论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还是作为侯爷之子,他可以容忍官员坏,坏到骨子里了,因为这群王八蛋如果每天不欺负欺负百姓出门都不好意思和同行打招呼。 他也可以容忍官员拉帮结派,天天钩心斗角,他习惯了,见怪不怪了,习以为常了。 可他无法容忍一个官员,一个掌管一座城数万百姓的知府,如此的蠢,蠢到无以复加! 曹志疾连忙添茶倒水:“息怒,息怒息怒,贤弟息怒。” “谁他妈是你贤弟!”魏云指着地上的账目吼道:“朝廷每年每一个季度都会调拨钱粮到边城,城中百姓每年每个季度都要服徭役…” 骂了一半,魏云又坐回了凳子上,笑了,苦笑。 他很愤怒,可他不应如此愤怒。 愤怒,是因他知道,税银、官粮,这些都应用到百姓身上,这是朝廷要求的,这也是上位者应尽的义务,从本质上来讲,是百姓养着这群官员,所以官员应照顾好百姓。 不应愤怒,是因他不是百姓,他是侯爷之子,百姓如何,与他无关。 魏云深吸了一口气:“辞官吧,滚吧,回到京中去辞官,你爱弹劾谁弹劾谁,趁早滚蛋,你这种王八蛋当官就是祸害百姓的。” “这税银多是商贾瞒报、虚报,与百姓…” “与百姓怎么的?”魏云冷笑道:“百姓以农业生产为主,其余从事商业、手工业,无论做什么行业,都要按照规定向官府缴纳税银,这就是说,只要是百姓,都要根据资产和土地面积交纳户税和地税,你知不知道交的这些税银对百姓造成了多大的负担?” “本官自是知晓。” “你知晓你妈了个浦西知晓!”魏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商贾不缺钱,偷税漏税,世家不缺钱,偷税漏税,唯独最缺钱的百姓不敢弄虚作假,每年都有各种名目临时加征,战事、灾荒、大兴土木,哪个不对百姓造成严重的负担!” 魏云再次站起身,面色有些狰狞:“官府的税银,应该用来购买优质的种子交给百姓种地,应该提高农具质量,应该进行农田水利建设,好让百姓加强农业生产的效率与产量,将日子过的更好,结果这些钱,统统被你这个废物知府拱手送回根本不缺钱的商贾与世家手中了!” 曹志疾老脸红的和什么似的,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桐城百姓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竟让你这种废物当一地父母官!” 魏云恨恨的骂了一声,抬腿就走。 郭虎连忙跟上,望着魏云的后脑勺,困惑到了极致。 既困惑魏云为何懂“税”,更困惑魏云为何如此愤怒。 “魏公子留步。” 曹志疾突然正了正衣衫,朝着魏云躬身施了大礼:“请魏公子助老夫这昏庸知府,做一件知府应做之事。” 魏云止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曹志疾朗声道:“倘若魏公子可追回税银,老夫愿将府衙所得税银皆用于桐城百姓,每一文钱都可记录在案由魏公子亲自过目。” 魏云转过身,面色有些莫名。 “少爷不可!”郭虎大惊失色:“您莫要忘了侯爷要咱来作甚了,侯爷最担忧之事不正是如此吗,您越是做良善之事,侯爷越是担忧。” 魏云还没吭声呢,曹志疾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难怪魏公子有如此大才,却整日做乖张之举,晋阳侯是怕魏公子施展才学声名渐大引京中猜忌。” 魏云狠狠瞪了一眼郭虎,后者干笑一声。 “魏公子大可不必。”曹志疾一副大包大揽为魏云考虑的模样说道:“追回税银这功劳,都算在老夫身上,到时老夫在书写奏折狠狠弹魏公子一本就是了。” 魏云:“…” “老夫宦海沉浮数十载,能力官声如何,不敢说,可却能一眼看出魏公子是爱民之人,既如此,为何不助老夫将这税银一事…” “行了,你歇会吧。”魏云没好气打断道:“我一个侯爷之子,开青楼的玩胯儿子弟,不整日欺男霸女反而帮你官府查账、追账,传出去,我得被淫唠一辈子,丢不丢人。” 指向地上那些账本,魏云继续说道:“还有,这里面涉及的金额太大了,尤其是我看的最后一本,关于府衙、兵备、南军用的钱粮调度…” 顿了顿,魏云压低声音:“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官府的钱被洗了。” “何意?” “就是来历不明,不能见光的钱,洗成可以见光,可以光明正大花销的钱财。” 曹志疾似懂非懂:“那依魏公子之间,该如何操办?” “操,没法办。”魏云耸了耸肩:“就说这洗钱,第一天从香港到迪拜再到塞浦路斯,经瑞士、华盛顿、纽约,再去新西兰经日本回香港,我光说都要说上半炷香,但这钱从咱大景走一圈只需要八秒,八秒钟让你们八年都查不出来,懂吗?” “不懂。”曹志疾摇了摇头:“还有这日本是何地,为何听起来如此的下三烂。” “总之,我没办法帮你。” 魏云大大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你不懂账,你府衙大多数官员都不懂账,做这些账的人,懂,但正是因为他懂,或者他们懂,才能做出假账,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莫非魏公子的意思是,这些文吏欺上瞒下?!” 说到这里,曹志疾摇了摇头:“不会,万万不会,税房文吏与城中商贾、世家并无干系,为何要帮他们担如此之大的风险。” “神仙难日打滚逼,如果他们没收好处,怎么可能在你眼皮子地下做这些事。” 曹志疾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恨恨的说道:“是了,是了,府衙中的多是旧官老吏,怎会与城中这盘根错节的各家府邸毫无干系,勋贵、世家、商贾,早就将这些人暗中收买了。” “我帮你查账,就是得罪满城有地位的人,我为什么要帮你。” 曹志疾神情微动,魏云说的是“为什么要帮你”,而非“帮不了你”。 搓了搓手,曹志疾试探性的问道:“晋阳侯府如今也算是在桐城扎根了,各地知府,三年到六年一调,本官已是上任三年,若是官声上佳政绩斐然,再担个六年知府也并非难事,魏公子觉着呢?” 魏云嘴角微微上扬:“继续说。” “魏公子,不是欺民害民之人吧。” “目前来看,我应该不是。” “那么…魏公子需要恶名声,需不遭京中猜忌,肯定是需得罪人的,既魏公子不是欺民害民之人,得罪的必不是寻常门户,得罪了人,总要有人护着,恰好,本官这知府,也看那些不是寻常门户之人不爽利,不如…” 魏云笑意渐浓:“不如…” 曹志疾:“不如…” 魏云:“不如…” 曹志疾:“不如…” “不如你大爷!”魏云没耐心了:“有屁快放,搁这水字数呢,再水我走了啊。” “不如你我二人合力,魏公子想做纨绔,那本官就助你做这桐城最大的纨绔,唯一的纨绔,如何。” 魏云二话不说,打了个响指。 郭虎低下头:“少爷您吩咐。” “打包。” “打包?”郭虎看向曹志疾:“剁了包起来?” “我是说将账目统统打包,带回千娇阁,挨个查。” 第26章 工艺与姑娘 魏云打道回楼了,回青楼。 知府,很满意。 侯爷之子,也很满意。 二人,就这么暗戳戳猥猥琐琐的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 曹志疾满意,是因他相信魏云。 既相信这小子懂“账”,又相信这小子不是“坏人”。 更重要的是,他憋了很多年,很多很多年,他希望在脱掉官袍前做一些事,做一些对百姓好的事,这些事,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 魏云也很满意,他也相信曹志疾,一个昏庸的官员,或许没什么能力,但是一个既昏庸又坏的官员,不会宁可舍弃一身官袍也要回到京中弹劾所有看不顺眼的勋贵、世家,鱼死网破。 魏云又何尝不想做一些事,做一些可以让自己夜里睡的踏实一些的事。 郭虎背着好几个包袱,里面全是账目,一路上总是欲言又止着。 眼看快到千娇阁了,郭虎到底还是没忍住。 “少爷,您到底要闹哪样,这查税的事和您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魏云耸了耸肩:“你知道轮回往生吗?” “惠旺生是谁?” “我说的轮回,轮回往生,投胎做人。” “哦,您这么说小的就知道了。” 郭虎抽了抽鼻子,不咋相信,如果真有这说法的话,为什么穿官袍的全是一群人,而不是一群猪和狗。 “原本我也不相信,但是我穿…” 魏云苦笑了一声:“这辈子我成了侯爷之子,或许和我上辈子积的德有关系吧,毕竟上一世我总骑老太太过马路,总之,尽量的做一些好事吧,但是一定要记得,做好事的时候,要和好人在一起,和好人在一起做好事。” 魏云抬腿走进了千娇阁:“就当纨绔是工作,做好事是爱好了,而且帮曹志疾,其实也是帮我自己。” 郭虎叹了口气,有些后悔,早知道刚刚一进公堂的时候先朝着曹志疾的裆部来一脚好了。 刚进千娇阁,翠柳快步迎了上来:“小侯爷,有人寻您,候了一个时辰了。” “谁啊。” “大帅府的人,姓马,说是军中校尉,南军大帅亲随。” 魏云回忆了一下,对上号了,给自家门框射出个箭洞的愣头青。 “哪呢?” “就在一楼坐着呢。” 魏云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快步走了进去,刚进门就见到了坐在木台下面傻乐的马骉。 此时加上方芸遥的十九个小姐姐正在排练,咿咿呀呀的唱着,热火朝天的扭着,台下的马骉哈喇子流着。 魏云走过去后,往旁边一坐:“寻本少爷干什么。” 马骉扭过头,这才看到魏云来了,连忙起身,满面讨好的笑容:“见过小侯爷。” 魏云明知故问:“说,找我干什么。” “敢问…”马骉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魏云的脸色,处处小心:“敢问小侯爷,那马蹄铁淬火工艺,您看…” “我家门框修好了吗。” “修好了修好了。”马骉连连点头:“不止是那箭洞,门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刷了一遍,大红旗,看着喜庆,丝毫偏差都没有。” “谁让你全刷了!”魏云斜着眼睛骂道:“我就喜欢之前那种姨妈红,你刷个大红漆干什么?” 马骉傻眼了:“那某再去刷一遍?” “不用了,坐吧。”魏云拿过茶壶吨吨吨灌了一嘴,戏谑道:“楚家小小姐让我给正义制裁了,知道吧。” “何意?” “正义制裁之大嘴巴子,我抽她了。” “哦,知晓,知晓知晓。” 马骉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全城都知晓了。” “那你家大帅怎么没找我呢。”魏云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问道:“是不是等着我将淬火工艺交出去后再找我算账。” “小侯爷多心了,我家帅爷从不报隔夜仇,你教训小小姐那事儿,帅爷说了,抵过去了。” “什么意思?” “小侯爷献马蹄铁有恩于我辈军伍,虽说小小姐一事令帅爷颜面大失,可终归是小儿女间的打闹,算不上仇怨。” 魏云侧目看了眼马骉,见这家伙说的坦然,略显狐疑,怀疑楚万钧是否有这么大度。 “算了,懒得和楚家人一般见识。” 魏云看了眼木台上香汗淋漓的小姐姐们,没好气的说道:“记吧,炼焦方法。” 马骉连忙坐直身体,洗耳恭听。 “你不记啊?” “我不会写字。”马骉干笑道:“您说,记在心里就成。” “折叠锻打,也就是百炼钢,知道吧。” “知道。”马骉点了点头。 大景朝的确有覆土烧刃的工艺,不过军中并未普及,就说南关边军,只有将军一级和少数校尉的兵刃用的是这种工艺。 “木炭炼钢,但是木炭中有杂质,也就是硫,硫会导致钢材变脆,那么就需要用煤来炼焦,捣碎过筛清除煤中杂质,装炉烧炼,淬火呢,要用回火工艺…” 说到一半,魏云扭头问道:“我说这么多,你能记住吗?” “能倒是能,就是…就是听不懂。” “服了。” 魏云回头看向翠柳:“取纸笔来。” “是。” 马骉激动的搓着手,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不懂锻打,但是他能出来,魏云是真的懂。 其实要说魏云懂吧,也不是,只能说二把刀,上一世他看了好几遍锻刀大赛,虽说没任何实践经验,可理论知识的的确确是掌握了不少。 纸笔取来后,魏云开始写写画画,马骉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心中无比好奇,堂堂的侯爷之子,怎么还懂铁匠的活? 写了一个多时辰,魏云这才直起腰:“大致就这样,让楚万钧找军中铁匠慢慢研究。” “是,是是。”马骉如获至宝,低头看着,不由说道:“侯爷你这字怎么写和尿呲出来的似的呢?” “我尼玛…” 马骉连忙陪着笑:“不不,好,好看的很。” “你先等会,我问你点事。” “小侯爷您问。” 得了工艺,这称呼也从“你”变成了“您”。 “城中三家青楼,有一家和折冲府有牵扯。”魏云看向郭虎:“哪一家来着。” “翠云阁。” “对,翠云阁。”魏云将目光移到马骉身上:“你也是混军中的,这翠云阁背后东家是谁,又是个什么底细,知道吗?” 听到“翠云阁”这三个字,马骉的表情明显有些异常,不答反问。 “小侯爷问这事作甚?” “和你没关系,你就告诉我翠云阁背后的东家是谁就行。” “桐城折冲府都尉,李冲鸿。” 魏云深深看了眼马骉,敏锐的观察到这家伙提到“李冲鸿”这个名时,眼神带着几分难掩的火气,不,不止是火气,而是愤怒。 “这样啊。”魏云给马骉倒了杯茶,嬉皮笑脸问道:“那青楼怎么样,姑娘们漂亮吗,马校尉玩没玩过那里的姑娘。” “你说什么!” 马骉说变脸就变脸,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发冲冠:“你莫不是在羞辱某!” “仓啷”一声短刀出鞘,郭虎腰后的短刀。 木台上的小姐姐们先是一楞,紧接着四处找家伙事,什么扫把拖布、木琴板凳、笛子长箫全抓手里了,气势汹汹的给马骉围了起来。 翠柳也是撸着袖子,就等魏云一声令下她就扑上去抠马骉眼珠子。 第27章 匪夷所思 魏云着实没想到,马骉就是吼了一声,这群小姐姐竟然冲上来要保护自己。 一时之间魏云心头暖暖的,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是睡哪个姑娘的话一定给钱,至少给个成本,他不白干,姑娘们也不白干,谁都别白干。 “不是。”魏云满面困惑:“就是随便问一嘴,谁踩你尾巴了,喊什么喊。” 马骉既是愤怒又是狐疑,凝望着魏云问道:“你不知那翠云阁中的女子都是何人?” “知道啊,我这就有一个从翠云阁跳槽过来的方姑娘,不都是官妓吗?” “官妓?”马骉见到魏云真的不知情,再次施礼:“马某孟浪,小侯爷莫怪。” 魏云愈发好奇:“你因为什么生气啊。” “翠云阁中的女子,多是同袍亲族,其中只有一人是官妓,其余人,皆是我军中同袍妻女。” “什么?!” 魏云瞳孔猛的一缩。 这件事,他之前听人说过,府中护卫说的,男人就是家里的最大劳动力,也是顶梁柱,桐城很多男人从了军战死在了沙场上,朝廷抚恤的少,家里也支撑不下去了,因此就有一些军伍的妻女为了生活成了一些府邸的下人,甚至是做了妓家。 只是令魏云没想到的是,这种事并非个例。 军伍在各阶层中的确没什么地位,朝廷不够重视,人们不够尊重,领的军饷又少,那些军伍妻女没有一技之长,走投无路下流落风尘也是迫于无奈。 马骉:“翠云阁一共二十六名妓家,除了方芸遥外,还有二十五人…” 魏云面色阴沉的可怕:“你是说,这二十五人,全都是军伍的妻女?” “不错!”马骉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皆是战死军伍的妻女。” “放你妈的屁!”魏云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破口大骂:“将士保家卫国,朝廷就是再狗,抚恤发的再少,还能让所有军伍妻女沦落风尘不成,少在这胡说八道!” 马骉被喷了一脸口水,反倒是不怒了,因为魏云的反应,正如当初的他。 “小侯爷。” 一个妓家站在了魏云身后,正是方芸遥,幽幽的说道:“他说的不错,翠云阁中除了我之外,都是军中战死军伍的妻女,东家正是折冲府的都尉李冲鸿。” 魏云如坠冰窟。 自以为见多识广,什么奇葩事,什么令他战栗的事,什么让他对整个世界失望的事都遭遇过,可这一刻,此时此刻,依旧令他感到一种恐惧。 这种恐惧仿佛一张大网,笼罩在了他的全身,慢慢覆盖,慢慢缩进,勒进了肉中,陷入了骨中,割伤着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最终包裹住他的心脏,令他无法呼吸,令他遍体生寒。 “少爷。” 郭虎见到魏云满面煞白,担忧至极:“少爷您怎地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魏云猛地站起身,一个耳光狠狠抽在了马骉的身上,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你是楚万钧亲随,楚万钧是南关大帅,这种事,你们南军,竟然看着,竟然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也右脸自称军伍!” 马骉能躲过去的这一巴掌,可不知为何,没有躲,生生的受了。 “少爷,这事…”郭虎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事,南军管不了。” 魏云楞了一下,又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为什么管不了!” 郭虎看了眼马骉,低声解释了一番。 大景朝沿袭的是前朝府兵制,最初的确是农兵合一,平时务农,战士出征。 到了十来年前,国朝为了提高军伍作战能力,折冲府已经成了“职业化”军人,将士们只需在营中操练就行,无需种田。 如果说边军是对外对异族的话,那么折冲府其实就是“对内”。 边军抵御外敌,各处折冲府大营镇守各城池。 东、南、西、北四边军与各营折冲府,名义上都归兵部管,都归朝廷管,实则又是两个指挥体系。 从军饷上就能看出区别,边军的军饷是由朝廷直接发放的,而折冲府是由各州府发放。 非战时和战时,四边关大帅对边军有着绝对指挥权。 至于折冲府,非战时,比如剿匪、组织民夫青壮等,由知府上面的一道知州管辖。 到了战时,折冲府由兵部直接统领,包括调往前线,或是镇压内乱、民乱等。 都是军伍,边军与折冲府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边军将士们如果战死,朝廷的抚恤等各种待遇,由各州府来负责的。 州府的衙署,会让各地折冲府来负责这些事,看似不合理,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杜绝边军冒功、贪功、弄虚作假等问题。 因此南军是没办法插手地方军务的,如今翠云阁有二十五个妓家,这些妓家全都是军伍妻女。 夫家战死了,州府也好,朝廷也罢,发下的抚恤并不多,桐城也没有什么良田,因此折冲府会折现钱财交给军伍亲族。 这些钱财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折冲府都尉李冲鸿就会让翠云阁与其中一部分军伍亲族的妻女签订一份书约,其实和卖身契差不多,连蒙带骗的弄到翠云阁做妓家。 “背后有着李冲鸿撑腰的翠云阁老鸨子,究竟如何诓骗那些无依无靠的军伍妻女入了阁,小的也不知晓,光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顿了顿,郭虎说了句公道话:“当初南军也闹过,楚大帅写了折子送去京中,兵部如何说的不知,过了段时间,咱琼南道的知州来了,寻了楚大帅,听闻是大吵了一架。” 魏云看向马骉,后者叹了口气:“知州说关了翠云阁,可以,只要以后所有战死军伍的妻女都由楚家养着就成。” 魏云沉默了,他依旧无法理解,依旧不想相信。 保家卫国的将士,为国捐躯后,竟然会遭受如此“玷污”与“羞辱”? 他更想不通的是,朝廷怎么会容忍这种事,难道就不怕以后再也没人从军了吗,难道就不怕,军中哗变? 魏云挥了挥手:“滚吧。” 马骉深深看了眼魏云,没有多说什么,拱了拱手离去了。 翠柳等人都看出来了魏云心情不好,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更没有资格说些什么,轻手轻脚的离去了。 片刻间,偌大的一楼只剩下了沉默的魏云与担忧不安的郭虎。 魏云知道,这是一个吃人的世道,人世间太多太多的惨事了,卖儿卖女之事更是数不胜数。 可让战死军伍的妻女成为妓子,他还是无法接受,想到这个事,心中升腾起滔天的怒火。 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各朝各代,军人,总是令人敬佩的,为战争而生,而和平而死,军伍,不应受如此对待! “少爷。” 看了眼魏云的脸色,郭虎小心翼翼的说道:“小的知晓您愤怒,可您是小侯爷,这些事,和您无关,看不惯,都看不惯,小的也看不惯,军伍们都看不惯,可看不惯又能如何,谁又能管。” 魏云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是啊,人们总是如此,太多太多莫名其妙的的事令人愤怒,令人看不惯,可看的多了时间久了,就对莫名其妙的事习以为常了,习以为常后就是麻木,最终,人们的麻木,令这些莫名其妙的的事,渐渐习以为常。 “侯爷让您得罪人,叫您闯祸,您听侯爷的,老老实实得罪人,老老实实闯祸,您眼不见心不烦,好好活着就成。” “我知道。” 魏云的瞳孔渐渐聚焦,突然笑了,笑的有些诡异。 “关于得罪人这事,其实本少爷觉得…得罪谁都是得罪,你说对吧。” 郭虎不明所以,心中有了一种隐隐不妙的预感。 这一刻,魏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老爹为什么宁可拖欠着府中护卫和下人们的工钱,也要照顾好当年军中的袍泽亲族。 第28章 再起冲突 第二日一大早,魏云搂着满面羞红的方芸遥走出了千娇阁。 不到辰时,大量的百姓走出家门,魏云满身酒气,腰间插着一把扇子,搂着一个姑娘,专挑人多的地方转悠。 方芸遥很快进入了角色,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都快化身八爪鱼缠魏云身上了,刚上差的几个监察使见到了,都想上去啐上一口。 方芸遥的容貌并不出众,这也是为什么她在京中教坊司月月没业绩的缘故。 丑到算不上,只能说是寻寻常常。 但魏云就喜欢方芸遥,放得开,演技也过关,最主要的原因是从翠云阁跳槽过来的。 “小侯爷,您是一点名声都不要啦。” 依偎在魏云怀中的方芸遥咯咯娇笑着。 “名声有个屁用,不能吃不能喝,我又不是当官的。” 正好迎面走来一群推着板车的百姓,魏云微微在方芸遥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方芸遥心领神会,媚眼横飞:“诶呦,您坏,都弄疼人家啦。” 魏云哈哈大笑:“你个小骚…不是,小狐狸精。” 郭虎跟在身后,一脑袋问号。 他光知道昨夜魏云给方芸遥叫到了卧房里,具体干什么了,他也不知道,反正是没干,俩人呆了大约半个时辰,然后今天一大早就弄上这么一出了,和个奸夫淫妇似的招摇过市。 此时北市人最多,魏云搂着方芸遥来到北市,那就深怕没“观众”似的,专往人多的地方挑,还让郭虎买了一壶酒。 左手一壶酒,右手一姑娘,魏云晃着膀子就往人多的地方扎,人越多,他越浪。 百姓不认识魏云,只知看穿着出身不凡,甭管心里怎么骂,迎面见到了还是要匆匆让开的。 就这一上午,魏云什么都没干,光搂着姑娘招摇过市了。 到了中午实在逛不动了,一行三人回了千娇阁,草草吃了一顿饭后,魏云继续浪,这次开始往城南跑。 城南多是大户人家的府邸,大人物们鲜少抛头露面,府邸侧门是开着的,门子是站在门口的。 魏云和方芸遥早已配合默契,没人看着的时候,累的和死狗似的垮着一张逼脸,但凡有人望了过来,瞬间入戏。 一家一家的府邸门前走过,郭虎实在忍不住了:“少爷,您到底要做什么啊。” “让人觉得咱是狗男女。” 郭虎楞了一下,不太确定的问道:“是狗、男、女,还是狗男女啊?” “狗男女。” “哦,那就成。” 眼看着城南也转的差不多了,魏云刚准备打道回府,突然见到一个府邸牌匾,金光闪闪五个字,友商是傻…不是,就俩字,楚府。 魏云神情微动,指了过去:“楚万钧他家?” “是。” 也是巧了,楚府开着的侧门走出一群人,其中两个女子前呼后拥,正是楚湘锦与楚灵雎母女二人。 今日风和日丽,最近这几天楚灵雎闹脾气,楚湘锦答应今日去城外放风筝。 楚万钧倒不在府中,带着几个亲随回边城找铁匠研究淬火工艺去了,马骉和一群府中下人担任母女二人的护卫。 双方距离不远,十丈之遥,马骉弓马娴熟最善射术,目力极好,刚要上马就见到了魏云三人,神情微变。 “大夫人,大夫人是小侯爷。” 刚要进入马车的楚湘锦神情顿时一变,刚看过去,连人都没看清呢,又下意识如同做贼一般慌乱的进入了马车中,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楚灵雎倒是没急着进入马车,一听“小侯爷”这仨字,顿时柳眉倒竖望了过去。 关于挨了一个逼兜子的事,楚灵雎一直怀恨在心,只是楚万钧与楚湘锦二人以“马蹄铁淬火工艺”一事为由让她先咽下这口气,过一段时间再找回场子。 魏云没看到楚湘锦,光看到马骉和楚灵雎了。 “晦气。” 魏云拿着酒壶灌了一口凉茶:“刚才钻马车里那女的谁啊,穿的雍容华贵的,胸还挺大。” “能先一步入马车的,只有楚家大夫人了。” 提到这位楚家“大夫人”,郭虎难得没在前面加个“狗日的”前缀,低声道:“平日南军大帅不在城中时,都是楚家大夫人说了算。” “楚灵雎她老娘啊?” “是。” “哦,走,回去干饭。” 魏云不想节外生枝,搂着方芸遥都转身了,楚灵雎突然喊了一声。 “废物小子,给姑奶奶站住!” 马车中的楚湘锦大急,没等说什么呢,楚灵雎突然夺过马骉手中的马鞭,快步跑了过去。 一群下人急忙跟上,马骉看向马车中的楚湘锦。 楚湘锦也是急的够呛:“快去拦住,不可叫那丫头对魏公子无礼。” “是。” 一大群人冲了过来,魏云都不用开口,郭虎直接拦在了前面,酷的堪比即将变身的铁胆火车侠。 “好哇,你还敢送上门来,姑奶奶我今日就扒了你的皮!” 气势汹汹的楚灵雎跑过来后,一抖长鞭,银牙紧要。 魏云直接抬起胳膊,呲牙咧嘴作势欲呼:“阿,西八~~~” 楚灵雎吓了一跳,本能的捂着脸后退了一步。 魏云哈哈大笑。 他一笑,楚灵雎又羞又怒,恨不得当场将魏云大卸八块。 “马骉!”楚灵雎喊道:“打他,给我出气,快!” 马骉满脸苦涩,不断的对下人们打眼色。 其实他不用打眼色这群下人也不敢怎么样,楚万钧和楚湘锦都发话了,谁敢跟着楚灵雎去寻晋阳侯府的麻烦,直接领三个月工钱卷铺盖滚蛋! 魏云见到马骉和下人模样,心下大定,满面挑衅之色。 “小碧池,你是不是让南宫问雅给摸了,带着一群下人给我围住,还想和我动手,啧啧啧。” 魏云在方芸遥脸上大大的Rua了一口:“南军大帅亲孙女,带人殴打勋贵之子,咋的,你爷爷肛癌晚期活腻了是不是。” 殊不知,魏云这轻浮的举动,正好落在马车中偷看的楚湘锦眼中,顿时气的娇躯乱抖。 瞪大杏眼的楚湘锦紧紧抓着裙角,呼吸愈发粗重,好哇,还说对老娘一见钟情,写那肉麻的情诗闹的满城皆知,还说不惜倾家荡产寻到老娘,结果转眼就和别的小狐狸精勾搭上了! 第29章 做戏做全套 要说关于楚湘锦对魏云的感觉,很复杂,不是情也不是爱,就是类似某种久旷妇女的小窃喜和小得意。 作为楚府大夫人,楚湘锦知道,她和魏云没戏,原因太多了,她是寡妇,年龄在这摆着,虽然只大了十几岁可终究是差着辈呢,更何况大帅府和侯府联姻,纯粹是老寿星高速睡觉用智驾,纯纯是活腻了。 可说来说去,楚湘锦终究是女人,而且是经历过一个男人的女人。 魏云非说他一见钟情,又是倾家荡产又是写诗,痴情的不要不要的,楚湘锦哪见识过这个啊,不是动心不动心的事,就是有种别样的情感。 完了她还喜欢诗,从小就是如此,魏云呢,分逼没有,就诗多,正好掏人家姬点上了。 魏云是个想一出十一出的人,这两天忙着别的活,早就将仙人跳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可楚湘锦却日夜都想着这事,天天让贴身女婢环儿去城中打听有没有有新的“情诗”。 其实这也正常,从医学角度上来看,这就是病,学名叫做与狗同食恋爱脑。 从专业领域上来看的话,术语则是没吃过好猪肉。 女为悦己者容嘛,楚湘锦对魏云动情肯定算不上,但窃喜百分之百是有的,结果现在见到“对自己”如此痴情的男人,竟然和别的女人勾搭上了,能不怒吗。 魏云自然不知道楚湘锦是何心情,他一直以为这姐们儿是搞仙人跳的,并未注意到远处马车车厢中有一双充满怒火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小碧池,以后见着本少爷最好退避三舍,要不然大嘴巴子呼你熊脸,哈哈。” 魏云搂住方芸遥竖了个中指,刚要走,猛然想起一件事,再次朗声开口。 “她叫方芸遥,我晋阳侯府小侯爷的女人,谁敢招惹她,本少爷与他不死不休!” 方芸遥掐了一把魏云的屁股,满面小三上位的娇羞。 就这俩玩意,一个形骸,一个放浪,往那一站,和暴发户带着小三儿出来创业似的。 楚灵雎气的都要原地爆炸了,要不是马骉和一群下人拦在她面前死活不动,她早就冲上去咬死魏云了。 魏云得意的哈哈大笑着,就这么搂着方芸遥晃着膀子离开了。 “你给姑奶奶等着!” 楚灵雎一把推开马骉,跑回了马车旁。 “娘,您都见到了,那废物小子又招惹我!” 坐在马车中的楚湘锦也是满面怒火,眯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 马骉凑了过来,苦笑道:“大夫人,小侯爷嘴巴是贱了一些,只是…” “那小狐狸精是何人!” “啊?”马骉楞了一下,下意识说道:“妓家,昨日在千娇阁见到了。” “妓子?!”本就满面怒火的楚湘锦都开始攥拳了:“光天化日之下,他竟和一个风尘女子搂搂抱抱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马骉一头雾水,别说人家搂搂抱抱,就是人家进进出出那也和咱没关系啊。 楚灵雎满脸委屈地望着楚湘锦,她并不知道她娘和魏云那点破事,光知道魏云让人张贴了“寻人启事”,却连做梦都没想到找的是她亲娘,也没当回事。 “娘,这次您都看到了,是他先出言不逊的,咱楚家人可不能再忍气吞声。” “回府!” 气呼呼的楚湘锦也没搭理楚灵雎,嘀嘀咕咕的骂着“登徒子”,旁人也不知是几个意思。 楚灵雎也是想一出是一出,望着马骉问道:“不放纸鸢啦?” 马骉无语至极,快步追了进去。 一路追紧正堂,楚湘锦往那一坐,秀眉紧皱,俏面挂满寒霜。 “大夫人,就是个不知礼数的黄口小儿,您没必要与他一般见识。” “我问你,那小狐狸精是何来历?” “昨日去千娇阁索要淬火工艺时,听闻是出自翠云阁的妓家。” “斯文败类!”楚湘锦低声骂道:“还当是个情种,原来是这般登徒子,呸!” 马骉看了眼楚湘锦,直挠后脑勺。 “堂堂侯爷之子,光天化日如此轻浮,不知羞耻,哼!” 楚湘锦刚要站起身,神情微变:“你刚刚说,翠云阁?” “是,那妓家出自翠云阁。” 听到翠云阁这三个字,楚湘锦细长的秀眉微微抖动了一下。 马骉低下头,其实他也算是楚家人,知道一些外人不知的内情。 关于翠云阁诓骗战死军伍妻女成为妓家这事,除了军中,楚家上上下下无一无怒,最是敬重军伍的楚湘锦更是如此,难得不讲道理的让楚万钧处理这件事,不惜任何手段令翠云阁关张。 楚万钧倒是出面了,奈何那时候京中局势诡谲,一旦边军和折冲府大营出现冲突,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小题大做。 如今新君登基了,时机依旧不合适,这也成了楚湘锦心里的一根刺,每当想起这件事都恨不得亲自带人将那翠云阁付之一炬。 “桐城,边城重镇。” 楚湘锦恨恨的说道:“就是因这些不知所谓的魑魅魍魉才乌烟瘴气,哼,日后谁也不许在府中提到那个登徒子的名字。” 说罢,楚湘锦气呼呼的回屋了,搞的马骉一头雾水。 再说魏云这边,发现怼一顿楚家人后连心情都爽朗了几分,哼着小曲带着郭虎与方芸遥二人回到了千娇阁。 饭食早已准备好了,魏云难得吃了个小肚溜圆。 拍了拍肚子,魏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向郭虎:“府中有多少护卫?” “算上小的共十六个,少爷您问这个干什么。” “我爹好歹是侯爷,就这么点能用的人手?” 郭虎不明所以:“您要是需要人手,城外庄子里有佃户,都是侯爷的邑户。” “多少?” “百十人。” “这么点?”魏云服了:“我爹这侯爷才食邑百户么,说出去都不够丢人的。” 事实并非如此,魏长弓名义是食邑千户的。 只是因封地靠着边关,也没什么良田,加之魏长弓又不会经商,要那么多人也养不起,前段时间又入京整天得罪人被削了一半的邑户,因此名义上靠着侯府吃饭的,也就不到二百人。 “行吧,你马上回府,叫上五六个能打的,马上过来找我。” “您是要…” “为我心爱的女人出气。” 魏云指向走了一天路正在揉脚的方芸遥:“现在满城都知道本少爷为一个女人神魂颠倒,如今本少爷得知了我最心爱的女人曾经被欺负过,那我能忍得了吗。” 远处揉脚的方芸遥咯咯娇笑:“肉麻死了。” 一群妓家看着方芸遥,满面羡慕之色。 第30章 恶势力修改液 夜,喧嚣的夜。 翠云阁,城中最大的青楼。 位于城中繁华地段,三层楼阁,飞檐翘角错落有致,后面还有连在一起的五处院落,宁静雅致。 屋檐下悬挂着红灯笼随风摇曳,整体带点粉的大红色,只要是路过的,一眼就知道这不是正经地方。 自从监察副使陈奉瑾到了桐城后,不提千娇阁只说其他三家青楼,其中只有翠云阁生意最是火爆了。 能开青楼的,背景都很硬。 相比而言,翠云阁不算是青楼中背景最硬的,却一定算是桐城中背景最硬的。 百媚楼的背后东家,距离桐城五十里外的安城知府家的小少爷, 艳芳荟背后东家,京中鸿胪寺的主事。 相比这两家,翠云阁背后东家也就是折冲府都尉李冲鸿,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人脉,垫底,可架不住李冲鸿是都尉,手下有一群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莽夫。 有人找过翠云阁的麻烦,不止一次,还造成了流血冲突,最后无一不是不了了之。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就是这个理。 出来混,就怕拖家带口,一个青楼罢了,没有人会真的会因为一个青楼和一群敢杀人的军伍玉石俱焚。 陈奉瑾是监察副使,整天盯着青楼,那些公子哥、大少爷,不敢如以前那般进了青楼放浪形骸,可商贾不同,商贾有钱,又不是读书人,监察司管不着。 李冲鸿又与很多商贾交好,因此这些商贾夜里消遣也会来翠云阁。 此时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正停在翠云阁街对面。 面无表情的魏云坐在车中,望着远处的人来人往的,平静的面容下是极力隐藏的怒火。 他见到了妓家,迎来送往。 翠云阁的妓家,与其他青楼的妓家,没有任何区别。 正因为没有任何区别,魏云才怒,怒到了极致。 一日一夜,他不停的思索,想要明白为什么人们对这件事不闻不问,为什么习以为常,为什么战死军伍的妻女会成为妓家。 就在刚刚,他想明白了。 因为他想起一件事,想起上一世的一件事。 在家吃东西,配料表全是科技狠活,他习以为常了,他麻木了,他觉得这种事很正常。 可这种事真的正常吗,如果放在十几年前,几十年前,这就是投毒,是谋财害命! 因此,他理解了,想明白了,大家,都在习以为常,都在麻木,仅此而已罢了。 “那就是老鸨子,花娘。” 坐在一旁的方芸遥抬起手臂,指向翠云阁外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三十四五的年纪,身材很是丰腴,红纱罩在肩上,紫色长裙酥胸半露的,每一个离开的客人都要在她肥硕的屁股上捏两把,仿佛离开时领取纪念品一样。 “那女的和李冲鸿是什么关系?” “听闻李冲鸿当年还是校尉时,花娘是他的相好,三年前李冲鸿担任都尉后就开了这翠云阁,花娘管着。” 魏云望着迎来送往的花娘,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没有想通。 “李冲鸿是都尉,军中都尉,专挑军伍妻女下手弄到青楼为他赚钱,就不怕惹怒了全天下的军伍吗?” 方芸遥摇了摇头,她不懂,也未曾想过,她只知道这些女子的父兄、夫君战死后,无依无靠。 魏云紧皱眉头,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李冲鸿是一个贪财之人,利用手中的权利贪财。 想要贪更多的财,就要掌握更多的权利,可这家伙专门坑军伍妻女,可以说是犯了军中大忌,名声也彻底烂大街了,这样的人干到都尉基本上也就止步于此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通过其他的手段赚钱,或是说坑害别的女子,而非军伍妻女? “说不通。” 魏云挠了挠下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翠云阁是怎么运作的,就是对你们好不好,老鸨子人品如何。” “与教坊司没什么不同之处。” 方芸遥表情淡然:“姐妹们去了第一日,花娘就要我们学如何取悦男人,倘若有丝毫抗拒,花娘就会用鞭子抽我们。” 魏云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打的狠吗?” “习惯了还好,鞭子是用珍珠粉与某种药材浸泡过的,抽在身上不会留下痕迹,可也疼,钻心的疼。” 魏云叹了口气,七匹狼沾碘伏,边打边消毒。 “还有就是…” 说到这里,方芸遥下意识将手掌缩回到了袖子中:“若是还不听话,花娘会用长针,留不下针孔的,比鞭打还疼,疼的死去活来。” 魏云眼眶暴跳,一把抓住了方芸遥的胳膊,将她的手掌抽了过来。 果不其然,方芸遥的右手无名指上少了三分之一的指甲。 魏云倒吸了一口凉气:“对指甲缝扎?” ““我嫌疼,将指甲拔掉了,好久之前的事儿了,不碍事的。” 方芸遥傻乎乎地笑着:“我性子倔,总是不服,长的也不讨喜,花娘便时常拿我立威。” 魏云沉默了,脸部肌肉有些抖动。 “长的不讨喜也不是坏处。” 方芸遥还是在笑着,只是眼泪已经顺着下巴流淌了下来:“我被陈大哥带到桐城后,与一个姐妹们相处的好,她叫袖巧,袖巧不但比我倔,容貌也生的好,总是挨打,还会被针扎,花娘制不了袖巧,便让李冲鸿之子李明芳带着护院将她抓进柴房,一日又一日,足足四日,袖巧被放出来后和没了魂儿似的,过了几日便从了,接了恩客,老老实实的再也不敢与花娘顶嘴了。” 沉默的魏云拿出了帕巾递给了方芸遥,心里堵得慌,青楼就是如此,擦完下面擦下面,人们只看到了妓家迎来送往,又有谁知晓这些苦命女子遭受了什么,经历过什么。 其实真正控制这些妓家的还是卖身契,有了卖身契,青楼就可以随意对待这些妓家,只要不打死,哪怕往死里打都没人追究。 就在此时,方芸遥突然再次指向了外面,银牙紧咬:“小侯爷,那就是李明芳,李冲鸿独子!” 魏云放眼望去,一个穿着儒袍的少年人从一顶轿子中走了出来,明明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瘦的不像话,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一副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模样。 这小子走下轿子后,老鸨子花娘快步迎了上去。 令魏云刷新三观的一幕出现了,李明芳竟然搂着花娘上下其手,手都塞老鸨子的裹胸里面去了,和肉面团似的。 “你不是说那老鸨子是李冲鸿当年的相好吗?” “是啊,怎地了。” “那他儿子,他儿子怎么也玩人家老鸨子。” 魏云张大了嘴巴:“莫非这对父子是同道中人?” 方芸遥没听懂,恨恨的说道:“花娘心思最是歹毒,姑娘总是被她刁难使坏,可怎地也比李明芳强上一些,他吃醉了酒便拿姐妹们出气,总是将大家打的遍体鳞伤。” “知道了。” 魏云揉了揉手腕,推开车门走了下去,随即一伸胳膊。 方芸遥心领神会,下了后瞬间入戏,一副小三上位的模样依偎在了魏云的怀里。 暗中走出来了六个人,护院打扮,包括郭虎在内,皆是侯府护卫。 “行动代号恶势力修改液。”魏云打了个响指:“行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