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献桃面上血色尽失，几乎不敢相信方才听到了什么。
她赫然睁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姬凌，却只看到他脸上模糊的怜悯之色。
眼前世界天旋地转，季献桃跌倒在座椅里，指腹死死压着胀痛欲裂的眉心，恍惚间还能见到故人面貌。
李大伯一家，王婶子，赵家老太，孙家大爷，甚至是大花……
她答应过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
死了？
为什么？怎么可能？
一城百姓的性命怎么可以被轻飘飘的两个字概括？
是谁？
到底是谁干的！
季献桃低头掩饰目中滔天恨意，声音依旧平稳，“今日我有些乏了，恕不远送。”
姬凌颔首，“你好好休息，本王便不叨扰了。”
摄政王离开前，还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多谢。”
易玄之与姬凌打了个照面，自然也听到这声多谢，心中不解，双方见了个礼后擦身而过。
才一进门，他就被人一把拽住衣领，骨头架子狠狠摔在墙上。
“哎呦，轻点儿，老人家经不起折腾。”
“东夷灭城。”
简单四个字叫易玄之彻底收了玩笑的心思。
见他这番反应，季献桃也明白摄政王不是在诓骗她，临渊城的所有人，是真的死了。
“你们指使的对不对，为了清扫所有对我身份不利的证据！”
易玄之神情冰冷，“慎言。”
“屠灭一城百姓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老夫再如何狠心也下不去手。”
季献桃冷笑，“那你告诉我究竟是谁，为什么这么大的消息要向我隐瞒？”
“隐瞒倒不至于。”易玄之道，“几日后的朝堂上就该商议此事，到时候公主殿下自会知晓。”
“而那东夷灭城的真凶，老夫比你还更好奇。”
季献桃深深看了他许久，耳边听到来访者的脚步，手上动作这才松开，“最好是这样。”
于是当许乘风更衣完毕，姗姗来迟进入宫内时，见到的就是这二人气氛隐隐对峙的模样，“殿下与易阁老这是——”
“吵架了。”易玄之瘪嘴道，丧眉搭眼很是委屈。
许乘风尽管心中不信，面上却未表现出来，朝季献桃行了个正式的礼节，“殿下，昨夜之事多有隐瞒，我先在这里道一声不是。”
季献桃神态漠然，“那就将你隐瞒的东西悉数倒出来。”
许乘风扬了下眉毛，心想自己好像无意中趟了雷，“昨夜殿下问我，为何能在太监行刺时及时赶到，莫非事先守在了清平宫外？”
“不错，我的确早有所准备。”
季献桃看了过来。
许乘风解释道：“事情追根溯源，还要从易阁老前去接引殿下时说起。”
易玄之也在一旁点了点头。
许乘风说：“易阁老找回了失踪多年的公主，这条消息不知怎地被泄露，导致摄政王向殿下您派去了刺客。”
“然而，半途中这批刺客就被人悄无声息解决，还不是易阁老出手，而是未知的第三方势力。”
季献桃注意力被吸引，听许乘风同她道：“我当夜守在清平宫外，就是猜测第三方势力还会不会有所动作，想顺藤摸爪挖掘他们的真面目。”
“可惜。”月白衣衫的年轻公子耸了耸肩，“这小太监被我从里到外查了个遍，连同他的家人一起。”
“这件事明面上看起来，就是彻头彻尾的巧合一桩。”
季献桃终于开口，“那你为何强行逼供，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朝堂上你刻意逼迫掌灯太监指认摄政王。”
许乘风无所谓道：“物尽其用嘛。”
“牵扯不出第三方势力的话，抹黑摄政王名声也是顺手的事。”
季献桃几次三番张了张嘴。
许乘风轻松笑着说：“殿下也别怪我狠心，这个世界可是很复杂的。”
解释完掌灯太监一事的始末，许乘风就告辞了。
等他一走，季献桃再次看向易玄之，“堂兄知不知道我其实是个假公主？”
“不知道，连同他所代表的皇后一系。”易玄之回答，“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陛下，老臣以及少数几个心腹。”
但摄政王猜出来了，根据东夷灭城一事。
不过季献桃没说，而是牙关紧咬问道：“所以这第三方势力——”
“确有其事。”易玄之说，“至于是否为操纵东夷灭城的幕后真凶，这老臣就不清楚了。”
季献桃在听完许乘风一番话后，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明知风声走漏，你本该尽快，尽可能不惊动任何人地将我带走。”
“却偏偏在临渊城搞得大张旗鼓，正是为了钓出暗中培养我这个假公主的人，对吗？”
易玄之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东夷灭城也有你们的责任。”季献桃斩钉截铁说完，语气疏地疲惫下来，“我想问的都问完了。”
“易阁老也是时候告诉我，公主这身血有什么特殊，与扳倒摄政王有关吗？”
“殿下聪慧过人。”易玄之赞了一声，“不错，陛下病危，皇子年幼不成材，依靠一个走失多年的公主力挽狂澜，皆因公主这一身血。”
“确切来说是传承自姬姓皇室的体质——”
“通玄圣体。”
“非但修炼时一日千里，修为进境如水到渠成毫无阻塞，还有雷火焚身而不灭，三灾九劫而不侵的特点。”
“最重要的是，通玄圣体之威能惠及他人。”
季献桃前面半句听得云里雾里，最后一句却是真真切切听了个明白。
易玄之说：“修士修为共分一到九境，踏入一五九境时遇三灾，修炼到境界后期需渡九劫。”
“大启底蕴比不得天阳、无道两国深厚，招揽天下修士，全凭皇室这三两百年出现一次的通玄圣体，助修者渡过破境时遇到的灾劫。”
季献桃叹为观止，“所以，你们这是要我打着通玄圣体的名义，招摇撞骗。”
易玄之咂咂嘴，“话糙理不糙，但招摇撞骗称不上。”
“两三百年才出现一次，皇室自然做足了准备，每一任通玄圣体都会在活着的时候定期提供精血，死后尸身若是不毁，也会抽干一身血供给皇室，用以度过百年的空窗期。”
“且通玄圣体意味着只要不中途夭折，就是未来板上钉钉的九境天人，半步飞升。”
“平寰公主的存在，就是大启百姓民心所向。”
然而这样一个公主，却在幼年遇袭失踪。
季献桃明智地没有说出口。
另一边，易玄之袖摆一扬，室内顿时多出密密麻麻的药材和一口大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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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已经准备好了，话不多说，还请公主入鼎。”
“做什么？”季献桃满脸机警。
易玄之无辜道：“伪装通玄圣体可是一门大工程，换血契只能保证殿下拥有皇室血脉，接下来还要借助特殊方式淬炼身体，做到雷火焚身不灭。”
“至于三灾九劫不侵，先不说压根没那个方法，就算做到了别人也看不出来。”
“最后需要伪装的，就是异于常人的修炼速度。”
“待会儿老臣助公主寻得气感，踏入修行，殿下若是资质不好，皇室这边也有提升修为的金丹，缺点是丹毒容易坏了根基。”
季献桃脱下外氅，只着单衣，跨入那口青铜药鼎中。
易玄之依次往里投放药材，“淬炼体质的原理，是无数次在雷火摧折中复生，新生的筋骨一次比一次更强健。”
“过程之痛苦绝非常人可忍耐，公主要是受不住了，哪怕告知老臣停下也好，千万不能昏死过去。”
季献桃疑惑，“中途停下也成？”
“会淬体失败而已。”易玄之笑道，“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季献桃深吸一口气，盘膝在鼎内坐好，闭目默念易玄之教给她的口诀。
很快，她察觉到周遭温度升高。
从洗澡都觉得舒适，到药液沸腾冒泡，再到合上眼皮都挡不住的熊熊火光。
她被闷在鼎内，用闪烁电光的蓝紫色火焰生生炙烤！
与换血契将血液熬煮干涸，再重新充盈的疼痛不同，是从皮肉炙烫到筋骨，乃至摧折灵魂之苦痛。
外层的皮肤碳化干裂，药液却在此时渗入肌理，药性之猛烈更接近于用毒，一遍遍催促她的身体完成几乎不可能的再生。
季献桃在大火袭来的第一轮还能惨叫尖嚎，拼尽全力拍打鼎壁，被烫掉一层肉也丝毫不觉，扣挖抓挠无所不用其极，到最后渐渐没了力气，连声带也被烤得焦枯。
紧接着，死灰复燃般，药液如熔浆灌入身体，粉色的新鲜血肉在焦炭底下成型，接触到火焰又再次碳化。
如此循环往复几轮，鼎内逐渐看不到动静，只有偶尔几下抽搐证明人还一息尚存。
易玄之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嘴上说得轻松，实则心里也没底，皇室此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这只能是一次冒险的尝试。
雷火淬体的法子高阶修士都不好受，何况一个凡人。
就算辅以药液，一旦神智煎熬，断了心中默念的法诀，也只会失败。
而失败了，是没有第二次机会给她重来的。
滋——
一条漆黑枯瘦的手臂搭在青铜鼎边沿，恍惚间还以为是副烧焦的骨架子。
果然还是受不住了。
易玄之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轻叹，“老臣这就把雷火收了。”
焦黑手臂轻轻甩动了一下。
季献桃撕心裂肺地咳嗽几声，等声带恢复，才用气若游丝的嗓音说道：“告诉我，你们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敌人。”
五根手指死死嵌在青铜鼎沿，“所以只要我乖乖当好这个假公主，配合你们的行动。”
“有朝一日，迟早能抓到东夷灭城的真凶！”
老乞丐。
那个笑起来缺了两颗牙，道德败坏小气又抠搜，收养了她，又在某一日将她抛弃的老乞丐。
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