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沉默了,视线突然移到了云菅交叠的手上。
本该纤纤如玉的十指,指节处却有细碎的疤痕,指腹和掌心内也都是很明显的薄茧。
太后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皇帝和云菅刚才说的话。
她少时吃了很多苦,还被人追杀,有性命之忧。
太后顿时心中沉闷的难受,她将云菅的手摸了又摸,哀哀道:“我的乖孙……”
掌心又抚过云菅后背,摸到厚厚的绷带,慌忙问道:“你方才又是跪又是磕头的,可有牵扯到伤口?”
云菅笑得乖巧:“没有,我都好差不多了。是爹爹不放心,非让我继续待在长乐宫的。”
但太后就是要看伤口。
云菅无奈,等皇帝和宝忠去了外间,她才叫寻情解开衣服,给太后看腰腹处包扎的伤口。
伤势确实已经好差不多了,只是留下了一个狰狞的箭伤疤痕。
男子如此也就罢了,女儿家雪白肌肤上如此疤痕,实在有碍观瞻。
况且,这位置若是再偏几寸,恐怕性命堪忧。
太后倒吸一口凉气,云菅反而安慰她:“不碍事的,祖母。太医说我已经可以自如活动了,只要不用力,半个月内就能完全痊愈。”
这话叫太后心中更加疼惜。
她叹了又叹,想着云菅女儿家还要嫁人,这伤疤怕是会有影响。
可这个念头一起,又忽然想起云菅已经嫁人了。
只是看皇帝对她的重视程度,这与沈家的婚事,恐怕又会有变动。
太后心中思绪纷杂,也没继续往下想,和云菅说了几句话。
到了换药的时间,太后忙叮嘱云菅好好休息,自己则起身去了外间。
见皇帝正在悠闲的喝茶,太后坐过去,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母子俩相对无言片刻,太后才道:“总是把嘉懿藏着掖着,也不是个事儿,你是如何打算的?”
皇帝道:“朕已经安排好了,三日后,沈少夫人不治而亡。再过半月,嘉懿身子完全恢复后,朕会叫人说寻回了流落民间的公主。”
“沈家世代忠良。”太后有些心软,“若直接宣布甄氏暴毙,难免叫他们悲痛难过。且那沈家三郎,还在北境是吧?小夫妻方一分别,就是天人永隔……也太残忍了些。”
而且太后听说过那位沈老夫人,那可是上战场杀敌寇的女将軍。
能拼出来一份战功的女人,必然有勇有谋。加之沈老夫人最近一直往宫里递信,想必也猜到皇帝不打算放人,若直接叫“沈少夫人”暴毙,她能善罢甘休?
皇帝却说:“我会恢复沈家兵权,追封沈从戎之父,允安国公府五代世袭。沈从戎的官职也会提上来,他若愿意,再为他赐一桩好婚事。若如此奖赏沈家还不满意,那朕无话可说。”
太后听到此处,沉默下来。
光是恢复兵权一事,沈老夫人应该就会动心。
毕竟这上京的儿女婚事,哪个不是利益交换呢?
顿了片刻,她又问:“朝阳那边怎么办?”
嘉懿这双眼睛糊弄得过别人,却糊弄不了朝阳,毕竟青蘅在世时,与朝阳亲如姊妹。
且以朝阳的身份地位,也不需要怎么补偿。
皇帝显然也为这个事头疼,他思来想去,说:“朕到时亲自问问她,看她要什么?若她的要求不高,朕满足了她便是。”
但皇帝可太清楚朝阳郡主的性子了。
朝阳若不狮子大张口,那就不是李幼蓉。
母子俩又说了些琐碎的事,直到太后也乏了,皇帝才亲自送着她出门。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太后好几次欲言又止,直到最后,皇帝问:“母后可是想问青蘅的事?”
太后委婉道:“若要恢复嘉懿身份,必要认祖归宗,也总要祭拜生母,不然叫旁人如何看待嘉懿呢?贵妃也不喜嘉懿,她身后没人护着,你总得为她思虑一二。”
太后的意思,皇帝明白。
当年赵青蘅自焚之前,已经被下令废黜,众人都称她赵庶人。
这事儿成了皇帝的禁忌,便是太后也不敢多问。
可现在,嘉懿还活着,她就想为这个孙女争取一些。
但皇帝没有直接应下,只含糊不清道:“贤妃温柔大度,又是她母亲的旧人,想必会照拂她一二。朕会将她母亲的凤仪宫解封,也允许她去祭拜。之后,朕也不会再立后。”
太后默了片刻,长叹一声,倒也没有勉强。
他们两人之间是非对错旁人难以评论,太后知道是儿子对不住青蘅,可偏偏儿子又恨着青蘅,自己也是做母亲的,她当然做不到完全去为青蘅说话。
也只能沉默了。
太后走到殿外,又想起田嬷嬷带来的东西,可这会儿却只觉得什么都配不上云菅了。
她得把自己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才是。
太后带着田嬷嬷走后,皇帝又返回了殿内。
见云菅又靠在床边看起了书,皇帝勾唇笑了笑,摇摇头:“若还有别的喜欢的书,你给宝忠说,朕再叫人给你送来。”
云菅嘿嘿一笑:“多谢爹爹,不过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门呀?这一整月都待在宫里,我快憋坏了。”
皇帝点了下云菅的额头:“你皇祖母如今也知道了你的身份,若实在无聊,你就去慈宁宫玩。”
“不能出宫吗?”
“暂时不行。”
云菅叹了口气,“宫外多热闹!”
皇帝也纵着她:“你的公主府,朕已经叫人收拾出来了。待你恢复了身份,后续就可以搬出宫住着。”
云菅瞬间睁大眼,欣喜异常:“女儿可以出宫住?”
皇帝挑眉:“成婚之前,还是住在这里。但成婚后,可以出宫住。”
云菅又想起了驸马的事。
她没敢多提,生怕皇帝知道她就想要谢绥,反倒弄巧成拙。
只好佯装天真的说:“好耶,那爹爹要给女儿挑个好驸马。最好是没时间也不敢管教女儿的,女儿自小野惯了,可不喜欢被男人管着。”
皇帝听到这话,脑中却立刻闪过了谢绥的名字。
谢绥作为皇城司指挥使,差事多,事务忙,确实没时间。
加上皇城司直属于他这个帝王,谢绥身后又没有谢氏族人,谢绥又岂敢管他的女儿?
便是谢家连公婆都没有。
况且,嘉懿也说喜欢谢绥的美貌,将这两个好看的年轻人凑在一起,倒也赏心悦目。
当然还有个原因……嘉懿成婚过一次,若是指婚给别人,恐怕私下会被驸马嫌弃。
但谢绥不敢。
只要谢绥敢生出这种心思,他就能砍了谢绥的脑袋。
皇帝越想越觉得谢绥是良配,只是商议这事儿,还为时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