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振动的时候,郑澜坐在椅子上刚进入浅眠。
嗡嗡声锲而不舍,引得病床上的人也动弹了下,她匆匆忙忙地按静音,提着心脏瞟了眼屏幕。
不是邵昱年。
她眼角垮了点,挂断,然后用气声对被吵醒的爸爸说:“没事的,你睡吧。我出去下。”
病床上的人重又合眼。她揉了揉眉心,点开和邵昱年的对话,依旧没有动静。
打那晚过后,这几日她发出去的消息毫无回音。
郑澜竭力正常地对话。早安,午安,晚安,中午吃了什么菜,下午看了什么书。而那头始终不回。
她明白症结所在,但不敢主动提,仿佛一旦提了,就反证了自己心中真的有鬼。
她变成了那个努力维持和平假象的伪君子。
最新一条发出去的是条五秒不到的小视频。她清早在病房窗口拍的翠绿水杉,枝桠间有只小松鼠跑上跑下。
郑澜缓了缓神,轻身起来,拖着慢吞吞的步子往病房外走。
蒋铖提着不锈钢餐盒站在门口,正午太阳最毒,他大约是冒着日头来的,额前微微冒汗。
电话被挂,他没灰心,又多等了几分钟,终于见郑澜出来。
“我炖了汤,给叔叔也送点。”
他拧开了点盖子给她看。
郑澜低眉瞥着餐盒,在浓郁消毒水味道重嗅到了鸡汤的香气,混着点黄芪药香,汤面浮着黄澄澄的一片油色,令人很有食欲。
她没伸手接,眼神复杂而直白地注视着他。
以前一起在国外留学时,他们时不时一起做饭,郑澜主厨,负责炒菜,蒋铖负责煲汤和洗碗善后。
那时候她最爱喝他煲的鸡汤,颜色,味道,都和眼前这道几乎一模一样。
她那时候夸得太过了,蒋铖可能以为他真的手艺盖世。
可剥下滤镜,这不过是一碗挺普通的汤。
蒋铖被她看得怔了下,别开了点目光,声音有点干涩:“你拿着吧,顺手的事。哪怕只是这么多年的老同学,这也不算什么吧。”
她陷入沉默,一时找不到话头来反驳这么明理成熟的一句。
恰好身后就响起了又惊又喜的一声:“小蒋?”
郑妈妈怀里抱着两个食盒走过来,看清确实是蒋铖,立马笑容满面地招呼他。
“站在门口做什么?进去坐着说话啊。吃饭了没?刚好我给他们父女俩送饭,你也一起吃点。”
蒋铖看了下郑澜绷紧的脸色,勉强回了个笑脸,“阿姨我吃过了,我也是给我奶奶送饭,想着顺便给叔叔送点鸡汤,煲了一早上,味道应该还可以。”
郑妈妈一听,连声“哎哟哟”起来,变着花样夸起蒋铖,又指挥郑澜赶紧接过来。
郑澜抿紧了唇线,音调硬邦邦地拒绝:“……鸡油太多,不能喝。”
郑妈妈竖起眉毛瞪她:“哎呀!没鸡油还叫鸡汤吗?你这孩子好赖不分,鸡蛋里挑骨头!”
她腾出只手来,自己接了过去,笑眯眯地跟蒋铖说了句谢谢,一边艰难推门,一边不忘安排起郑澜。
“澜澜你这会儿也没事,跟着小蒋去看看奶奶吧。”
说完就把门关了,留两人在走廊里面对面站着。
中午医院人并不多,仪器滴滴哒哒的声音从各个病房里钻出来,在走廊汇集交错,乱得让人毫无头绪。
她抬起头,看见蒋铖眼里似乎揣着点光亮,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还没跟阿姨说……?”
没说,或许就是转圜。
郑澜及时浇灭了他:“说了。”
想想又补了句:“她就是客气。别往心里去。”
郑澜跟在蒋铖身后上楼,埋着头,一步一步将楼梯踏得很重。
她妈妈哪里是客气,分明是将她往外推着送。
这几天父母亲友轮着番地劝她回头。
妈妈不耐烦地说:“你不要闹了,小蒋这种条件的没那么好找,况且还知根知底,早点把事情办妥我们都放心。”
表姐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你们还是拖太久了,没新鲜感了是不是?其实结个婚就好了。”
爸爸捂着胸口问:“是不是他对你不好?你说出来,爸爸给你做主,讨公道。”
西北老家的风都更烈些,她被吹得东倒西歪。像是被人架在空中,怎么蹬腿也挣脱不开。
蒋铖在病房门口停住脚步,踌躇地转过身,对她轻声:“奶奶还不知道。”
她抬起头。
躺在特护病房里的身影有些干瘪,薄被搭在身上就一动不动,像是手脚全被压住了一样,单薄脆弱得像一张枯草纸,似乎真的承受不来更多重量。
她再开口时声音很镇定:“我明白了。”
有些态度,她只用摆在蒋铖面前,但没必要拿同样的坚决去寒一位老人的心。
蒋铖惨淡地笑了下:“其实你也不用为难。”
郑澜进来坐了一会儿,才明白蒋铖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奶奶不太认得人了。
她目光和蔼地端详着郑澜,却有种距离感,像是根本不记得郑澜是谁。
蒋铖介绍:“奶奶,这是郑澜,我的……我的好朋友。”
他特意提了提调子,竭力扮出孩子气,终于替奶奶驱散了眼中的迷茫。
奶奶像第一次见她时那样,拉住她的手,引她坐在床边,招待着孙子带来的好朋友。
“过来玩啦。”
“小姑娘生得真秀气。”
郑澜轻声应和,像吃了颗没熟的杏,眼眶鼻腔里涌上发涩的酸意。
-
晚上郑澜和妈妈换班。她回去睡觉,明早再来陪护。
一出来,蒋铖又守在门前,问她要不要去吃个夜宵。
她没出声,听见他又解释了一句:“不是故意来堵你的,刚好我这会儿也回家,就下来看看你这边怎么样。”
顿了顿,蒋铖的鼻音闷重起来:“我不能再请假了,明天就得回去。这几天去看了爷爷,又一直陪着奶奶,没什么机会跟你说话,吃不吃夜宵都无所谓,咱们一起走走,行吗?”
郑澜望向窗外,最后几缕夕阳正徐徐缓缓地往下沉。
这里不同于东南海滨,等太阳落幕后,凉意便会就着霜色爬上来。若是夜间没多穿件薄衫,往往会被冻得心肝凉。
她就着这点余温,答应了他:“走吧。”
郑澜有挺久没回家了,街道变化却不大。
天高云淡,七八月里的树木都是生机勃勃的绿,或许是沾染风沙的缘故,颜色总比南方乔木更显苍翠。
从医院出来拐两个路口,就到了市八中,他们当年的母校。
正值晚饭时间,学校旁的老字号拌面店的生意很好。开空调的室内座位早早就没了,室外几张小桌则被刚下补习班的学生哄哄闹闹地占据,几个男孩子满头大汗,吸溜吸溜地往肚里塞,似乎在比赛加面次数。
蒋铖去买了两杯清甜的甘蔗汁,又转过来问她:“吃拌面吗?”
郑澜摇摇头,指着半敞的校门,“进去走走。”
他们并肩穿过中庭,路过篮球场边时停了会儿,看场上的几个少年1v1斗牛。一个后仰跳投没进,气得男孩子捶胸顿足,双臂迟迟不愿放下,重复揣摩着刚刚的投球动作。
蒋铖自言自语:“持球的左手拇指再开一点就能投准了。”
郑澜听得扬了扬眉,转而记起什么,又低头一笑。
她都快忘了,蒋铖曾经也是校篮球队的,只是毕业后就再没碰过球,这么多年,还以为他早就不会打了。
蒋铖:“怎么说我也是首发梯队,当年在场上叱咤风云,底下好多人给我加油呢。”
郑澜连忙撇清:“可没有我。”
得亏那时候篮球赛总是在最晒的下午举办,她高中时一场球都没看过。
蒋铖一听,作势撸起袖子要上场:“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得给你露一手,要不就对不起我当年第一小前锋的称号。”
“暧哟,你可省省吧。”郑澜赶紧拉了他一把,“一把年纪了干什么跟小孩子抢着打。”
他们声音大了点,场上的两个人大约是受了干扰,朝这边皱着眉瞪眼。郑澜和蒋铖相视一笑,连忙挥手致意,继续往前走。
走出几步,身后青春洋溢的声音便远了些。风一吹,那声音就像呼啸而过的列车一样,总是往前走,总是不回头。
蒋铖却执拗地要去抓那阵风。
“我们,就这样不好吗?”
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之间有沉甸甸的过去,有无可比拟的熟稔自然。有时他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别人未必能听懂,她却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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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用岁月堆出来的亲切。
她总疑惑蒋铖为什么不愿放手,其实答案明晃晃的就在那里。他不仅是割舍不下她这个人,也是割舍不下这么多年。
如果她愿意。
她可以重新牵他的手,他们随时回到十六七岁,聊某场篮球赛他最帅气的进球,聊她发现的校门口巷角新发掘的烤包子小铺,聊他们在国外如何依偎在一起,捱过暖气断掉的冬日长夜。
蒋铖当真朝她伸来一只手,嶙峋的指节尽头,指腹稍泛着点皱。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要努力融在风里,难以拒绝地吹向她。
“明天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以吗?”
暮色熹微,她微微扬起的侧脸化成一道剪影,线条凌落倔强。
郑澜慢慢伸出手,环扣住他的手腕,托着他的手肘往上抬。直到宽大的掌心覆盖上他自己的眼睛。
“是不是好简单。”
“对你来说,捂住眼睛真的好简单。”
“可我怎么觉得那么难。”
蒋铖的呼吸开始不连续地打颤,眼睫潮润得浸湿了手掌。他舌尖抵住齿关,好一阵才能说出话来。
“澜澜,我们再试试……”
她打断他,声音温和地替他回忆:“康顿酒店。你就在门外,是不是?”
蒋铖的身体忽然僵了,像是被猛地摁进海里,肺部的空气不断被挤出来,下一秒就要窒息。
而那只温柔坚决地将他按进去的手,和此刻把着他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渐渐重合。
他忽然反应过来,开始本能地扒开她的手,挣扎着要往岸上爬。
郑澜死死地替他按住。
她继续问:“听到什么了?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他嘴唇迅速干裂发白,颤抖着摩擦,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她胸腔中有口古钟在震动,强忍着崩溃,竭力平静地继续。
“邵昱年他压着我在门板上,我们在那里接吻,厮磨。那天真的好热,你在外面一定更热。”
该撕碎的体面,她隔着那道门板亲手撕碎了。
“最后我们还做了——”
“你别说了!”
蒋铖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将她推开,两眼猩红,整张脸浮肿起来。
他那么努力克服,努力忘掉,她却逼着他记起。
“你可以打我骂我,跟我赌气,闹分手,你想怎么报复都可以,”他痛苦地捂着脸坐下,“可为什么要这样?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么狠地毁掉我们的关系?”
郑澜定定地看他,眸色黯淡清倔,“因为不想回去。”
她环视四周。
他们当年曾在这条漫长的跑道上无数次遇见彼此。
他跑完体测,气喘吁吁地擦汗,一抬头就看见她站在树荫下,恬淡地朝着他笑。
一草一木都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蝉鸣式微,被球场上慷慨激昂的叫好声压得几不可闻。
“蒋铖,夏天要结束了,我们也不该回去。”
打他心猿意马的那一刻起,回去旧时光的任意门就再也打不开了。
郑澜将甘蔗汁晃了晃,还剩个底,里面是没融完的白砂糖,过分的甜口让她舌苔黏腻。
她把杯子丢掉,又拿出自己的水杯,啜饮着茉莉花茶漱口。
她骗了蒋铖。
她的夏天并没有结束,只是和蒋铖结束了。
而她正在奔赴另一个夏天。海滨的漫长夏日,才初见端倪。
从校门才出来,秦桃恰好打来电话:“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真的快忙疯了。”
听见撒手掌柜这么说,郑澜顿觉出了口气,不由得幸灾乐祸:“急什么,少则三天多则半月,你慢慢干呗。”
秦桃被唬住,拉长腔“啊”了一声,哀声载道:“你们两个倒是私奔了,都不管我死活的,嘤嘤嘤……”
郑澜:“什么私奔?谁私奔了?”
“弟弟啊,他一早就去找你了。你们还没见到吗?”
手机忽然被人轻轻抽走,若有似无的冷茶香从身后蔓延包裹。
郑澜讶异转身,耳尖擦过男人的喉结,蹭出一道绮痕。
邵昱年散漫地阖了下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他对着话筒淡声:“现在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