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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清白

作者:既见南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邵昱年俯视着女孩子脸上的两行泪。这回没递纸巾,而是伸出指关节替她拭。


    “怎么又哭了。”他声音透着无奈。


    郑澜这时才意识到泪水溢了出来,不禁懊恼得很。


    自己明明不是爱哭的性子。


    却回回被他撞见情绪失控。


    郑澜的眸子里写着绝望,无助地仰着他,无声无息地问:


    “你知道我在装傻,你也跟着装傻不好么?”


    “干嘛非要挑明呢?”


    “其实有时候装傻也是回答。这我也清楚。”邵昱年轻声叹息,“换个人,我早就知趣了。”


    他眺向远方,神思漠然,收回视线时又微微弯了下唇,朝她淡笑。


    “但最近突然觉得,知趣而退好像没什么意思。”


    “特别是对于你。”


    郑澜头皮发麻,被他罕见的直白弄得有些下不来台。过了会儿,她才找出句委婉的说辞:“邵昱年,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


    蒋铖那句恳求其实算不了什么,她真正过不去的是自己心里这关。废墟重建尚且需要时间,何况那是活生生的五年。


    能当机立断地提分手,搬出来,她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自以为这话说得挺诚恳,不成想他听得喷出笑来,清淡的眉眼眯成两道缝,前襟下若隐若现的胸肌都在微微颤抖,似乎开怀极了。


    他掐着腰缓了缓,才郑重其事地安慰道:


    “郑澜,都是自己人,没打扫干净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帮你一起收拾。”


    “而且,谁说我是想作客的?”


    郑澜心底慌了下,“邵昱年,你真没谈过恋爱?”


    “嗯,没谈过。”


    她口不择言:“可我谈过啊——这样,这样多不公平。”


    没挑明之前,她甚至想,没准邵昱年也只是消遣。那样的话,她装傻时也能更心安理得。


    邵昱年今晚第二回笑得这么厉害了。整个人都有些前倾,修长的手指搭在劲腰上,似乎掐得很用力,指盖都泛着白。


    郑澜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邵昱年勉强止住笑,神思飘逸,他站在明大西门前熙攘的人群中,橙黄色路灯自上而下打来,他的身姿熠熠拔众。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样一个女孩子,为了推开我,居然能违心说出这种自己都不信的无稽之谈来。特有意思。”


    他品评着,声音里混进了愉悦的颗粒感。眼角也弯了起来,仿佛来了兴致,他开始和她荤素不忌地来往。


    “好,你都这么说了,我也配合着表表态。”


    邵昱年噙着缕笑意,叹息了声,一字一句地说给她听:


    “谈过恋爱怎么了?谈过五年恋爱怎么了?再说得过一点儿,哪怕结婚离婚又怎么了?”


    “什么年代了郑澜,恋爱分手多正常的事儿,从你嘴里过一遍,怎么成十恶不赦的事儿了啊。”


    “再说,就算你真这么想,那你拣着我这么个‘清清白白’的,这是占了大便宜,没见过拣了便宜还给往外推的。”


    他话说得不快,声音又很淡,几乎是丝丝入扣地给她捋因果。饶是这样,郑澜也有些听不下去了。


    “不是那个意思。我才刚分手,真心有点做不来——”


    邵昱年沉静了一瞬,望向她愈发撑不住的小脸,眼底忽而涌上些慈悲。


    他没再拿更直白的话刺她,只是嗤了一声,郑澜从里面听出几分自嘲的意味。


    “我以为我以前的道德感已经挺高了,没想到你比我还高呢。”


    他抬起手,指尖碰了碰她的下巴尖,没勾也没挑,只是碰了碰,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郑澜顺着他的示意扬起脸,对上男人静敛的乌眸。他嗓音沉了下来,杂糅进腥咸的潮意。


    “你听着郑澜,我乐意,明白么?”


    “我乐意让你占我这便宜。”


    -


    后来郑澜想想,自己也不算搪塞邵昱年,而是真忙得团团转。


    乐队排演紧锣密鼓,每日闭店后,她不是自己练贝斯,就是跑去邻区排演室,回回都得喘着气儿才能赶上。


    “来了?”秦桃笑吟吟地给她递水,“今天晚了点儿啊。”


    郑澜甩去一个巨大的白眼,接过水,不屑理她。


    这个老板没有心,她心中长叹。邵昱年这几日出去参加学术会议了,而秦桃知道她要赶来排练,宁可在这逼仄的小屋子里闷着清闲,也不愿意主动去替一会儿班。


    秦桃没看见郑澜的白眼,她自己一双眼睛全黏在林思齐身上。


    林思齐挂了个无袖背心,露出小麦色的臂膀,一会儿拨吉他弦,一会儿弹键盘,有时还哼哼唧唧几句,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编谱。


    “男人认真起来是挺帅哈。”


    郑澜乍地在秦桃耳边撂下这句,把她吓得一哆嗦。


    秦桃草草掩饰着放光的眼睛,“帅是帅的,不过嘛……”


    “不过什么?你俩都快成连体婴了,别告诉我还只是纯友谊,骗鬼呢。”


    被她这么一问,秦桃才咬了咬唇说实话,“确实没啊。”


    “天天在一起玩,吃饭喝酒看海散步,但也就到这儿了。”


    郑澜一路上闷出的热意还没消散,一听她这话,更是拧眉。像是听见什么不敞亮的东西,看客都跟着着急,恨不能替人张嘴。


    她眯着眼,“那你好几天夜里跟他出去,就是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谈理想?”


    秦桃脸上绯意渐起,嘀咕着:“偶尔牵个手抱一下,也不犯法吧……”


    郑澜一愣,缓缓掀开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又慢慢将视线移到林思齐身上,也看了好一会儿。


    她说:“确实不犯法。”


    她能说什么。她还当着这两人的面随便抓了个男人过来亲呢。


    离排练正式开始还有一会儿,秦桃坐在郑澜身边,听她随心所欲地练琴。


    她突然开口:“郑澜,你来明市,父母知道吗?”


    这问题有点奇怪,郑澜手上没停,“不知道。我去哪儿,他们也不怎么管的。”


    秦桃静了一会儿,声音有点单薄,“真羡慕你。”


    郑澜手里的和弦错了一拍,侧头望她。


    没多会儿,这话就被郑澜原封不动地奉还了。


    郑澜哭笑不得,“姐姐,你一个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千金小姐,羡慕我做什么啊?”


    这下她总算知道秦桃为什么能一直折腾着开各种店了。秦桃的人生,就是江浙沪独生女至尊版,家里两三个厂,其中一个小有名气,是和国际大牌深度绑定的合作方,名字说出来连路人都听过。


    秦桃认真得很,一点儿没跟她开玩笑,“自由呀。”


    “能在自己喜欢的城市,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最好再谈个自己喜欢的男朋友。”


    她说着,注意到郑澜跟看没苦硬吃神经病一样的怜悯眼神,不禁有些失了兴致。


    秦桃郁郁寡欢,“你不懂,我也有追求的。只是这追求和别的富二代不太一样而已。”


    郑澜心弦一动。忽然想到自己曾经沉迷的那些事物,也曾和追求卓越的卷王们大相径庭。


    于是她说:“其实我理解的。”


    “人生三万天,虽说想怎么活都是自己的事,但谁又能完全摆脱别人的影响呢。秦桃,我很佩服你,你能坚持这么久,挺勇敢的。”


    秦桃在国外念完书,便离家出走至今。父母轮番威逼利诱,她就是不愿回去,说什么都要留在明市开店。用她自己的话来讲,就是“死也要死在有海有山的地方”,一句话让父母束手无策,由着她折腾了许多年。


    “我妈说,已经给我七年自由了,眼见着马上要三十岁,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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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都开始给我张罗相亲了。”


    “我妈这两年身体不太好,我也不忍心气她,总得加上联系方式应付一下。可是吧……”


    秦桃说着,又悄悄望向另一边。林思齐抱臂在胸前,正严肃地拧着眉,听鼓手照着他刚刚编的铺子打一遍效果。


    郑澜没应声,几个根音从她指尖蹦出来,震碎了秦桃缱绻纠结的目光。


    秦桃:“我觉得骗人挺不好的。这些事,也一早就跟他说了。”


    这就理顺了。林思齐大约也是品出了他们之间的不会有什么好结局,才会迟迟没有表示。既是放过自己,也是不想让秦桃伤心为难。


    他将秦桃当小孩儿宠,粘着也不烦。一个电话就能叫出来吃饭,半夜想喝酒就陪着去,几乎无事不从。


    有一回郑澜被酒保打电话去接人,见他们并肩坐在马路牙子上。秦桃喝多了趴在他肩上嘿嘿傻笑,林思齐也跟着笑,两人头碰着头,跟一对小疯子似的。


    郑澜站起来,提了提语气想叫她振作点,“想听什么,我给你来一首?”


    他们排练好几次了,都是在合曲子。郑澜一直没亮嗓,这算是头一遭。


    秦桃眼里又欢快了点,“诶,那你给我唱首自己写的歌吧!”


    郑澜写过歌。太久没唱,她都快忘了调子。


    她捞起一把木吉他,抚了抚落日色的琴身,指尖点出几个轻灵泛音,开口时的嗓音是温柔的嘶哑。


    潮水退回深蓝之前,


    再吻一遍你的眉眼。


    鸣笛贯穿鎏金岁月,


    蝉鸣卡在那年夏天。


    ……


    这是首小甜歌,写于她和蒋铖在一起的那年夏天,后来分隔两地时,她还在打视频时给他唱过。


    蒋铖夸好听。但追问哪句最好听,他又想了半天,摇头笑笑,说记不起来了。


    郑澜微微闭着眼,专注而沉浸。唱着唱着,过去的画面就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她仿佛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就着和弦,娓娓讲一段故事。


    没什么好结局。


    但也曾热烈美满过。


    唱完最后半个音,她喉咙里哽了一下。郑澜平静了几秒后张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秦桃吃吃的坏笑。


    她顿觉不妙,警惕地盯着秦桃,“你干嘛了?”


    秦桃挥了挥手机:“唱得太好了,我得给弟弟录一段。哎你干嘛——抢我手机也没用,我都发出去了!”


    -


    邵昱年在长桌下点开视频,听了几秒,才意识到耳机没连上。抬起头,满桌人都揶揄瞧他。


    坐在对面的刘广连连感叹:“离明市五百公里远,还能闻到恋爱的酸臭味,看你眼睛眯得,只剩条缝了。什么珍贵视频留着自己回去观赏呗,出来聚餐就专心点。”


    一伙人都笑了,“邵博士居然谈恋爱了?”


    刘广努了下嘴:“可不是么。整个人都神神颠颠的。”


    他身边却有人内敛地笑了声,问:“刚是你女朋友唱歌?”


    这人是刘广朋友,邵昱年之前不认识,也懒得辩驳,便应了句:“嗯。”


    旁边这人顿了顿,又圆融地笑了,“声音听着挺耳熟,亲切,像我女朋友那挂的。来来,冲这个咱们得碰一个。”


    邵昱年懒懒应付着端杯,和他杯口相撞,刚要送到唇边抿,忽然停顿了动作。


    冷白的手指捏着杯身,仿佛稍一用力,这杯子就要被捏碎。


    他转了点身,慢慢阖了下眼,又睁开,目光将这人清清淡淡地扫了一遍。


    邵昱年不紧不慢地启唇,款款吐字:“对了,刚刘广说您贵姓?”


    男人忙将喉咙里的酒液咽尽,一边熟练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名片,一边自我介绍。


    “免贵姓蒋。蒋铖。”


    说着,他分外老道地拿过分酒器,给邵昱年几乎没下酒的杯子里又点了几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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