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昱年俯视着女孩子脸上的两行泪。这回没递纸巾,而是伸出指关节替她拭。
“怎么又哭了。”他声音透着无奈。
郑澜这时才意识到泪水溢了出来,不禁懊恼得很。
自己明明不是爱哭的性子。
却回回被他撞见情绪失控。
郑澜的眸子里写着绝望,无助地仰着他,无声无息地问:
“你知道我在装傻,你也跟着装傻不好么?”
“干嘛非要挑明呢?”
“其实有时候装傻也是回答。这我也清楚。”邵昱年轻声叹息,“换个人,我早就知趣了。”
他眺向远方,神思漠然,收回视线时又微微弯了下唇,朝她淡笑。
“但最近突然觉得,知趣而退好像没什么意思。”
“特别是对于你。”
郑澜头皮发麻,被他罕见的直白弄得有些下不来台。过了会儿,她才找出句委婉的说辞:“邵昱年,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
蒋铖那句恳求其实算不了什么,她真正过不去的是自己心里这关。废墟重建尚且需要时间,何况那是活生生的五年。
能当机立断地提分手,搬出来,她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自以为这话说得挺诚恳,不成想他听得喷出笑来,清淡的眉眼眯成两道缝,前襟下若隐若现的胸肌都在微微颤抖,似乎开怀极了。
他掐着腰缓了缓,才郑重其事地安慰道:
“郑澜,都是自己人,没打扫干净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帮你一起收拾。”
“而且,谁说我是想作客的?”
郑澜心底慌了下,“邵昱年,你真没谈过恋爱?”
“嗯,没谈过。”
她口不择言:“可我谈过啊——这样,这样多不公平。”
没挑明之前,她甚至想,没准邵昱年也只是消遣。那样的话,她装傻时也能更心安理得。
邵昱年今晚第二回笑得这么厉害了。整个人都有些前倾,修长的手指搭在劲腰上,似乎掐得很用力,指盖都泛着白。
郑澜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邵昱年勉强止住笑,神思飘逸,他站在明大西门前熙攘的人群中,橙黄色路灯自上而下打来,他的身姿熠熠拔众。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样一个女孩子,为了推开我,居然能违心说出这种自己都不信的无稽之谈来。特有意思。”
他品评着,声音里混进了愉悦的颗粒感。眼角也弯了起来,仿佛来了兴致,他开始和她荤素不忌地来往。
“好,你都这么说了,我也配合着表表态。”
邵昱年噙着缕笑意,叹息了声,一字一句地说给她听:
“谈过恋爱怎么了?谈过五年恋爱怎么了?再说得过一点儿,哪怕结婚离婚又怎么了?”
“什么年代了郑澜,恋爱分手多正常的事儿,从你嘴里过一遍,怎么成十恶不赦的事儿了啊。”
“再说,就算你真这么想,那你拣着我这么个‘清清白白’的,这是占了大便宜,没见过拣了便宜还给往外推的。”
他话说得不快,声音又很淡,几乎是丝丝入扣地给她捋因果。饶是这样,郑澜也有些听不下去了。
“不是那个意思。我才刚分手,真心有点做不来——”
邵昱年沉静了一瞬,望向她愈发撑不住的小脸,眼底忽而涌上些慈悲。
他没再拿更直白的话刺她,只是嗤了一声,郑澜从里面听出几分自嘲的意味。
“我以为我以前的道德感已经挺高了,没想到你比我还高呢。”
他抬起手,指尖碰了碰她的下巴尖,没勾也没挑,只是碰了碰,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郑澜顺着他的示意扬起脸,对上男人静敛的乌眸。他嗓音沉了下来,杂糅进腥咸的潮意。
“你听着郑澜,我乐意,明白么?”
“我乐意让你占我这便宜。”
-
后来郑澜想想,自己也不算搪塞邵昱年,而是真忙得团团转。
乐队排演紧锣密鼓,每日闭店后,她不是自己练贝斯,就是跑去邻区排演室,回回都得喘着气儿才能赶上。
“来了?”秦桃笑吟吟地给她递水,“今天晚了点儿啊。”
郑澜甩去一个巨大的白眼,接过水,不屑理她。
这个老板没有心,她心中长叹。邵昱年这几日出去参加学术会议了,而秦桃知道她要赶来排练,宁可在这逼仄的小屋子里闷着清闲,也不愿意主动去替一会儿班。
秦桃没看见郑澜的白眼,她自己一双眼睛全黏在林思齐身上。
林思齐挂了个无袖背心,露出小麦色的臂膀,一会儿拨吉他弦,一会儿弹键盘,有时还哼哼唧唧几句,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编谱。
“男人认真起来是挺帅哈。”
郑澜乍地在秦桃耳边撂下这句,把她吓得一哆嗦。
秦桃草草掩饰着放光的眼睛,“帅是帅的,不过嘛……”
“不过什么?你俩都快成连体婴了,别告诉我还只是纯友谊,骗鬼呢。”
被她这么一问,秦桃才咬了咬唇说实话,“确实没啊。”
“天天在一起玩,吃饭喝酒看海散步,但也就到这儿了。”
郑澜一路上闷出的热意还没消散,一听她这话,更是拧眉。像是听见什么不敞亮的东西,看客都跟着着急,恨不能替人张嘴。
她眯着眼,“那你好几天夜里跟他出去,就是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谈理想?”
秦桃脸上绯意渐起,嘀咕着:“偶尔牵个手抱一下,也不犯法吧……”
郑澜一愣,缓缓掀开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又慢慢将视线移到林思齐身上,也看了好一会儿。
她说:“确实不犯法。”
她能说什么。她还当着这两人的面随便抓了个男人过来亲呢。
离排练正式开始还有一会儿,秦桃坐在郑澜身边,听她随心所欲地练琴。
她突然开口:“郑澜,你来明市,父母知道吗?”
这问题有点奇怪,郑澜手上没停,“不知道。我去哪儿,他们也不怎么管的。”
秦桃静了一会儿,声音有点单薄,“真羡慕你。”
郑澜手里的和弦错了一拍,侧头望她。
没多会儿,这话就被郑澜原封不动地奉还了。
郑澜哭笑不得,“姐姐,你一个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千金小姐,羡慕我做什么啊?”
这下她总算知道秦桃为什么能一直折腾着开各种店了。秦桃的人生,就是江浙沪独生女至尊版,家里两三个厂,其中一个小有名气,是和国际大牌深度绑定的合作方,名字说出来连路人都听过。
秦桃认真得很,一点儿没跟她开玩笑,“自由呀。”
“能在自己喜欢的城市,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最好再谈个自己喜欢的男朋友。”
她说着,注意到郑澜跟看没苦硬吃神经病一样的怜悯眼神,不禁有些失了兴致。
秦桃郁郁寡欢,“你不懂,我也有追求的。只是这追求和别的富二代不太一样而已。”
郑澜心弦一动。忽然想到自己曾经沉迷的那些事物,也曾和追求卓越的卷王们大相径庭。
于是她说:“其实我理解的。”
“人生三万天,虽说想怎么活都是自己的事,但谁又能完全摆脱别人的影响呢。秦桃,我很佩服你,你能坚持这么久,挺勇敢的。”
秦桃在国外念完书,便离家出走至今。父母轮番威逼利诱,她就是不愿回去,说什么都要留在明市开店。用她自己的话来讲,就是“死也要死在有海有山的地方”,一句话让父母束手无策,由着她折腾了许多年。
“我妈说,已经给我七年自由了,眼见着马上要三十岁,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下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26307|1676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都开始给我张罗相亲了。”
“我妈这两年身体不太好,我也不忍心气她,总得加上联系方式应付一下。可是吧……”
秦桃说着,又悄悄望向另一边。林思齐抱臂在胸前,正严肃地拧着眉,听鼓手照着他刚刚编的铺子打一遍效果。
郑澜没应声,几个根音从她指尖蹦出来,震碎了秦桃缱绻纠结的目光。
秦桃:“我觉得骗人挺不好的。这些事,也一早就跟他说了。”
这就理顺了。林思齐大约也是品出了他们之间的不会有什么好结局,才会迟迟没有表示。既是放过自己,也是不想让秦桃伤心为难。
他将秦桃当小孩儿宠,粘着也不烦。一个电话就能叫出来吃饭,半夜想喝酒就陪着去,几乎无事不从。
有一回郑澜被酒保打电话去接人,见他们并肩坐在马路牙子上。秦桃喝多了趴在他肩上嘿嘿傻笑,林思齐也跟着笑,两人头碰着头,跟一对小疯子似的。
郑澜站起来,提了提语气想叫她振作点,“想听什么,我给你来一首?”
他们排练好几次了,都是在合曲子。郑澜一直没亮嗓,这算是头一遭。
秦桃眼里又欢快了点,“诶,那你给我唱首自己写的歌吧!”
郑澜写过歌。太久没唱,她都快忘了调子。
她捞起一把木吉他,抚了抚落日色的琴身,指尖点出几个轻灵泛音,开口时的嗓音是温柔的嘶哑。
潮水退回深蓝之前,
再吻一遍你的眉眼。
鸣笛贯穿鎏金岁月,
蝉鸣卡在那年夏天。
……
这是首小甜歌,写于她和蒋铖在一起的那年夏天,后来分隔两地时,她还在打视频时给他唱过。
蒋铖夸好听。但追问哪句最好听,他又想了半天,摇头笑笑,说记不起来了。
郑澜微微闭着眼,专注而沉浸。唱着唱着,过去的画面就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她仿佛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就着和弦,娓娓讲一段故事。
没什么好结局。
但也曾热烈美满过。
唱完最后半个音,她喉咙里哽了一下。郑澜平静了几秒后张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秦桃吃吃的坏笑。
她顿觉不妙,警惕地盯着秦桃,“你干嘛了?”
秦桃挥了挥手机:“唱得太好了,我得给弟弟录一段。哎你干嘛——抢我手机也没用,我都发出去了!”
-
邵昱年在长桌下点开视频,听了几秒,才意识到耳机没连上。抬起头,满桌人都揶揄瞧他。
坐在对面的刘广连连感叹:“离明市五百公里远,还能闻到恋爱的酸臭味,看你眼睛眯得,只剩条缝了。什么珍贵视频留着自己回去观赏呗,出来聚餐就专心点。”
一伙人都笑了,“邵博士居然谈恋爱了?”
刘广努了下嘴:“可不是么。整个人都神神颠颠的。”
他身边却有人内敛地笑了声,问:“刚是你女朋友唱歌?”
这人是刘广朋友,邵昱年之前不认识,也懒得辩驳,便应了句:“嗯。”
旁边这人顿了顿,又圆融地笑了,“声音听着挺耳熟,亲切,像我女朋友那挂的。来来,冲这个咱们得碰一个。”
邵昱年懒懒应付着端杯,和他杯口相撞,刚要送到唇边抿,忽然停顿了动作。
冷白的手指捏着杯身,仿佛稍一用力,这杯子就要被捏碎。
他转了点身,慢慢阖了下眼,又睁开,目光将这人清清淡淡地扫了一遍。
邵昱年不紧不慢地启唇,款款吐字:“对了,刚刘广说您贵姓?”
男人忙将喉咙里的酒液咽尽,一边熟练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名片,一边自我介绍。
“免贵姓蒋。蒋铖。”
说着,他分外老道地拿过分酒器,给邵昱年几乎没下酒的杯子里又点了几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