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二十九年,新帝李徴登基,改年号为乾元。帝即位次年,元配皇后崔氏薨逝,掖庭空虚。
三年孝期过后,便由当朝太后主持,广开选秀,自民间、官家择适龄女子入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储秀宫东苑。
飞檐斗拱,雕栏画栋,处处彰显出皇室宫阁的华美威严。殿选通过的秀女们统一在此接受教养,最终遴选出一批合格的天家侍妾。
春夜漉湿,偶有啁哳虫鸣划破夜色的寂静。
内室床榻上,乔颂兰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她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双手死死攥住身上的锦被,用力得指骨都凸起,几乎要将布料撕碎。双腿不住地挣扎,仿佛正经历着某种剧烈的痛苦。
突然,她猛地一颤,直挺挺从床上坐起身来。淋漓的冷汗几乎浸湿了中衣,颂兰双目失焦,眼神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手中攥着的是做工粗糙的锦被,身下躺的是有些过硬的床板,这里不是阴暗的天牢,也不是奢丽的含章殿……
这里是储秀宫!
颂兰惊魂未定,死死抱着锦被,瘦弱身躯在黑暗中不住颤抖。
这动静惊动了颂兰对床的秀女。温昭昭坐起身,悄声关切道:“兰妹妹,可是魇着了?”
同批入宫的秀女中,乔颂兰同温昭昭最是亲密。二人一同出身江南水乡,温昭昭善解人意,对性格懦弱的颂兰多有照拂。一来二去,乔颂兰便将温昭昭引为知己,如依赖家中长姐般依赖着温昭昭。
可就是这个处处对她关怀备至,温柔可亲的“昭姐姐”,将她的人生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闭上眼,乔颂兰仿佛又置身于冰冷潮湿的天牢。她已经在这待了数日,昔日美貌的脸上只留下三个空陷可怖的血洞。重刑之痛锥心刺骨,而她最孤苦无助的时候想的也不过是:
这副样子,裴郎见了,会吓着吧?
她的裴郎皎皎如明月,遇见他后,她无数次恨自己为何已嫁为天家妇:他是天上月,她却是地上的败柳残花。
在裴抒有意无意的暗示下,她愈发觉得自己的爱意不堪,直到那芝兰玉树的公子对她说:
“兰儿,如今你已成了李朝最尊贵的女人。陛下信你,爱你,唯有你端去的酒,他才会毫无疑心地喝下。”
他塞给颂兰一个轻巧的纸包,里边装着南疆毒药,见血封喉。
“再为我做最后这一件事,往后你我之间便再无阻碍。陛下只给你皇贵妃之位,待我登基,我让你做皇后。”
她于是毫不犹豫,一杯毒酒,鸩杀了与她同床共枕十二年的皇帝。
裴抒宫变,她作为妖妃被打入天牢,受剜目拔舌之刑。最痛的时候她几欲就死,只靠念着裴抒那虚无缥缈的情誓,才支撑着她求活。
可她等来的却是凤冠霞帔的温昭昭。
温昭昭大抵穿得很华贵,佩环叮咚,身上脂粉的馥郁香气,甚至冲淡了周遭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臭气。同蜷在污秽草席上,宛如一只死老鼠的乔颂兰,对比鲜明。
昭姐姐的声音还是那么动听,“这不是李朝的皇贵妃娘娘吗,哦,不对,现在是罪妇乔氏了。你还不知道吧,裴郎已经许了我皇后之位,三日后,便是封后大典了。”
这话中的每个字她都懂,可连在一起,却组成了乔颂兰不懂的含义。颂兰在地上无助地挣扎起来,可她看不见温昭昭在哪个方向,无数想要问的话,也只能化作喉间呕哑的“啊啊”声。
温昭昭笑得猖狂肆意,再无半分从前知心姐姐的模样:
“你竟还妄想他来娶你,谁会娶一个容颜尽毁、身躯残败的恶妇,又有哪朝哪代的天子,会迎一个满身污点的女子做皇后?你毒杀前朝皇帝,铁证如山,杀了你祭天,裴郎便能顺利无阻地登基上位,新朝是清君侧,顺天道——”
她语调陡然变得狠辣,一脚踹在乔颂兰心窝,“蠢妇,这些年来同你逢场作戏,每一次都叫他无比恶心。而我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同旁的女子眉来眼去,情意绵绵,听着贱人声声唤他‘裴郎’,你知不知道我又有多痛!”
——到头来,竟是“逢场作戏”。
他们挑中她,不过因为她空有美貌,却又家世寒微、懦弱愚蠢。
颂兰想到她与裴抒在月下赏画,裴抒说:“生生世世,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噗哧”一声,颂兰只觉得心口一凉,温热的血,顺着她干枯的身体流下。想来应是温昭昭怒极,抓起身旁狱卒的剑便刺入她胸口。
耳畔一片嗡鸣,温昭昭犹不解气,大骂道:
“贱人!死得这么轻易,真是便宜了你。我恨不能效仿妲己吕后,教你尝过虿盆人彘万般酷刑,方解我心头之恨!”
好奇怪啊,穿心之痛,她竟全无知觉。
这不值的一生如走马灯般滑过,颂兰想起那日皇帝嘴角蜿蜒而下的血迹,和死不瞑目的眼。
皇帝对她,即使不算情深,亦称得上义重。只是她终究辜负了他,辜负了这深宫中来之不易的、真正一点真心。
颂兰痛苦地想,若有来生……
前世温昭昭那手持利剑,扭曲狰狞的模样,渐渐同眼前黑暗中这张清纯无害的脸重合。颂兰只觉得一瞬间所有血液都直冲头顶,胃中翻江倒海,令她险些呕吐。
那不是梦。她已死过一次,却又重活了!
温昭昭这条毒蛇,早在这时候便已在她身边蛰伏,一步步试探出了她愚蠢怯懦的本性,最终与裴抒一拍即合,将她引入了二人谋逆的天罗地网。
借着黑暗,乔颂兰勉强一笑,双手抚上小腹,扭捏道:“不妨事,大约是晚膳吃坏了肚子,一时间痛起来,吓着姐姐了。”
温昭昭还欲再说,可颂兰讲话时并未收声,已惊醒了同屋的梁淑女。
梁芳玉乃是从三品参军家的庶幺女,虽是庶出身份,可京中谁人不知梁府主母无所出,梁大人更是宠妾灭妻,把个庶女娇养得比旁人家的嫡小姐还金贵几分。
她在床上用力翻个身,不耐烦道:“作死么!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若是耽搁了明日晨训,嬷嬷怪罪下来,便都滚回你们的穷乡僻壤去!”
颂兰登时咬紧双唇,弓起身体,只露出她惯常的怯弱神态。温昭昭见此情形,亦不再多话,只在黑暗中悄悄伸过手去,在颂兰的被褥上轻轻拍了一拍,以示关切。
颂兰压抑下胸中涌动的滔天恨意,既然老天垂怜,这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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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要让裴抒和温昭昭这对狗男女终成眷属。他们踩着她的骨血上位,她便要令其血债血偿,大梦一场空!
……
已经中选的秀女们统一称为“淑女”,在储秀宫中由教养嬷嬷统/一/教导宫礼、六艺、妃嫔德行等课程。
京中贵女幼承庭训,琴棋书画等技艺自小有西席教导,择有天资的一道专研专精。
至于入宫前的课程,不过走个过场,不少人便心生懈怠,虚应故事而已。
这一日才用过午膳回屋,梁芳玉便将一叠宣纸甩到乔颂兰跟前。
“我今日晨起便头痛得很,夫子布置的《寒梅图》,你替我作了吧。”
乔颂兰还未来得及回话,温昭昭便替她抢白道:“兰妹妹昨儿夜里腹痛难忍,一夜未得安眠。梁淑女怎能只顾自己,随意欺压旁人。”
说话间,梁氏已脱了绣鞋,舒舒服服地躺到了榻上——梁家豪富,她连身下铺的被褥都是特意从府里带进宫中,填满了上好的松江棉,暄软蓬松,比同屋乔颂兰和温昭昭的卧铺舒适百倍。
梁芳玉掀起眼皮,狠狠瞪了温昭昭一眼。
“我同乔淑女说话,有你插嘴的份么?你事事为她出头,是不是往后入宫侍寝,温淑女也要亲自上阵,同乔淑女一齐演个左右逢源啊?”
这话说得露骨,温昭昭就是心思再深沉,此时也不过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女。登时面上臊得一红,却顾忌着自己温柔如水的人设,直气得说不出话来。
颂兰状若为难地看了温昭昭一眼,声若蚊讷,“姐姐安排,妹妹不敢不从。只是妹妹自小不曾学过丹青,昨日已经画了一幅雪地红梅,再作红梅图,怕是黔驴技穷,想不出甚么好主题了。”
梁芳玉到底自小受过六艺教养,不过略想了想便有了主意,“真是个蠢笨丫头,作不出红梅,作些绿梅、腊梅,应了题交差便可。我自家中带来的箱笼里有颜料,你自去取了便是。”
距离正式入宫愈近,储秀宫的众佳丽们心绪亦愈发躁动起来,虽面上仍维持着闺秀风范,心中皆不免动荡,开始期待起入宫初次受封的位分。
距离册封礼还有三日。这一日,淑女们正在学堂研习着《女诫》,教习总管钱嬷嬷却带了一个面生的姑姑进来。那姑姑穿着富丽,虽生着张和善面容,周身却透出久浸深宫的威严气派。
钱嬷嬷道:“这位是德妃娘娘宫中掌事萍姑姑。”
萍容眼神扫过下首端坐的淑女们,端起个和颜悦色的微笑。
“前些日子教画的徐夫子布置了《寒梅图》,德娘娘素喜丹青,便要了诸位小主的画作前去赏玩。其中有一幅绿梅图,清新雅致,格外出尘,娘娘尤其喜欢。不知是哪位小主所作,特意派奴婢来,给小主赏个彩头。”
淑女们上交的字画作业,大多只由夫子验看评讲一番便罢。而当日绘画课上徐夫子教的便是画红梅,事后大家多仿效课上所作。有部分人是不擅画作,作不出旁的,亦有心思深些的,懂得不掐尖出头的道理,即便能作会作,也只交一幅中庸作品。
一时间屋内的淑女们面面相觑,便见梁芳玉喜滋滋站起来道:
“回姑姑,臣女梁氏,那绿梅图正是臣女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