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暖灯光线充足，任何阴暗都无处遁形，晋月身体微微前倾，询问她是否满意礼物时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看似低眉顺眼，芯子里却翻涌着血腥残暴的渴望。
尧笙灵的双手被禁锢着，试探意味地挣脱丝毫没有成效，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再费那个力气，嘴角扯了个笑，“对我来说，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晋月。”尧笙灵歪着头看他，“我们的孩子叫什么，你还没决定呢。”
眼眶里的眼球机械转动一圈，像是在思考“孩子”是什么，晋月仰起下颌，目光柔情似水，“叫什么都好。”
“真的吗？”尧笙灵轻笑一声，“那......叫尧江好不好？江凡的那个江，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我很喜欢。”晋月从胸腔发出喟叹深情地回望。
室外紧张的众人齐刷刷扭头看向江凡：......也不知道真正的晋月在下面听到会不会气死，材板都压不住了吧，亲女儿名字都加上情敌的姓了，这怪物还拍手叫好呢。
江凡别过脸呛了几声，手里的枪依然握得死紧，言简意赅道：“集中注意力。”
小小的诊室鸦雀无声，晋月再一次问了那个困守折磨他许久许久的问题。
你愿意原谅我吗？
晋月的脸色呈现诡异的青白，肌肉抽搐着，表情扭曲又脆弱，甚至还有一丝恳求的哀伤。
数天前四面八方的同伴几乎同时传出死亡警告，人类已经掌握了强大的手段，能轻易杀死它们这些“人”，可晋月仍然选择孤身来到这儿，看似是自寻死路，实则是不放过最后一丝获得“自由”的机会，为自己辟出一条生路。
“好。”尧笙灵胸腔剧烈振鸣，紧紧闭上眼。
“......你说什么？”他似乎凑得更近了，在那张白皙柔软的脸颊跟前细细嗅闻着什么，“灵灵，你再说一遍。”
尧笙灵小心地屏住呼吸，仍然紧闭着眼，“我说，晋月，我原谅你了。”
太近了，江凡额前的汗从鼻尖滑落，架着狙击枪的手臂却纹丝不动，食指指骨开始施加压力，现在还不能开枪，他觉得自己被强制劈成了两半，一半充填了恐惧，急切和暴力。
而另一半则一片空白，全身心只能听到尧笙灵冷静的提醒。
注意他裸露在外的肌肤状态，只有明显的裂纹变化才能开枪。
镜头里怪物浑身剧烈抖动，抓着她的手不放，汗水晕湿了江凡的眼睫，冰冷视线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而身侧的士兵已经快拿不稳枪了，要是尧博士出了什么事......
这时，晋月后颈处漫上来一道紫红纹路，士兵心下大喜，枪弹还未出膛，身侧一声巨响，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江队长抬臂挥开狙击枪，整个人踉跄往前扑。
“灵灵，我真是......”晋月裂开嘴角，血腥气的悚笑持续不到两秒就被迫定格，后脑中心的弹孔迅速扩散感染细胞，宿体内无数病毒组织细胞甚至来不及躁动片刻便堕入一片死寂，灰黑色的人形余烬还抓着尧笙灵的手，有股灼伤的疼痛感，尧笙灵扯出手大口喘息。
还没缓过神就被紧紧纳入一处温暖的怀抱。
“我以后再也不听你的鬼话了。”江凡红着眼眶咬牙切齿道。
尧笙灵笑了，她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满手湿滑，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
五月的最后一天，中心城地下研究所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考试，纳米复合玻璃隔间内，唯一的考生正在认真答题，哥哥对她说，如果通过考试，她就能进F大和他读同一所大学了。
按照哥哥的脚印一步一步往前走，这是“温良”一直以来的梦想。
“哥哥...”温良一眨不眨地盯着玻璃外泣不成声的温霖，她无助地望向站在哥哥身旁的父母，只有妈妈抹着眼泪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她浅浅弯起嘴角，专注等待哥哥评判自己的答卷。
所有的题目都答得乱七八糟，一片混乱，也许就像师妹说的，它根本没有自主思考意识，只有碰到重复的题目才能答对，温霖捂着胸口几乎喘不过气，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温良，他的“妹妹”，太瘦了，像纸片一样单薄，明明每一顿都有按时吃饭，身体却还是越来越瘦，肉眼可见地气血消散，种种无法忽视的异样连同这份答卷一同摆到他眼前，可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呢？
研究人员送走相互搀扶离去的父母，唯有温霖固执地留在原地，他一遍又一遍地用眷恋的目光临摹妹妹的模样，她站在满是陷阱的牢笼里依然信任地看着他。
“温良，你通过了。”温霖嗓音嘶哑。
“真的吗？”温良往前走了一步，单手抵在玻璃隔板上面无表情地问，“这是真的吗，哥哥。”
面前的玻璃以她的手掌为中心裂开，形成巨大的蛛网裂纹，温霖合上眼，飞溅的碎片划过眼角。
六月中旬，丧尸清剿计划正式启动，幸存者的生活区域一步步扩大，同时通讯信号覆盖域更加广阔，基础设施重建项目备案。
六月底，清剿计划实行非常顺利，以中心城为首的大型城市基地渐渐复苏，水电利民设施投入使用，与此同时异变者家属集体发表抗议，幸存者分歧愈演愈烈，甚至有人利用群众风向攻讦“簇红病毒假说”作者。
各方都来大搅浑水的情况下，地下研究所经过家属同意后发布异变者温良异变录像，虽然温霖那天之后递交了请辞信离开研究所，但他也不愿意看到有人浑水摸鱼伤害师妹。
七月底，几个煽动群众情绪的基地负责人被一一抓获，这些基地之所以能凝聚人心，只因为先前数名“异能者”坐镇，如今“异能者”变为人人喊打的“异变者”，他们的权力也一去不复返，煽动情绪也只是垂死挣扎不愿意放手做人上人的滋味罢了。
九月六日，南边连淮市深夜爆发了一场性质恶劣的异变者危害事故，连淮市马湖区清剿队在追捕异变者途中与其同归于尽，近二十名队员全数殒命，沦为初代病毒感染者攻击普通幸存者，连淮市为此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次月，命名为“涅墨西斯”的生物战斗研究所正式落地天轨市，由四十六个核心城市共同组建的绝密级别机构，尧笙灵毫无争议地全票当选为“涅墨西斯”的所长。
第一天上岗的尧笙灵穿了一身暗蓝色正装，装纳数百人的会议大厅掌声如雷贯耳，她原本以为自己该紧张、害怕、不安的，可当她一步步拾阶而上，走到庄严肃穆的讲台前面向底下无数殷切的眼神，意外地发现自己很平静，连心跳的频率都纹丝不变。
江凡给自己特意安排了一个离讲台最近的位置，他年轻的爱人面不改色地走上讲台发表述职感言，不卑不亢，宠辱不惊，似乎再怎么夸耀的话用到她身上都不为过，江凡唇角勾起一抹轻笑，眼神温柔专注地看着她，连那些严肃板正的官方感言都听得全神贯注，一秒钟都不曾错过。
“涅墨西斯”同时背负“守护”与“歼灭”两项使命，所有被选拔进入的人都是与异变者战斗的先锋军，炙热的火焰周身盘旋着金绿色光束，鸢型盾状的徽章即将成为他们的象征。
同年十二月，“涅墨西斯”捕捉到代号29的异变者信息，在曲阜市布下天罗地网请君入瓮。
距离那场灾难已经整整一年了，毁灭也许只需要短短一瞬，恢复期却艰难漫长，曲阜市经受重大打击后直到现在才稍微缓过神，但也完全看不见经济复苏的边，所有人以劳动换取收益，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纪，楚弗带着一双儿女来到外面散心，她难得话多了些，想开解姐弟俩，不要因为生活落差感到难受。
林言和林静面上倒是完全看不出任何难受，他们前段时间饿得差点啃水泥了，现在这种平淡无忧，不愁温饱，家人还在身边的日子别提多舒服了好嘛！
但他们心里有鬼，谁都不说，就希望趁宵禁时间还没改，让妈妈带着他俩在外面多逛逛。
“我记得前面有个水潭，也不知道冰化了没有。”林言注意到前面那个小公园的标志雕像，兴奋地往前跑，一个没注意撞到旁边的行人。
“哎呦，不好意思啊哥，你没事吧！”林言赶紧道歉。
林静无语地瞥了闯祸精弟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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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男人捡起散了一地的瓶子奶粉，“对不起啊，他这人不长眼，你拿这么多东西不太方便，要不我帮你一起吧。”
“不不不...不用。”男人低着头连声拒绝，他神色萎靡胡子拉碴，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谢谢，我，我自己来。”说完，他抱着东西匆匆离开。
林言看着男人急促慌张的背影挠挠头，“着急回家给孩子喂奶吧。”
一旁的林静一个猛虎扑背，胳膊肘卡着他的脖子，“人家的奶粉都差点被你洒了！”
楚弗落后他俩一步，没注意前面那个小插曲，看到他俩又孩子气地扭打起来，不禁按了按额头。
最后打闹的结果是来晚一步，小公园被几个身穿戎装的士兵围起来，看见他们还严肃地通知赶紧回家。
回家途中当然又掐了一路。
*
男人避开四处巡逻的士兵，他已经相当熟练了，半遮半掩地走进一个没人居住的小巷子，看到四下无人动作敏捷地掀开井盖钻下去。
男人，也就是带着妻子潜逃的邓涛轻车熟路地顺着绳梯往下爬，下水道干涸许久，这里没什么活物，也就没什么异味，勉强能算作一个容身之处。
一只半开的破旧帐篷里，里面传来阵阵细碎的呻吟，邓涛神色大变，扔下东西飞奔进去，“巧巧！”
巧巧躺在一只弹簧软垫上来回抽动，她腹部的凸起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高度，普通的衣服已经装不下她的肚子了，为了避免勒着她，邓涛剪开了腹部的布料，找了两床褥子给她盖着。
她额前的碎发粘着皮肤，看上去虚弱极了，“老公，你回来了...外面怎么样，他们是不是来抓我了？”
邓涛满头大汗地半抱起她，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不是，不是来抓你的，我打听到他们要抓的人，是个长头发长胡子的男人，不是你...巧巧，你怎么了，是不是....？”
巧巧勉强扬起一个笑，“我，我能感觉到，要生了，老公，你就要当爸爸了，高不高兴。”
邓涛粗鲁地抹了把眼泪，他拿起旁边一个袋子解开，里面有一些工具，可他根本不会接生，“巧巧，你忍一忍，我去外面，一定能找到愿意帮我们的人，你再等等。”
“不，不，别走！”巧巧死死抓紧他的手不让他离开，“没关系，我自己就能行，别离开我老公。”
说完，她开始声嘶力竭地呻吟，脸上的痛苦几乎具象化，邓涛抵着她的额头哭得涕泗横流，“巧巧，巧巧，对不起...对不起......”
他在对不起什么呢？如果不是因为他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巧巧怎么会经历这样的痛苦，她怎么会因为孩子的执念成为异变者，害得她只能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这全都是他的错！
“巧巧，不要怕。”邓涛满是伤痕的大手在她脸上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抚着，“老公在这儿，不管发生什么，我会在你身边，一直......”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高昂凄厉的叫声后，巧巧满是冷汗的面容恢复了恬静，深色的血染了半张床垫，邓涛神色慌张地轻轻摇了摇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她的名字。
巧巧眼角浸出两滴晶莹的泪水，“老公，我们有家了。”
喉间发出一阵怪异嘶哑的嗡鸣，邓涛痛不欲生地粗喘着抱紧她，“我，我早就有家了，你就是我的家啊，对不起，对不起......”
明明是他们一直期待着的小生命，可他们谁都没有要去看看他的意思，刚刚出生的婴儿安静无声，如果不是巧巧的腹部变得平缓，简直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可终究是已经发生了，巧巧靠在邓涛的身上小声诉说着以后的日子，说他们的家该怎么规划，攒多少钱给小孩念书，无论她说什么，邓涛只是不断地亲吻她的头发，滚烫的眼泪砸在巧巧脸上，她伸出猩红的长舌细细舔舐，“永远在一起......”
“好。”邓涛闭着眼微笑，这是他从小到大的愿望，唯一的，真正的愿望。
数不清的猩红触肢如同莲花裹缠两个紧紧相拥的身躯，正如他们的誓言，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