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丁妍看着他的手指,心头一动,贪心顿起,她又想保有这瓶水了。
“给我吧,我帮你拿着?”她跟他建议。
宋辛澜看看半瓶水,又看看丁妍,语带不解:“我能拿动?”
丁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自然能拿动,她只是想多要一瓶要来自他的阿贝贝。
“你现在好些了吗?”
他点头,隔了一会抱歉地说:“我刚刚可能是有些低血糖,吓到你了?”
低血糖吗?重度社恐引发的低血糖?还是低血糖引发的重度社恐?刚刚的样子比低血糖要可怕多了,如果真的如那些大学生所说发作了癫痫,只怕确实该看医生吧?
她摇了摇头,说没有。
一阵安静,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丁妍该走了,可心底的贪恋让她的双腿无法移动,脸颊也因为过多的思念溢了出来,开始发烫。
估计红了。
他现在的这个样子,看上去也没有多么讨厌我?她想着刚刚自己扶着宋辛澜时他的神情,勇气渐渐从心底滋生,心底又起了很多很多的贪念。
反正我只是想要多看他一眼、多跟他说一句话、多跟他呆一刻,并不贪图其他的,从这个角度想,我做任何事都是道德的。
别人的人生是无数个瞬间的累积,可我的人生想要的只是多一个瞬间。
只要这个瞬间有他,她可以依靠这个瞬间他的一个回眸、一个对视、一句有温度的话、一刹那有温度的碰触,而让未来漫长的岁月有了真实实在的意义。
现在自己需要的,就是勇气。
她用力吞咽了一下,一边觉得自己要勇敢,一边又觉得这勇敢很冒失,会让他不舒服。
她手掌紧张到流汗,指尖拧巴在一起,平生第一次主动地、殷切地、结结巴巴地、邀请地说:“我——陪你回——回去,可以吗?”
……
宋辛澜果然有些意外,抬起头看着丁妍。
他面前的女孩儿很紧张,紧张到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白皙的皮肤烧红了一般,五官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雾蒙蒙的大眼睛躲躲闪闪的,看着他时,仿佛聚不到焦,又像是不敢聚焦,让宋辛澜想起森林里胆小迷失的小鹿。
甚至因为太过紧张,她的嘴唇都在颤抖,说出来的声音清脆中带着断续,让他想起停雨时滴落在空瓮中的雨滴声,莫名地有一丝可爱。
可爱,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任何异性身上感受到这个词了?
她应该很单纯吧?眼睛和神态,给人一种不谙世事的感觉。
单纯到对他这样的病人竟然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他刚刚在人群中的表现一看就不正常,别人避之唯恐不及,她不但不怕,还主动要送他回家?
丁妍看他不吭声,脸颊更红了。
但十年的暗恋积攒了太多的渴望,她内心中的任何念头与这暗恋相比,都不够强大。
自尊心、怕拒绝、被嘲笑,与浑身泛滥着的汹涌的对他的渴望相比,都是小巫。
眼前哪怕有亿亿分之一的机会,可以让她跟他再多呆一会儿,再多一秒与他在一起的瞬间,她都想抓住。
能多说几句话,能多看他几眼,都是好的!
她虽然没什么可骄傲的,但是她平生最会看脸色,她一定会在给他造成困扰之前,快速从他的生命里消失的。
所以她就又鼓起勇气,在他惊讶的目光里又问了一遍:“就——就陪你到你住的地方?”
宋辛澜肉眼可见地犹豫,最终不知道是不想拒绝,还是无所谓拒绝答应,他点了点头。
丁妍的喜悦却肉眼可见,一双不怎么聚焦的大眼睛一下子就定住了,她殷勤地走过来伸出手,要帮他拿镜头包。
宋辛澜摇头,自己拎起包背在身上。
丁妍只好移向他的水,继续殷勤地建议:“那我帮你拿水。”
宋辛澜显然不觉得半瓶水会把自己累到,也拒绝了,他戴上口罩,羽绒服帽子遮住脑袋,头前带路,向着那间民房走去。
丁妍只好安静地跟在后面。
宋辛澜也不说话,他目不斜视,心无旁骛,步子迈得比平时更大,穿过树林,拐向通往林外的路。
一直到了民房院落处,宋辛澜才放慢脚步,要进院门时,他看了一眼丁妍。
因为他又高步子又大,丁妍是一路小跑着跟过来的,这会儿看他回头,立即腼腆地冲他一笑,指着民房,明知故问地说:“你住在这里啊?”
他点了点头,“租了半年。”他答。
“那我进去看看的话,会不会——”她不想离开,人性本贪,她得陇望蜀,她又想延长跟他在一起的瞬间了。
一路走过来都走过来了,多看一眼他住的屋子应该没什么的吧?
她会在打扰到他之前离开的。
何况他在她前面走,他一路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她——他又瘦又社恐,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高高在上,这让她鼓足了勇气,酝酿了一路的念头脱口而出:“——进去了不会打扰你吧?”
宋辛澜没拒绝,看样子也不介意她打扰,开门让她进去。
室内窗子很窄,光线很暗,家具黯旧。
正面房间一共三间,堂屋里供奉着一张送子观音画,画面斑驳,只隐约可以看见银月脸盘的观音手上抱着一个婴儿,除此而外,什么都辨别不清。
佛像前面是一个高高的供桌,上面摆放着两只烛台,民房的主人留下的两只白色蜡烛燃剩了半截,还插在烛台上。
在供桌的前面,是一张农村常见的木头饭桌,两个长条凳子分列两边,歪歪斜斜的。
除此而外,这个堂屋一无所有。
堂屋右侧是杂物房,堆满了原主人留下的各种杂物,都是些破椅子破板子之类的,满满登登的,几乎没有插脚的地方。
左侧则是卧室,也是之前丁妍在外面暗中观察时,宋辛澜拉上窗帘的那个房间。
卧室也很简陋,遮光性能极佳的窗帘即便是大白天,也没有拉开,靠着墙的灯亮起,照亮室内的两张床。
一张床上堆放着他的行李箱和衣物,另外一张床则紧紧靠着墙,床上是简单的军绿色睡袋。
这——就是他睡觉的地方?这么冷的天气,睡那么薄的睡袋吗?
宋辛澜一进了屋子,整个人都泄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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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镜头包放在行李箱旁,他走向里面的那张床,一头栽在上面。
羽绒服没脱,口罩也没摘,就那样趴着一动不动,眼睛紧紧地闭着。
丁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等了好一阵,看他始终不动一下,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问:“你怎么样了?”
他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回答她,口罩上方的眉心皱起,看着很难受的样子。
这是昏过去了吗?丁妍慌乱地想。
鼻梁很高,这个口罩最多也就是起个遮挡的作用,并不会阻挡他的呼吸,可丁妍还是怕他窒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口罩拉到他鼻孔下方。
露出的鼻子很好看,跟十六岁的他一样好看,让丁妍怦然心动。
作为一个以画画为生的人,看见这么绝的五官,她的第一反应是想要画下来,可她没笔纸,手指只能遗憾地捏紧,心想一等自己回去,就要给他做个画册。
将这十几天所见的宋辛澜,每个样子的他,正面、侧影、背影——全都画下来,留着以后打发无聊的漫漫长日。
睡袋很薄,薄到她将这睡袋盖在宋辛澜身上时,觉得自己不过是给羽绒服上加了几根羽毛,起不到任何防寒的作用。
这赏枫地处于群山之间,虽然只是初秋,但山中湿冷,丁妍住的是山景附近很便宜的快捷酒店,居住条件比这个民房好一些,饶是如此,这几天晚上她也要吹着空调暖风才能睡着。
她想了想,拿出手机,打开外送软件,看了看家居日用的配送。
还好,托福这里的秋景,附近倒是有几家商超。
只是外送的时间很长,要一个半小时,配送费也不菲。
她点了下单,买了一床秋冬用的棉被,等一个半小时之后棉被送到,她就可以离开了,丁妍心里寻思。
一想到自己这一趟来,竟然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不但多跟他说了几句话,还能亲眼见到他生活的环境,跟他有了真实世界的接触,内心就一阵喜悦满足。
坐在另外一张床上,看看他,又看看他生活的这个小屋子,目光落在另外一张床上他的那些衣物上,一边擦着因为冷而有些流鼻水的鼻子,一边仔细看着。
想要画他,就要把他日常穿些什么、用些什么记个清楚,这样画出来的每个他,才会栩栩如生,才会陪伴此后无数个人生中没有他的瞬间。
黑色,白色,灰色,全是黑白灰,帽衫,帽衫,又是帽衫,到底有多少件帽衫?
一件夏天的T恤从一堆帽衫中露出一角,是鲜艳的红色,材质轻薄,夏天刚刚过去,这件红T恤他应该贴身穿过——
……
她瞥了一眼另一张床上的宋辛澜,双目紧闭,没有睁开的迹象。
……
还好,还好今天穿了一件大衣,衣衫够宽,衣兜够大。
她想偷东西,偷了那件他贴身穿过的红色T恤,呼吸瞬间急促,做贼的感觉让她手脚乱颤。
又看了一眼宋辛澜,他还闭着眼睛,她哆哆嗦嗦地伸手过去,拿了自己想拿的,慌手慌脚地将这个T恤塞近大衣兜里,手忙脚乱中隐约感到宋辛澜似乎在看着自己,这感觉吓得她呼吸瞬间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