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灌注了无尽怒火与逆反意志的拳头,悬停在半空。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随着那个从容消散的身影,轰入了一片彻头彻尾的、令人心悸的虚无。风停了,能量的嘶鸣也归于死寂,只剩下一种被抽干了所有声音与意义的空洞感。
张昭缓缓收回手,攥紧的拳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着滚烫的风箱,感受着体内那依旧在沸腾,却失去了宣泄口的庞大力量,在血脉中横冲直撞,发出不甘的咆哮。
他明白了。
从头到尾,站在这里的,都不是除妖师的本体。
这只是一道由“权柄”之力构筑的、以天地为画布的无上镜像,一场专门为他而设的、堪称宏大的考验。真正的除妖师,或许远在千里之外的深山古观,也或许,就在这城市的人海之中,却以一种他根本无法理解、无法触及的方式存在着。
“队长……”
魏征那声嘶力竭的怒吼还卡在喉咙里,音节被极致的震惊扼断。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如同一座瞬间被风化的石雕,手中的青铜短枪险些脱手滑落。
他看着那些如夏夜萤火般缓缓飞舞的金色光斑,紧绷到极限的、仿佛钢铁浇筑的肌肉终于一寸寸松弛下来。他看向张昭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不再是纯粹的敌意与警惕。那是一种混杂着无法掩饰的震惊、劫后余生的释然,还有一丝对某种超脱了认知、无法言喻的未知力量的,深深的敬畏。
漫天飞舞的金色光斑并未彻底消散。
它们仿佛拥有生命,在夜风中盘旋、汇聚,如同一条条温柔的金色溪流,最终在张昭的面前,凝聚成了一枚造型古朴沧桑、通体铭刻着日月星辰运行轨迹的罗盘指针。
指针静静悬浮,散发着微弱却恒定的光芒,仿佛一颗从时光长河中打捞出的、永不熄灭的星辰。
除妖师那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又仿佛直接从灵魂的最深处响起,清晰而浩渺。
“这是‘星盘’的子针,它会带你找到‘黄雀’。”
“但你要小心,它要去的‘仙界’,可能和你认知中的,完全不一样。”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又似乎在揭示一个沉重到足以压垮整个时代的、冰冷的真相。
“‘黄雀’的真名,叫‘寻道者’。”
“一个比所有妖王加起来都更古老、更偏执、更疯狂的存在。”
“它的目的不是毁灭,而是……‘融合’。”
“记住,不要相信你在那边看到的任何东西,不要相信你的眼睛,更不要相信你的记忆。”
话音刚落,那枚悬浮的子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突然开始剧烈地震动!指针疯狂地摇摆,发出一阵刺耳到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被活活扭曲的尖鸣。
一股无形的、充满了混乱、恶意与拒绝被窥探的干扰之力,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从虚空的另一端蛮横地传来!
是“黄雀”!它在遥远的那一端进行干涉,它不希望除妖师透露更多的信息!
张昭的眼神骤然一凝,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决绝的行动。再没有任何犹豫。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那枚剧烈震动、几乎要撕裂空气的子针死死抓住。入手冰凉,仿佛攥住了一块来自宇宙深寒处的亘古玄冰。
然后,他将体内那刚刚融合、尚未平息的十二妖王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
前方的空间,没有出现预想中通往仙界的祥云金光,更没有天门洞开的圣洁景象。
它像一块被无形重锤正面击中的镜子,毫无征兆地、伴随着一声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咔嚓”脆响,寸寸碎裂开来!
一道道漆黑的、深不见底的裂缝,如同狰狞的黑色闪电,撕裂了夜空。
裂缝之后,不是璀璨的星辰,也不是死寂的虚无。
而是一片混沌、诡异、令人作呕的、仿佛由腐烂的血肉与冰冷的白玉混合碾碎后,又强行搅拌在一起的,不断蠕动的粘稠色彩。
从那些狰狞的裂缝中,隐约能看到一座座残破的仙宫殿宇,如同沉船的骸骨,漂浮在暗红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星云之中。圣洁的白玉栏杆上,竟缠绕着一根根正在缓慢搏动的、水桶般粗大的黑色血管,显得无比邪异与亵渎。
一股巨大的、贪婪的、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从裂缝中传来!
这股力量并非来自星盘本身。
而是“黄雀”在那边,主动打开了接引的通道,要将他这枚刚刚获得“资格”的钥匙,强行拉扯过去!
“通道被污染了!进去就是死路!”
魏征发出一声惊骇欲绝的大喊,脚下发力,便要上前阻止。
张昭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决然而冰冷,像一块被万载玄冰封存的顽石。
“我没有回头路了。”
话音未落,他主动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那股庞大的、充满恶意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拽向那片破碎而诡异的空间。
在被那片蠕动的色彩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他对着魏征,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告诉你们队长,多谢。”
“但‘天命’,我不信。”
张昭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裂缝之中。
那道如同世界之伤的恐怖裂缝也随之迅速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满目疮痍的楼顶,与一脸震撼到无以复加的魏征。
穿越空间通道的过程,比张昭想象的任何一次折磨,都要痛苦千万倍。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与灵魂,都在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彼此为敌的至高法则,反复撕扯、碾碎、又用最粗暴的方式强行重组。一边是“仙”的秩序,一边是“妖”的混乱,它们将他的存在当作战场,进行着一场永不停歇的拉锯战。
当他终于被一股巨力狠狠甩出通道,重重摔在一片冰冷坚硬得不似凡物的地面上时,整个世界仿佛还在旋转。
他强忍着灵魂深处传来的、几乎要将意识撕裂的剧痛,用尽全力,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中的最后一丝温度,都瞬间被抽干,如坠冰窟。
一座宏伟到无法用任何人类语言形容的南天门牌坊,沉默地矗立在眼前,高耸入那片暗红色的诡异天穹。
但牌坊上雕刻的,不是祥龙瑞凤,不是仙鹤灵鹿,而是一张张痛苦嘶吼、扭曲融合在一起的妖魔与神佛的脸。神圣的佛陀脸上长出了狰狞的獠牙,慈悲的菩萨身后伸出了滴血的骨翼。
牌坊上方的牌匾,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牌匾的一半,是由流淌着不朽仙韵的古老仙文写就,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大道至理——“南天门”。
而另一半,则是由不断扭曲、蠕动的猩红血肉构成的,丑陋不堪的妖文,散发着最原始的、令人作呕的腥臭——
“万妖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