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陈设简单,一周红木圆桌,几把太师椅,墙边摆着几个高大的药柜。阳光从雕花木窗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来,你看看这几味药。”孟仁让人取来几包药材,小心地摊开在桌上,“麻黄、升麻、甘草、当归、半边莲,这些都是我们药铺最常见的药材。”
苏妙彩凑近细看,指尖轻轻触碰着药材。当归的气味最为明显,深褐色的药材散发着独特的香气。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
“这些药......”她停顿了一下,“如果长期服用,会有什么影响?”
孟仁抚着胡须,神色凝重:“即便是小剂量,长期服用也可能引起心悸、头晕等症状。尤其是当归,虽说补血活血,但用量过度反而伤身。”
苏妙彩的目光在药材间游移,突然问道:“最近可有人频繁购买这些药材?”
“这......”孟仁苦笑着摇头,“这些都是常用药材,每天来买的人太多了。就算给你名单,一个月下来也有上千人,根本查不过来。”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只听得见外面伙计们忙碌的声音。苏妙彩的手指依然在桌面上轻叩,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那沈府这三个月,可有人经常来买这些药?特别是当归?”
孟仁眼睛一亮:“沈府上下都是我们的老主顾了,从老爷到姨太太,每月都要来几次。不过你这么一问......”
他起身走到墙边的柜子前,从最下层抽出一本厚重的账册,翻动的纸页发出沙沙声。
“找到了。”他指着其中一页,“调经汤,是八姨太常用的方子。她的例假一直很不规律,这方子里就有当归。”
苏妙彩心中一动,八姨太柳如意,正是沈陆山临终前见的最后一人。她站起身,在狭小的后堂来回踱步。
“孟掌柜,能给我一份这个方子的药材吗?”她回过头,“还有,能否让我看看沈老爷近期的药方?”
孟仁点点头,很快取来了另一本账册。苏妙彩仔细对照两个方子,眉头越皱越紧。
“沈老爷的药方里本不该有当归......”她喃喃自语。
拿着药方和几片当归,苏妙彩快步走出药铺。
到了沈府,管家早已熟识,直接让人带她去了熬药的小厨房。厨房里飘着浓郁的药香,几口大锅正冒着热气。
“沈老爷和八姨太需要服用的汤药,都是谁负责熬的?”她问。
很快,几个丫鬟被叫来。她们低着头,显得有些局促。
“熬药时你们会一直守着吗?”苏妙彩的声音很轻,却让丫鬟们明显紧张起来。
“这......”丫鬟们面面相觑,“要熬好久,不可能一直守着,会被说偷懒。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八姨太常来看药,说是要确保药效。”一个年纪稍长的丫鬟小声说道。
苏妙彩的目光在几个丫鬟脸上扫过,她们都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八姨太来看药时,都做些什么?”
“就是看看火候,有时会尝尝药味。”丫鬟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苏妙彩站在灶台边,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药汤。柳如意虽不能外出买药,但她完全可以在熬药时动手脚,或是将自己药里的当归放入沈陆山的药中,或是直接舀两勺药汤过去。
这样既查不出药渣异常,味道也不会有大变化。沈陆山不通医理,自然尝不出来。
长期服用,就会出现心悸、头晕等症状,最终......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小厨房。穿过回廊,踏着青石板路,她来到了柳如意的院子。
苏妙彩站在柳如意的房门前,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想必是柳如意在整理那些白色的祭奠之物。
她本不愿来,可这件事又不得不查。沈陆山的死因扑朔迷离,而柳如意作为八姨太,嫌疑最大。
深吸一口气,她推开了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门轴发出刺耳的响动。
柳如意正对着铜镜整理头上的白花,听到声响回过头来,立刻放下手中的动作,露出恭敬的笑容:“大人来了。”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哀戚。
苏妙彩却笑不出来。她注意到柳如意眼角未干的泪痕,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坐吧。”她指了指旁边那把雕花木椅。椅子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许久无人使用。
柳如意的目光在苏妙彩脸上停留片刻,随即顺从地坐下。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端庄,却掩饰不住指尖细微的颤抖。
“大人,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妙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从腰间的包袱里掏出几片干瘪的当归,轻轻扔在了桌上。
“八姨太,”她缓缓开口,“你的药可还在按时服用?”
柳如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死死盯着那几片药材,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八姨太,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苏妙彩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直插柳如意心底。
柳如意猛地站起身,向后踉跄了一下,碰倒了背后的凳子。椅子倒地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我......”柳如意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苏妙彩看着她慌乱的样子,轻叹一声:“沈家还蒙在鼓里。你还有机会说清楚。”
柳如意的身子晃了晃,终于缓缓坐回椅子上。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良久,她才开口:“我恨他。”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怨毒,“所有人都说沈陆山是善人,说他救了我一命。可我知道,我家的事,就是他干的!”
苏妙彩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屋外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更添几分凄凉。
“我家本来过得好好的,可自从我拒绝了他,家里就接连出事。”柳如意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先是父亲染上重病,没几天就去世了。接着是母亲,她伤心过度,没过多久也走了。最后是我那年幼的弟弟......”
她的声音哽咽了:“这怎么可能是巧合?”
苏妙彩的心揪了起来。
“那钱博文呢?”苏妙彩突然问道。
“钱博文?”柳如意先是一怔,随即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死得好!他就是沈陆山的走狗,不知道害了多少人!那些无辜的人家,就是他去威胁的!”
苏妙彩注视着她疯狂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案子越查越深,背后牵扯的东西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我确实在沈陆山的药里加了当归。”柳如意突然平静下来,语气淡漠,“但那点药根本不足以要他的命。他是被噩梦吓死的,大概是做了太多亏心事吧。”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大人要把我送去玄衣司吗?”
苏妙彩摇了摇头:“我过来打听下事情经过。不过我会如实禀报,你要是有话要说......”
柳如意沉思片刻,缓缓取下了头上的白花:“能请大人帮我把这个烧了吗?”
“你既然恨他,为什么要带这白色的花?”
“让人以为我伤心欲绝,就不会对我起疑心了。”柳如意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这世上,最容易骗人的就是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