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一个人,有饼子吃。
杀五个人,有菜吃。
杀二十个人,可以换一块肉。
杀八十个人,能在温柔乡里享受半个时辰。
在这样明明白白标着“等价交换”的地方。
每一个黑鳞骑兵的眼里都只有一件事:
疯狂地去杀楠国兵。
攻城略地,便有“军粮”。
在黑鳞骑兵的眼里,楠国兵不是人,是晚餐,是欲望。
这样近乎变态的激励之法,是黑鳞骑兵战斗力极其强悍又凶残的秘诀。
丹蔻将登记名册给了云琛,说她在军妓营里最得黑鳞骑兵们喜欢,点名的时候应该可以糊弄过去。
云琛拿上名册,用屎尿模糊掉丹蔻的名字,继续装作哑巴,成功混过所有巡查。
她应当继续深入摸寻营地防布的。
好不容易有了名册,应当全力去完成盗防布图的大事。
可当她站在一处伙房门口,震惊地看着满墙吊挂的残肢断臂时,只感到遍体生寒,浑身的血都凉了。
一股无边的愤怒不停冲击心脏。
地面,墙面,到处都是斑斑血迹,大团的衣服和头发堆在炉膛里当柴火烧。
热气腾腾的锅子翻滚着,冒着令人作呕的肉香。
一个厨子正在挥动砍刀,将一条人腿剁成小肉块,目光扫到门口的云琛,他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问:
“饿了?给你盛块肉?”
云琛说不出话回应,她整个人都是冰凉发麻的。
那厨子又看云琛一眼,往锅里倒进浓浓的香料,盛出一碗肉汤,放在靠近她面前的桌子上,道:
“瞧你这样子,也是从烟城抓来的吧。吃吧,别挑三拣四了,你也活不了几天,两万俘虏,二十万人要吃,才能吃几天呀……”
那厨子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云琛已根本听不见。
她看着面前那热气腾腾的肉汤,里面那散发着香料味的白肉块,直接喉头一紧,猛地弓腰吐了起来。
厨子见状笑道:
“我看你还是吃饱了撑的,否则别说别人的肉了,自己的肉也吃得下去。我见太多了。军中最早开始吃人的时候,都是抗拒不吃,但空着肚子打几场仗下来,饿得连屎都想吃,还管他什么肉?”
厨子说着话锋一转,面色竟带着一些诡异的怪笑:
“我们吃你们烟城人,吃得饱饱的,吃完还要去打烟城,嘿嘿,厉害不?”
云琛吐得满脸鼻涕眼泪,几乎要将苦胆都吐出来,腰都直不起。
<span>记住本站:</span> 当厨子背过身切菜的时候,她忍不住充满恨意的眼神死死瞪着他。
都是畜生!
吃同类的畜生!
丧尽天良要下地狱的畜生
可杀一个厨子有何用?!
要杀那个制定如此残暴军规、统领黑鳞骑兵如此灭绝人性的焦左泰!
要杀就杀光所有黑鳞骑兵!叫他们二十万人一个个断头洒血!血债血偿!
所以!冷静再冷静!切莫冲动坏大事!
继续去盗防布图!
坚定住!
盗图成功后!一刻不停!立马带狮威军来杀光他们!
云琛用袖子狠狠擦过脸,心中陡然生寒,正欲杀意决绝而去,却听那厨子使唤她道:
“炉膛里火有点小了,给我烧点进去。”
见云琛垂着脑袋不动弹,那厨子又喊了一遍,接着说:
“衣服和头发烧得太快,你拿地上的棍子捅一捅,压实些——我在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小杂役,别怪我没提醒你,听话的话,还能多活两天,不听的话,我现在就叫人来剁了你。”
最后一句话令云琛满腔愤怒平息些许。
此番潜入不易,断不可在此横生枝节,令自己陷入困局。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摞得小山一样高的、各式各样的衣服和头发前,闭眼遮住泪,眉头却控制不住地轻轻颤动。
她垂首默哀片刻,然后缓缓伸手抱住一团,走向炉子,跪在炉膛前。
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该有多无力、屈辱又痛苦……
她感觉像是亲手将烟城的老百姓塞进炉膛里杀死一样,那火苗一点点旺盛燃烧,就像灼烤在她血淋淋的心上。
“用棍子捅一捅呀!”
厨子用不耐烦的声音再次提醒,一脚将地上的长棍子踢过来,骨碌碌滚到云琛手边。
她下意识伸手握住——
一种冰凉又熟悉的感觉,自手掌传向心头。
她愣愣地打量手里的“长棍”,仔细从那已经发黑、簌簌掉落着黑灰的端头中,去寻找熟悉的痕迹,果然发现一道“米”字形的裂纹。
那是她还是烟城一个小小流浪武师的时候,有一次替老奶奶抢鸡蛋,用拐杖挑鸡蛋筐时,不小心将拐杖端头撞在墙上,砸出来的一道裂纹。
那时,她想给老奶奶赔个新拐杖,老奶奶却笑着说:
“不打紧,这才好看呢,一个‘米’字,是云小子给我的天下独一份,哪个老婆子老头子也别想和我抢,这拐杖保准丢不了哈哈……”
<span>记住本站:</span> 老奶奶慈祥疼爱的音容犹在,可眼前这拆骨食肉的炼狱,已拼凑不出任何一个完整的人样。
那份刚刚才涌起的决绝杀意,此刻突然如沸水蒸腾,化作痛彻心肺的无力灰烟。
“它的主人呢……”云琛两手紧紧攥着拐杖,接连吞咽了好几次眼泪,才能开口说话:“它的主人……在哪里……”
厨子扫了眼那用了多日,长度合适又顺手的“烧火棍”,朝炉灶上的锅子努了努嘴:
“锅里呗,要不在谁肚子里,或者拉出来在茅坑里,不然还能是哪里?”
他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好像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接着继续在厨台上忙活,一边斩肉,一边愉快地哼起小调:
“男是肉筋壮,女是不羡羊……老是烧把火,小是脱骨烂……”
何其灭绝人性的一幕啊……
此后好些年,云琛都始终忘不了当时的情景。
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她无数次地回到那布满血迹的伙房,听厨子唱着诡异压抑的小调,伴随着刀起刀落的斩骨声……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想不起来,她最后是如何离开那个伙房的。
她只记得自己一遍遍无声默念着“防布图……防布图……”然后拖着锈铁一样沉重的脚步,继续向黑鳞骑兵的中军大营走去。
她穿过一个又一个营帐,疯狂地刷恭桶、换恭桶,像是要将所有情绪发泄在最恶臭的脏污里。
这么没白天没黑夜地干了整整五天后,她终于来到黑鳞骑兵的中军大营。
虽然心情异常压抑,可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她将一路见到的营地分布,一一详细画在纸上。
打量手里图纸,已经是整整一半的防布图。
这是她当初计划过的两手准备,一边盗图,一边自己画一张。
此刻这两手准备却突然成了“两难选择”。
是拿着这半张图回狮威军,以五成把握来率军袭击黑鳞骑兵?
还是再冒险一把,去焦左泰帐中盗完整的防布图?
云琛突然陷入犹豫,这时,脑海却再次浮现出那满墙悬挂烟城同胞残骸的情景。
她的眼神随即慢慢发狠、坚定。
如果就这样回去,狮威军兴兵进攻,黑鳞骑兵吃了亏,今后必定戒备更森严。
再想这样混进来,几乎难如登天。
不会再有第二次盗防布图的机会——
也不会再有第二次离焦作泰这么近,这么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觉接近他、杀了他的机会。
打定主意,她快速收拾出一个干净桶子,将一条麻绳拴在上面,开始往中军大营的主帅帐走。
如丹蔻所说,焦左泰不喜人多,只有两个士兵守在大帐门口。
但周围都是军官级别的帐篷和亲兵,一旦大帐有任何动静,少说能有几百个人同时冲过来。
<span>记住本站:</span> 见云琛直愣愣地往帐子里冲,门口的士兵赶忙阻拦,骂道:
“干什么?收恭桶?将军的恭桶都是我们收,谁允许你来的?”
云琛装出一脸焦急,“啊巴”“啊巴”地一顿乱比画。
另一个士兵叫云琛拿出名册,对着那张带着屎尿痕迹的名册看了半天才作罢,“烟城来的俘虏?你知道这什么地方吗,就敢往里冲?”
云琛指指恭桶,又是一顿胡乱的手势,表情委屈得快哭了。
两个亲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阴险笑了一声,只搜了下云琛的靴子和袖子,两个最易藏匕首的地方,而后掀起帐帘:
“进去吧,不拦你。”
云琛连连鞠躬道谢,提着桶子走进去,身后帐帘落下,她清楚地听见那亲兵说:
“让这蠢东西去,惹毛了将军才好,晚上又能加肉了。”
“这人太瘦,没多少肉。不过总比没得吃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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