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今日是沈煜渊的生辰宴，就算晚上要发生什么大事，该有的宴席还是要办的。因只是皇子的生日宴席，平常用于正式大场合的宫殿用不上，只在永和宫的前殿布置妥当，摆了几桌。
林月瑶提前来到前殿查看布置，阳光从琉璃镂窗的纹路中照进来，玛瑙珠帘从屋顶上垂下，绣着百花齐放的彩丝地毯铺在地砖上，正中间摆放着一个黄铜麒麟香炉，袅袅烟气从麒麟的口中流出。六座黑漆平角条桌案上放着美酒和鲜果，几个宫女安静麻利地在布置席面，看见林月瑶来了便齐齐向她颔首，接着便继续做手里的事。
林月瑶大致看了一遍，检查后确认没有问题。片刻间，沈煜渊从绣着喜上眉梢纹样的屏风后走出来，俊逸的脸上挂着多情的笑。他径直坐到了主位的桌案前，翘着脚看宫人们忙碌。林月瑶给了他一记眼刀，他便从桌案前起身，走到了她身旁。林月瑶规矩地给他行了礼，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殿下且再等等，还未到开席的时辰，几位皇子公主们应当还在路上。”
“来不来都无所谓。”沈煜渊撇了撇嘴，“反正他们又不是真心来给我庆祝生辰的。”
林月瑶没法反驳，谁知话语刚落，“三皇兄——！”
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一个约摸十六岁的少年风风火火的跑进了殿内。
“见过四皇子殿下。”
“三皇兄！”
四皇子沈珉一进来便给了沈煜渊一个大大的拥抱，他身着一身雪青锦缎云纹长衫，眉眼间尽是少年的天真，脸上的笑容好似灿烂的阳光，“三皇兄生辰吉祥！”两个人勾着肩、搭着背，沈煜渊看着也很高兴的样子“多谢四弟了”
“三皇兄！猜猜我今日给你备下了什么生辰礼物？！”
沈煜渊调笑他：“那我猜你必不是准备了什么大物件，不然你两手空空就闯入我这殿内，难不成是来打秋风的？”
沈珉闻之笑容一僵，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惊呼了一声：“坏了，我好似落在自己的内殿里了。”
这副样子让一旁的宫女们不禁偷偷掩笑。这位在皇嗣中最为年幼的四皇子，天真无邪的性格十分受宫女们的欢迎，她们都常说四皇子是宫内最好侍候的主子。
忽然，一位穿着湘色刻丝藤纹纱裳的少女掀帘入内，少女颜如渥丹、风髻雾鬓，好似一朵好似一株盛开的海棠，行至沈煜渊面前优雅的行礼：“兰芷见过三皇兄，祝皇兄岁岁无虞、长安长乐。”
沈煜渊虚扶了她一把，将扶她起来，“二妹不必多礼。”
“今日来给皇兄祝贺，行至一半去了四弟宫内，没找到四弟却找到了四弟落下的礼物，便一同带过来了，还望皇兄笑纳。”
沈兰芷挥一挥手，身后的宫女端着乘着礼物的木盘上前，林月瑶身旁的宫女连忙上前接下。“二妹客气了，四弟，还是你有福气，有个如此端庄识礼的姐姐，还不学着点，这么大了还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他用力的摸了摸沈珉的头，未曾束发冠的乌发被揉的有些凌乱。
沈珉也不生气，依然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转过头去搂沈兰芷，沈兰芷被他猛地一搂差点没站稳，鬓上的云钗都差点跌落，林月瑶一把伸手将沈兰芷扶住，待沈兰芷站稳后又松开，后退站至一旁。
沈煜渊也及时转移二人的注意力：“四弟，这么大了，该懂得男女有别了。”
沈兰芷与沈珉虽是一母同胞，可毕竟都已到了适婚的年龄，与外男仍是要保持着一定距离，所以也赞同的点点头：“三皇兄说的是，对了，母妃近日偶感风寒，便令我带来一对双鱼芦花佩。”沈煜渊也很给面子，拿着玉佩便大方的佩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多谢李昭仪，希望二妹代我转达谢意。”
就在几人一片和气的谈话时，一个傲慢的声音打破了此时和谐的氛围。
“三弟这儿今日热闹啊——”
宫门处，一对男女在宫女的簇拥下走进殿内，男子身材伟岸，穿着赤红交领劲装、玄色蟒皮腰带上镶着各色拇指大的宝石，利落的马尾佩以红玛瑙金冠高高束起，剑眉星目、俊朗不凡。女子一袭嫣红蹙金牡丹襦裙，宽大的袖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头戴累丝牡丹珍珠步摇，双瞳剪水、冰肌玉骨。两个人一个丰神俊朗，一个国色天香，眉眼间有些相似之处。
沈煜渊看见男人的那一刻，眼底便出现一丝隐秘的情绪，面上却仍是不显，含着笑。
男子大摇大摆的走进殿内，神情桀骜，举手投足间尽是少年将军的意气风发。这人便是当今皇后之子——二皇子沈砚翀。而另一位女子——大公主沈诗谩却是敷衍的行了一礼，在宫女们的簇拥下先行坐在了主座左下第二席。
男子则是笑呵呵地走“三弟。”沈煜渊抱拳回礼“见过二哥，见过大姐。”
“今日是三弟的好日子，二哥也来凑凑热闹，不过看你这儿的装潢——”
沈砚翀的视线从沈煜渊腰间的双鱼芦花佩上掠过，又看了看四下的装饰。露出了个极为讽刺的笑容：“还真是……秀丽。”
沈兰芷变了脸色，这宫里人人都知道三皇子沈煜渊文不成、武不就，还甚是喜欢小姑娘们喜欢的装扮和用品，若不是因着沈煜渊乃是中宫元后所出，皇帝念着原配的感情，才一直纵容这个皇子，对他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皇帝都不管他，那自然别人也不曾当着他的面嘲笑他的喜好，只不过自己私下当作饭桌上的消遣。
而这沈砚翀，仗着自己的母亲是当今皇后，本就嚣张跋扈，自从结交上了御史之子谢连云，如今更是无法无天。沈兰芷心下鄙夷，却也是不敢招惹这个霸王。
沈煜渊仿佛并未听懂沈砚翀言下的嘲讽之意，只是笑道：
“这只是三弟的喜好罢了，不值得二哥放在心上，二哥今日怎么来了？三弟还以为二哥今日又出宫去马球会了。”
“哎，三弟此言差矣。”沈砚翀眉眼微动：“父皇近日身体欠佳，这时候为人子当然是该留在父皇身边，怎能去吃酒玩乐呢？是吧。”
沈煜渊听罢，明白这二皇子来者不善，故意用父皇病重来压他，给他扣上一个不孝的罪名，这样不论今日的宴席办是不办，三皇子想在皇上病期庆祝自己诞辰的事情照样会传出去，这杯诞辰酒照样喝不痛快。
林月瑶一直听着这边的动静，闻言便跪在地上道：“二皇子殿下所言及是，陛下病重，三皇子殿下本也是不想庆祝诞辰的，可巫祝说，宫内办些喜事也可替皇上冲一冲喜气，为此，今日宫内已免去了大部分的披红挂彩，所用装潢无一不是先皇后生前所用之物，三皇子殿下只希望能替先皇后尽一份心意。”
闻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就连一直在一旁的沉默着喝茶的沈诗谩都抬头瞥了她一眼。沈砚翀看清说话的人，登时就将什么“父皇病重”都抛在脑后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二皇子没法反驳这套说辞，就势寻个台阶，众人也都心照不宣的装作没发现。
沈砚翀看着林月瑶，眼神一亮，目光扫过她的脸：“三弟果然慧眼如炬，就连宫里的丫头们一个个的都长的这么水灵。”
沈煜渊不动声色地挡住他打量的目光：“二哥说笑了，不过几个宫女罢了，哪里值得夸赞，诸位不如快些入座吧，佳肴已经备好了。”
不多时，几人便入座完毕，作为今日的寿星，沈煜渊当然是坐在主座，沈砚翀和沈诗谩坐在主座的左手旁，沈兰芷和沈珉坐在主座的右手旁，除去已经娶妻、在城内开府的安王沈弘璋，其余的皇嗣算是全了。
宫女们有序的端上美酒和佳肴，几位皇子公主在席上交谈，话题无非是是一些琐事，沈珉年纪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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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宫外之事也是甚是好奇，所以在宴席上他的话是最多的，沈兰芷为人恬淡安静，只偶尔附和两声，沈砚翀不想接沈珉的话题，或许是觉得太过无聊，只一边喝酒一边听。
“三哥哥，你可知道那顾太尉之女，我可听说顾家大小姐是东京第一美人，不知三哥哥可否见过？”
沈煜渊假装认真回忆了一下：“好似不曾见过，你才多大，就想着男女之事了？”
沈珉的眸里满是纯真：“夫子们不是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吗？三哥哥，下次宫外要有什么赏花宴啊或者诗会什么的，你也带我一起去嘛。”
沈煜渊戏谑他：“还诗会，就你肚子里那些墨水，等父皇好了查你功课，准打得你屁股开花。”
这话像是戳中了沈珉的软肋，想起了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他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丧气的闭上了嘴。
但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诗谩张嘴了：“三弟说的是，四弟是该在学业上多长些心，况且这东京内向来都是夸大事实，略有些有趣的玩意便争相追捧，不多时便无人问津了，何必在意。”
林月瑶敏锐的观察到，每次沈诗谩说话时沈兰芷便会垂下眼，装作喝茶，也不理会她更不搭腔。这也正常，沈诗谩作为皇帝长女，自是千宠万爱的长大，心气自然高些。
换作平常，沈兰芷定不会理会沈诗谩的酸言酸语，但这回不知是为了给弟弟找回场子还是无意，她莞尔道：
“大姐姐此言差矣，你也未见过那顾家大小姐，可妹妹却记得，前段时间的春花宴上，二哥哥可是见过顾家大小姐的，不若二哥哥说说，那顾家大小姐是何种绝色。”
沈砚翀冷不丁的被扯进来，凑到嘴边的酒盏又放了下去，看着众人投来的目光以及沈诗谩投来的眼刀，他漫不经心道：“虽然东京传言确有几分夸大，但就像诗谩说的，看腻了眼前人，自然就十分绝色。”
沈诗谩的脸色有些青，尽管沈砚翀没有那么直白，但明显也是在下她的面子。干脆起身道：“三弟弟，姐姐身体有些不适，就先离席了。”
说完，也不等沈煜渊说话，就在自己宫女们的簇拥下径直离开了。
这场宴会直至日暮时分才散场，戍时，沈煜渊已经沐浴完毕，穿着一袭雪白的中衣，手上执着一壶酒壶，支着头侧在榻上饮酒。林月瑶端着醒酒汤走进来，沈煜渊便眼神迷离的看着她，殷红的唇瓣沾着酒液，似是一朵迷人的罂粟，上挑的眼角若有若无的勾着人。林月瑶心下叹一口气，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沈煜渊是全宫宫女们的心中第二想侍候的皇子了。
她把醒酒汤放在床头，伸手去夺沈煜渊手上的酒壶，谁知他一翻身，躲开了，还得意的向她炫耀，可下一秒，林月瑶的手直接闪出了残影，夺过了他的酒壶。沈煜渊顿了顿，似乎是酒喝多了有点迷糊，反应过来后又沮丧的拉起脸，像小时候一样摆出委屈巴巴的样子。
他的声音还有些黏糊：“月瑶，我想喝酒，不喝我睡不着。”
林月瑶的内心毫不波澜，把醒酒汤端到他面前：“殿下，您今日接着宴席已经喝了不少了。”沈煜渊看装可怜没用，只能认命的接过汤盏，老实喝下。
林月瑶把酒壶放到一边，沈煜渊这些年虽然戒掉了五石散，但却恋上了喝酒，不喝酒就睡不着，算了，至少比五石散好。
林月瑶把碗撤下去，今夜她守夜，就当她正打算息掉殿内所有烛火时，她留了一盏微弱的烛火，像沈煜渊幼时一样坐在他的榻下守着他。
“阿姐”沈煜渊的声音很轻，他有些不清醒，竟然叫了林月瑶绝不允许他叫的阿姐，
“我——呃——”
他打了个酒隔，在林月瑶看不见的地方，那双眼瞳幽幽的望着她，眼底的情绪暗流汹涌：
“我会成为——你喜欢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