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殿下在,常宁施展不开拳脚,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我才不办。”
刘总管也不得不感慨,常宁真是天生的焦点。
单单是坐在位子上,同人随口闲话,都让人被常宁的一举一动所吸引。
不多时,刘长瀛进来敬酒,给他们几个少年人包了红封。
常宁斟了酒水,一口闷下敬他,“不许欺负我姐姐。”
被满满当当一屋子人盯着,尤其安亲王殿下与太子殿下都在,刘长瀛岂敢不应。若说先前刘长瀛还对常宁略有不忿,眼下却是全没了,只余下满脸的笑意。
云策咋舌:“真没劲,咱们玩点好玩的,行酒令怎么样?先说好,猜拳,不许作诗。”
宋念辞自然赞同:“输了的不止要喝酒,谁问他话、要他做什么,都不能拒绝。”
“不许搞过分的,”李稷没出声,常宁就当他默认了,环顾一周,道,“安亲王殿下的酒,我看还是用茶来代比较好。”
安亲王身边的张公公道:“诸位玩便是,临行前,陛下对二位殿下另有交代。”
常宁应了声好,暗道陛下管得还挺严,这一看就是怕幼弟和太子被他们带坏。
云策急了:“来来来,我们来,猜拳!”
一圈拳头围在面前,常宁低头一看,就自己一个人出了个剪刀,不禁轻咳一声,“哎呀,还没反应过来呢。”
云策哈哈大笑:“别想耍赖,我们一人问你一个问题。喂,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这简单,常宁一抬眉:“男人喜欢女人,女人喜欢男人,这还用问?”
“真的假的?”云策哭丧着脸,“那要是有人不这样,岂不是有病?”
“也不是,”常宁笑眯眯,“算不上,你替别人担心什么。下一个是谁?”
宋念辞忙道:“我不问你问题,我要你今年办生辰宴,把我们都请过去。”
常宁闷下他递过来的酒,“成,我回去劝劝我娘。”
公孙瑾看向常宁:“同我和好。”
常宁爽快应下:“简单。”
嘁,反正她说了不做,公孙瑾也拿她没办法,还能勉强不成?
云策和宋念辞传小话:“他们闹什么矛盾了?”
“我哪知道,他们关系不是一直都不好嘛,”宋念辞不乐意搭理他,示意他快听,“老孟也问了。咦,问常宁喜欢谁呢,看不出来啊,真够上道的。”
宫人在烹茶,李稷一笑,先敬明净,“皇叔,请用茶。”
明净接过来,也给他递了一杯,缄默无言。
李稷道:“父皇今日召我过去,要为皇叔筹办选亲宴。依孤看,日子定在七夕前,如何?”
两位公公忙前忙后,明净立掌胸前,终究是没有念出法号:“皇兄费心了。本王刚下山,佛缘未断,不急于一时。待本王凡心起,再来叨扰侄儿。”
李稷命人奉上檀木盒,里面的黄绒布上,静静躺着一串佛珠,“皇叔,父皇让孤带一句话:‘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明净微一颔首,眸光移向常宁那桌,“我等既来了,何不同乐,偏要割席而坐?”
李稷笑笑:“这话,皇叔要问父皇了。”
常宁被孟学洲问住了。今日表姐成亲,常宁瞧了一天,不由反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孟学洲:“与众不同的滋味。想着、念着,风雨雷电、春花秋月,无不是他。会想他是否遭人欺凌,是否饥寒交迫,是否心中郁郁,更会想,他有没有在想自己。”
“洲洲看起来用情颇深嘛,”常宁顺着夸了两句,心思早就飘出九天之外了,“不过我只听懂一个与众不同。”
周遭有一瞬的静默。
还真有?
云策嚷嚷:“常宁,你不许这么认真!行个酒令,你还当真了!”
宋念辞头一次佩服他爹,拍桌直指要害:“问你那人是谁,没问你爱上人家是什么滋味!”
口气这么冲,审刑犯似的,常宁有些不高兴。但今日姐姐成亲,他们来捧场,常宁也不想闹不愉快,遂笑道:“哎呀,别这么大声嘛,吓到我了。我还没想好,答不出来,要不——罚我喝酒?”
孟学洲道:“酒水饮多了伤身,你再仔细想想,我们不急。”
“我真想不出来,”常宁皱眉思索一会儿,还是模模糊糊的,自己拎了酒杯倒酒,数着人头一杯一杯地喝,“我好了,咱们继续。”
谁知他们却没了心思,个个心事重重的,都推拒着说不玩。常宁亏了本,遗憾退场。
来时个个满面春风,到了中场就莫名其妙蔫儿了。所幸厨师手艺不错,常宁吃得开心,念着姐姐,喝酒也高兴,一连喝了一小坛。
这酒烈,但常宁酒量好,喝了一坛也不醉,只是面染红晕,桃花眼中蒙了层水润的光,笑着招人上酒,云策几个拦也拦不住。
明净定定看了几瞬,收回视线。
李稷笑道:“皇叔,听闻你与常伴读交好。常伴读似乎已有了心上人,皇叔可也要抓紧了,不能被落下。”
“落下”两个字,他咬字重了些。
明净嗓音淡淡:“不劳皇侄费心。若本王没记错,你今年也有十九了,明年就要加冠。太子妃可有定下?侧妃有几位?都是哪家的小姐?本王拜于佛祖座下,不通世务,皇侄可要早早告知本王,本王也好着人备礼不是。”
“好说,”李稷给他添茶,“皇叔早日迎王妃入府,一应往来有皇婶打点,这些顾虑,自然也就消了。”
明净蹙眉:“你对本王有敌意?”
李稷一笑:“怎会?”
两位公公对视一眼,早闻出了火星子味。刘总管道:“二位殿下,时辰不早,宫门要落钥了,不如改日再聚?”
……
酒过三巡,宾客散了。
常宁挥手和云策等人告别,拒绝了孟学洲要送她回家的提议,站在府前吹风。
与众不同的滋味吗?
常宁唇边浮现笑意。
她没醉,但脑袋里蒙着一层纱,精神头格外地好。
常宁想去看看无忧。
书剑牵着常宁的马儿,“少爷,夜深了,不好纵马。”
常宁扶上门柱,笑道:“套辆马车。”
喝了酒就不能骑马,爹娘会担心的。常宁伸手拍拍自己的脸颊,眸子晶亮,不要人扶,爬上马车,“我要去见一个人,一个能让我高兴的人。”
车夫笑笑:“少爷,坐稳了,夜里不稳当,可别磕着碰着。这见人,就得显出少爷的风流潇洒来。”
常宁被夸得开心:“会说话。”
书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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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右坐着,“老赵,少爷醉了,你别逗少爷。”
常宁觉得她没醉,听到城卫盘问,撩开车帘,指指脸颊,“是我,你们记下来。我要去城外的庄子,今夜不回来了。”
城卫认得常宁,又接了书剑递过来的令牌,敞开城门放行。
清风拂面,吹得车上帷幔飘飘。常宁托腮,支在窗棂上看漆黑的夜景,也看到车前羊角灯溢出的橙黄灯光,伸手去接。
无忧和常宁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一眼入魂,念念不忘。
诸如云策、洲洲等人,乃至常宁结交的江湖人士,都视作朋友。而无忧,常宁想保护他,偶尔还会想亲亲他。他的那些经历,常宁想起来,也只觉心疼,只恨没有早些遇上他。
没人会对朋友这样的。
常宁眸子黯淡下来,忽地抬袖抹去泪水。
“少爷,到了。”
常宁再下来,神色已如常,只隐约带着酒气,吩咐来迎的庄户,让他们不要声张,各自回去休息,也不要告诉无忧她来过。
书剑找了个庄户带路,到小楼前停下。
楼上未燃灯火,夜又深,想来已经睡下了。
书剑在附近守着,常宁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围着小楼打转,仰头望去,猜测无忧在哪间房里歇息。
她步子放得轻,在如水的月色里,瞧见几只黄橙橙的萤火虫,呼出一口长气,告诫自己不要对任何人吐露心迹。
也不要爱上任何一个人。
为了一家人平平安安,为了常宁佩紫腰金,无忧无虑做她的华堂客,爹娘已经付出太多。
常宁见过娘亲奔波于商肆的忙碌,也见过爹爹书房里批注得密密麻麻的书卷;她听过贵妇人对娘亲经商的风言风语,也听过市肆酒坊里对爹爹庸碌到只知钓鱼养花的不屑。
娘亲的奔波,爹爹的仕途,都只是为了维系他们的小家,为了常宁平安无忧、随心所欲地活着。常宁知道爹娘留她在京城,既是退不得,也是为她能进御书房得名师指点。在叔公死前,常宁于学业上都十分上心。即使如今灰心,常宁暗地里也没松懈。
常宁笑笑。
她的爱,对男子是负担,对女子也是负担。这是一味无声无息的毒药,无论加诸在谁身上,都如跗骨之蛆,祛之不得,受之则痛。
她既不能袒露身份,便也分不清,爱她的人到底是爱这身衣服、这具皮囊,还是爱着她?由贯穿始终的欺瞒得来的爱,还是爱吗?兴许爱着的,只是一层假象吧。
“书剑,叫赵叔,还回京城。今晚就在城门外安歇,天亮入城,给你和赵叔放假。”
书剑惊讶,“少爷,月过中天了,路途奔波,您不如好生歇着。”
常宁摇头:“不差这一会儿。”
再次踏上马车,常宁回头看了一眼,弯眸笑道:“别了,无忧。”
她舍不得爹娘,也舍不得爹娘辛苦维系的一切。爹娘已经付出了代价,常宁而今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自个将要付出的代价。她如今已掐灭了这苗头,无忧也未知分毫,这就够了。
她心头还是有一丝愧,在这还未上称的权衡之中,如此迅速地舍弃了无忧。
常宁想要的很多,但若论非要不可,那便是想帮爹娘撑起这个家,让爹娘后半辈子也能像她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平平安安,恣意纵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