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了你是翠儿?”
曹冲的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但深邃的目光却隐隐露出锐利锋芒。
“是。”翠儿跪在地上,视线低低落在曹冲的膝盖上,不敢抬头,“奴婢按照七公子的吩咐,假称是服侍了袁娘子六年的贴身婢女,袁娘子并没有提出疑义。”
但这个婢女完全是曹冲凭空捏造出来的。
曹冲嘴角勾起兴致盎然的微笑。
据曹冲所知,袁媛身边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叫翠儿的人。这个临时找来客串的“翠儿”也是曹操手下伤残老兵家的女儿,来历十分清楚,跟袁家毫无交集,与袁媛更是从未打过照面。
但袁媛很轻易地就接受了翠儿是她贴身婢女的说法。
如同她很轻易地编造出乳母教会她方言。
明明是漏洞百出的谎话,却能得到袁媛的认可。
——前者暴露了她的天真轻信,后者说明了她的疏漏草率。
曹冲合理推测,袁媛恐怕连他们以前见过面都不知道。
把方言的来源推到乳母身上,一是因为袁媛的生母是刘夫人娘家的家生子,刘夫人献上儿媳甄宓后便火速改嫁,至今仍活得好好的,所以袁媛生母的过往经历根本经不起细查。二是因为袁媛出生时,袁家并没有恰好处于哺乳期的家生子,只能在府外寻找合适的仆妇。她的乳母是刘夫人从人市上随意买回来的,如今人已入土,死无对证,正好适合袁媛发挥。
她完全没料到曹冲认识她的乳母。
如今仔细回想,邺城被破那天久别重逢,袁媛表现得也如同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般,根本就没认出曹冲。
但她怎么会没认出来呢?
如果她是真的袁媛,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曹冲虽然不太在意外貌长相,但也知道自己英俊远超常人。时常有女子见他一面后心心念念。袁媛与他早年间时有往来,无论如何,都不该对他毫无印象。
某种可能呼之欲出,但因为太过灵异骇俗,令曹冲不得不慎重对待。
“有请华佗先生。”
曹冲博览群书,记得在华佗所著《青囊书》书稿中,曾提到有一种失忆症,患者往往会忘记前程往事,有的甚至会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一同遗忘。
单看书中描述的症状,倒是与袁媛的状况有些相似。
但华佗行医五十载,接诊过的失忆症屈指可数,这并不是一种常见的病症。
“失忆症多发于年过花甲的老者,患者通常记忆衰退,遗忘近事的现象尤为突出。严重的病患后期会发展为失语、失智及大小便失禁,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华佗医术精湛,因为能显著缓解曹操的“头风”症被曹操强留在身边,不得自由。他喜好钻研各种疑难杂症,日常却只能为曹操的姬妾儿女诊治头疼脑热,颇为大材小用。难得遇上新奇病症,显而易见的见猎心喜。
“何人患上了失忆症,不知可否让老夫诊脉?”
“是一名女子,恐怕不那么方便。”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华佗年逾六旬,很多时候已不需避讳男女大防,但曹冲仍然吩咐婢女将丝线的一端绑在袁媛的手腕上,另一端拉出房外,交由华佗“悬丝诊脉”。
躺在床上的袁媛连华佗的长相都没能看到。
那可是活的华佗!
袁媛内心土拨鼠尖叫。
她真是出息了,普通的感冒发烧竟然能请动中国历史上的神医圣手,以后回了现代,她能把牛皮吹破天!
要不是床边杵着晓露、晨曦,门口还有曹冲亲兵把持,袁媛真想冲出去拜一拜这位医学界的老祖宗。
房外,老祖宗放下丝线,开口欲言。
“慢着!”曹冲截住话头,将华佗引入旁间。
华佗眼眸中闪过几缕不解,但他行医数十载,见过许多宅门阴司,知道给达官显贵们问诊,最重要的就是不该问的别问。
因此很快就敛去了疑惑,就病论病道:“从这位女子的脉象上看,她神思清明,并未患有失忆症,只是有些风邪入体,故而生出了些头疼身热的症候,不甚要紧。老夫为其开三帖发汗药,几日便可痊愈。”
见曹冲沉思,华佗猜测:“高烧可能会引起神志不清,特别在睡眠状态下,不少患者都会浑噩、说胡话,与失忆症有几分相似,恐怕是因此引起了七公子的误会。但老夫可以打包票,这位女子只是偶感风寒,小病而已,七公子不必过于担心。”
曹冲皱眉:“不知先生是否读过《战国策》?”
“并无。”华佗醉心医术,对史书不感兴趣。
曹冲解释:“《战国策》中,记载了一个名叫赵简子的男人。他的生平履历无甚特殊,死后三年却突然归来,灵魂附身在一个妾的身上,把儿子赵襄子吓得不轻。”
“先生怎么看这个故事?”
“借尸还魂吗?”华佗捋捋胡子,恍然道,“老夫早些年在乡间做游医时,曾见过一老妪施法,引鬼附身活人,以解其父母相思之苦。依老夫所见,此不过是骗术。被鬼附身的活人虽然精于伪装,言谈举止扮得与死去的男子一模一样,但老夫观其气色,闻其嗓音,便知其中蹊跷,可怜那对老夫妻将一腔慈爱喂了骗徒。”
曹冲听出华佗的立场:“先生不信世间有人能借尸还魂吗?”
“不信。”联系曹冲对失忆症的怀疑,华佗猜出曹冲的疑虑,误以为是内宅女子争夺郎君爱慕的手段,不屑道,“人的身体由血肉和骨骼组成,生老病死是自然之道,一旦生命终结,血会凝固,骨会脆弱,肉会腐化。死亡即终结。没有人能让已经凝固的血液重新流淌,也没有人能够让已经逝去的生命,在另外一个身体里重生。”
作为外科鼻祖,华佗连尸体都敢解剖,自然不信鬼魂之说。如果他信仰谶纬学说,就不会成为医生,而该去当个炼长生丹、化邪驱鬼的方士了。
“七公子可知王英?”
曹冲点头:“是我将他从牛棚里绑回来,交给仲德先生的。”
“在来七公子这里之前,老夫刚应仲德先生之邀,去他府中为自称是姜子牙投胎转世的王英诊脉。”
曹冲一愣:“他如何了?”
“疯病。”华佗极有把握地下诊断,“他脉象紊乱,穴位阻塞,气血不通,不是装疯,确为真疯。老夫行医半生,见的病人大部分是真病,小部分是装病。一个疯子尚且惦记功名,妄图用姜子牙转世游说仲德先生向主公举荐他;七公子房中的女子为求宠爱,谎称娥皇、女英或者妇好还魂,也就不足为奇了。”
“多谢先生赐教。”饶是曹冲心理素质过硬,此时也有片刻的无语。
他尚未过舞勺之年,华佗到底脑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无奈华佗医者父母心,告诫道:“七公子颖悟绝伦,仪表堂堂,自然不缺姑娘追逐。但公子年纪尚幼,需知固本培元的道理。绝不可过早尝试男女之道,损伤肾元根基,否则日后悔之晚矣。”
曹冲只觉好大一个屎盆子,被袁媛借着华佗的手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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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华佗业务能力扎实,即使悬丝诊脉都能诊断出袁媛尚未“尝试”过男女之道,否则曹冲毫不怀疑,华佗一离开他的府邸,转头环夫人就该知道儿子已失童身。
从这个角度看,神医也是挺可怕的。
曹冲第一次体会到父亲数次想杀华佗的心情。
除却华佗孜孜不倦地劝说曹操做开颅这种听起来就死亡率极高的手术,以至于曹操屡次怀疑华佗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医治他的头风,而是为了杀死他以外,面对华佗时犹如被扒光了衣服的裸奔感也让曹操极端不适。
再加上华佗恃才傲物,对曹操并不十分恭敬,曹冲怀疑,迟早有一天父亲的屠刀会真的落到华佗的脑袋上。
而且,华佗开的药也很难吃。
——有这么难吃吗?
曹冲看着袁媛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把碗中深褐色的液体晃了又晃,就着腾腾升起的热气吹了又吹,表情既犹豫又恐惧。
她磨蹭了半天始终无法鼓起勇气,让舌头触碰到药汁。
“你到底喝不喝?”良药苦口,曹冲从三岁起生病就能自觉端起碗一口闷,无法理解世界上竟然有喝药这么墨迹的人,“要不我来帮你?”
“不不不,我自己来。”袁媛一惊,连忙摇头。
那天她没扫完雪就晕了过去,严格来说,并没有完成曹冲布置的任务。虽然事后曹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再提起过这茬,但她到底有些心虚,不敢作妖惹他厌烦。
袁媛深吸一口气,终于结束准备工作,无比认真且慎重地把嘴凑到碗边,啜饮一小口。
曹冲毫不怀疑,碗里的水位都观察不出来下降。
但袁媛的鼻子皱成一团,试图用屏息隔绝药味的入侵。
她的两颊因为用力而鼓起,眼角被挤出细纹,喉头轻轻蠕动,像一只警惕的松鼠似的专注地捧住碗,一点一滴咽下苦涩。
难道这次华佗开的药特别的苦?
曹冲生出怀疑,把药方拿来研究:麻黄、细辛、桂枝、甘草……
都是治疗风寒发热的常用药材。
破案了。
不是药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这个袁媛特别吃不了苦。
曹冲冷笑。
他认识的那个袁媛从小体弱多病,一年里有大半年缠绵病榻,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他第一次见她时,她的个子还没有矮榻高,就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喝尽一海碗浓稠药汤。
别的人都是越长大越进步,只有袁媛越活越回去。
如果袁媛能听到曹冲的腹诽,一定会高喊自己比窦娥还冤。
作为一个具有极限修复能力的异能者,她以前生病只需要静等身体自动痊愈即可。
这还是她第一次吃药。
现代医学如此发达,哪怕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生病了也不会去喝药汤。制作得比糖果还好吃的药丸难道不香吗?
中药气味刺鼻,还没进嘴,光是那股子苦恶辛涩就已经让袁媛难以忍受了。
听说古代中药取材广泛,蝙蝠粪便、童子尿、蟑螂老鼠皆可入药,只是想想,袁媛就不寒而栗。
谁知道曹冲端给她的那碗黑乎乎的药里放了些什么原材料!
袁媛忧愁地叹了口气,苦大仇深。
她确实该快点把药喝完。不是因为曹冲盯住她的犹如看垃圾一般的眼神,而是因为她明显地感觉到精神和活力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再不赶紧喝,她的病都快自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