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说出这种话,靳意竹倒是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她只是习惯了,想到了,就这么说了。她一直这样,没人说过她有什么问题,相反,她这样说话的时候,别人看起来都很高兴。
但魏舒榆没有。
魏舒榆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她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似的,自然而然的忽视了过分旖旎的言语,问她:“先去买小飞象?”
靳意竹有点失落。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非要说的话,只能说是不爽、烦躁、她在迪士尼很少有这种感觉,被纯粹的快乐包围,才是这个地方的常态。
是因为魏舒榆吗?她让她觉得不快。或许她应该让她离开的,但是她没有。
靳意竹做不到。
她觉得不舒服,但还是希望魏舒榆能留在她的身边,像留住一个渺茫的希望。
在乐园消磨到下午六点,魏舒榆已经觉得有点累了。
她不是很有精神的那种人,但靳意竹正好相反,玩了一整天,丝毫不见疲惫。
“我们去看烟花吧?”魏舒榆本来不想说的,但实在坚持不住,“我有点累了。”
“累了吗?”
一直到这个时候,靳意竹才发现她的异样,脸色苍白,眼角泛着一点红,连发丝有显得没精打采。
她觉得愧疚,拉着魏舒榆的手,轻轻晃了晃。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
“没事,我坐一下就好了。”
魏舒榆笑得有点勉强,她觉得头晕,忍不住抓住了靳意竹的手臂。
“要不我们先去烟花点,我坐一会儿,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玩的?”
她很少有这样的动作,大多数时候,她和靳意竹保持着一种介于朋友和陌生人距离,刚刚好,正好适合她们的关系。
但被她抱着手臂,身体的重量压在身上,靳意竹的呼吸却放缓了。
很奇怪。在女性朋友之间,这不是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距离。
在英国读了硕士,又在美国读了博士,靳意竹对于社交距离一直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在她的朋友之中,手牵着手不算什么,挽着手臂更是常见。
就算是这样贴过来,也不算是什么很特别的举动。
偏偏在魏舒榆靠在她的身上,嗅到那点如松木一般,淡得几乎随时会消失的香气时,靳意竹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陪你,”靳意竹和她一起在长椅上坐下,“休息一下,再去看烟花。”
“不去烟花点吗?这里视野不太好哦。”
魏舒榆觉得有点诧异,从她们的位置走去烟花点,距离算不上太远。
最多五分钟而已,实在没必要在这里休息。
“没事,烟花看过很多次了,”靳意竹说,“你不太舒服吧。”
魏舒榆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她知道,这个时候驳了靳意竹的好意,绝对不是正确的做法。
“那我们看完烟花再回去,”魏舒榆靠在长椅上,“我还没看过港迪的烟花。”
那天的夜风很温和,一改白日里的凌厉,吹拂在魏舒榆的身上,连带着星光点点,在城堡上方化作一条闪烁的银河。
靳意竹坐在她的身边,没看手机,也没看她,只是遥遥看着城堡,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魏舒榆反而觉得放松。
迪士尼里气氛很好,欢快的音乐环绕四周,身上还罩着黄油小狗披肩,暖呼呼毛绒绒,魏舒榆紧绷的神经慢慢松下来,在烟花绽放之前,已经被汹涌而来的困意袭击。
不能睡,至少不能在迪士尼里睡着,烟花马上就开始了,看完烟花,可以在车上睡,靳意竹不会怪她的,但是现在打瞌睡,在城堡前打瞌睡,在烟花里打瞌睡,还是有点太超过……呼……
一阵阵心理斗争里,魏舒榆能量耗尽,毫无预兆的睡了过去。
靳意竹朝她凑过去一点,让她可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魏舒榆嘟囔:“那多不好意思啊……”
“没事,”靳意竹笑道,“烟花开始了,我再叫你。”
感觉很奇妙。靳意竹看着夜色中的城堡,比白日更华丽几分。
肩膀上有点重量,魏舒榆的呼吸很轻,她睡得不算熟,还在微微皱着眉。
靳意竹伸手,抚过她的眉间,轻声说:“好好睡,别想太多。”
她其实是不介意魏舒榆睡倒在她身上的,反而觉得有趣,很少有人在她面前露出这样一面,依赖她,对她撒娇,大多数时候,他们顺从她的需求,就像魏舒榆清醒时一样,体贴得让人作呕。
……要是把魏舒榆灌醉,会是什么样子?
她想起在中心剧院,魏舒榆喝下一杯马提尼,拉起她的手,带她离开沉闷的剧院,去看香港真正的星光。
如果让她喝得更多一点,会发生什么?她会说她的过去吗?她会说她想要的东西吗?她会说她想去的地方吗?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就仿佛魔咒一般,缠绕住了靳意竹的心。
或许昨天晚上,她应该坐下来,跟她一起喝一杯。
哪怕今天起不来,去不了迪士尼也无所谓。
迪士尼是欢乐的王国,但如果一个人能给她带来快乐,迪士尼还有什么所谓?
烟花接连炸开,在城堡上方组成绚烂图景。
靳意竹仰着头,久久凝望着烟花,心里想的事情,却不是烟花、米奇和迪士尼。
她在想,要用什么方式,才能把身边这个人,永永远远困在自己身边,只对她露出笑容。
哪怕是那样清淡的、什么都不在意的笑容。
“……我睡着了?”
肩膀上忽然一轻,再一看,魏舒榆已经迷迷糊糊的坐直,抬头看向烟花。
“是不是快放完了?”
“快了,放了一大半了,”靳意竹说,“不过最精彩的还没到。”
“真的?”魏舒榆拿出手机,对准了夜空,“好漂亮。”
几束花火冲上夜空,在最高点炸开。
漆黑夜幕中,烟花如同洒落的星屑,宛若瀑布般坠落,消失在城堡上空。每次烟花炸开,周围都会响起一阵欢呼,他们的声音太大,连脚下的地面都仿佛被震动了一下。
魏舒榆低声一笑:“挺好看的。”
她的声音被烟花的爆裂声掩盖,靳意竹没听清,但也没追问,只是自顾自地看着天上,直到最后一朵烟花在高空炸开,化成一片璀璨的光芒,像是童话故事的结局。
“你很喜欢看烟花?”靳意竹偏过头,看着她的侧脸,魏舒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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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很专注,似乎除了那些灿烂花火,眼中没有别的事物。
“喜欢啊,”魏舒榆拢了拢披肩,“可惜前面的没看到。”
“以后要再来看吗?”靳意竹没头没尾的说,“如果你愿意陪我来的话。”
魏舒榆愣了一下:“行啊。”
她没去想靳意竹到底是什么意思,实际上,这种问题也没什么好想的。
虚浮的承诺很多,不会兑现的邀约更是数不胜数,或许靳意竹只是在这片月光之下,随意说出了不会实现的愿望。
就像是小时候说的“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或者“我们永远不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烟花放到快结束,城堡前已经有人站起来,开始陆续离场。
“我们要走吗?”魏舒榆问,“等下人会很多。”
“没关系,”靳意竹说,“我们开车了,不用担心。”
魏舒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靳意竹拉着她,又进了小镇大街,在一堆挂件和玩偶里挑挑选选,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消磨掉闭园前的最后一点时间。
等她们提着一袋玩偶从商店里出来,乐园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小镇大街上人影寥落,连带着月色都寥落。
“魏舒榆。”
靳意竹忽然停住脚步,看向城堡的方向。
“你看那边。”
“嗯?”
魏舒榆应声望去,清冷月光下,城堡被镀上一层银白光晕,乐园里空无一人,连音乐都变得轻了许多。
她没看过这样的迪士尼乐园,一时心头震动。
空旷的、安静的、似乎万事万物都在消散,只剩下她们俩的乐园里,她和靳意竹共享一片月光,在虚无的童话世界里,只有她和靳意竹并肩而立。
“只有我们两个人,”靳意竹说,“魏舒榆,你会害怕吗?这么空旷的地方。”
“我不会,”魏舒榆声音很淡,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我没有广场恐惧症……靳意竹,你害怕?”
她从那奇异的景色里抽身回来,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她那艳光四射、无论什么时候都游刃有余的大小姐,正看着空空荡荡的乐园,精致眉眼下藏着一点恐惧。
“稍微有点……不过没事,”靳意竹对她笑笑,“现在出去就好了,停车场那边应该很多人。”
怎么了?魏舒榆想问,但在靳意竹强作镇定的笑容里,她想,这个问题或许不该问。
“好,那我们现在出去。”
她只犹豫了半秒,果断的牵起了靳意竹的手。
“你害怕的话,可以闭上眼睛,我会带你出去。”
靳意竹微微一愣,她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在弱肉强食的黑暗森林里长大,她很清楚害怕不是什么值得赞颂的情感。
但魏舒榆伸手牵住了她,她的指尖还是微微发凉,在冷清月色里,似乎比气温更冷。
“好,”靳意竹最终还是低下头,“麻烦你了。”
“没事,”魏舒榆说,“不麻烦。”
空旷的乐园里,她牵着靳意竹的手,带着靳意竹,一步一步走出了月色。
凭借着这短短一段路,魏舒榆成了整个世界上,唯一走进靳意竹心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