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高蓬这时阔步进门，见众人吵吵嚷嚷，不耐烦道：“成日里静不下一分，回到家里也不得安宁。”
他看李明月十分自在坐于主位，皱了眉想要发作，又思及还有事要用到李静安，暂且忍忍，强压下去。小胡氏连忙起身招他落座她处。
“怎么了这是？”
这些年锦衣玉食，李高蓬已不见当年文质彬彬的探花郎样子，他蓄起了胡子，身材也走了样儿，肚子撑得衣襟绷紧。
胡姨娘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听，并婉转体贴道：“郡主也是为云沛好，郎君可莫责怪郡主。”
李高蓬不敢责怪李明月，可不妨碍他仗着父亲的长辈身份训斥她几句。这厢李高蓬还没发作，李明月却先截了话头：
“我可听闻国子监祭酒大人家的孩子四岁便能熟背三字经。再看看云沛却这般，别再出门给人说家里教不好，父亲也不想云沛出门给您丢人吧。”
国子监祭酒与李高蓬同年科举，却出身高门官升从三品，平日里恪守正道规矩，很看不上当年李高蓬出身微贱，尚公主的捷径，如今官场上遇到李高蓬也横眉冷对不屑一顾。
李高蓬自视清高，当年科考入仕，如今四十多岁也总装得一副学问人气派。缺什么在意什么，这些年总碰一鼻子灰心里不舒坦，也开始跟他明里暗里处处攀比，想以此证明自己如今也是翻身成名门，自是听不得李明月的激将。
他撇了撇胡须，不情不愿道：“静安说得也有道理，云沛开蒙晚，也是得正儿八经叫他学些东西。赶明儿我便去寻个先生，不能传出去说我李家没教养。”
胡氏见他如此严肃，只得说：“是，是，是该寻个先生。只是这郡主所说的嬷嬷女官……”
“那倒不必了，这些小事，还不值得惊扰宫中太后娘娘。”
“不必了吗？我也是好心的，真是可惜。”李明月状似遗憾地长叹，“那便听父亲的吧。”
李高蓬没摆成父亲的谱反被堵了回来，也是不太顺意，回过劲儿来复又皱着眉头，一副讲道理的模样。
“你祖母说得也没错，你做姐姐的，一个玉镯子，弟弟想要就给他又何妨？因为个镯子闹得鸡犬不宁的，回头为父再给你买新的，都是一家人。”
他倒是比李老太太大方了些，还能说着给李明月新镯子。
差他那点儿子？
月奉都不够胡氏操持的。
李明月看着李高蓬站在胡姨娘和李云沛身前，李老太太虎视眈眈，李云清在旁担忧地抹起眼泪，几个人俨然一家人样子面对着她，尤其李云沛，如临大敌般。
她只是也用胡姨娘那样婉转的声调，笑得决绝：“那可不巧，这也是别人相赠，给不了。”
几个姨娘和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吱声。佳肴摆满一桌，李明月倒了胃口，见她软硬不吃，李高蓬面子挂不住生硬转了话题，咳了声。
“今年国祭圣上有意命皇后带后妃、百官家眷一同参与，你在名单之内，到时带着你妹妹云清一起去罢。”
李明月住了银筷，心道，裁新衣打金簪，原是打了这主意。不禁又冷笑，求着她还这般对她，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她本想一口回绝，突然想起，国祭一行十天八日打不住，乔姎是否也会随秦佑泽同去。
到时可有的热闹了。
李明月面上却冷冷淡淡不显问：“还在京郊那个普陀寺？那点儿小地方装得下这多么些人？”
李高蓬怕她以此为借口拒绝，连忙补充：“礼部在后山修好了小行宫，圣上官员去那儿，后眷安顿在普陀寺里烧香祈福。”
后又怕她嫌麻烦，道：“你胡姨娘父亲新调了普陀城区的县宰，他家也去，云清到时候跟她舅母姊妹住，不会多麻烦你。”
李明月道：“看来父亲早已打算好了呀。”
她忆起普陀寺种种，真心实意对李云清年纪轻轻争着挤进迂腐无趣之地不解，问她：“这种地方你也想去？”
李云清却未曾听懂她之意，只道她不想带她，忙福了身子，怯怯回道：“云清都听爹娘的。”
胡姨娘眼上泛出湿润，扯了李云清一同跪下道：“是妾拖累了云清，庶出之女不好找人家，云清眼看也大了，成日闷在家里头没什么交际，哪里有机会和别家夫人娘子们相看。郡主看在她好歹是你妹妹的份儿上，就让云清与你一同搭着去吧。”
自然是得借着李明月的名头才好带出去交际，媒婆太太问起来，静安郡主妹妹总比驸马都尉庶女好听。
李明月看他们搭好台子唱戏，颔首道：“胡姨娘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不应。幸亏都尉府现在只有一个姐姐妹妹，若是再多，这儿也要我那儿也要我，累都累不过来了。”
她说得好像应了个费心神的大事，看向李高蓬。
“是吧，父亲。”
李高蓬自知心虚，却又忍不住猜测她是否知道什么，提着一口气拎着一根针，随时刺下来。他只得应下：“还是静安知礼大度，云清还不快谢谢你姐姐。”
李云清还要再给她行礼，她摆摆手，“起来吧，跪来跪去，不知道的以为怎么虐待你了。”
饭吃了几口也没兴致，她起身离席，临走前不忘提醒一句，“既不用我去给云沛找个教规矩的女官，那父亲在外可别怕丢人。”
李高蓬还是在意这事儿的，那晚后他深觉不可误了自己名声。给李云沛寻的夫子，很是严厉，李云沛哪里做的不好就打手心，几日下来手都肿了。
李云沛整日哭哭闹闹，又被揪回去继续读书，胡姨娘看着很是心疼她的宝贝儿子，可又忙着置办李云清行头，一时没找到时机跟李高蓬说算了，耽搁着夫子竟定了下来。
李明月那头则是闲来应了个花帖，一个有名的戏班子被嘉祥公主请进了公主府，邀请贵女娘子看戏。
这是嘉祥公主和离后第一次开宴，李明月当然得给她个面子。
嘉祥公主府没甚亭榭，中间是一个仿制御花园修剪的花园，佳木葱茏，奇花烂漫，花园外有片空地，搭了个戏台子，容纳的下百十来个人坐着，今日戏班就在这儿演。
慢行见着嘉祥公主迎过来，竟比之前丰润不少，长挑身高顾盼神飞，红云锻织上身，额间点缀颗东珠，远远朝她招呼，“你可来了。”
凑近了挽过她手，掂起来捏捏她细腕，道：“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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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瞧着比年前还瘦了不少。”
李明月端详她一会儿笑笑，含糊过去道：“倒是表姐你神采飞扬，什么样子的戏班子叫你特地发了花贴？”
“这戏班子叫俏双枝，顾名思义有两个头牌。他家呢，有一出戏唱得最好，是个话本子改编的，我听旁人说那叫一个精彩绝妙，一会儿你看了就知道了。”
嘉祥挽着她往那正厅走，一边与她笑说：
“从前嫁了那人后整日吵架，祖宗们这不许那不许，他纳了妾要废了驸马也不许，好不容易和离才发现，上头没公婆旁边没丈夫下边没妾室，可真真是熬到了好日子。”
李明月挑眉，嘉祥那些事儿她都知道。
嘉祥比她大四岁，几年前嫁了鲁国公小儿子路子放，顽劣子弟人模狗样，成亲之后全现了原形。嘉祥公主忍不了他一个一个往家里抬小妾，闹着要废驸马，圣上没准。
后来一次二人饮了酒上头，争吵着动起手来，嘉祥拿起云螭龙纹香炉砸了上去，直给他砸的头破血流。这下鲁国公夫妇不准了，闹到圣上那儿说要休妻。
休了公主，把皇家面子往哪儿搁？最后折中，圣上准许二人写了和离书，总算放过了这对怨侣。
鲁国公一家到处宣扬她跋扈善妒，嘉祥虽然现在风评不佳，但不短钱财不短吃住，公主府门一关，谁管外人怎么想。
“表姐你是熬到好日子了。”见今日她辉煌，李明月由衷称赞她潇洒，“我可得熬到什么时候。”
嘉祥也知道太后拘着她，小声与她说道：
“老五那边，就那事儿——带了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回来。我那日偶然遇上了赵侍郎夫人何琇丽，她道妹妹何琇涵和她说，那小娘子大闹一场，搅了你及笄成礼不说，还当面给你甩脸子，下战帖，是真是假？”
“搅了礼不假，战帖倒是没见着。”李明月轻哼，没承认也没否认，艳丽脸儿一皱，猫儿似的。嘉祥扯了她，避开簇拥着上前的小姐夫人，将她往自己闺阁带。
“表姐不是邀我听戏吗，这是做什么？”
李明月觉得好笑，嘉祥却催促她，“我不知道你？你哪儿爱听甚么戏，我闭门不出你也不知道来看我，事儿传我耳朵里都凉了，我不得问问你怎么回事？”
她为了八卦戏都不听了，李明月随她进了她卧房，才点头，“就是这么个事儿，她叫乔姎，五皇子殿下宝贝得很，走哪儿带哪儿，搅了事也不让罚。”
她散漫开起玩笑，绮丽危险，“我瞧着那样儿，过不了许久便会请旨赐婚了，表姐你早早备好贺礼吧。”
嘉祥张扬的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父皇不会允许的吧。”
“那可就看你五弟本事了。”
李明月朝她笑，杏腮粉颊，明媚动人，今日鹅黄锦绸柳叶儿襦裙衬得她清冷气儿渐消，婷婷嫋嫋，雅致风流。
嘉祥点了下她鼻头，道：“我打小儿就说，老五眼神儿不好，你等漂亮娘子愣是没入他眼，现在自己还不知道找了个什么样的。”
“我也不想凑合他好不好。”李明月头歪到嘉祥柔软肩上，叹气，清香萦绕，“若不是娘娘，我一眼都不用瞧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