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针走线间,天已二更,紫鹃见拗不过黛玉,只得移灯炷香,放下帘幔回耳房去睡了。
如此熬了两夜,到初七晚上完工在即。黛玉娇倚在大引枕上,不觉鬓松钗亸,风吹烛冷流苏颤,一绺青丝低垂下来,半遮芙蓉面。
银针牵着雪白丝绡,在锦缎上来回密缕,渐渐地花绷上两只白燕,轻盈灵动,纤毫毕现,如玉剪一般上下翩飞。
“这样看起来,也不输晴雯的一鹭连科了。二哥哥一定会喜欢的。”黛玉慢慢收了针,搓了搓冰凉的手指,将香囊用丝帕包裹好,放在床头里侧。
正准备卸下钗环,熄灯睡觉之时,枕下的风月宝鉴滚了出来。
黛玉不由想,也不知宝玉恢复神智后身体可好些了?她试探地用背面照影,轻声唤了一句,“宝玉?”
不曾想,镜面骤然亮起,宝玉赤脚秉烛站在地下,左右张望,大喊:“林妹妹,我终于等到你了!”
“你小声点儿,别吓到人,赶紧回去睡觉。明儿有空再找你说话。”黛玉掀被躺下,抬头吹熄了灯,顺手将镜子给翻了过来。
她一时忘了镜子是有两面的,扭头过来准备合眼时,正面镜光又摄住了她的心魂,元神脱壳而入。
黛玉还在绛芸轩的穿堂门前,却见竹丝灯下,舅母王夫人掐着念珠往前走,薛姨妈跟在她身后追着讲话。
“姐姐,宝丫头年已二十有三,嫁妆都齐备了,婚事再拖不得。”
薛姨妈拿帕子抹着泪,埋怨道:“若非金玉良姻传得人尽皆知,又何至于耽搁她这些年?”
“什么金玉良姻,还不是你们薛家自己弄出来的。”王夫人煞住了脚,攥着佛珠的手指节发白。
薛姨妈哼声道:“当初你不待见林姑娘,处处抬举宝丫头,又让她献装裹,又叫她管庶务。
白折腾了几年,可算熬死了姓林的,宝玉想替未婚妻守孝一年,宝钗也耐着性子等了。
眼下你还想干吊着我们娘俩,可不能了!谁不知贾家的厨房,还等着薛家的米下锅呢。”
黛玉心头咯噔一跳,她早料到贾府若不开源节流,迟早后手不接,没想架子倒得竟这样快,还要靠薛家接济。
只见王夫人脸色唰地一白,余光瞥过薛姨妈腕间的赤金镯子,抿了抿唇角,终是点头道:“明日就把宝丫头抬进门,总行了吧!”
“早该如此了!”薛姨妈甩着帕子,悻悻而去。
黛玉又穿林渡水,见两个薛家婆子揣着手,坐在门槛上闲谈。
“谁知呆霸王走了什么狗屎运,贩了些火器铁器到东北关外,替建虏赚了不少银子,穷到只剩纸扎铺的薛家,又突然发达起来。”
“这么说,宝二奶奶就只能是我们宝姑娘了。可万一资敌的事,被人抖落了出来,那可是株连九族的祸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皇帝的江山都坐不稳了,贾家也穷得没饭吃,谁还管这些个。”
听了这话,黛玉心头一阵堵塞,原来这里竟到了国破家亡的边缘。
若让宝玉娶通敌的薛氏女,无异于饮鸩止渴,自招祸端。
不行,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贾府被薛家拖入泥潭之中。
三更梆子摇摇传来,黛玉转身向大观园飘去。她要找老太太陈明利害关系,让她老人家想办法阻止这场婚事。
贾母院中,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已经神志不清了,药食由人给喂,时笑时呆,说了上一句又忘了下一句。
黛玉心痛如绞,轻唤了一声外祖母。
老太太若有所觉,咿咿呀呀地念了几句,却无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黛玉不禁悲从中来,眼下贾府这个境况,让她如何放心得下。
她忍痛飞至怡红院中,庭中垂丝海棠萧萧簌簌,忽有夜枭掠过檐角,惊起守夜婆子一声鬼嚎。
赵姨娘嚷着胸口疼,硬说什么怡红院不干净,闹将起来,要请端公送祟,找巫婆跳神。贾政拗不过她,连夜请了个什么玉皇阁的真人画符作法。
直闹到四更天,才消停下去。可那贴在怡红院的黄符,对黛玉确有效验,她根本进不去,也无法传讯给宝玉。
捱五更天时,荣国府上下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四处彩幔飘飞,张灯结彩。
凤姐忙得跟陀螺似的,周旋迎待,料理诸事,连吃饭喝茶的工夫都没有,黛玉想见缝插针与她说两句话都不成。
只能眼睁睁地耗到戌时吉刻,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八人抬的喜轿在夜雾中轻轻摇晃,照得穿红着绿的喜娘丫鬟们,脸上浮着诡谲的红光。
喜堂布置在荣禧堂,黛玉站在风中,见宝钗顶着喜帕,被莺儿搀着跨过火盆。
舅舅、舅母锦衣华服,端坐高堂。
而被袭人推着出来的宝玉,却如木雕泥塑的一样,面无表情,干站在那里。
黛玉总算有机会与他说上话,忙在他耳畔将薛家的所做所为对他讲了。
宝玉脸色骤变,冷着脸将胸口的红绸花一把扯下。
王夫人喝道:“宝玉,你在闹什么!还不快站好!”
“老太太来了!”鸳鸯和琥珀一左一右地扶着贾母进来。
贾母看着满堂红喜,笑呵呵地道:“这是谁家孩子在娶亲呐!”
宝玉如蒙救星一般,扑到贾母身前,大喊着:“老太太,我虽是家中不肖子孙,但绝不做国贼禄蠹!我宁肯出家做和尚,也不与薛家结亲。还请老太太做主,将资敌谋叛的薛家人扭送官府,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整个荣禧堂仿佛炸开了锅,场面顿时混乱起来,议论声、争执声、拉扯声,最后发展成贾薛两家傧相女客互殴的局面。
龙凤喜烛爆出几个灯花,蜡泪汩汩淌过鎏金烛台,在紫檀条案上流凝成一摊红泥。摇曳的烛光,映着一群大梦不醒、迷而未觉的红尘男女。
忽听得门外马蹄急促,一身孝服的赖大滚下马来,噗通一声跪在门槛外,以头抢地道:“宫里的娘娘,殁了!”
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博古架子倒了,琥珀尖声大喊,“老太太,老太太!”紧接着鸳鸯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
两道霹雳灌入众人耳中,荣禧堂中越发混乱了,男人女人们呼天抢地,大放悲声。
红白喜事交织在一起,凤姐连哭都顾不上,一面扯下鬓边红花,一面打发人撤了红绸,挂上白幡,向东府送讣告去。
不多时,外头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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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逃四散,大喊着:“走水啦,走水啦!”
“东府的祠堂烧着了!”
贾政、王夫人焦头烂额地应付着各路仆从的回禀,眼见着东府被烧成火焰山一样,紧接着大观园也跟着烧了起来,还不知有多少亭台楼阁正化作漫天灰烬。
方才喜炮余烟还未散尽,此时满天纸钱已经在火风中打着旋儿。
宝玉跪在地上,怔怔望着灵前摇曳的白烛火,历经四代人的乌木联牌,轰然坠地,跌成数断。
朽木残片里,“珠玑”隐没,只剩灰蒙蒙的“日月”二字。
物是人非只在转瞬之间,黛玉闭上了眼,悲凄难耐不忍再看。事已至此,足以印证贾府运终数尽不可挽矣。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贾宝玉摘冠弃袍仰头悲呼。趁众人不注意,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没入夜色中。
黛玉连忙追上去,想要拉住他,大声急呼:“二哥哥,别走!”
微雨飘摇下来,顾璘撑着伞将张居正送出来,“天快亮了,你安心去考试,林姐儿会没事的。”
张居正握着绣有杏林春燕的香囊,一步三回头地看向潇湘馆。
紫鹃姑娘说,林姑娘为了给他绣这个香囊,生熬了几夜,才病得不省人事,眼下药石无医,水米不进。这让他如何安心考试?
“二哥哥,别走……”
一声微弱地呼喊,瞬间击溃了他的心房,转身冒雨奔进屋子。
“别走!”她在枕上摇头呓语,滚烫的指节紧揪着他的衣袖。
那只小手,如初生的莲瓣,不胜凉风的娇柔。
张居正默立在乌木床头,望着少女眉尖若蹙的娇容,喉间泛起一股苦涩。
窗外新栽的筱竹,似也受不住簌簌的雨珠,孱弱地倚在院墙上。
顾璘进来拍了拍他的肩,劝道:“时候不早了,又下着雨,你得去贡院了。有大夫守在这里不碍事的。若为林姐儿误了前程,待她醒来岂不自责伤心。”
“可是……”张居正内心冰火交织,百呼不应针扎不动,这样的林妹妹,还能醒来吗?
他宁可千疾万病加诸己身,也不想让她遭受一丝一毫的痛苦,更不想他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顾璘见他立地不动,当机立断,向门外道:“阿庄,拿把剪刀来,把他的袖子给剪了,再给他换身衣裳。”
“宝玉,别走!”黛玉又凄声喊了一句。
张居正瞳孔猛地一缩,眉眼骤冷下去,丝丝寒意却从胸腔里漫出来。
又是这个宝玉!
“宝玉又是谁?”顾璘皱眉道。
晴雯正俯身为黛玉抹去额汗,不由与端着粥碗的紫鹃对视了一眼。
紫鹃斟酌了言辞,抽抽噎噎地道:“宝玉是我们太太那边的亲戚,姑娘的二表哥。表少爷对我们姑娘极好,但凡姑娘爱吃的,爱玩的,他一概留着送我们姑娘。我们有想不到的,伺候不到的,他怕姑娘生气,都替我们想到、做到了。后来我们老爷去了,姑娘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张居正深吸了一口气,不由捏紧了掌心的香囊。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从前不肯喊他二哥,竟是心里早有了另一个好二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