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神卫入京当日,燕陵落下一场大雪,叛贼乌铎因重伤泽州兵马元帅闻师偃,戕害西南生民,责以鹰刑处死,开春施刑。
消息传出,满朝哗然。傅厌辞却在一派议论声中,上书求见天子,请天狩帝念及乌铎南征有功,自愿纳降,改鹰刑为流放。
龙神卫等候半日有余,傅厌辞发间渐渐积满霜雪,可宫门始终紧闭。
“四殿下,宫城即将落锁,”有禁卫忍不住道,“您再等下去,宫门不仅不会开,陛下可能更……更恼怒。”
乌铎下狱后,与他有过往来者避之不及,唯恐扯上关系。堂堂皇子,为了一名反贼向皇帝求情,皇帝还没将他关回府中,已经算格外开恩。
雪花片片飘落,龙神卫忽然传出惊呼:“殿下!”
傅厌辞掀起袍摆,直身跪在阶前,道:“儿臣厌辞,求见陛下。”
有人劝道:“殿下,乌帅不愿累及龙神卫,要您千万保重,您继续等,若冻伤冻病,恐伤乌帅一番心意。”
傅厌辞未置一词,众人也低声说:“陛下已如诏书所言,将王城数万降兵编入我军,殿下现在激怒陛下,只恐、只恐......”
只恐乌铎的牺牲付诸东流。
众人欲言又止,禁卫也忍不住捏了把汗:四皇子再跪,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崔烈突然掀袍跪下,扬声道:“敢问诸位,乌帅今日为何下狱?”
龙神卫个个面露疑色,不知崔烈何意,崔烈说:“归化军初初编入龙神卫,闻氏倚仗军权在手,专横跋扈,见我军势弱,削减军饷,克扣粮草,处处打压。是陛下待乌帅恩深义重,乌帅为回报陛下,处处忍让。
“然而不将乌帅逼入绝路,国相不肯罢休。和谈以来,国相为与我军争功,时时针对殿下,泽州之战时,为扰乱我军军心,更污蔑殿下并非、并非......这样的混账话,足够闻氏死一百次!
“国相口无遮拦,目无陛下,乌帅不忍见陛下蒙羞,殿下受辱,忍无可忍,才举兵还击。殿下今日跪于宫门,不仅为乌帅,更为陛下,请陛下看清国相狼子野心,严惩国相、严惩闻家!”
话音落,所有人震住,再看傅厌辞,骤然醒悟。
求情是真,但今日要见到天狩帝,必须披一层攻讦闻家的外衣。
附近的龙神卫也纷纷跪倒,齐声道“严惩国相”、“严惩闻家”,一时间,声势一浪高过一浪。
但宫门始终静默,天色一点点暗下。夜间刮起寒风,骤雪转急,宫道上声浪渐低,但没有一刻停下。
此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有人掀开车帘,困惑问:“使团奉诏入宫,莫非禁卫带错了路,门前怎的如此?”
禁卫尴尬道:“诸位让一让,让一让,和谈告一段落,梁使即将离京,今日是最后一次觐见陛下。”
龙神卫尚未反应过来,一人从车上走下,身后数名使臣相随,皆撑伞而来。
傅厌辞听到“梁使”时,身体比他先认出风雪中的冷香。一片雪色裙摆从左侧经过,没有片刻停留。他下意识伸手,却想起自己跪了许久,必然狼狈至极。
这时,有使臣低呼:“乐小姐,起风了,小心。”
一把油纸伞被斜风吹到他膝前,裙摆也在这一刻,滑过他身边。
一旁的崔烈怔住,忍不住出声:“殿下?”
乐绮眠也回过头,垂眸看向他。
傅厌辞紧紧握住她的裙摆,直到乐绮眠走出几步,裙身绷紧,也没有松手。
自从返回燕陵,乐绮眠便随使团搬往班荆馆,两人已有数日未见。傅厌辞起初让龙神卫登门求见,次次被回绝,意识到她没有再见面的打算。后来乌铎被判鹰刑,他忙于奔走,也没有机会再前往班荆馆。
傅厌辞说:“乐绮眠。”
雪落在他发间,纷扬如絮。他声音很轻,犹如落雪,但只一下,就被乐绮眠捕捉到了。
乐绮眠慢慢蹲下身:“殿下,我没有和你讲过,白衣人带走我那日,我为何能发现,他知道如何将盲者带离黑暗。”
傅厌辞不说话。
乐绮眠撑开油纸伞,挡去风雪,轻轻说:“因为有过一人,也在我即将冻毙时,为我撑起油伞。但立场转换,人心易变,你的期望越深,一日他无法回应,你的痛苦就越深。所以不要把苦乐系与他人,那对他与你而言,都太沉重了。”
说完,不等回应,她将伞塞入傅厌辞手中,从他指间提过裙摆,整袖起身。
等使团走出一段,宫门即将再次关闭,傅厌辞忽然道:“你怕了。”
乐绮眠脚步不停。
傅厌辞说:“怕陷入太深,引火烧身,怕我和你提起的那人一样,有负期望。乐绮眠,你的勇敢是假的。”
他放下油纸伞,如同放下一段记忆,任由它被风吹到人群中。
“你比谁都胆小,比谁都自私。”
乐绮眠停下,竟然笑了笑,温和道:“就当殿下说对了,自私的胆小鬼只想独善其身。殿下若要阻挠,那无甚可说,刀兵相见。”
这次,她不给傅厌辞回答的机会,走向玉阶,彻底消失在门后。
良久,宫道一派死寂,无人出声。还是崔烈捡起那把伞,递给一名士兵:“风雪正盛,一人撑片刻,拿去吧。”
士兵不敢接,看崔烈频频使眼色,才伸出两手。众人交替过一圈,已经夜深。崔烈见风雪没有停下的意思,心念一动,递上伞柄:“殿下,您身上本有伤,保重身体才能熬过今夜。”
他从箭雨中护住乐绮眠时,背后中了数箭,后来应对闻家军,伤口反复撕裂,战事结束又匆匆赶回燕陵,任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
傅厌辞道:“不必为她这么做。”
崔烈以为傅厌辞心存芥蒂,正想如何缓和气氛,却听他说:“宫内耳目众多,这把伞到我手中一刻,皇帝就会拷问她一刻。”
“等等,”崔烈诧道,“您和乐小姐不是......”
傅厌辞看向握过裙摆的掌心,垂首道:“要走,是真的。”
崔烈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惊讶,想了想,还是收回话音。既然两人心领神会,他介入其中,就显得多余了。
乐绮眠今日奉诏入宫,在暖阁等待片刻,被请了进去。
宸极殿是臣下朝见君王之处,但在她入殿前,除天狩帝外,殿中已坐有一人。
乐绮眠脱口道:“老......乌将军。”
乌铎坐在侧首,囚服在身,见她到来,并不意外,点了点头。
他上方的珠帘后,一人坐在龙椅中,劄子如雪片散落在地,字迹被用朱笔肆意涂抹。能看出提笔人耐心告罄,越往后,朱红的部分越狂乱,最后一封,如泡过血一般,鲜红欲滴。
天狩帝道:“你是武安侯之女?”
乐绮眠躬身行礼:“正是,拜见陛......”
天狩帝道:“拖走,两腿打断。”
禁卫上前,将乐绮眠按倒。乐绮眠愣了下,就听珠帘玎珰,一人从中走出。只听封号,会以为天狩帝是个英武豪迈之君,但今日亲见,才发现他与尊号大相径庭。
天狩帝双目锐利,穿一身毫无纹饰的黑袍,断了一腿,右手持杖,站起来时身形佝偻,好似化成人形的兀鹫。
“很惊讶?宁安十二年,西北军支援岑州,”天狩帝道,“朕这条路,就断在武安侯手中。”
他说宁安十二年,乐绮眠便想了起来。魏衍时任岑州知州,妻儿为征南军所俘,武安侯为解岑州之危,与天狩帝有过一战。至于战后,武安侯救回魏家幼子魏安澜,魏衍为答谢乐家,立下婚约,则是后话。
乌铎道:“陛下,小孩不经吓,就不要与她玩笑,谈回正事吧。”
他说完,禁卫当真松手。
乐绮眠尚未站起,便听天狩帝道:“断两条腿,也恐惧畏缩,那就不是武安侯之后了。”
是恶意的玩笑,还是当真想杀她?天狩帝前后态度变化之快,乐绮眠竟看不出他目的为何。只是他眼中掠过的杀意不假,接下来,必须更加小心。
乌铎的随从呈上一份劄子,他说:“要谈治国之策,先要从北境之弊谈起。国有三弊,一是以战养战,国库不丰。二是武将豪横,君权不稳,三是储君放纵后族,不堪大任,二者实为同一弊,都能由一人根除。”
乐绮眠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乌铎临刑前,天狩帝最后在向他问策。
天狩帝道:“朕知道你要说何人,但他不行。”
乌铎叩首:“陛下留他一命,又将数万降兵并入龙神卫,等同向闻氏宣战,闻仲达不会坐以待毙。陛下要等为时已晚,才亡羊补牢?”
天狩帝说:“这件事,朕心中有定论,你不必再说。还有一弊,你如何解?”
乌铎摇头笑叹:“臣知陛下想要什么答案,但太冒险,胜算也太小。”
天狩帝不再问他,反而看乐绮眠:“你以为,如何解?答错,今日你这双腿,照旧留在宸极殿。答对,你冒领身份进入使团一事,朕不追究。”
乐绮眠骤然被点名,已经有所预感,听到冒领身份,笑容彻底褪下:“陛下想一鼓作气,吞下大梁。”
天狩帝抚掌而笑,竟似快意:“......能射杀闻家长子,果然聪慧。”
乐绮眠隐隐心惊,不单为天狩帝的阴晴不定,更为这对君臣相处间的从容惊讶。今日坐在这里的换成道圣,乌铎这样说话,恐怕已死了一百回。
北苍能在数十年间快速崛起,压制百年大梁,善战只是其一,只怕也与君臣相谐,脱不了干系。
天狩帝道:“乌悬铃的话,你也听到了,你以为,如何?”
乐绮眠思绪纷乱,但还是诚实道:“大梁能得乌将军为将,三年可取燕陵。”
天狩帝笑容更深,却叹息:“闻家汲汲营营,萧氏随波逐流,乌悬铃之后,再无可谈国事之臣。如今他将死,你应当心中生喜。只是梁君有武安侯,就不算走上绝路,然他一旦有意外,再攻大梁,便如探囊取物。”
他什么都知道。
乐绮眠脊背微僵,遍体生寒。
这时,宫人倒酒,天狩帝举起银杯:“二十年前,也是雪天,你乌悬铃还是一名禁卫,献珠有功,朕敬了你一杯酒。二十年后,你为朕教出四皇子,这最后一杯酒,还是朕敬你。”
乌铎忽然说:“陛下早就知道,冬宴上那只头鹅,是臣提前安排,是吗?”
冬宴那年,闻师偃不过垂髫小儿,不可能得知详情。必然有亲历者猜到,并透露过。
天狩帝却答非所问:“你知道自己败在何处?”
乌铎道:“愿闻其详。”
天狩帝说:“看宫道。”
有宫墙遮挡,宫道并不可视,但乐绮眠还是瞬间明了。
他在说傅厌辞。
天狩帝道:“你割舍不下之物,朕能割舍。你不忍磋磨之人,朕能磋磨。凡剑若要锻为凶兵,必经百般捶打,你见过心慈手软的铁匠?要杀一只天鹅,初时就不该精心饲养,以至动手时,还会目露不忍。”
乌铎恍然,静默不言。
君臣饮过两轮,端起最后一杯酒时,乌铎道:“臣斗胆,最后向陛下求一个恩典。”
他没说是何恩典,但天狩帝颔首,算作应下,又对杜荃说:“国相重伤卧床,朕还不至处置一个伤病之人。天将亮时,让龙神卫散了。”
轻轻一句话,却让乐绮眠再次抬头。
乌铎的牺牲换来龙神卫扩兵,傅厌辞看似扳回一局,但乐绮眠没料到,对闻家诸多恶行,天狩帝不打算追究。傅厌辞用对抗闻家的名义求情,甚至跪上一夜,不会有任何结果。
乐绮眠不知道自己是何种表情,但她看向天狩帝,仿佛有条冰冷黏滑的长蛇在喉中翻搅,只余反胃之感。
这一局,傅厌辞和闻家,没有人是胜者。
数日后,北国冰雪消融,孟春已至。
乌铎的处刑台选在一处市集,当天,积雪融化,道路湿滑,但刑台下依然万头攒动,车马喧阗。
乐绮眠背着使团出行,不想被认出,但挤进人群没多久,帷帽歪斜,面幂脱落,人也险些被撞倒。
好在,闻家军很快到来,驱散部分百姓,但她看到乌铎时,还是吃了一惊。
时辰还未到,不知是谁给了他一壶酒,乌铎被绑在刑架上,两手还能动,竟然与路人隔空划起酒拳。
乌铎道:“你输了,欠我一杯酒。”
那人满脸懊丧,气急败坏:“偷奸耍滑,还敢要酒?等埋进地里,倒可以祭你一杯酒!”
乌铎想了想,欣然道:“那也不错。”
那人本想骗杯酒,从未见过这样的死囚,连酒也不要了,大骂着离去!
其他人要上前时,乐绮眠先一步挤到前方:“喝这种酒没意思,我有更好的酒,你只需回答我几问,我便将酒赠你。”
她带了酒壶,酒液清澄,光泽潋滟。乌铎被吸引,但看清面幂下的脸,忍不住笑了:“小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徒儿不在你身边?”
乐绮眠说:“我要寻你,自然就来了。他为何会在我身边?”
乌铎道:“我见他时时待在你身旁,原来也有不在的一日。”
乐绮眠没时间谈论傅厌辞,直奔主题:“老头,我问你,你可了解望舒?是否见过解药?”
除了刺杀,她来北苍也有寻药的念头,乌铎接触过两任教首,从他这里问明解药,她才能放心回京。
乌铎道:“你中了望舒?它的解药非常难寻,只能等死了。”
乐绮眠作势扔开酒壶。
乌铎立刻改口:“好吧,好吧,要找解药,只能去教首的故居,但它早在战火中毁坏。”
乐绮眠知道解药不好寻,没有失落,又问:“教首是否将望舒给过相识之人?”
乌铎想了想,答:“并未听说他将望舒交给教内之人,至于教外,被老教首驱逐时,他投奔过两户梁人,其中一家是他兄弟,另一家则远在应州。”
乐绮眠有些意外:“他有兄弟?还是梁人?”
乌铎颔首,慢慢回忆细节:“教首的生父是梁人,母亲是鬼鹫人,两兄弟并非同母所出。不过你问得这般细,他的亲信给你下过望舒?”
乐绮眠记得很清楚,禅师是梁人长相。
乌铎又说:“不过,他兄弟将他赶出了家门,是另一家人收留了他,这家人,或许知道更多。”
乐绮眠道:“谁?”
乌铎说:“应州江氏。”
乐绮眠道:“江氏?”
乌铎说:“他在江家设坛讲经,得到江家认可,江吾朗的妹子赠了他大卷经书,他又在岑、应二州发展,积累了千余信众,才返回王城。”
乐绮眠没想过,江别鹤会与日月教扯上关系。但西北与鬼鹫接壤,其实也受日月教浸染,江别鹤也许出于善意,并未想过教首会造成什么后果。
乌铎道:“其实,教中有许多人身中望舒,到头来只有一个办法。”
乐绮眠说:“说。”
乌铎笑了笑,慈眉善目道:“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乐绮眠说:“……还没到这个地步。算了,你喝吧。”
她正要抛过酒壶,乌铎又说:“功名利禄皆为过眼云烟,只有留在身边之人才是死前归宿。谁死之后,不是黄土一抔?有人记得你,才算活过一回。”
乐绮眠道:“因为你尝过功名利禄的滋味,所以不觉稀奇。你将这话说给你徒弟听,看他同不同意?”
乌铎道:“说到我徒儿,你应该能看出,他待你不一般。你呢,何种想法?”
乐绮眠一惊,险些捏碎酒壶,心道臭老头在刑场说什么呢!
乌铎接过酒壶,强调道:“你若无意,趁早断了旁人的心思,我徒儿固执,容易钻牛角尖,你若钓着他,最后吃苦的还是自己。”
乐绮眠没想到老头这么混不吝,说:“少吓唬人,他能让我吃什么苦?再说了,我对他......”
一只手横空夺走酒壶,将其打翻在地。
“乐绮眠,”闻师俭怒容满面,“你竟还敢到刑场撒野!”
乐绮眠避开飞溅的酒水,环顾四周,原来两人谈话时,附近的闻家军围了上来。
乌铎道:“时辰到了。”
行刑官擂响军鼓,一干人登上刑台。前方是闻仲达,他身后那人坐在四轮车上,清癯消瘦,看向乌铎的目光却极为阴冷,如毒蛇吐信。
“为父知道你心中有恨,特意禀明陛下,他说今日如何处置乌铎,”闻仲达按住闻师偃两肩,在他背后道,“皆如你所愿。”
行刑的官员给乌铎涂上血色染料,很快,台上腥味弥漫。
数只猎隼环绕闻师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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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笑:“你爱徒之心拳拳,你徒弟却未必感恩戴德。临死之际都不曾赶赴刑场,这就是你为之奉上性命、牺牲一切的好徒儿?”
清晨起乌铎便被绑在此地,可临近午时,龙神卫都不见踪影。
乌铎道:“不是所有人都如国相,面对至亲死伤能无动于衷,比起被看到鹰刑后的丑态,我倒觉得,这样不错。”
“但愿你的皮肉也如嘴这般硬,经得住猎隼噬咬,”闻师偃听到他提闻仲达,笑容淡下,松开猎隼,“双眼、喉舌、皮囊、白骨,既然你要他记住你生前样貌,那闻某便成全你二人,将你做成偶人,让你师徒日日团圆——”
音落,猎隼直扑乌铎而去!
但刑台前方,一道黑影比猎隼更快,几乎在它动作的同时,就咬住它的后背,将它掀翻在地!
乐绮眠骤然回头,道路尽头,一纵黑甲骑兵疾行而来。说是龙神卫,但前方悬挂黑底金线的鹫纹旗,士兵中有许多金瞳的生面孔。
“闻某以为肃王殿下早忘了有这么一位师父,原来还记得此人,”闻师偃看到来人,冷淡一笑,“既然来了,何不摘下头盔一见?”
北苍和大梁类似,皇子不会直接封王,而要经过数年转迁,出阁才受封。傅厌辞被带回燕陵时,已经过了皇子出阁的年纪,天狩帝一直没有补上仪式。直到乌铎纳降,傅厌辞才获封肃王。
而今日他穿一件挺括贴身的军装,两肩多出一枚鎏金鹰首纹章。鹰首狰狞凶恶,极具威慑感,是被封为亲王的皇子,才有的五鹰纹章。
闻师偃音落不久,一名骑士纵马撞开四轮车,将他掀翻在地!
“殿下这是何意?”闻师偃不防御卫突然动手,额上青筋微跳,“皇令昭昭,难道还想阻碍刑——”
“知道是肃王,”骑士再次踹向他,“还敢不敬?!”
闻师偃双腿已废,这下又滚出几圈。堂堂闻家二公子竟在众目睽睽下如此狼狈,他脸色几变,看向傅厌辞,目光极冷。
闻仲达低喝:“住手!”
傅厌辞拇指抵在刀镡,无论旁人如何反应,他都视而不见。闻仲达猜到他不会罢休,立刻派兵迎上。但骑兵早已堵死大道,封锁刑台,闻家军不得寸进!
闻师俭转视禁军:“闻家奉皇令而来,他搅扰行刑,你们也坐视不理?!”
禁军吞吐道:“闻小将军冷静,龙神卫毕竟今非昔比,二公子那般,的确算对殿下不敬......”
禁军这个反应,众人还有什么不懂?过去傅厌辞事事隐忍,从不挑起争端,但吞并叛军后,兵力与闻家平分秋色,闻家欠下的债,他也有资格一笔笔讨还!
闻家军只得后撤,打头的御卫即将靠近乌铎,这时,却有人道:“杜公公,杜公公来了!”
几列禁卫在前方开道,杜荃从人潮中挤出,挡在乌铎之前:“肃王殿下,该收手了。”
他可以教训闻家,但乌铎是天狩帝钦点的死囚,他今日如何也带不走。
傅厌辞刀锋出鞘寸许,没有退让,但就在他即将拔刀时,一人说:“殿下。”
周遭嘈杂,对方声音又轻,若非一直留神,根本察觉不了。但傅厌辞不但听到了,也随之回头,刑台之上,乐绮眠头戴帷帽,朝他走来。
乐绮眠道:“杜公公说得对,你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这是夜跪宫门后,两人第一次碰面。其实傅厌辞的相貌没有变化,可说不清是扫过人群时的漫不经心,还是看向闻仲达的眼神冷寂,乐绮眠觉得他和从前相比,有些不同。
傅厌辞一言不发,朝杜荃走近。
乐绮眠拦在他与杜荃之间,取出青玉扳指,提高声音说:“你说遇到麻烦,带着它来找你,承诺可还算数?”
傅厌辞的目光有了变化,带着隐而不发的警告,他道:“你不该用在这——”
乐绮眠一掌劈在杜荃脑后,他尚未反应过来,就软倒在地。
“拜托你为我善后,”乐绮眠扔开杜荃,快速给乌铎松绑,“还有第一次劫法场,不太熟练,需要有人相助。”
傅厌辞顿了下,没料到这一幕,但禁军已反应过来,砍向乐绮眠!
“铛!”
傅厌辞立刻举刀回击,将乐绮眠拉往身后!
“下回不要如此,”傅厌辞甩去刀上血迹,紧紧护住她,“禁军就在眼前,我未必反应得及。”
乐绮眠却一点不怕,笑着回应他:“我相信殿下。”
她也说不清,为何要搅进这场乱局。因为傅厌辞挡下的箭?因为丝萝在辟寒台的照顾?是,也不是。但有一点很清楚,如果不来,也许有一日,她会为今日的选择后悔。
周围人声喧嚣,可这句“相信”还是清晰地传入傅厌辞耳中,他杀退禁军,退往刑台边缘,随后抱过乐绮眠,一跃而下!
“殿下!”丝萝和崔烈策马而来,撞开闻家军,在前方开道,“往这边走!”
傅厌辞松开乐绮眠,让她扶起乌铎,转身迎上追兵。
乐绮眠将乌铎背出一段,发现他身体无力,忍不住道:“老头,你不是没受伤?怎么走不动?”
乌铎在众人缠斗时就没了声音,刚才也是被扶下的刑台,他道:“大概饮醉了吧?不要紧,你先......”
他嘴角、鼻下,突然同时流出血,血越流越多,很快打湿脸颊。
乐绮眠愣住,道:“你怎么——”
“不必浪费时间带他离开,”闻仲达的声音从刑台传来,竟志在必得,“饮下那壶酒,今日便是陛下来了,他也走不出刑场。”
丝萝捡起角落的酒壶,嗅了一嗅,脸色煞白。
乐绮眠也明白过来,再看乌铎,他似乎早知此事,笑了笑:“所以说了,不必背。放下我,你们走吧。”
丝萝身体轻颤:“是皇帝准备的酒?”
乌铎说:“不重要了。听话,去将雪奴叫来,我有话交代。”
傅厌辞早就到了,也听到了闻仲达的话,几步上前,将乌铎背起。乌铎却放开他,道:“第一件事,老师本该在冠礼上为你加冠,现在只能委屈你片刻。”
傅厌辞摇头,他的肩被按住,发间微沉,一顶金花珠玉冠被戴在发顶,发带在颈后打了结。
“第二件,我在王城故居给丝萝留了一把剑,无论回王城,还是留在燕陵,”乌铎戴完发冠,长出一口气,“你都派人照看好她。”
除了更紧地攥住乌铎,此刻任何话都显得无力。傅厌辞不想点头,可就像从没有人问过他,他愿不愿意戴上沉重的冠冕,乌铎也再次逼他走上这条路,去接受命运施加的恩泽或暴虐。
“第三件,留给你的五万兵马,过半来自泽州,闻家对鬼鹫人恨之入骨,就当老师卑鄙一回,雪奴,即使不能讨回王城,也绝不可让鬼鹫落入闻家手中。”
生气一点点从乌铎体内消失,他看向乐绮眠,又看回他,声音渐低:“最后一件,也是最要紧的一件。”
傅厌辞抬头,对即将揭晓的谜底有所预感,乌铎却已先一步开口,击毁他所有期冀。
“无论如何,你都是北境四皇子,日后要走的,是条比太子艰难得多的路。这条路,你只能自己走,任何人都无法陪你走到最后。若当真为武安侯之女打算,就找个机会,送她离开吧。”
送她离开?
傅厌辞麻木地听着这一切,既感觉不到悲伤,也丧失了开口的能力。他的血渐渐冷下去,从骨缝中渗出寒意。
而这一次,不等傅厌辞回答,乌铎从尸体中捡起一剑,迎向闻仲达。
“好令人感动的师徒情,可惜乌悬铃,你为人作嫁,自己却一败涂地。这一局,”闻仲达笑道,“只有你败得彻底。”
乌铎说:“既然闻家如此风光,为何乌某反叛,皇帝宁可让主帅之位空悬,也不愿交给闻家?”
闻仲达表情瞬冷:“还敢狂言,你——”
乌铎畅然一笑,忽然将长剑横在颈前,高声说:“闻老狗,多行不义必自毙,其实闻家的结局早已写下,乌某只等你醒悟那日,来地狱相见。”
傅厌辞在他开口时,就上前夺剑,身后的乐绮眠和丝萝看到这一幕,也架起袖弩、长剑。
然而太晚了。
春风吹落片片金鳞,带来一阵沁凉。那道身影跌下高台,如同断线的纸鸢,血光从金芒中闪过。
猎隼很快被吸引,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