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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望舒

作者:黑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乐绮眠被御卫送回府中后,天色已晚,侍女在厅中备了饭,见她到来,笑说:“公子说今日不归,让小姐先用饭。”


    乐斯年虽然在城防司上值,但每日都会抽空回府,料想被她出城的举动气得不轻,饭也不想同吃。


    想起傅厌辞那番话,乐绮眠思绪重重,找出太师府送来的酥黄独,说不清缘由,她始终将它搁置在灶房。


    可能因为这件事,她用过饭,睡下后,在梦中回到了小雨淅沥的妙应寺。


    “滴答——”


    雨季潮湿的气息在观音殿中翻涌,男子的轮廓宛如瘦长的鬼影,透过小窗,在霉烂的墙面无止尽地晃动。


    那人说:“公主不抱一抱它么?”


    月光凄冷,照出一地血流。血中闪烁着点点金光,像蝴蝶扑闪的彩翼。


    乐绮眠问:“师父在说谁?”


    那人回:“自然是你最喜爱的那罗延。”


    声音的主人从黑暗中走出,他身着缟素,眼珠极黑,因为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仿佛徘徊在雨夜中的野鬼孤魂,压抑着看不见的死寂。


    而他怀中,一只幼小的黑犬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禅师微微一笑:“是你杀了它。”


    乐绮眠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这是她从寺外捡回的猎犬,养了三月有余,它不让旁人靠近,唯独对她格外亲近,日日陪伴左右。方才正奇怪它去了何处,孰料出现在禅师手中。


    师父疯了!


    “公主将它养得皮毛油亮,全然看不出野犬的模样,今日我更听说,僧人要将它赶出寺中,你为了它,不惜与对方动手。可你若记得自己要走出禅寺,要面对仇敌的,就不该豢养一只让自己软弱之物,”禅师幽幽道,“就从它,从那罗延开始,斩去这些无用的牵绊,不好吗?”


    乐绮眠颤抖道:“我不要离开禅寺,把那罗延还给我!”


    禅师的手掌覆上她的长发,沿着脸庞滑到耳垂,怜悯地盯着那枚玉鸾耳坠。


    “看来公主忘了你母亲是如何受辱,宁安帝是如何被猎犬咬死在阶下。在这禅寺之中永远做一个庸人,直到老病而死,任仇敌和他的子孙在你母亲的坟墓上享乐,这就是公主想要的?”


    被抚摸的感觉如冷蛇爬过,让人脊背发寒,但乐绮眠已经顾不上这些。


    她扯下腰间独股杵,用力刺入禅师胸膛!


    “师父要我做强者,可你也困在寺中寸步难行,做不到的事,却妄图教会他人,谁在自欺欺人——”


    鲜血从僧袍上洇开,禅师却笑容不改,在她面前碾碎一枚暗金色的毒珠。


    禅师说:“公主可知你母亲为何而死?”


    乐绮眠视野被雨水模糊,她双目通红,却挣不开禅师的桎梏!


    “你母亲年少时,以一曲《聂政刺韩王》闻名西北,天下无人不知‘广陵别鹤,举世无双’。但江家贪心不足,为巩固兵权将她嫁入宫中,争夺后位。而她明知宁安帝巽懦无能,却不顾你舅舅劝阻,入宫蹉跎。海琅王起兵造反,宁安帝心慈手软,执意放过这位‘好兄弟’,最后死在他手中,毫不令人意外。


    “是你母亲识人不明,将阖家性命押在宁安帝身上,才害死自己,毁掉了江家。”


    禅师从眼睛开始融化,变成一张熟悉的脸。对方的琥珀眼森寒无情,和将毒酒喂给她时如出一辙,俯视毒汁滑入她的咽喉。


    “你如今投靠肃王苟活,也要布她的后尘么?”


    ***


    “小姐,太师府来了客人。”


    乐绮眠骤然睁眼,榻前人影与禅师在墙面的投影重合,让她骤然攥紧了床褥。


    乐绮眠冷汗涔涔,道:“我在何处?”


    “何处?您不就在府中?”侍女奇怪地笑了,“来,擦擦脸,公子让您换件衣裳,去正厅见客。”


    乐绮眠看清侍女的脸,后知后觉。不错,她不是关押于妙应寺的阶下囚,是武安侯膝下独女,禅师也已离去七年,不再如鬼魅般日日缠身。遂定了定神,接过侍女递来的帨巾,擦去颈边汗水,冷静下来。


    ——那柄独股杵,没能杀死禅师。


    那罗延的血里有金色磷光,那是毒珠入体的表现,郡王的尸体也有类似痕迹。如果毒是禅师所下,他是怎样从重伤活下来,潜伏于北苍,毒杀了郡王?如果不是禅师所为,对方为何偏偏使用此毒?


    强压下纷乱的思绪,乐绮眠换好衣裙,推门而出。


    到厅中时,乐斯年与魏安澜已落座,她走至屏风后,侧听二人谈话。


    “魏大人的意思是,”乐斯年说,“你与太师会拨一支兵马营救舍妹?”


    “此事需与乐小姐面谈,”魏安澜温声说,“劳烦乐兄请她在此一见。”


    乐斯年不急于应答,忽提起一事:“舍妹在流放地熬坏了身体,医官建议调养几年再谈婚配之事。尚未来得及告知大人,实在抱歉。”


    魏家人不是活佛,不会做无益之事,他始终怀疑魏安澜对乐绮眠别有用心,索性试一试对方的目的。


    魏安澜笑一笑:“乐兄如果是担心乐小姐在魏家委曲求全,可以放心,这桩婚事,是澜有求于乐家。”


    他挽起宽袖,只见手臂爬满金色的细纹,一直延伸到衣下。


    几乎同一刻,乐绮眠就握紧茶盏,盯住了他。


    魏安澜道:“乐兄应当知道,澜这些年身体抱恙,仕途中断。实则这是对外的说法,澜并非染病,而是家父在岑州守城时,澜被北苍人所擒,种下了奇毒。”


    寒冬腊月,魏安澜的手颈皆敞露在外。


    “这种毒无色无味,发作时皮肤有烈火灼伤之痛。只有置于极寒中,方能缓解一二。但久而久之,寒气入体,种种寒症随之而来。人与死,也就没有两样。”


    乐斯年笑道:“恕乐某驽钝,大人口中的毒,与舍妹何干?”


    魏安澜说:“此药在北苍被称为日毒‘羲和’,与月毒‘望舒’一起,分别被日月教的教首用来惩罚叛教之人与他们的追随者。只有一种解药能根除‘羲和’,也即——身中‘望舒’之人的血。乐小姐这些年身体因何亏空,乐兄应当很清楚。”


    如果说日毒是对叛教者的惩戒,那么月毒则是瓦解双方信任的手段。因此两者通常被用于镇压叛乱,追随者为了活命,往往率先杀死领袖,食其血肉解毒。叛军意志涣散,也就不攻自破。


    乐斯年的笑淡下,正待反驳,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


    “与其提心吊胆,不知铡刀何时落下,”乐绮眠走出屏风,栀子般的裙摆垂在身后,“这样摊开了说,对二公子与乐家也好。”


    魏安澜见她从屏风后出现,却不意外:“乐小姐请说。”


    乐绮眠说:“没有根据的消息,只怕无法使人信服。”


    魏安澜道:“如果乐小姐是问澜从何得知望舒之事,流放地的官吏可以回答小姐。”


    言下之意,乐绮眠被流放地的官吏密切看管,要发现毒发时的异常不难。


    乐绮眠耸了耸肩:“既然不愿据实相告,我与二公子没什么可谈。”


    魏安澜安静下来,再开口时,浅笑加深:“乐小姐还是这般伶牙俐齿。不过,这件事得家父之令,不能告知小姐。小姐只需知道,魏家当真要寻身中望舒者,不过多花些功夫。你的份量,恐怕没有你想象的那样重,两家各有所求,澜也并无加害你的必要。”


    与魏安澜两次接触,对方皆谦和有礼,眼下猝然露出锋芒,乐绮眠绷紧的情绪反而松下。至少,魏家对她有所求。


    “有大人这句承诺,”乐绮眠看向魏安澜,“足矣。”


    乐斯年没有留魏安澜用饭,谈完其他琐事,便将他送出府门。


    等人走后,乐绮眠站在庭院的小池旁,望向一方水草,若有所思。


    乐斯年走近几步,靠在廊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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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身中羲和是个致命弱点,他却坦言相告,若我二人有歹心,他死一万次也不够。”


    魏安澜可以在定下婚期后挑明此事,那时乐绮眠无法毁约,只能替他解毒,他却反其道而行,在婚前直言相告。若说此前对他只有三分警惕,那么经过今日,也变成了七分。


    水波轻晃,一条鲤鱼被困在水草间,原地打转,却找不到挣脱的方向。


    “也许不止解毒,”乐绮眠伸手拨开水草,放鲤鱼游向远处,“你我有自身尚未察觉,却被魏家发现的价值。”


    ***


    台狱森森,曹病已与严洵隔着木栅相对而坐。


    “李麟此人胆小怕事,从前是郡王身边一条狗,郡王死后不敢出来兴风作浪,对政事,一贯是能避则避,”严洵扫了眼角落御卫,“枢相为何想到找上此人?”


    曹病已道:“一颗探路石,试出两桩事。你可知,乐氏女入城以来,太师府派人守在乐府近旁?”


    严洵不见意外,反问:“以她的近况,太师府打算上门退亲?”


    曹病已嗤笑:“恰恰相反,这二人不单同时出入世子府,昨日,魏二又亲自去了乐府。”


    严洵惊讶:“自打他兄长死在岑州,此子仰仗乐承邺捡回一条命,始终隐忍蛰伏,为何此时搅进风波?”


    他说的是一桩人尽皆知的事。七年前,鬼鹫之乱爆发,天狩帝拿下鬼鹫人所居的云泽二州,趁士气正盛,一鼓作气突破边线,逼近大梁治下的岑州。


    魏衍时任知州,妻女与二子皆为北苍所俘。幸而乐承邺带兵赶到,不但废了天狩帝一腿,更将他长子斩于阵前,使北苍仓皇撤离,天狩帝不得不将二皇子立为储君,也即现在的太子傅昭。据说,魏安澜被救回时,在北营受尽折磨,自此一蹶不振,不理政事。


    因为这场意外,两家定下亲事。


    魏安澜虽然仕途中断,但魏衍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他随时有被起用的机会,而乐绮眠有行刺郡王这重枷锁在,现在娶她,无疑自找麻烦。


    曹病已盯着墙角水滴,胸口慢慢冷下来:“现在想来,此女能顺利回京,又斗败薛贤,少不了魏二从中作梗。”


    严洵说:“枢相不必太过忧虑,二十日之期未到,乐氏女能否筹齐犒师费,还是未知数。”


    曹病已听出他话中有话,不由侧首。


    “枢相可记得,白马河之战乐家军大败,除却乐斯年急功冒进,粮草供应不及,更因为一支鬼鹫兵布下疑阵,乐斯年不得脱身,才让闻师僖找到空隙,一举歼灭一万大军?”


    其实,不等粮草备齐便勒令乐斯年北进的命令是曹病已所下,但面对曹病已,严洵故作不知。


    “后来,武安侯查出一名向鬼鹫人传递行军路线的将领,”严洵缓慢地说,“魏衍动用政事堂的力量保下此人,将对方调往岑州。枢相与某都很熟悉此人。此人——岑州经略使徐泰,恐怕不单与魏衍勾结,也通过太师府,得到了向鬼鹫借兵的渠道。”


    “那一战,您与武安侯都被贬官,乐斯年更无法重回战场。唯独乐氏女一战成名,博得‘眉心簪花’的美誉。”


    “枢相是否想过,此事并非偶然?”


    鬼鹫兵看似由闻师僖所掌,但枢密院从探马口中得知,闻师僖对上乐斯年时对方已经撤走,后来闻家军被乐绮眠重创,也没有出现。由此可知,鬼鹫兵并非忠于闻师僖。


    曹病已皱起眉:“那时便扶助乐氏女,目的为何?太师府又为何能调用鬼鹫大军?不能如此断言。”


    这个猜测太过荒谬,针对曹病已尚且有理由,但太师府为何针对武安侯?


    “某知晓此为捕风捉影之事,但国相对乐氏女恨之入骨,若知长子之死有魏家手笔,即便有肃王相阻,不能动乐氏女,”严洵笑起来,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但借国相之手,在纳降时除掉魏家父子,待她沦为无根之萍,再杀,岂非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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