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学后,明夷一出门就看见早已等候多时的麦冬,小手一挥,拒绝了麦冬准备提供帮助的双手,自己提着装有笔墨纸砚书本子的竹篮子,急匆匆往不系园赶,她快饿死了!
绕过抄手游廊,菱花隔扇筛进满地细碎的春光,明夷还未进门,就听见母亲在房里吩咐:“那道芙蓉奶羹时间到了吗?先煨着,等会吃得差不多了再端上来。”
女孩拨开珠帘,将手中的篮子往桌上一放,飞扑到母亲身上,开心道:“娘亲我下课啦,肚子好饿好饿,咱们今天吃什么?”
顾夫人笑着刮了刮女儿的鼻子,道:“瞧你这馋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三天没吃饭了呢。”
明夷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今个四妹妹说‘一日不食,饿如三秋’,我这应是‘一顿未食,饿如一秋’。”
顾夫人笑得前仰后合,直呼嗳唷,对着旁边的冬青笑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才上半日学就如此伶牙俐齿,以后谁还说的过她。”
“小姐聪明伶俐,无论谁见到了都会喜欢的。”冬青一边笑着一边指挥下人将午膳摆好,“夫人小姐这边就坐吧。”
八仙桌上青花瓷碗腾着热气,细细的虾子面浇着诱人的三虾浇头,顾夫人将整碟五味杏酪鹅推到女儿面前,又让人盛了两碗莼菜鲈鱼羹。
银匙轻轻拨动莼羹里的火腿丝,顾夫人悠悠道:“这莼菜可是你爹爹专门托人从西湖捎来的,说是长在苏堤望山桥下的背阴处,滋味比别的更加鲜美,明儿尝尝味道与之前的可有不同?”
明夷低头尝了一口,嗯…感觉无甚特别,再尝一大口,结果依旧,疑惑道:“女儿觉得没甚区别,爹爹可不是招人诓了?”
顾夫人笑骂道:“你这小丫头,还敢在背后编排起你爹爹来了,行了行了,再尝尝这道笋蕨馄饨吧。”
只见钧窑天蓝釉钵式碗里挤囊囊的飘着数个元宝型的馄饨,春笋和蕨菜混制的馅料不知加了什么佐料,一口咬下,又香又脆,明夷忍不住连吃了好几个,大呼:“这个好吃!”
“好吃也不要紧着吃那一道,再尝尝这个。”顾夫人夹了一筷子菌子到明夷的饭碗里,道:“这道翠竹仙菌烩用的是山间翠竹之笋,还有竹荪、牛肝菌、羊肚菌等多种菌子,用鸡汤吊着,然后加入少许米酒提香,慢火细烩制而成。”
明夷一尝,菌香与笋香交织缠绵,的确清新爽口,滋味非凡,只是…女孩眼珠子一转,朗声道:“母亲怎知道的那么清楚,这道菜莫不是您做的?”
顾夫人得意一笑:“可不止这道菜,今天这一桌都是我亲自做的,专为我明儿接风洗尘,觉得为娘的手艺如何?”
明夷大惊,放下筷子连连称好,穷尽毕生所学将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眼见女儿小嘴不停,还有要喋喋不休的夸下去的架势,顾夫人连忙打断,换了个话题道:“明儿今日上课感觉如何?先生教了些什么?”
明夷心里一哂,果然来了,家长必问话术之学习心得体会,有道是先抑后扬,女孩细声细气道:“今日教的《子衿》,还让我们作了诗。先生教的很好,不过我诗作的很一般,不及两位姐姐。”
顾夫人抚了抚女孩柔软的头发,安慰道:“你两位姐姐比你大些,之前随你大伯父外放做官时也是请了好几位先生的,好是自然,明儿不必在意。”
说完又叹道:“也怪爹和娘之前疏于对你的教导,本是念着你还小不愿增添你负担——”
“我觉得很好啊,今日先生夸我字好,这还得多亏了爹爹和娘亲抓着我练字。”明夷最怕听到母亲说些觉得自己过往薄待她的话,虽然爱是常觉亏欠,但她这壳子早已换了芯,那些话她听着受之有愧。
而且——天知道明夷在房里发现原主之前的字帖时有多开心,两人练的都是柳体,她可以放心的写字。不然,单是落个水,不但记忆没了,字迹也换了,很难让人不多想,装不会?士族小姐十二岁不会写字,怕是更让人怀疑。
“娘亲,我发现沈先生今日课上讲的一些话,和你们谈《牡丹亭》那日很像。”
“哦?先生讲了什么?”顾夫人很快被女儿转移了目光。
“先生说郑女是‘天地至情,非礼所能囿’,大姐姐还问女子擅思当如何,先生说‘思无邪,心自正’。娘亲,这好像和书上说的不一样。”明夷眨眨眼睛,做疑惑状。
顾夫人微微勾起嘴角,轻轻重复着沈先生的话,又问明夷:“那明儿喜欢沈先生说的这些吗?”
明夷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思考,慢声慢气道:“女儿不知,但是如果按照沈先生所说的做,女儿就可以很直接的表达自己的喜恶,不用假装和掩饰,像个假人一样绷着脸,我觉得这么做会比《女诫》《女范》教的让我开心。可是这些女教是所有人都让学的东西,而且娘亲不也说了,女子必须时刻约束自己的言行,不然会遭至灾祸……”
顾夫人食指轻点桌面,“可是明夷也要知道,人不是死物,如果真按照书上所说的,不就成了木头了吗,这样活一世又有什么意思?规矩是规矩,道理是道理,我们可以遵守,但没必要打心底认同,就算是再厉害的礼法,也无法控制我们的心。先是不认,继而是不做,只要——”顾夫人微微勾起嘴角,“不被发现就成。”
“娘亲想告诉你的是,并不是书上说的都是对的,也不是大家都说好的东西就是好的,规矩死死的摆在那里,但多的是空隙可钻。”说到这顾夫人俏皮的眨了眨眼
“你想想,像咱家,现在是谁当家,谁掌财?”
“祖母?”
“你淑姨家呢?”
“淑姨?”
“是了,这世道让我们遵循三从四德,说什么男主外,女主内,但实际上,女子可以通过主掌中馈来达成自己许多目的。再说,那些酸儒总是嚷着‘内言不出闺阃’,但若是有心去街市上走一走,就会发现多的是书商争先出版和贩卖闺阁出来的诗文。还有你们先生,她以女子之身在外授课,不知遭多少人非议,她以诗自辩,将自己的游历与社交解释为''鬻字养家'',而非对礼教的背离,现下天南海北去了不少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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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人圈子里也颇负盛名。”
“类似的东西还有很多,娘亲希望你明白,不要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住,通过一些智慧,我们一样可以做成很多事情。这也是我让你去学那些东西的原因,除了需要在众人面前装点门面,最重要的还是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明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道:“可是娘亲,既然那些规矩那么压得人那么痛苦,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股脑掀了它们去?”
顾夫人看着天真的女儿,叹道:“这又谈何容易?女子力量弱小,这些东西却像大山一样压得死死的,执意去反,只怕没有好结果。并且——”顾夫人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潜龙慎勿用’,若我们能够利用规则达成自己的部分目的,让自己过得舒服些,再去反,岂不是得不偿失?再说,谁知道推翻后又会建立什么呢?万一更糟可怎么办?''大道废,有大伪'',若不能斩草除根,数轮对抗恐怕只怕会迎来更加疯狂的反扑,介时我们就连现在这点权力也会失去。历代兴亡,治乱兴衰,总是在重蹈覆辙,我们只有短短一辈子,实在赌不起。”
“可是若一直闷不吭声,岂不是让人更得寸进尺?女子处境不会愈来愈艰难?”明夷有些着急道。
“明儿啊,有些东西并不是一定要被听到、被看到才算是真实存在的。就像我现在教你的,只有我们二人知晓,但我知道,你以后也会告诉你女儿,就像当年我的母亲教会我一样。你们的沈先生能教你们,她也能教别人,这世上能出一个沈琼,后面也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沈琼。保持谦逊,才能不被干涉,我们不是不争,只是向着风吹的方向倒,然后乘风而起。”
明夷只觉得有些震撼,之前的一些认识好像在轰然倒塌,“那…那若后世真的变成了一个平等的世界,女子也可以如男子般自由出入街道,肆意笑骂,考取功名,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你们不怕他们回看历史,哀叹我们不争不抢,逆来顺受吗?”
顾夫人长叹一口气,“若真有那一天,我想也是如我们这般的人一步步走出来的。再大的火焰,最初也只是一颗小小的火种,它可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微弱状态,甚至会几近熄灭,但只要火种还在,终有一天会成燎原之势。到那时,这些看法又有什么好惋惜的?我们早已化作烟尘,消散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
明夷觉得自己有些眼热,一摸原来是有泪水滚落,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好像有些东西正在被重塑,又好像有些东西在难耐的破土而出。
她想喝口茶,却发现那芙蓉白玉杯在止不住的抖动,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手在颤。她现在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安抚自己沸腾的大脑,组织紊乱的语言系统,只能兀自大口喘气。
顾夫人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恍惚间又想到了当时的自己。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被阃于内宅并非她们的命,向往外面的广阔天地也不是她们的罪,拥有七情六欲更不是她们的祸,她们只是没有生在一个好时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