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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好大一盆狗血

作者:白水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明夷有些警觉的眯起了眼睛,依旧站在秋千上小幅度摆动。那团暖光缓缓朝槐树靠近,来人将宫灯举高,映出一张俏生生的明媚面容,女孩呼吸一滞——原来是李青棠。


    李青棠弯腰将烛台拾起,递给了从秋千上跳下来的王明夷,还未等女孩开口,又含笑问道:“王小姐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荡秋千啊?”


    明夷不答,只是盯着那盏宫灯坠着的流苏,半响,才抬头看向女子的眼睛:“李姐姐是要回房休息了吗?”


    李青棠饶有兴趣地看着女孩有些防备的眼神,夹了夹嗓子,用唱戏般的腔调说道:“本是要回去的,不想半路在月亮中瞧见一位裙裾飘飘的身影,还以为是广寒宫上的仙子下凡呢。”


    女孩被烛台映照的侧脸微微发红,李青棠也不等她回话,微微俯身和女孩平视,又接着说道:“如果现在不想回去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走呢?”


    明夷睁眼看着面前雪白的面容,枝叶斑驳的影子映在侧脸,狭长的狐狸眼像是山间的鬼魅,神差鬼使般地点了点头。


    两人沿着回廊外围走着,明夷嗅着鼻间淡淡的海棠香,好奇地问道:“青棠姐姐,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喜欢《牡丹亭》?方才晚膳时听你们讲了许多,但我还是不太明白,杜丽娘对于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你们在她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了吗?还是向往?”


    李青棠带着女孩拐到池边,太湖石堆叠的洞窟因夜风穿行发出低低的呜咽,石隙间苔藓泛着幽绿的微光。明夷落后半步,李青棠的长发被风送到了她的耳畔,女孩向前跑了两步,转身面对着那盏宫灯。


    月亮周围的云雾突然散了干净,天地间浩渺无垠,明夷原先晦暗的身影在月光的笼罩下变得清晰,有一瞬间,李青棠真的觉得眼前的女孩似乎不在人间。


    池中锦鲤跃出水面的“噗呲”声突然划破寂静,两人俱是回过神来。明夷讪讪地绞着垂在胸前的绦带,向前迈了一小步与李青棠并肩,后者晃了晃手中的宫灯,声音有些暗哑:“明夷要不要再听一个故事?”


    李青棠说这是个很狗血的故事,属于是放在茶馆里,要被众人大骂着退钱的,但是她要讲了,她没和别人说过,明夷你必须听完哦,要不然…要不然你的人生就少一个无聊故事了……


    故事的主角还是李青棠。


    李青棠是孤儿,被来鹤班班主夫妇捡了回去,她打小就漂亮,又聪明,夫妇俩都特别喜欢她,拿她当亲生女儿养。


    她是在戏班里长大的,那时来鹤班只是个在集镇中巡演的小戏团,她从小跟着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但是班主夫妇从不教她唱戏,也不让她跟戏团里的人多接触,虽然总在外奔波,但每到一处安置下来都会给她单分一个小屋子,整日拘着不让出门,就让她在屋子里读书,《内训》《女戒》要读,《论语》《孟子》也要读,总之好像那些大家小姐读什么,她就要读什么,甚至还给她请过一位塾师。


    李青棠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坐不住,明明去了那么多地方,却从不让她上街走走,明明戏班子在人群中演出,却从不让她抛头露面。


    她也问过为什么,她又不是什么小姐,为什么要这样管着她?她也要学戏,她要做名扬大周的闺门旦!班主夫人听了之后,破天荒的打了她一巴掌,又赶忙抱着她狠狠哭了一通,不说原因,只一直重复让她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李青棠很委屈,同时也更疑惑了,她想不明白,一个孤儿,又不是亲生的,甚至就算是亲生的,在戏班子里长大,真能养出个被世人承认的小姐?父母不让学戏,她就偷偷学,平常训练时就躲一旁偷看,外出演出时就自己偷偷唱,或许她是真的有天赋,几年下来,她觉得自己不必班子里的任何人差。


    之后来鹤班逐渐有了名气,钱也越赚越多,于她15岁那年在苏州盘了个小楼安定了下来。有一回楼里演出,她悄悄从房间溜出来,找了个隐蔽处,跟着台上的杜丽娘一起演。唱到那“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时,身后突然传来抚掌声,一个年龄和她相仿的少年从暗处走了出来,吊儿郎当的说道:“果然是小庭深院立佳人啊。”


    李青棠听到这不着调的调侃,气恼极了,抓起桌上的茶水就往那少年身上泼,然后转身就跑,身后那人向前才追了两步,就看见她泥鳅似的钻到楼里不见了,只得悻悻作罢。


    后来连着几天李青棠都在楼里碰到了少年,她不明白,楼里的隐蔽处她去了个遍,怎地次次都能遇那人?最后干脆就待在自己屋子里,看他怎么找!


    之后几天,李青棠果然没有再见到那个少年,但也给自己闷坏了。恰好戏班接到了城里高门的邀请,李青棠便躲在装行头的木箱里跟着过去了。


    结果呢,好巧不巧,躲了几天的人在那户人家的花园里打了个照面。当时她乘屋里没人,从箱子里偷跑到庭院,还没走两步就险些被人发现,这少年不知从哪钻出来的,一把挡在她身前,三言两语就将人支走。


    不远处的戏台上,恰好演到《寻梦》这出,杜丽娘挽着水袖唱到:“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色无处不飞悬。”


    少年旁边恰好是一树粉海棠,微风拂过,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往下飘,那人回头温柔地问她是否有事,李青棠心跳蓦地加快,她好像心动了。


    后面的事情就很俗套了,他俩偷偷相爱,山盟海誓、私定终身。少年经常跑来楼里看她,带来许多新奇玩意,有时她也会戴着帷帽溜出去和他逛街,李青棠最喜欢在他面前唱《牡丹亭》,说她俩就是杜丽娘和柳梦梅……


    就这样偷偷幽会了一年多,终于东窗事发,李青棠和少年在街上被班主夫妇逮了个正着,直接被带回了家。


    闺房的门被母亲直接锁上了,只每日送两餐饭。李青棠不服,日日闹,就这样吵嚷了三四天,母亲在一次送饭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开,而是把门关上,坐在了榻边。


    李青棠见母亲这幅模样,猜想是要和自己好好聊聊,立马坐好。而母亲只是淡淡问了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吗?”


    李青棠马上答道:“男女大防,于礼不合。”


    母亲叹了口气,又问道:“你可知他是谁?”


    李青棠一下子泄了气:“林家的嫡次子。但是他说——”


    母亲打断道:“你可知道他父亲是谁?”


    李青棠有些疑惑,就林家老爷呗,但还是规规矩矩的答道:“是林知府。”


    母亲长叹一口气,背过脸去,神情满是不忍,末了还是开口道:“他是你父亲!”


    李青棠满脸困惑,不明白母亲再说什么:“父亲?什么父亲?林知府的确是阿时的父亲啊,母亲为什么还要在——”


    “我说,林正则,是你的亲生父亲!”母亲吼完这句,直接脱力般的倒在床上。


    李青棠从凳子跌倒了地上,颤抖地去抓母亲的衣袖,“娘,你在开什么玩笑啊,你,你要让我们分开,也该,也该编一个好一点的借口啊,这算什么啊…”


    母亲满脸心痛地抓住李青棠的手将她拉到床上,捧着她的脸,认真说道:“林正则是你的亲身父亲,他和你娘相识于微末,你娘唱戏供他读书,然后又离开戏班嫁与了他。而他考取功名后为娶大官的女儿又一脚将你娘踹掉。我和你娘是同乡出来的,若没有你娘,我早死了。后来你娘走投无路又来找我,终日郁郁寡欢,最后生下你就去了。”


    李青棠彻底呆住了,如此残酷的真相不是十六岁的她所能承受的,难怪母亲一直拘着她把她当小姐养,难怪阿时说初见她时就觉得非常亲切,难怪她也总觉得自己好像认识了阿时很多年,原来,原来竟是这样……少女悲恸的抱住母亲哭得昏天黑地,好像要将这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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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泪都流干,哭了睡,醒了又哭,后面哭不出来了,又只是躺在床上,不想吃饭,也不愿出门。


    大概又过了四五天,母亲敲了敲门,说阿时来找她,就在楼下,见不见由她,但母亲之所以来这告诉她,还是希望她能去亲自断了两人的联系。


    李青棠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下楼了,一抬眼就看到在大厅里紧张地来回踱步的少年。阿时听到声响,对她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迫不及待的和她说道:“青棠,我,我和我父母说了我俩的事情。我家里有大哥担着家业,我父母说只要我能考取功名,他们就同意我娶你!”


    李青棠安静地听完了少年的话,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张了几次才将话说出口:“阿时,我们不能在一起。”


    少年有些发懵,着急地去抓李青棠的手:“怎么了这是,你是在怪我吗,我…我这几天不是故意不来找你的,我在和我父母商…商量我俩的事,我一和他们说好我就来找你了,我…你…青棠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李青棠轻轻将手抽出来,深吸了一大口气,努力绷住自己的表情对着少年缓缓说出了真相。


    少年像是被惊雷砸中一般,整个人像木雕一样凝住了,李青棠耐心的等他回神,少年嗓音干涩,前前后后张了几次嘴都没将话说出口,最后只是颠三倒四地说着:“…我不信…这太荒唐了……我要回去问父亲,青棠你等我…我要回去问他!”


    李青棠苦笑着看着少年失魂落魄的背影,隔日,少年果然又来了,他和李青棠隔着桌子相对而立,少年有些痛苦地说道:“他想见你,他说他不知道当时有你——”


    “够了!”李青棠凶狠地打断道,“我不想听这个,我管他想干什么!”


    “好好好,我们不提他,不提不提。”少年慌张地摆手,又接着说道:“那个…就是,我,我昨晚翻了一宿的书,书上也有兄妹成亲的,只要,只要我们不要孩子就行。没有什么人知道我俩的关系,我们是可以成亲的!”


    李青棠凄然一笑:“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横在我们中间的,不是只有血缘……”


    “别再说了,就停在这吧,我们好好告个别。”


    李青棠转身回房,披上了杜丽娘的戏服,对着少年又唱了回《寻梦》。


    少女挽着水袖,泣血般唱道:“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


    楼外的夕阳绚烂的像是要把天地烧个遍,却堪堪止步于门槛之外,少年颤抖的指尖抚过轻薄的水袖,蓦自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吵嚷的大街。


    “就这样完了?”明夷抽噎着问道


    “完了啊,剩下的我晚膳时已经讲过了。”李青棠举着宫灯去瞧女孩满是泪痕的小脸。


    “你不是说你爱人死了吗?他怎么死的?被杀?生病?还是——”明夷焦急地问道


    “哦,他没死,也不对,他人没死,但他在我心里已经死了。”李青棠认真解释道


    “?”


    看着女孩糊涂的神情,李青棠叹了口气,重新说道:“他曾经是我的爱人,现在不是了,在失去的那瞬间,我就告诉自己我的爱人已经死了,活着的那个只是无关紧要之人。我羡艳杜柳之间至死不渝的爱情,但我也得到过人间至真之情,只是没有结局罢了。”


    “我长在戏班,却受过一阵子闺阁教育,明明去了不少地方,却只能在屋子里长向花阴课女工,没人比我更懂那种荒诞和割裂。


    我在舞台上唱着杜丽娘,每唱一回,就感觉自己朝丽娘走近一步。情字无解,《牡丹亭》里也不止有情,世间的悲剧我都可以在里面找到成因,女子的困境躲藏在每一句戏词里,但是,希望也在,起码我在这之中看到另一个世界。我一遍遍入戏,在戏里嬉笑怒骂,在戏里生来死去,在戏里挥洒全部的情感,杜丽娘是人间至情的化身,而我与她早已不可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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