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乃虞朝祭神六乐之首,此舞比之《大韶》更是威仪,故而能作《云门》祭舞的,皆为一羽祭巫。
云胜男跟着姜喜练习了半日,便将这段难度极高的祭舞学了个七七八八,后面又自己苦练了两天。在第三日,便能流畅地与其他祭巫合舞,丝毫看不出新人的痕迹。
姜喜神色复杂地看着才练完舞却依旧面不改色的云胜男,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寻常的一羽祭巫学也要学上一个月的舞蹈,她只需看过一遍就将动作尽数记下,又练了两日便能熟练掌握整支祭舞,跳出的效果与其他学了数年的祭巫相比也毫不逊色。
这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了。
至少在近十年间,她从未见过祭巫殿有哪位祭巫有如此天赋,既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又能将祭舞跳得如此灵性优美。
看来当初祭巫殿主一眼就断定妘昭适合祭巫殿,果然独具慧眼。
云胜男还不知道自己只是简单地学会了一支祭舞,就在姜喜的心底掀起了惊天巨浪。
她只是注意到,周围那些向来都高傲不群的祭巫们看着她的眼神格外不对,既震惊又忌惮,仿佛她学会了这支祭舞就像是犯了天大的错。
不过云胜男倒是不在意这些侵略性极强的目光,她只是活动着自己的手腕询问姜喜:“师姐,我这曲舞跳得可还好?若还有哪处需要改进的,还请师姐指点。”
姜喜沉默了片刻,纵然她一贯心性稳定,但在看到云胜男表现出的卓绝天赋时,仍不免会有些情绪外泄。
待她缓和了心绪后,才坦诚地告诉云胜男:“你学得不错,我的水平已经不足以指点你了。待你们合舞无碍之后,我会回禀师尊,届时她会亲自来指点你们。”
云胜男想起那位自己虽见过两次却也不曾得见真容的殿主,轻声应喏:“若能得殿主指点,自然是我之幸事。”
姜喜抿了抿嘴角,挥手道:“今天就先练到这里,你先回去吧。”
云胜男微笑着点点头,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朝云殿的大门外,神色焦灼地垫脚往里面张望。
“赢愔,你怎么来这里了?”云胜男在看清来人之后,微笑着加快了脚步迎上去。
按照巫神宫的规矩,备选巫女是不能踏足正式巫女们练舞的朝云殿的,她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东西两苑和云麓台,所以赢愔也只能等在朝云殿的门口。
她的眼睛泛着微红,像是才哭过一场。见到了云胜男后,她立刻用带着哭腔的嗓音道:“昭昭,螓螓出事儿了。”
云胜男闻言面色一冷,加快脚步踏出朝云殿,扶着赢愔的手臂就往外走:“怎么回事儿?边走边说。”
赢愔吸了吸鼻子,把云胜男往西苑的方向带:“这两天,东苑和西苑有些关于螓螓的流言传出,我也不知那流言是真是假,更不好去问螓螓,便一直假装没听说过。”
“今天我们早上在膳房用过早餐之后,原本打算去老地方等你来教我们《大韶》第六章的,结果却被姜萝她们截在半路。她们借着那些不知真假的流言说了许多不堪的话羞辱螓螓,螓螓忍受不住便与她们动起了手。你知道的,有那个姜蔟在,我们肯定打不过,螓螓就被她们推入了河中。”
云胜男的脸色冷若冰霜:“她们现在人在何处?”
“姜萝她们已经散了,我把螓螓送回西苑换了衣服,这才来找你。”赢愔说着,只觉得越发委屈,忍不住又红了眼眶,“螓螓回去之后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我怎么敲门她也不肯开。我想如果你去劝劝,或许她肯听一听。”
云胜男的眉头轻轻皱起,疑惑问道:“她们传的究竟是什么流言?”
她虽与姬螓交往不久,却也深知对方的性格坚韧,绝对不会因几句流言蜚语就承受不住,这其中必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闻言,赢愔的脚步不自觉放慢了些,她犹豫片刻后才小声道:“是关于螓螓身世的。”
云胜男早就知道了姬螓的身世,她是虞天子的女儿,虞朝正经八百的王姬,身份比姜萝等人更加高贵。如果这些流言真实,按说姜萝她们应该是更加忌惮才是,怎么反而会明目张胆地欺辱姬螓?
“具体说说。”云胜男沉声道。
赢愔深吸了口气,声音微颤道:“她们说......说姬螓虽是天子之女,但她的生母只是一介贱奴。因她生母身份低贱,姬螓的身份一开始也并不被王室承认。天子本打算将她母子打发至王陵守墓,后来因大巫算出她的命数于虞朝有益,才将她们留在了巫神宫,等她满十五岁才又给了王姬的身份。只是她的母亲却并不被承认,也不知怎的早早暴毙了,就只剩她一人了。”
云胜男的眉头紧皱,她之前只是通过自己的玉簪和玉公子的三言两语猜出了姬螓大概是王姬的身份,却没想到她的身世竟也这般坎坷。
难怪姬螓总是独来独往,不愿与旁人交谈。想来不管是谁,有这般境遇也很难活泼开朗得起来。
两人一路无话,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到了西苑。
见赢愔带着已经成为一羽祭巫的云胜男回来,院子里的备选女巫们都不算意外,毕竟这三人的关系因为之前的事情变得亲近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如今姬螓被流言所伤,赢愔会去搬来妘昭当救兵也在情理之中。
虽众人心底想法各异,但是在见到云胜男跨入西苑时,大部分人都还算是恭敬地对着她行了个礼。
云胜男随意地挥挥手,穿过回廊停在了姬螓的房间门口,举手才要准备敲门,就有人好心提醒道:“妘昭前辈,姬螓不在屋子里,她方才已经出去了。”
云胜男放下手,转身回头,发现说话的是一名身量娇小的少女,鹅脸杏眸,看上去有些娇憨。
她认出对方是虞朝少师之孙女文姣,文少师乃王畿的两朝重臣,一路辅佐虞天子登基至今,协助虞天子处理政务,在前朝地位显赫。作为他的嫡孙女,文姣也在这批新人巫女之中颇受瞩目。
或许是因为她的背景不俗,平日与谁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就连目无下尘的姜萝也对她礼敬有加。
“那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云胜男缓声追问。
文姣摇了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多谢。”云胜男对着她颔首道,随后便转身要出去寻姬螓的下落。
只是她刚一转身,就看到姜萝几人幸灾乐祸地坐在院子的秋千架上,双手揣在袖中看热闹。
见云胜男的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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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扫过来,姜萝一脸无辜地耸耸肩,回头与夏鱼戏谑道:“我今日才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那姬螓虽挂着个王姬的封号,却是卑贱的女奴所生,她的血脉卑贱如泥,竟还有脸来做巫女。”
夏鱼也十分配合地点点头:“正是呢,我们在座的诸位姐妹虽来自不同母国,可再差也是正统世族出身,族谱上数一数皆为名门望族之后。如今倒是纲常颠倒,母卑子贱之人也敢堂而皇之地与我等同为巫女,可见是世风日下了。”
云胜男原本不想理会这几人,但见她们越说越过分,不觉眼神转冷,顺手操起手边的盆栽砸了过去,盆栽擦过姜萝头顶撞在她身侧的秋千架上,黑色的泥土洒了两人满身。破碎的瓷盆溅射四周,擦过姜萝的耳垂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姜萝惊惶的尖叫声霎时响起,她狼狈地跳下秋千架,惊怒交加地抖落了身上的泥土,凶狠地望着云胜男就要扑上来:“我要杀了你。”
旁边的夏鱼眼疾手快将她架住,小心劝道:“王女不可,她如今是一羽祭巫,你若还手可算是以下犯上了。”
姜萝站在原地直喘粗气,冒火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云胜男,看上去恨不得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然而,她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夏鱼说的是对的,她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云胜男不敬,便是自己将把柄往对方手中递。
“慢慢看吧,”云胜男并不介意对方这算得上冒犯的眼神,只是淡淡地拍了拍手掌道,“我就喜欢你这幅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姜萝,你若有本事就冲我来,对其他人出手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
姜萝闻言,忽而古怪地笑了一声,也不顾自己满头的泥土,冷声道:“妘昭,你倒是与姬螓姊妹情深,可对方却未必领你这份情。我已告诉她,她的身世是你透露出去的,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好多久?”
云胜男没有理她,转身就带着赢愔跨出了西苑大门。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面色各异。
赢愔明显也有些怔楞,神色茫然地看向了走在自己前面的云胜男,许久之后才小声开口道:“姜萝这是发的什么疯?谁给她的自信让她觉得螓螓会相信她放的......咳咳,她的胡诌。”
云胜男心中惦记着姬螓,听到赢愔的吐槽脚步不停,心里却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揣测。
姜萝虽恶毒,却不会没由来地胡说。她敢把这番话当着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必然是有能佐证的手段。
虽然云胜男清楚这件事不是自己走漏的风声,但是姬螓却未必清楚。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找到姬螓,将事情解释清楚,同时追查出流言究竟是谁放出的。
只是两人在祭巫殿附近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姬螓的身影。
“昭昭,螓螓她会不会......”赢愔一边迈着步子努力跟上大步流星的云胜男,一边小心翼翼地追问。
云胜男微微摇头:“不会。”
姬螓还有她想做成的事情,不会因为这些与她身世相关的流言就轻易退缩。
说到她的身世......
云胜男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自己腕间的玉哨之上,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赢愔:“我大概知道去哪儿可以找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