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璟的指路下,二人很快爬到了当初江眠消失的地方。
中途路过数个全无辨识度的路口,元璟却不曾有任何迟疑地分辨出每一条路。
江眠越走越是在心里面叹息。
最终走上三年前她消失的那处山崖时,她往来时的路看去。
“三年前,我是无意乱走才走来的这里。如此错综复杂的路径,我都几乎不记得了,你却如此烂熟于心。这一片山崖,你是不是每一寸土地都如此烂熟于心?”
元璟微微偏过头去,没有回答。
江眠凑过去看他。
二人离得极近,元璟垂下眼帘,墨黑色的眸子看着近在咫尺的江眠,睫毛微微一颤。
“是。”他终于承认道。
江眠轻叹口气,心里越发怜惜他,连对他说话的语气都放轻了。
“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异样。我们再四处仔细看看。”
这里确实没什么特异之处,一切还和江眠三年前来这里的时候一样。
——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土坡。
江眠往崖边的方向走去,想去看看那里的情况。
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握住,她转头看向元璟。
元璟顿了一下,开口道:“阿眠,小心些。”
江眠没有向从前那样在心里翻白眼,而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很好说话地点点头,柔声道:“放心,我会小心的。”
她把四处逛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她伸了伸腰,重新站直时却突然一顿,然后猛地抬头向左前方看去。
那里是一座更高一些的山峰。
山峰上散布着许多明显不是天然形成的石块,组合成繁复的图样。
——是阵法。
“元璟!你看那里!”
江眠指向山峰,示意元璟看过去。
元璟的眸子微微眯起。
“走!我们去那里看看。”
江眠转身就要走,却被轻轻拉住了手腕。
她回身,看见元璟犹豫的神情。
“怎么了?”
元璟动了动唇,还是问出来了那个重逢后多少次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阿眠,三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眠轻轻笑了。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问了。”
她低头想了想,道:“三年前,我从这里突然到了一个……很神奇的地方。那里是一个和这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我一时间找不到办法回来,就在那里学了三年医术。就像通尘师父所说,这可能是一次难得的机缘吧,这三年我的医术大涨。若非如此,恐怕也不能数次破坏二皇子的谋算,不能……不能救下我爹,我们此刻也不会来到这里。”
“这样的话,这次的浩劫只怕真的没有转机了。如今看来,这三年倒确实是一桩好事了。”
她忽略了在现代的平行世界的诸多细节,只把最重要的事情概括出来,告诉了他。
看着元璟严肃的神情,她笑道:“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她想要活跃一下过于严肃的气氛。
然而没有什么效果。
元璟的眸子里渐渐氲出一片漆黑。
“阿眠……这三年,你很累吧。”
江眠脸上挤出来的夸张笑容渐渐僵住。
从她发现自己突然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平行世界,到现在,三年了。
她很多次猜想,自己是不是永远都回不来了,就像第一次从她自己的世界穿越到了大晟朝那样。
在现代的那个平行世界,她是个黑户。
她从一无所有的黑户到拜了杏林大家为师,学得顶尖医术,走来的每一步都充满了荆棘。
数不清的通宵苦练,一次次被排挤打压,受的委屈,忍的欺负,她不喜欢回想这些,也以为自己早就都忘了。
却在元璟一句问话中席卷而来。
很累吧。
怎会不累呢。
只是早已习惯了罢了。
回了大晟,她见了朋友,见了弟弟,和所有人插科打诨,没有人再对她三年的经历刨根问底。
原来还是会有人,听到她那般简短地概括了三年的成绩后,轻轻问出一句“很累吧”。
江眠想要说点儿什么,或是笑一笑,可是喉头却莫名哽住,脸上的笑容缓缓淡下。
元璟眸底漆黑一片。
他咽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凑过来轻轻拍了拍江眠的脑袋,笑着接上了刚刚江眠的话。
“很厉害。”
“阿眠,真的很厉害!”
*
“太厉害了!”
江眠第无数次夸奖。
他们登上了刚刚看到的那座更高一些的山峰。
峰顶上面果然是阵法。
还是元璟也从未见过的阵法。
好在心思缜密的端王殿下把之前地窖里面拿到的那本苗疆秘术书揣在了怀里。
此时,他就对照着册子上的图案,一边现学,一边尝试解阵。
江眠对此表示肃然起敬。
她理解这就像是现学公式,然后用刚学的公式去推导解题。
他们理科学霸是这样的。
“咔哒”。
元璟又解出了一小部分的阵法。
“这套阵法推演的法则明显和在桃花坞的阵法不一样。”
元璟看江眠在一边等得无聊,想要给她找点儿乐子,向她讲解道:“我猜是那人为了解开通尘师父的阵法,四处收集阵法和解法,就包括了这本苗疆秘术。虽然最终也没能破解桃花坞的阵法,但是他把学来的阵法用在了这里。”
说话间。
大半部分的阵法已经被元璟破解出来。
每摆完一个部分的阵法,江眠就会听到“咔哒”一声。
像机关咬合的声音。
她干脆也陪着元璟聊起天来。
“你说会是谁在这里建造了这么多阵法,这阵法里面又藏着什么秘密?”
元璟回头看她一眼,笑道:“那就等阵法解开以后,我们一看便知。”
然而,阵法解开以后,他们笑不出来了。
“轰隆隆”。
二人所站的地方一侧是一堵山墙,此时传来轰鸣的响声。
在江眠惊诧的目光里,一道山门洞开。
山石移动激起了蒙蒙灰尘。
江眠伸手挥散,对着眼前出现的山洞睁大了眼。
元璟捡了木头,用火石点燃充当火把。
幽幽火光中,二人看到了山洞里面的场景。
山壁上刻着文字和壁画——是一幅计划图。
江眠从左至右看去,一口冷气吸进肺里,几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是……五年前阚州的虫灾和瘟疫。竟然是……人为制造的?!”
她指着一处壁画,上面画着受灾的万民,每一人只用寥寥一笔代替,潦潦草草密密麻麻一片笔画就代表了上万条性命。其上,画着一只巨大的昆虫样生物,和一个神秘的图腾。
元璟走过来。
一双墨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其中暗流深涌。
“当年,我曾怀疑过此事是有人刻意导致的,只因一切爆发的太快太严重。也是那时,我查到了苗疆,了解了关于苗疆的诸多事宜。只是线索中断,朝中诸事频发,陛下便不让我再查探了。”
江眠顺着这一幅长壁画继续往下看。
“这是……边关战乱。他们的计划,想必是想要杀死我爹,然后邳国兵马压境,接下来……”
她尝试着分辨后面的画。
“是元怡。”
“什么?”
江眠没有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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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璟伸出手指着后面一个简略画着的人物,玉冠甲胄,坐于马上,横刀千军万马之前,看着倒是威风。
“他们的计划,让元怡出面退敌。想必他们和邳国早有交易,邳国的兵马实力并不强盛,他们突然出动二十万兵马并非是为了打仗,只是为了送一个大功劳给二皇子。”
“元怡是想要那个位置的,只是他名不正言不顺,又无功绩傍身。所以此举是要博一大功,和一个好名声。若是一切顺利,元怡此时应当名利双收,就只需要除掉太子,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二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昨日听到的太子中毒的消息。
不过……
江眠喃喃道:“那日通尘师父说那个人,也就是建造了这个山洞的人,绝不是居于人下为他人办事之人。那么他的谋算绝不是为了推二皇子上位,二皇子怕也只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元璟点点头:“想必这些计谋都是那人所出,元怡没有这个脑子。”
江眠顺着壁画往下看去。
“这是……婺州?!”
她突然转头看向元璟。
元璟墨黑色的眸子仔细逡巡。
“黄河以南百里,钟秀山以西,是婺州。”
“婺州的水患和他们也有关系?不可能,他们谋算再多也不能左右雨水。只是,若是他们贪墨了修建大坝的银两,堤坝不堪一击。再加上近年来水患频发,那么水灾自然无法避免。水患……他们要在这里做什么?”
“和五年前一样。”
元璟冷沉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虫灾。瘟疫。”
江眠脊背一寒,几乎打了个冷战。
元璟注意到,凑近过去,包住了她发冷的手。
“太子殿下亲自去治水,现下已经回京,并未听说婺州闹了瘟疫虫灾。是不是说明这一灾被他化解了?”
元璟看了江眠一眼,犹豫了一瞬,还是道:“婺州确实也爆发了瘟疫和虫灾,只是因为太子在,人手物资充足,死伤之人控制得少些。此事已被压下,严禁传出婺州,是以京城无人知道。”
“那就是说。”江眠转头看向壁画:“他们还是成功了。”
她从元璟手中抽出双手,继续往下看去。
最后一簇图案,仍然是那只巨大的昆虫样生物,和那个神秘的图腾。
其下,画着一座雄伟的建筑。
这回,不用问元璟,江眠也能清晰地看出这是哪里。
——京城。
因为那座雄伟的建筑,就是皇宫。
“他们要在……京城制造瘟疫和虫灾?制造这三场灾难,是为了什么?”
元璟伸手向着某处指过去,声音沉缓。
“是祭祀。”
江眠顺着元璟指的方向看去,在分别对应着三次虫灾瘟疫的三只巨大的昆虫的上方,画着一个婴孩模样的图案,旁边是一个书写得极其怪异的字。
书写方式不同于江眠见过的任何语言,她没有分辨出来。
元璟在看到那个字的时候,眸光猛地一闪,面色微变。
“这个字,是……”
话音未落。
江眠突然听到一声不同寻常的声音。
类似于机括上弦的声音。
“元璟!躲开!!”
习武的本能让江眠神经骤然紧绷。
她迅疾出手,一把拉住元璟的手腕,用力把他往一旁的山壁的角落里塞去。
电光石火之间,元璟竟然极快速地反应过来,顺着江眠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拉,身位一转,把她拽进自己怀里,困在山壁和自己的胸膛之间。
“元璟?!”
江眠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她手掌蕴上内力去推他,竟然都推不开。
耳畔响起的阵阵“呼呼”破风声,她猛地抬眼,对上一双墨黑色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