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死,你给谁守寡呢》
1. 雨夜
午夜。京城。
大雨连绵地下了一天,道路上积水已经没过脚踝。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回荡,空气中飘荡着潮湿的泥土味。
灰黑的乌云半遮月亮,浓重的树影下缓缓浮现出一个长发披散的白衣女子,她全身湿透,白衣下摆拖到街道的水面上,微风一吹飘飘忽忽,看不清下面有没有脚,肩上的黑发被打湿成绺。她转过头,在微弱惨淡的月色下,显露出一张惨白如雪的脸。
“啊!!”
“鬼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忽然划破京城上方的夜空。
刚刚路过的打更人看见树下飘浮出来的白影,转身撒腿就跑,手中的锣铃梆子“叮叮当当”散落了一路。
空旷的大街上,只听得打更人的尖叫声渐行渐远。
被当成鬼的江眠追出来两步,眼睁睁看着打更人尖叫着跑到远处被人拦下。
她伸出手来搓了搓自己的脸,被揉搓过得皮肤泛起点点粉色。
老天证明,她真的不是鬼啊。
她明明还活着。
三年前,大家都以为她离奇死亡,其实她是穿回了现代的平行时空。
她在那里生活了三年,今天又突然穿越了回来。
流年不利。
她正犹豫着要往哪里走,远方打更人被拦下的地方突然又传来声响。
她眺目望去,有一辆四驾的高大雕花马车“辘辘”驶来,慢慢停在了江眠面前。
马车由四匹膘肥健硕的骏马拉着,车身的楠木上鎏金雕刻着花鸟纹路,顶檐上四角缀着青玉,下摆的红缨随风飘动,端的是威风华丽,让人看一眼就知道里面的人身份高贵、不容侵犯。
江眠猜想是马车里的权贵人物听到打更人说有鬼,来查问她的,于是站在原地等了一下。
然而马车在她面前停下后却没有了动静,仿佛里面的人突然哑巴了似的。
江眠心中暗生警惕,开始慢慢地后退。
刚刚退出两步,马车的门帘被人挑开。
入目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再往后的这张脸峨眉星目,挺鼻薄唇,竟是一副人神共羡的美貌。
啊。是老熟人。
江眠想。
马车里的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京城权贵圈中最顶端的高岭之花——端王殿下。
也是她年少时在麓山书院求学时的老同窗。
他好像瘦了不少,脸颊上没有二两肉,但仍然清俊端雅。
此时,他挑着帘子的手发着抖,一双墨黑色的眸子正定定地看向她,一瞬间都不敢移开,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眠看见老朋友的样子,猜想是自己吓到了他。
她刚想说,别怕,她是个人,不是鬼,却听见元璟的声音先一步传来。
“别怕。”元璟轻声道。他的声音压抑嘶哑,好像浸染了雨水的潮气。
嗯?江眠愣了下。
他怎么抢她的台词?
嘶哑的声音继续伴随着夜雨泥土的清香传来。
“阿眠,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叫她的名字,他认出来自己了。
——江眠松了口气。
那就不用解释刚才被错认成鬼魂的乌龙了,不然还怪尴尬的。
也是,毕竟端王殿下沉肃稳重、理智克己,自然不会异想天开到以为半夜真的能在路上见鬼。
不过,刚才她先回自己家的将军府看过了,父亲和弟弟都不在,想必是又出征了。以她现在突然死而复生的身份不宜贸然上门。下人无法分辨她的真假,为避免是歹人冒充,只怕会先把她关在府内等江父回来。所以她转了一圈又晃出来了。
此时被问,有些茫然地回道:“我现在……好像回不去家了。”
连绵的雨幕中,对面人的睫毛猛地一颤,下颌死死地绷紧,喉结不住滚动,望过来的目光一瞬间似乎带着沉重的痛意和疼惜。
江眠一愣,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不过是一时回不了家,等父亲回来就好了。不过,现在雨这么大……
“先跟我回去,好不好?”他的声音愈发嘶哑,然而语气却放得又轻又缓,仿佛怕一使力把什么惊散了。
“好呀!”去王府避个雨再好不过了。
话音未落,就见马车的帘子被人一把撩开,元璟快步跨了出来。
细密的雨帘中,江眠看见他身着一件天青色长衫,颀长的身影上腰封勾出一段紧窄的腰线,垂下一只青玉玉佩压在下袍上。
还是喜欢穿一身青色。她之前就一直说他穿青色最好看,江眠心想。
不过他的动作让她微微错愕了一瞬,不明白他下来干什么。
她探头看了看明显很宽敞的车厢,上前一步想拉着他一起进马车。
元璟却连连后退了好几大步,仿佛生怕被她碰到了。
江眠瞪了瞪眼睛,这又是几个意思?
嫌弃她身上是湿的?
可是他下了马车,没一会儿身上就被雨浇透了,现在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元璟退开几步,一双墨黑色的眸子却没有片刻离开过江眠的脸,他轻声道:“快坐进去吧,别这么淋着。”
犹豫一瞬,他还是问道:“上的了马车吗?”
他的行为古怪,话问得更古怪。
他该知道自己这个从小习武的将门长女,身手可是很好的。这马车虽高大,她一蹬腿也就上去了。
江眠忍住翻他白眼的冲动,答了一声“上的了”,手扶着车辕一借力便钻进了车厢。
她当然没有看到身后,在看到她的手能触碰到马车的那一瞬间,那双墨黑色的眼眸中翻滚而出的灼热滚烫的温度。
元璟没有再回到马车上。
他吩咐车夫驾车回府后,就这么淋雨走在马车的旁边。
把旁边的车夫吓得恨不得自己下去走,让王爷上来赶马车。
两人相遇的地方离端王府不远,江眠在马车里晃晃悠悠了没一会儿,马车就停下了。
下马车的时候,她看见元璟还是站得远远的,隔着雨幕,只一双亮的惊人的墨黑色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
端王府主院的正屋堂中。
青玉满铺,雕梁画柱,楠木案几上燃着石叶香。
鸦青色云纹织锦地衣的两旁摆着两排雕花扶手椅,江眠和元璟此时正各占了一边的椅子。
端王的贴身小厮双喜恭敬地给二人上了茶。
江眠端起一杯热茶囫囵喝下,才觉得终于活过来了。
她想了想,自己死了三年突然死而复生,此时在府上作客,理应和老朋友交代一下前因后果。
她开口道:“我这回回来,是这样的。因为三年前在沧州,我其实没有——”
没想到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被元璟打断。
“双喜!”
元璟突兀的开口吓了江眠一跳。
她忙停下,看他有什么急事。
然而他支吾了一下,只是道:“双喜,添茶。”
双喜依言添茶。
江眠内心翻了个白眼,接着开口:“我说三年前在沧州我没——”
“双喜!”元璟再次突兀地开口打断江眠的话。
江眠闭嘴了,冷眼看着他。
元璟沉吟了一下,冷静道:“双喜,再添点儿茶。”
双喜踌躇着,在已经满了的两只茶碗里又小心翼翼地注了些茶水。
江眠撑着下巴看他。
她想了想,试探着开口:“我说我没——”
“双喜!”果然又被打断。
双喜拎着手中的白瓷壶,苦着脸看过来:“殿下,再添茶就要洒出来了。”
看着元璟一下黑了的脸色,他忙到:“奴才再去端两只茶碗出来!”
说着,一溜烟跑走,不知道是不是去拿茶碗了。
江眠:“……”
她看出来了。
他不想让她提起三年前在沧州发生的事情,不想让自己回忆她“死”的时候的场景。几次打断她,都是不想让她说出那个“死”字。
怎么,今日端王府有什么忌讳,“死”成了什么关键字,说出来能触发什么恐怖事件吗?
算了。
重逢后,元璟一直表现得奇奇怪怪的。
只是……
江眠原本想提出在他这里暂时借住一下。
这本来没有什么,二人已是多年同窗好友,可是今天元璟一系列古怪的行为让江眠猜测,他是不是其实不想看见自己。
所以一时有点儿犹豫,没问出口。
然而元璟看她不再说话了,开口道:“你现在暂时回不了家,先在这里住下吧,好不好?”
没想到峰回路转,江眠瞬间答应:“好啊。”
不然她可真是没地方去,她身上是一点儿银子也没有。
元璟缓缓笑开。
这还是江眠今天第一次看到他笑。
他笑起来一直都很好看,但是这个笑容竟显得生涩,像是他好久没有笑过了似的。
他轻声道:“我会备好一切东西,你且安心住下。多住些时日……先不要想着走了……”
江眠也笑着点头。
看来虽然三年没见,但是感情没淡,老朋友还是很欢迎她的。
这时,双喜捧着两只瓷碗回来,真的依言又倒了两杯茶。
他躬身把茶盏放上案几上,起身的时候因为角度巧妙,不小心看到了客人长发掩盖下的面容。
他猛地打了个寒战:“江江江……江姑娘!!”
“江姑娘,你不是三年前就——”一个死字说出了一半。
“双喜!!!”元璟突然一声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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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打断双喜,他猛地站起来,一双墨黑色的眸子死死地盯住江眠,双眼一瞬间甚至有些泛红。
江眠被吓了一跳,懵懵地站在原地看他。
一瞬。
两瞬。
过了几瞬,什么都没有发生。
元璟慢慢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上上下下地仔细看了江眠好久,忽然脱力般跌坐回了身后的椅子上,额头上一时间竟然沁出了点点滴滴的冷汗。
江眠被元璟的一惊一乍搞蒙了。
他刚刚看着她的眼神,好像是害怕自己会消失一般。
好好的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他到底是怎么了?
缓了一会儿,元璟才深吸口气,撑着扶手站起身,对江眠道:“时间不早了,今夜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寻你。”话毕,带着被吓到的双喜出了门,把王府的主屋留给了江眠。
江眠看着他出门的背影,完全摸不着头脑。
*
江眠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
一睁眼还是黑天。
可是已经醒了好几次了,实在是睡不下去了。
她索性起身,拿起床边案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喝掉。
听到里面的动静,厚重的门帘被撩起,元璟走了进来。
江眠还举着茶杯,下意识问道:“你一直等在外面?”
元璟轻嗤一声:“怎么可能?刚到。”
江眠放下茶杯,好奇地问他:“话说你昨天怎么会那么晚出现在大街上?”
“自然是因为刚办完差。”元璟斜睨了她一眼,“当谁都像你江大小姐一样闲吗?”
对味了。
今天元璟的反应总算正常了。
江眠微微安心,只当昨天午夜的元璟是被鬼附身了吧。
什么鬼竟然如此大胆。
好在现在一切正常了。
安心的江眠放松下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突然间发现不对。
刚才元璟进门时挑起来的门帘过于厚重了,现在不过是初秋的天气,按理说还用不到这样厚的门帘。
再仔细打量一下窗户,每一扇窗户都被厚重的帘子遮的严严实实的。
甚至,帘子的每个边角处都被木楔子死死地封严了,只怕她撕都撕不下来。
怪不得她每次醒来天都是黑的。
原来是她在小黑屋里。
江眠倒吸一口冷气,指着厚实的帘子:“这是什么意思?”
元璟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怎么?”
江眠差点儿以为他要搞什么霸总囚禁小黑屋,可是这关系也不对啊。
“这大白天儿的,你把窗户都封死了是做什么?你见不得人还是我见不得人?”
“哦。”元璟慢条斯理地道:“是这样的。在你住进来之前,我新漆了一遍家具。这个漆比较奇特,漆上以后就不能见光,否则会剥皮。”
“所以我就把窗户封上了。”
江眠:“……”
江眠:“………………”
完了。
刚才话说早了。
元璟到底是被什么鬼上身了,他明显是还没有恢复正常啊!
江眠起身就走。
“那让你的屋子好好享受黑暗,我换个屋子。”
元璟赶紧起身,隔着两步伸出右手做出阻拦的姿势。
“别的屋子现在都住不了。”
江眠才不信他的鬼话,“你端王府上那么多房间没有能住的?”
元璟一本正经道:“你知道的,府上就我一个人。平时下人们惫懒,不住人的屋子都不收拾的。”
江眠没忍住白眼,“那现收拾一个。随便拾掇一下就行。”
元璟还是道:“不行。你知道的,我有些洁癖。屋子随便拾掇一下是不能住人的。”
江眠忍无可忍,“是我住又不是你住。我又没有洁癖。”
“不行。”
江眠停下脚步,实在忍不住揉了揉脑袋。简直发愁到头秃。
“元璟,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元璟却突然安静下来,站在原地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启唇似乎想说什么,又停住。
半晌,只是轻声恳求她:“就留在这里,好吗?”
他这么看着她,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里面似乎压了什么令他不堪重负的东西,只是一个对视,江眠几乎被那重量压到窒息。他的背脊挺直如松如竹,却仿佛整个人快要被压垮破碎,一双墨黑色的眸子里是近乎惨烈的哀伤。
江眠不知道老朋友这是怎么了。
她有些心软了,一时冲动点头应了声:“好。”
在她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之后,已经反悔不了了。
算了。凑活过吧。
希望上了元璟身的鬼赶紧下来,把那个正常的元璟还给她!
2. 小黑屋
元璟不让她换屋子,也不让她出这个屋子。
她一靠近门口,元璟就用那副哀伤的眸子静静看着她,直到她败下阵来。
江眠简直怀疑他在演自己。
这个诡异的情形简直越看越像囚禁小黑屋。
不知道老朋友到底怎么想的。
好在端王府的主屋是一片连绵的屋宇,占地面积加起来总共有八百多平米。江眠在现代的时候,给她这样一个设施齐全的房子,她也不是不能宅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看着她,元璟把他的公务都搬了进来。厚厚的一摞堆在最外面一间的书案上。
他转头跟她说:“我就在最外间处理些公务,里面的所有屋子随便你用。”
江眠在里面晃悠了一圈,发现有一间书房。
她出去问元璟:“那间书房我可以进去吗?”
元璟从公文中抬起头,双眸中含着笑:“当然,里面所有的屋子你都可以进去。”
江眠开心地点点头,一头钻进书房看书去了。
书房的摆设很精致清雅,一张楠木案几摆在房间中央,贴着北面的墙壁摆着一张小案几,上面一个青铜兽首香炉,里面正燃着三支香,散发出的轻烟袅袅娜娜。
江眠闻着她最喜欢的淡淡的石叶香,在书房里溜达,试图挑出些书看。
话说,不知道元璟的书房里面会不会有杂书?
当年在麓山书院上学的时候,元璟好像就不看杂书,他是当年书院里夫子最喜欢的学子。而自己和另一个朋友贺南溪则是反面的典型。
可能是遗传,出身将军府的她从小只爱习武和医术。她唯一会认真读的正经书就是所有的医书。当年夫子在讲台上讲课,自己在底下看医书或者话本杂书,元璟还帮自己打过掩护呢。
“咦?这是什么!”
江眠突然从一架子的儒家法家道家墨家著作中,看见了几本花花绿绿的书皮。
她一下把这几本书抽出来。
《我和同窗的那些事》、《霸道王妃俏王爷》、《邪魅医仙爱上我》
话本子!
还一本比一本露骨!
万万没想到元璟竟然还有这样的爱好。
江眠扒拉着书架往里看,企图找出更多的话本子。
反正主人都说了随便她看的。
没想到一找还真让江眠找到了宝藏。
她把外面的一排书都拿下来,内层居然还有一整排书。
“让我来好好看看元璟都藏了些什么书!”
《酷帅狂霸院草爱上我》、《我暗恋的那些年》、《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
诶?
等等?
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江眠重新看了一遍书名。
确实是医书。
医书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东西,喜欢看医书又不丢人,为什么要和这些露骨的话本子一起藏在书架的最内层?
江眠搞不懂老朋友的脑回路。
不过这些小说嘛,足够她打发些时间的了。
看小说的时间过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听见了门外的敲门声。
然后传来元璟的声音:“午食做好了,快出来吃饭吧。”
用着人家的书房看书,还要人家来敲门叫吃饭,江眠有点儿不好意思,连忙应了一声跑出来。
用饭也在最外间。
书案在靠南边的墙边,北边还另有一张案几,和一个贵妃榻。
二人走过去的时候,江眠突然绕了个圈绕到了南边的书案旁边,元璟错愕了一瞬,没来得及阻拦。
江眠没有想窥探朋友公务的意思,但是走过去的时候绊了一下,一不小心碰落了书案最上层盖着的纸张,露出下面的大字书名。
“你没有在处理公务呀?”
江眠好奇地看了一眼,“岐山志怪,鬼怪杂谈,沧州诡事录……”
元璟突然大步过来,“啪”地一声,拿一本公务把这些书全部一下盖上。
他的动作让江眠愣了一下,看了眼他的表情,她脸上的笑消失,“呃,对不起啊,我不是……”
元璟的脸色有些白,他摇了摇头,闭了下眼调整了下情绪,和她说:“没关系,不用道歉,是我反应太大了。”
江眠有点儿讷讷。
她本想调侃老朋友什么时候对鬼怪这么感兴趣了,上学时候都不看杂书的人,现在放着那么厚一沓子的公务不处理,竟然不务正业地看杂书。
不过看元璟反应这么激烈,她咽下嘴里的话,乖乖地来到北边的案几前坐下,等待开饭。
饭菜还是很合口味的。
她以前来端王府做过客,当然没有进过主屋的内间,但是端王府的饭菜还是尝过的。
当时她就对这个厨子大加赞赏,还企图挖墙脚把厨子挖回将军府。结果元璟无论如何不肯答应,她软磨硬泡了大半个月都没能成功把厨子带走。
这回再吃,还是那个味道。
看来这个厨子还好好地呆在王府。
气氛一时间有些安静。
元璟主动开口搭话:“在书房里找到想看的书了吗?”
江眠抬头看了看他,“找到了些话本看。不过说起来,你为什么把医书和话本子藏在一起啊?”
元璟正抬手拿了杯茶往嘴里送,闻言差点儿呛着,咳嗽了好几下,连耳根子都红透了。他嗫嚅了两声:“我……我忘了。”
也不知道是说忘了医书被藏起来,还是忘了为什么把医书藏起来。
江眠看他这个反应,连忙转移话题让他缓缓。
“那些书让我想起来在学院的时候了。那时我和贺南溪在底下偷偷看杂书,还要你帮忙在夫子面前遮掩呢。你还记得吗?”
元璟不知道听见了什么不想听的词,脸一下黑了,咳嗽也不咳了,耳根也不红了。
江眠没注意到,继续说下去:“说起来我和贺南溪也好久不见了。他还好吗?”
元璟的脸黑得更彻底,怨气快要化成实质冒出来了。他张了张嘴,明显想说什么,但是又强咽了回去。他听见自己说:“他挺好的。你别操心他。”
江眠“嗯”了一声,“他不需要我操心。”
听见这话,元璟的脸色才稍微好转了一点儿。
这顿饭吃完的时候,元璟对她说:“下午有人过来王府,我要出去做事,你在屋里随便做什么都好,不要出门。晚上天黑了以后,我带你出去转转。”
江眠双眼都亮了:“真的?”
元璟含笑点头。
江眠又没忍住顺杆爬:“那干嘛等天黑,现在我就想出去转转。”
元璟耐心解释了一句:“白天我要会客,没有时间带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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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你带我,我自己就……”
“王府是机要之地,哪能让你随意在外面乱转,若不小心看到什么机密我岂不是还得费心杀了你灭口?需得有我在一旁陪着才行。”
好叭……
总觉得他在找借口。
毕竟连王府“机要”的书房都随便她进出了,难道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还能有什么秘密不成?
*
清冷肃正的端王爷真的是买了太多话本子,江眠沉浸在看话本子吐槽话本子的乐趣里,一个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
太阳在西方隐没了最后一丝光线,元璟一刻都没耽误就掀了帘子进了主屋。
江眠看见元璟回来才知道天黑了。
说实话在屋里这么待了一天,有元璟陪她斗嘴聊天,还有这么多话本子给予的乐子,她半点儿也不觉得闷得慌。不过能出去走走当然也好。
秋天的晚上已经有些凉意了。
江眠拢了拢身上的外衫,这还是临出门前元璟提醒她穿上的。三年不见,老朋友真的不一样了。
两人在院子里信步溜达着,江眠想起他昨天忙到半夜,今天又看见他案几上那厚厚的一摞公文,随口问道:“最近是出了什么大事吗?看你忙成这样。”
元璟“嗯”了一声,有问必答:“朝廷出了一起贪墨案,这次案件牵连甚广,只怕连中书省中书令也牵涉其中。”
江眠“啊”了一声,“中书令秦大人吗?秦大人的儿子秦礼过去也是我们的同窗呢,只不过和我们都不大熟悉。”
元璟笑了一下,声音放的低柔,回忆道:“那可真是难得。我还当你跟所有人都熟悉呢,就和我不熟。”
江眠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怎么可能呀!咱们可是关系最好的老同窗了!”
元璟扭过头去,不看江眠了,好像是在笑,耳朵染上了淡淡地粉红色。
江眠不知道他又在笑什么,转头打量身边。
他们已经走到了花园中的游廊前面。
这条游廊她以前来王府做客的时候见过,鎏金的廊顶,漆成朱红色的木柱,上面雕刻着花鸟鱼虫,很是精致。
上次来的时候,她记得这个游廊有几个地方有涂了金子的图案,在阳光斜照过来的时候金光熠熠,可好看了。
可是这次怎么没看见金子,即使是在夜色中金子也该亮闪闪地反光才对。
江眠一时间起了好奇心,绕着游廊转来转去。
走到一个地方,江眠突然停下来,看了两眼,然后回头看元璟,一脸的一言难尽。
元璟含笑看着她蹿来蹿去也不阻止,此刻看她停下来才上前。
“别摸。”
江眠简直无语,“你都包成这个样子了,难道我还能摸得着?”
没错。
元璟竟然让人把所有有金子的地方,全部,用白布包裹了起来。
“元璟啊,你堂堂端王,是怕别人摸了你的金子能蹭走一层皮?”
元璟笑睨了她一眼,“别人我不知道,不过你嘛……”
他这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就很微妙。
江眠没忍住,翻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懒得理他,转身大步继续往前。
逛园子!
元璟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浮起怀念的笑意。笑意挂上没一会儿就慢慢地消失,一双潋滟的清眸中又浮出深浓的哀伤。
3. 吃瓜
江眠不知道元璟到底是在犯什么毛病,不过他的屋子她倒是住得挺舒服自在。元璟把所有她生活所需都安排得一应俱全,她就干脆窝在屋子里宅着了,这一宅就是三天。
书房里的话本子基本都翻过一遍了,她开始看起医书。
“先看《伤寒杂病论》吧。”
这些医书她都是看过的。她从小就对医术感兴趣,小时候跟父亲镇远大将军习武的时候,也会和他身边的医官学医。她脑子聪明,跟着父亲出征几次,在军中帮手也积攒了经验,可以说医术不错。
可是过去的这三年才是她医术进步飞速的时间。
她穿回的现代不是她的故乡,而是一个平行时空。在那个时空,中医的传承没有断层,千百年间发展下来,已经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平。江眠在那里学习了三年医术,此时有些技痒,摩拳擦掌着想要运用一下自己学习的内容。
“哒、哒、哒”
外面传来三声敲门的声音,江眠才知道又是天黑了。
这几日来每天白天元璟就在外间办公,偶尔出去见客,不过每顿饭都会回来陪着江眠一起吃。晚上天黑以后,他就来陪江眠出去转转。
这天晚上月朗星稀,万里无云,洁白的月光洒落在王府的地面,也给花草们镀上了一层银边。
江眠背着手溜溜达达,抬头看看月亮,感叹:“这样的日子可真不错,在这里住得我都不想走了。”
元璟抿了一下唇,往前跨两步来到江眠面前,垂下头看入她的双眼,认真道:“那就别走了,就这么和我在这里生活,好不好?”
江眠觉得他话语间的措辞怪怪的。
其实这几天他整个人都怪怪的。
要不是江眠对元璟实在是很信任,很难提起防备的心理,就他这么一系列古古怪怪的操作,她早就吓跑了。
不知道老朋友是怎么回事,这三年她不在的时候,他受到什么刺激了?
江眠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好好和他聊聊,关心他一下。
毕竟老这么神神叨叨的也不是事儿,虽然她很大度地不介意。
她正思考着应该怎么起头和他谈谈心,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然后院门口响起了下人的禀报声。
“殿下,裴大人求见。”
元璟转过身,吩咐:“请他去会客厅稍候。”
“不用麻烦了,我直接过来了。”一道清朗的嗓音传来。
裴宥安大步走进了院子。
裴宥安是现在的刑部尚书,他和元璟太熟悉了,加上大家都知道元璟府上从没有女眷,所以跟他一向不客气。此时也不怎么守礼地直接跨进了院子。
边跨进院门,他还边说道:“我刚才去了你的主屋,看见你把屋子封成了那个样子?你这是在干嘛,堂堂端王府的主屋改成这样,你不要你端王府的威严了?”
他调侃着开玩笑,“主屋封的不见天日,我看你把游廊上的金子也盖住了,怎么?你是要养小鬼啊?”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见院子里的两个人,后面的话卡在嘴里,嘴上还维持着“鬼”的口型,呆若木鸡地愣在了原地。
听见这话,好似一道惊雷突然间劈到了江眠的天灵盖上!
原来……是这样。
她终于恍然大悟。
他竟然一直把自己当成鬼魂了?
鬼魂不能接触到金子,不能被阳光照到,否则就会烟消云散。所以他把屋子封了,把院子里所有的金子包裹起来。
鬼魂不能被人点破自己是“鬼”的身份,不能被人点破已经“死”了,否则就要魂归地府,所以他千方百计不许自己谈论起三年前的“死亡”,怕触碰到什么禁忌,让自己消失。
他把公务放置一旁看的那些关于鬼怪的书,这几天言谈动作间的奇怪之处……
一切的古怪都有了解释!
那天在街上相遇的时候,他就以为自己是鬼魂找回来了,然后他就把自己这只鬼捡回家,养在主屋里面。
小心翼翼地不敢去问以前的事情,就怕触碰什么,让她再次消失。把所有可能伤到她的危险隔绝。就在刚才,他还让她就这么在他的屋子里住下去。
江眠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一向端肃理智,怎么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
元璟在裴宥安叫出“小鬼”的一瞬间脸色愀然大变,他没来得及阻止,脚下还延续着大步向裴宥安走去的惯性走了几步。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面对着江眠,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脑子里“嗡嗡”的声音响成一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止不住的颤抖,可他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能做些什么留住她。让她不要走,不要消失。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口,他两片惨白的薄唇颤抖着,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眼前一阵阵地发花,一时间看不清眼前的场景。
她已经消失了吗?她还在吗?
忽然感觉手腕上一暖,有什么握住了他的手腕。
眼前出现一弯黛眉,一双清澈的秋水眸,他慢慢地看清了眼前的人。
这样澄澈的眼神,是江眠。
她还在。
江眠还在的认知使得元璟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恢复了冷静。
他忽然意识到江眠正抓着自己的手腕,他脸色一变,急急地想挣开,“你不能碰我!我八字纯阳,最克……”
他又猛地住嘴。
“最克鬼魂了。”江眠帮他接下去,“若是有什么小鬼碰到你,怕是要不了一时半刻就烟消云散了。”
她还牢牢抓着他的手腕。从小习武的将门长女可是有很高强的武功的,不想让别人挣开她的手,别人就挣不开。
“你!你……”元璟的脸色还惨白着,睁圆了双眼定定看着她。
江眠叹了口气:“我不是鬼。元璟,你好好看看,我是活生生的人啊。”
她紧了紧握着他手腕的手,“你感受一下,我的手是不是热的?”
反倒是他的手,此刻冰凉冰凉得更像个死人。
她又指了指自己身后,“我一直是有影子的,怎么可能是个鬼?”
元璟嗫嚅了两下,还是反驳道:“不记得自己死了的鬼魂是有影子,能在地上走路的,可以触碰到物品,还可以正常喝水吃饭,只要别人不提醒她她是鬼,就能……就能一直……”
江眠长长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元璟,我不是鬼。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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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情有些离奇一时可能不好说清,可是我真的没有死。我还活的好好的,还要和你拌嘴互斗好多年呢。”
元璟定定地看着她,双眼慢慢地红了,他缓缓伸出双臂,隔空围在她身体的左右,征询地看着她。
江眠心里酸酸的,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他。
元璟终于收拢手臂,双臂压在她的后背,把人紧紧地按进怀里,一只掌心把她的头扣在自己的心口。过了一会儿,他微微转头,把自己的脸埋进了怀中人的长发里。
一旁一直呆呆站着的裴宥安这才长长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刚才真是吓死他了,他三魂差点儿没了两魄。
三年前江眠离开的时候,元璟是怎么过来的,恐怕只有自己这个好友知道。
若是刚才眼前的江眠真是元璟招魂招过来的鬼魂,结果被自己一嗓子点破,烟消云散。
他真得以死谢罪。
元璟抱着江眠,好一会儿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轻轻松开江眠,扭过头去,抬手抹了把脸,擦去了脸上纵横的泪痕。
江眠当做没看见元璟哭得这么厉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难为你都三年了还这么记着我。我这三年里也很想你。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元璟身子一僵,不吭声。
裴宥安在一边儿看着本来感动得要热泪盈眶,此时都不免为好友捏一把辛酸泪。
任重道远啊。
元璟三两下把脸上恢复干爽,又整理了一下袖口衣襟,转头看了江眠一眼:“我是最好的朋友?”
江眠重重点头:“嗯!”
“那贺南溪呢?”元璟念这个名字的时候几乎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江眠想也不想:“贺南溪怎么跟你比!那小子这三年估计早就把我忘了。他才想不起来我呢。哦,要是那天在路上碰见的是他,他要是把我当成鬼的话,估计早就叫道士来把我收了。”
听着江眠的话,元璟本来噙了一丝笑意,听到后面,笑意却慢慢消失了。
江眠话语中的熟稔和了解是那么清晰,明显贺南溪是她极亲近的人。人只有在对着外人聊起自己人的时候,才会这样贬低折损。
几番思索,品味加工,元璟一颗心脏都被酸皱了。
江眠还在说:“不过也好久没见他了。哪天把他约出来吃个饭,城东的醉霄阁还在吗?我记得那里的生鱼脍还挺好吃的。”
元璟又被怼着嘴灌了一壶酸醋,实在没忍住:“你不知道吧,他都有别人了!”
“啊?什么有别人?你说醉霄阁?”
江眠还在回想醉霄阁的招牌菜的美味,听到这么一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元璟在江眠第一次问起贺南溪的时候就满心酸意和愤懑直往上冒,不过那时顾忌着江眠“鬼魂”的身份,怕刺激到她的情绪,终究还是没敢告诉她。
这时一下没忍住说了出来,干脆和盘托出:“那个姓贺的,在你走了以后没有一年,他就有别人了!他们家里不同意,他干脆搬了出去,和那个人住在了一起,这件事在京城都传开了。”
啊?
啊啊啊什么?
她三年不在,到底错过了京城多少瓜?
4. 醋精
江眠听到这么大一个瓜,一时间目瞪口呆,然而她的惊愕在旁边的陈醋酿造小能手·元璟的眼里自动变成了四分不敢置信四分伤感和两分不愿接受。
“你刚说的,贺南溪为之搬出去的那个心上人,是一位姓柳的姑娘吗?”
元璟面色一变,一双黑眸沉沉地看向她:“你知道此事?”
“唔……”江眠倒是不知道他们二人在一起了。不过这位柳蒲姑娘她认识,柳蒲和贺南溪认识还是她介绍的,她应该算是他们的媒人来着。
她想了想说:“我见过这位柳姑娘,不过不知道她和贺南溪之间的感情。”
那时贺南溪单方面的追求柳姑娘,拒绝了家里的指婚,为了这个还曾经慌乱之下在贺家人面前拉自己当过挡箭牌,说他和江眠两情相悦。
不过那个时候柳姑娘对贺南溪可是不假辞色,没想到三年不见,两人竟然真的互生爱意了。
元璟却脑补了贺南溪和别人在江眠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的画面,气得头顶上都快冒烟了。他一时间连醋都顾不上吃了,怒道:“你从前就见过他和这个柳姑娘在一起?他一直欺瞒了你?”
江眠会错了意。
她哪里知道元璟误会她早已和贺南溪定了终生。
她只以为元璟是说贺南溪和柳蒲两情相悦后竟然瞒着自己这个媒人。
确实不够意思!
不过——说欺瞒好像程度太深了。
所以她道:“欺瞒倒是算不上。他一时间心里没有想好也是正常的。现在我回来了,自然会去问他的。”
顺便敲诈一顿好吃的,怎么着也得是一顿醉霄阁。
说起醉霄阁,那个生鱼脍是真的鲜得让人能把舌头吞下去,还有他们家的五味杏酪鹅、葱泼兔、蜜炙鸠子、羊头元鱼……啧啧啧……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江眠心里报菜名正报得开心。
元璟这边听得脸色都白了:“你……你不在意?”
江眠脑中的报菜名还在欢快地继续着,敷衍着应了一声。
“他好好道歉我就原谅他。”
道歉嘛,最重要的是要请客。
就刚刚那些菜,再加上一坛上好的梨花白。话说她这次穿回来,身上可真是一点儿钱也没有啊。
元璟听得脸色死白,身子晃了晃,一时间心如死灰。
她当真对那个姓贺的混蛋如此情根深种,哪怕他背叛了她,和别人在一起过,她也还愿意要他?
两人错频对话,谁也没发现对方和自己讲的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一旁安静站着的裴宥安眼看着话题发展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心不在焉,一个黯然销魂。
他挠了挠头,其实他这次来是有任务来汇报的来着。
前几日,他和元璟在刑部工作到深夜就是在处理这件事。也正是那天,元璟在回王府的路上捡到了江眠。
当然,裴宥安并不知道。
他此时有点儿麻爪。现在这场景,这事儿他说是不说啊?
裴宥安想了片刻,心一横,还是决定头铁地继续汇报。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臣是来汇报那日的案件情况的,证人杨实恐怕撑不过今晚了。”
他也没刻意回避江眠,毕竟元璟什么都不瞒她,他没必要枉做小人。
元璟听见正事,勉强提神:“去太医院请过医正了?”
裴宥安点头应是,双手捧出一块玉佩交还给元璟:“臣借用殿下的身份,请了王医正去看过,说是中毒太深,华佗在世也难救了。”
太医院的医正医监是为皇家看病的,本不会管官员查案的事情。他借了端王的势请了位太医,可惜仍然注定无用。
元璟取回玉佩,系于腰间,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头,“此案牵连甚广,需大理寺复核,若明日集议时无证人出堂,只怕会有些麻烦。”
裴宥安点头,他自然知道。
若是普通的案件,刑部便可定夺。
可是这件贪墨案牵涉到了中书省中书令秦信,按例当交由大理寺集议,集议时必须证人证物同时出堂,若是没有,哪怕有端王殿下的支持,此案也不好审理。
总不能让端王直接徇私枉法,私自判刑。
所以背后之人才出此阴招,给证人下了剧毒。
证人一死,审议陷入僵局,背后之人便有了时间转移贪墨的巨额银两。
而这些钱财一旦被转移走,只怕从此泥牛入海,再也追查不回来了。
大晟朝与北边晋国的交战正胶着,此时的钱财不只是财物,更是边关战士的粮草兵马,大晟朝将士们胜仗的基石。
江眠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想着还在边关鏖战的父亲和弟弟,看了看愁眉不展的裴宥安和面露思索的元璟,伸出了试探的双手。
她探头道:“那什么?若只是解毒的事情的话,我也懂些医术,不如让我一试?”
裴宥安这才想起,曾听说过江大小姐也是会医术的,也曾经随父亲上过战场当军医。只是,她的医术难道比太医院医正都高超吗?
他有些犹豫着,没想到元璟却开口了。
他像是完全忘了刚才被打击到心如死灰的事情,只是开口称赞江眠道:“阿眠的医术确实了得,我看绝不比太医院的医正差。”
裴宥安看元璟像是健忘般忘了刚才的不愉快,直接开始夸夸,也是无语了片刻。
不过上官都发话了,他自然听从。反正试一试也无损失,到了此时此景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于是他对着江眠拱手道:“江姑娘若愿意帮忙,是再好不过了。那就劳驾姑娘移步,随在下去刑部一趟了。”
病人虽是证人,也是犯人,被关押在刑部,自然是只能请江眠过去诊治。
江眠也不矫情,她看病从来不挑地方,当下点了点头。
而一旁,本是元璟为江眠背书才促成此事的,眼看着江眠要去刑部,元璟又放心不下。
他下意识地跟了两步。
江眠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瞬间就察觉到了。
她笑着冲后面挥了挥手,道:“你别跟来啦。留在王府里,把你的那些个木楔子拆了吧。”
元璟:“……”
裴宥安眼见着上峰这样巴巴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绷着别笑,严肃地端着一张脸跟着江眠出了院子。
*
刑部牢房。
江眠一进来,就看见杨实躺在床上,几乎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
她在来的路上就跟裴宥安说了需要和别的大夫借用下行医的工具的事情,裴宥安一进刑部就交代人去借了。
被请来的几位大夫和太医院的王医正都在一旁的花厅休息,此时听说裴宥安又请了为大夫来诊治,还要管他们借工具,好奇之下竟然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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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过来了。
江眠走近床榻,刚刚观察了下病人,伸手摸了下脉,就听到门板一开一合,“呼啦啦”地进来一串儿人。
为首的一个白胡子白眉毛,应该年纪不小了,一副久处权威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方步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中年男子。
她知道这应该就是之前裴宥安请来的王医正和几位大夫了。
她礼貌地对着他们颔首致礼,然后回头,捏开病人的嘴观察了下舌头。
那位王医正没有回她的礼,斜睨了她一眼,看着她上上下下摆弄病人,皱眉道:“裴大人怎么带过来这么个小女娃儿。”
他带着说教口吻道,“女娃儿能看出什么吗?我考考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毒?”
江眠说了句“请稍等”,又站到病人手边,细细地探他的脉搏。
王医正摇了摇头,转头和裴宥安道:“裴大人这是病急乱投医了,我在太医院这么多年,见过多少种毒,若我都无法可解,这女娃儿哪里会有这能耐。”
他摸着自己下巴上垂下的胡须,“这是京城哪家的姑娘,行医是很严肃之事,不是你们女娃儿过家家玩闹的地方。”
“裴大人还是快送这姑娘回去吧,姑娘家的怎么好深夜在外,这姑娘的父兄找不着人该着急了。”
裴宥安有心想替江眠辩解两句,可王医正一副长辈关怀的样子,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
江眠背对着他们翻了个白眼,救人重要。
她检查完了病人,心里大概有了数,重新坐回了床边的矮凳上,转头对裴宥安说,“他中的是断肠草之毒,中毒后会陷入昏迷,身体慢慢衰弱,等到最后毒发之时窒息而死,死亡的过程会很痛苦。”
裴宥安点了点头,旁边王医正听到这话,惊讶地挑了挑眉毛,“哦?毒药名倒是说对了,女娃儿也算有两分见识。你既然知道这断肠草之毒,你可知道该怎么解?”
江眠笑笑,“那请教王医正,这毒该怎么解?”
王医正听她这话,撇了下嘴,手仍然摸着自己的胡须,“那老夫就教教你。”
“若是服食剂量稍少,刚中毒时用土茯苓、夏枯草、海金沙各九克,车前草、贯众各七克,马兰、大青叶各五克煎药,去药渣后送服,配以金针刺穴,或可解得毒性。”
王医正声调如讲课般抑扬顿挫,“可此人服毒剂量过大,毒入膏肓,已经绝不可能有法解了。”
江眠点点头,“王医正果然是太医院的资深医正,说的很是。”
王医正终于正眼看了江眠一眼,“哼”了一声,教导道:“女娃儿说话到是好听,只是这行医可不是靠嘴皮子功夫就可以的。”
江眠:“我还没有说完。虽然王医正说的对,此毒已经无法可解。不过,不代表病人无法活下来。”
王医正一直摸胡子的手猛然停了下来,蹬着一双眼睛看江眠:“毒入膏肓无法可解,人怎可能存活?”
江眠也学着他的动作抚了抚鬓角,“老太医若是想学,我也可以教教你。”
又是“老”字又是“教”字,听着太不顺耳,他怒道,“女娃儿如此荒悖无礼,又信口开河!我倒要看看你今日怎么能把人救活!”
江眠学他“哼”了一声,“那老太医就请好好学学吧。”
说完不再理会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王医正,从一旁小吏刚刚借来的工具里选了一袋银针。
5. 第一次救人
王医正说的没错,断肠草之毒毒性难解,中毒之人都是经脉阻塞,血流不畅,供氧不足,最后窒息而亡。她在现代的平行时空学医的那几年中倒是见过类似的毒性,也知道怎么解毒,可是大晟朝的医疗条件并不足以支撑她实践曾学到的解毒方式。所以她现在确实是解不了断肠草之毒。
不过她说不解毒也能救人确实不是无的放矢。
她取出银针一一烤火消毒,深吸了口气定下神来,慢慢调整心率。待心率平稳降至一个较低的频率后,她才捏起一根细入毛发的银针,一只手扶住病人的头颅,一只手飞快却极稳地扎进他的后脑。
“嘶……”
身后传来倒吸一口气的声音,王医正身后的一位中年大夫压低着声音,“那可是百会……”
百会穴是督脉与手足三阳交汇之处,也是可以一击毙命的死穴。一般大夫施针的时候都会避开,否则手头上的力度掌握得若是不稳,一下就能要了病人的命。
一针扎完,江眠不做停留,又拈起第二根银针直直扎入床上人眉心向上三寸处,神庭穴。
紧接着,她捏起一根根银针,膻中、巨阙、气海、关元……,任脉上面可致人死地的危险穴位她一一施针,手法快准稳。入针以后,留针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才微微吐出一口气,把银针一一拔出。
身后也传来几声极轻微地吐气声,松了一口气的中年大夫刚要说话,就看到江眠收起银针后,把床上的病人翻了个身,然后对着他背后督脉上的穴位开始下手,立马死死闭上了嘴巴。
腰阳关、命门、悬枢、脊中……督脉上的死穴江眠也没有放过,一一入针。和之前一样,留针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才把银针拔出。
施完针,江眠头上已经沁出了汗意,她顾不上休息,连忙把病人再翻身过来,观察他的面色,然后细细诊脉。
那人之前几乎是紫红色的唇色微微变淡,发青的面色上也稍微浮起了一丝血色,脉象比之前凝实了一些。
有用。
江眠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个人的命她知道怎么救回来了。
“这……这针法……姑娘你是哪里学来的?”身后的中年大夫终于忍不住了,出声询问,“这种刺穴的手法对掌握力道和角度的要求极高,我等没有这等技艺,是绝不敢对病人的死穴施针的。”
“是啊。这中毒之人毒入膏肓,若不是用刺激死穴的手段,寻常施针也是起不到效果的。非是我等不愿施针,只是实在没有这等能力。这位姑娘施针的手法我也只在古籍里读到过记载,却从未见过。”
旁边的一位大夫点头附和。
江眠看完病人才回头答复他们:“是从一位世代行医的大夫那里学来的。”
在现代的那个平行时空,中医的传承没有断代,各种杏林大能高手多如繁星。
她施针的技巧是在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处学来的,加上她在大晟朝从小习武的底子,能对力道的掌握细致入微,才让她有能力对着死穴下针救人。否则今日这个犯人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姑娘的技艺令老朽自愧不如。”之前开口的中年大夫叹服,却又带着遗憾开口,“只是即便施针也无法解得毒性,只能让此人血脉流通一时顺畅些,等最后毒发之时仍是要窒息而亡。”
江眠摇了摇头,“断肠草的药性便是使人经脉滞塞,血流不畅,最后才会因血流无法供给身体足够的养分而致人死亡。”
她举了举手中的银针,“我施针能使得病人的血脉通畅,那么我只要一直持续施针,他就不会因为血脉滞涩而亡。”
“……这!”中年大夫眉头高高地挑起,一瞬间瞳孔都放大了,“这……”
他一时语塞。他们只想着能否解毒,竟未想过这般破局。再转念一想,也未必从未有人想到过,即便有人想到,谁有这个能力在死穴上施针,让毒入膏肓的病人的血脉还能流转起来。再者说,即便真能做到,谁又愿意一直给一个犯人施针,不能停歇?
他不知道江眠是否看透了他的想法,只觉得她的表情似乎带着一丝似笑非笑,一时间心中愧疚,避开了她的目光。
江眠也没有再看他,“断肠草的毒性虽烈,但并不持久。”这是她在平行时空研究药性的时候就了解的,“在人体内起效的时间一般也就是一日。只是没有人能坚持过这一日罢了。”
她回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裴宥安,“病人中毒有多久了?”
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裴宥安忙回神,利索地答道:“有快一日了。”
江眠点点头,“那就是这一夜了。他能撑过这一夜,就能捡回来一条命。”
她说话的时候也一直不忘关注床上的病人。看到病人的面色又有些青紫了,她捏起银针,又准备施针。
王医正从看到她第一次施针的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陷入了沉默,到现在一句话也没再说过。此时,他沉默着站起身,从江眠身后绕开她,也不踱小方步了,几步走到门口,掀起门帘出去了。
他身后的几位大夫对视一眼,看王医正出去了,自然也跟着出门。刚才开口说过话的中年大夫犹豫了一瞬间,看了看正认真施针的江眠,也跟在后头出去了。
刚才“呼啦啦”进来的人一时间又“呼啦啦”地离开了。只不过来的时候人人满心自傲不屑,走的时候却有人羞愧、有人不甘。
江眠正全神贯注地为病人施针,自然没有理会他们。
她准备一晚上守在这里救人了。
裴宥安看着灯火摇曳之下,坐在床边额头沁出汗意的少女,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从身份上讲,眼前之人是大晟朝唯一的大将军之女,将来若是她愿意,定是端王妃。此时在刑部的大牢,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也不应该让她彻夜为一个犯人施针。
他应当要劝她回去,哪怕需要彻夜施针也可换一位大夫。
只是其他大夫哪里有她的手法和技巧,若救不了此人,整个案件都会陷入僵局,那巨额的被贪墨的银两无法追回,对朝廷哪怕边关的战事都可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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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损失。
他犹豫半晌,还是闭上了嘴,什么都没说。
就是感觉,好像忘了点儿什么。
他摸了摸后脑,到底忘了什么呢?
*
端王府。
此时此刻,被江眠和裴宥安彻底遗忘的端王爷还在他的王府里拆木楔子。
江眠要彻夜留在刑部的事情,谁也没想起来要派人知会元璟。
王府里,元璟正命人把主屋里钉住的木楔子都拆掉,把被他折腾的乱七八糟的屋子恢复原样。
他第一次阻拦江眠出门的时候说的那些“下人惫懒”的话当然都是玩笑话。端王不仅身份尊贵,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弟弟,且还手握实权,办理朝中重大案件,深得皇帝信重。
下人们哪里有胆子怠慢偷懒,众人进进出出,不一会儿就把主屋恢复原样。再有众婢女小厮扫洒一番,屋子已经焕然一新。
可是直到整个屋子都收拾完了,元璟等到月上中天,二人还没有回来。
当然,裴宥安回不回来他也不关心。
等了半夜,元璟忍不住想自己去刑部看看,又想起江眠不让他去。于是只能让小厮双喜跑一趟,看看他们忙完了没有。
直到双喜到了刑部,裴宥安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怎么今天一晚上尽办些蠢事。
他忙对双喜说:“江姑娘妙手仁心,想出了法子能救人,只是需要彻夜施救,今晚不回王府了。”
双喜心中微微震撼,看了江眠一眼,恭敬地应“是”,回王府转告了元璟。
元璟知道等不回来江眠了,也就自己回屋歇下了。
只是今天这一晚上大悲大喜,久别重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睡着。
这三年来多少次午夜梦回,盼望着还能再见她一面,和她说几句话。
没想到,他还能等到她回来。
她真的没死,还好好地活着。
真好。
这么好的江眠,就应该好好地活着,长命百岁。
想到现在江眠还在彻夜救人,元璟也躺不住了,他干脆起身,去书房读书。
今天白日间江眠还在这里读书,本来想的是遛弯儿结束后再回来接着看书,所以正看着的《伤寒杂病论》还放在书案上,没有搁回书架。
元璟走到书案旁,伸手抚过医书的书脊,轻轻地一笑,想起来她问自己为什么“医书也和话本一起藏在书架后面”的话。
“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他无法死心,哪怕她拒绝了他的表白,哪怕她冷言嘲讽,奚落他不自量力,哪怕她心里另有所爱,只要一想起她,心脏却又酸又软,还是难以控制对她的爱意。
哪怕今日听见她竟然原谅那个姓贺的人渣之时,一瞬间真的难过到几乎心如死灰。可是再听到她说话,看见她笑一笑,他仍然控制不住走向她。
没有办法。
他伸手替她把案几整理整齐,想到她还会回来看书,嘴边噙了抹带着甜意的笑。
6. 怀疑
翌日清晨。
东方露白。
江眠拔出最后一批银针,长长地吐出口气,捏了捏自己酸痛的手腕。
“成了。”
床上的犯人面色上的青灰色已经褪去,只剩下没有血色的苍白。呼吸虽然微弱,但已经平稳了下来。
一夜过去,断肠草的药性已经被人体代谢了出去。
而因为有江眠持续地为他施针,他体内的血脉得以保持畅通流动,成功地熬了过来。
江眠回头,看向同样在身后守了一夜的裴宥安,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病人活下来了。”
裴宥安大喜,忙上前查看犯人。
王医正和那些大夫前一夜早早地就离开了,江眠站起来舒展了下身体。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江眠透过窗棂看到外面院子里花草上新鲜的露水,心情无比的畅快。
这是她在平行时空学完医术后救治的第一个人。
她成功了!
她救回了一条人命。
裴宥安查看完犯人,回头对着江眠行了一礼:“多谢江姑娘施救!此人在案情中无比重要,江姑娘援手帮的不止是刑部,背后之人奸计落空,贪墨的巨额银两都有希望追回了。”
江眠“嘿嘿”一笑,也开心得很。
裴宥安想到了什么,又问:“江姑娘昨日说这断肠草之毒在人体内可持续一日,可是正巧十二个时辰?”
江眠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裴大人是想用这个线索查找暗中下毒之人?”
裴宥安一笑,“江姑娘果然敏锐。昨日日间狱卒巡查时才发现犯人的状态不对,那时已是巳时三刻。有人暗中下毒,刑部大牢却没有骚乱,必然是有内奸照应。只是刑部人手众多,一时不好辨别。”
他抬头看了下窗外的天色,“现在是卯时二刻,若是能精确得知下毒的时间,我们内部搜查奸细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江眠认真回想,然后告诉他,“断肠草的毒在人体内的时间会根据病人体质不同有些差别。”如果病人更健康,新陈代谢自然就快,反之则慢。
“但是前后浮动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所以这么判断,下毒时间即便不是卯时二刻,最晚应该也不晚于辰时二刻,最早便是寅时二刻。”
裴宥安大喜,这样已经把范围缩小太多了。
他再次道谢,“真是多谢江姑娘了。江姑娘此次帮了大忙!裴某改日再登门道谢。”
江眠挥了挥手,“没有这么严重。我学医就是为了救人的,不必放在心上。”
裴宥安笑笑,自把这份人情记在了心里,“江姑娘一夜未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会命人看管好,绝不会再发生下毒的事件了。”
*
江眠又回到了端王府。
端王殿下一夜没有睡,等了江眠半夜,又在书房对着江眠看了一半的医书坐了半夜,凌晨时分就洗漱更衣,上朝去了。
江眠感叹:“权利多大,责任就多大。”
她想到自己刚穿回来那天,元璟午夜才办完差事回府,怪不得他那天讽刺自己太清闲。
清闲就对了,能摆的时候就是要摆。
江眠哼哼两声,简单洗漱了一下,在客房睡下了。
一觉睡到午后。
这回醒来以后,终于看到白天了。
窗外的太阳透过一层薄薄的窗纸照进来,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
江眠睡饱了,推开门,在许久没有见过的太阳光底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终于晒到太阳了。
真是太不容易了。
谁知道端王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把自己一个大活人当鬼养了三天。
正想到端王,就看到元璟出现在院子的另一端,正匆匆地大步走过,手里还拿着什么,遮遮掩掩的。
江眠没多想,大声跟他打了个招呼就走过去了,“元璟!”
元璟看到她明显愣了一下,一时间似乎不知道是加速走掉,还是留在原地。
江眠已经走过来了。
他只能站定在原地,“你怎么起这么早?”
“啊?”江眠一瞬间几乎以为他又是在嘲讽自己。
元璟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我是说,你清晨才睡,我以为你要多睡一会儿,不会这么早起来。”
江眠点点头,他到是什么都知道,“前几天被关在屋子里的时候睡够了,没有那么多觉了。”
元璟眼神一闪,“哦”了一声,别开脸不看她了,面色有些发红。
江眠看出他尴尬,忙想转移话题,视线往下一移,“咦”了一声。
“你这手里,拿的是个什么?”
底座方方正正,上面一个长条形的牌子,这看着怎么这么像一个……
元璟忙把手往后一背,“没什么!”
江眠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元璟自小在宫中被教养长大,君子六艺样样拔尖,“射”“御”自然不在话下,便是一般的士卒也比不过他的身手。
只是可惜,在自幼习武的江眠手下,元璟也挣扎不过几个回合。
他的手腕被江眠牢牢掌握在掌心,刚刚退下去一些的绯红色又重新爬上了脸颊,连耳朵后都有点儿红了。
江眠一手制住元璟,一手快速一探,就把元璟手中的东西拿了过来。
举起来一看,黄色发金的木质,上面重重曲折的水波纹,掺着一条条金丝,是金丝楠木。
千金一克的木材。
这是一个金丝楠木的——牌位!
果然。
江眠不是不讲礼貌没有界限的人,之所以把东西抢过来,就是因为刚刚一瞥间觉得这像是一个牌位。
若是元璟的长辈或是过世之人的牌位,江眠绝不会如此抢夺,只是看元璟拿着牌位的姿势——他一只手拎着一个角,很嫌弃的,仿佛下一秒就准备扔掉烧火的姿势——就知道绝不是他的长辈的牌位。
结合起自己刚回来就被他当做鬼的事情,她严重怀疑这个牌位和她有关!
她粗略地扫了一眼,果然牌位正中央两个大字,正是她的名字——
江眠。
这是他给她立的牌位。
江眠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抬头看向元璟,正要说话,却看到他满脸绯红,连耳根都红了,目光躲躲闪闪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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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一瞬间。
自她回来以后的种种事情都在她脑海里掠过。
他以为她是鬼,怕她消失,小心翼翼地不敢提到“鬼”字,把游廊上的金子全部包住,把自己的主屋都让给她住,还让她就这么在王府里留下来。
桩桩件件,她昨天晚上得知了事情原委后就一直在彻夜救人,没有好好思考过。此时全都一齐涌上来,加上现在手中的牌位,面前元璟满面红霞的表情。
江眠皱起了眉头,“元璟,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喜欢我?”
元璟猛地转头,一双乌眸定定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江眠看不懂那双眼睛中的神色。
好像乌云即将散开,澄澈明亮的圆月在后面若隐若现,却在某个瞬间被一片黑幕稳稳地遮住。
元璟好看的眼睛中情绪几经翻涌,终于被沉沉地压下去。
他哑声道,“若我说是呢,你怎么说?”
江眠的眉头皱的更紧,她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她从未打算在这里结婚。
她是胎穿到古代,在这里长大的,长大的过程中她就想过以后并不想嫁人生子,所以她一直随心所欲,自幼习武学医,计划着以后就四处行医,当个游侠。
她爹也不逼迫她,不会对她说女孩子就应该怎样怎样,任她练得武功高强,甚至随她跟着上战场。
她不愿意在这个时代,成为谁的妻子,或是谁的母亲。
她只想要做自己,四处行医救人,她的武功也可以保护自己。
可是…………
她突然听到一声叹息。
她抬起头,看向元璟。
却见他斜睨着自己,嗤笑了一声,“江大小姐,自作多情了吧。”
他的目光掠过眼前人发愁愁到几乎整个皱起来了的小脸,放到远方不知何处。
“你不用发愁。我有喜欢的人,她很好,非常好。”
他笑了一下,用没有被她制住的另一只手扶到江眠手中的牌位上,把牌位重新推到她的眼前。
“你仔细看看,这个牌位上写的是什么。”
江眠刚才只粗略地扫了一眼,没有细看。
此时听他一说,仔细地读起牌位上刻着的字。
挚友,江眠之位。
元璟哀立。
他修长的手指在最前面的两个字上面敲了敲,一字一句地念出来:“挚、友。”
“你刚才在怀疑什么?”
江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反应过来以后又面红耳赤。
“啊,是,是挚友。没错的。”
她的脚趾差点在地下再抠出一座王府来。
天啊,她到底在瞎怀疑什么啊。人家元璟有自己喜欢的人,只不过是真的把她当朋友而已。
自己哪里来的自信自作多情。
不过她不后悔问了这句话,她既然想到了就一定要问清楚的。
现在问清楚了,她也可以彻底松一口气了。
她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竟然还一直紧紧握着元璟的手腕,她赶紧放开人家。
哎。
简直想在脚下刚刚抠出的王府边上再抠出一座皇宫。
7. 尴尬了
江眠尴尬的样子十分不常见,元璟偷偷看了几眼,然后没忍住又多看了几眼。
不过他到底不忍心看她继续尴尬,开口转移话题:“你还好好地活着呢,这个东西太不吉利了,我去把它烧掉。”
江眠有些迟疑:“这块木头料子看起来就很好啊,烧了怪可惜的。”
元璟就知道她的财迷性子又发作了。
江眠比划了一下,“你看,把这个’江眠’劈下去,剩下的木头料子拿去卖掉也不少钱呢。”
元璟叹了口气,“王府还揭的开锅,不需要劈了’江眠’。”
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接过她手中的东西。
江眠“哦”了一声,“你不想劈了’江眠’,你想烧了’江眠’。”
手上乖乖把东西交了回去。毕竟是人家的物品,虽然写了个她的名字。
元璟被她强大的总结能力噎了一下,还是好好收起了木头牌位。
这个东西不能留着,万一咒到她了呢。
一会儿就去命人烧掉,还要在自己眼皮下烧掉才好。
看她今天起床心情这么好,想必昨晚上的人是救过来了,所以他开口问道:“昨夜在刑部,你把那犯人的命救回来了?”
江眠开心地点头,又问他:“这个杨实犯得是什么罪?可要杀头?”
元璟看着她一双晶亮的眸子,轻声到:“他若是犯了死罪,你这一晚岂不是白忙活。”
江眠摇摇头,“那可不能这么说。我救他是因为我是大夫,我就要全力施救。可是律法的事情是另一回事,若是他犯的罪行理当处死,那是对他之前做错事的惩罚。各算各的。”
元璟一双深邃的黑眸中清晰照映着女孩儿的轮廓,他的眼中浮起暖融融的笑意。
“是啊。”
“不过他犯的罪行不致处死,今日大理寺集议上他若作证,并协助追回贪墨的银两的话,虽惩罚不可避免,但是还是可以留下一条性命的。”
江眠点点头,她知道元璟做事一向端肃秉公,不会徇私枉纪,自然不会担心。
端王殿下一直是这样的人,从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就一直认真严肃。
还记得刚刚在书院认识的时候,那时候的端王一天天端着张严肃的小脸,连笑一笑都几乎不会。
她还在心里跟自己吐槽过,“端”这个封号是真的适合他。
岁月荏苒,端王现在也是会在朋友面前开玩笑的人了。
*
端王殿下去烧木头了。
江眠回到自己的客房,晃悠到书案前面,找纸笔要写几封书信。
她江眠回来了,当然要和她的狐朋狗友们约起来。
她提笔,“唰唰唰”挥就几封信,请王府的小厮帮忙送到几家府上。
想起她看了一半儿的医书都在王府主屋的书房里面,她想了想,起身打算去找元璟借书。
推门出去,正好和烧完木头回来的端王殿下打个照面儿。
“殿下,我能借下你书房里的医书吗?”
元璟瞥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守礼了?”
江眠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说自己叫他殿下的事情。因为相识的早,二人相处的最多的时候又是在书院里,她一向是名字和殿下混着叫的。
元璟“哼”了一声,“又没有别人,你这么有礼貌,我都不习惯了。”
江眠掀了下上嘴唇,露出洁白整齐的上牙,做出个嫌弃的表情,“元璟,借我下书,可以了吗?”
元璟也学她做了个嫌弃的表情,“你都自己跟上来了,我难道还能说不行?”
二人一前一后走入了房间。
书房里面还是燃着石叶香。
江眠拿了几本想看的医书抱在怀里,又看到书架上挨着医书摆的那些话本子们。
她实在没忍住,回头问元璟:“这些话本子,你到底看没看过啊。”
元璟的目光落在她身后那本标题是《霸道医仙爱上我》的画本子上,还没说话耳后就红了。他张了张嘴,“看……看过一些吧。”
江眠也顺着他的视线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书,“啧”了一声。
“真是没想到啊。当年在书院的时候,你总是天天板着一张脸,一副很凶的样子。原来私底下还有这些可爱的小爱好。”
元璟听她说“可爱”,微微脸红着别了一下头,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江眠:“过去在书院的时候,我看起来很凶吗?”
江眠本来是随口一说,听他认真地询问,愣了一下。
“也不是。只是你一直很严肃,身份又高贵,平日不和大家一起玩笑,难免显得与人有些距离。”
元璟点了点头,轻声问:“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江眠使劲儿摇头,“当然不是。咱们不是朋友吗?我怎么会这么想。”
元璟想起以前的事情,眼中带上怀念的笑意,“是啊。还记得你第一次帮我吗?在别人说我母亲的时候。”
江眠想了想,“你是说有一次在’淞花院’有人在背后嚼舌根那次吗?”
元璟点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还记得。”
江眠叹气:“那帮小子确实过分。不过,这怎么能算我帮你。就算我不把他们骂回去,你现个身就能把他们吓个半死。当时我们不知道你就在花墙后面,你随便派个小厮出来就能把人吓跑了。”
元璟缓缓摇头,轻声笑道:“那不一样。”
江眠:“那帮小子口无遮拦,也是胆大包天,竟敢妄议太后娘娘。若不是你宽容不跟他们计较,他们的小命都能折在那时候。”
元璟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抬头看向站着的江眠,“他们说的不是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并不是我的生母。”
什么?!
江眠瞪大了眼睛看元璟,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你……你说你不是太后娘娘的……”
她简直目瞪口呆,“你从来没有说过……”
元璟静静地笑笑,“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生母很早就过世了,我便被记到了太后娘娘名下。”
他看了江眠一眼,又垂下了视线,“我几乎没有母亲的记忆。你说我严肃不爱笑,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在宫中长大,也没有什么人会对我笑的。”
江眠听得简直心酸得不行。
她的角度看过去,元璟微微垂着头,长长地睫毛也垂着,微微轻颤着。
可怜的不行。
江眠拉过一个凳子,凑过去也坐在他的身旁,想安慰他,可是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
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微微转过头看向一边,“你知道吗,我的母亲也是很早就过世了。我也没有感受过太久有母亲的感觉。可是我还依稀记得小时候她香香的怀抱,我知道她很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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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们没有母亲了,但是你要知道,她即使不在你身旁,也会一直爱着你。看到你现在长成这么厉害的青年,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江眠把视线转向了一旁,所以没有看见旁边的元璟悄然抬起头,一双黑眸近乎贪婪地看着她。
这就是江眠啊,他在心里偷偷地想。
他在深宫中长大,深知不能把软弱露出给人看。只是这三年的错过,他多少次午夜梦回,深深地悔恨自己没有抓住她。
今日他不敢坦诚对她的感情,因为知道她不会接受。她另有所爱,一定会严词拒绝他并离开地远远的。
可是那个人,那个姓贺的混蛋,他是个人渣,他决不会看着他这般糟蹋他心中偷藏的宝藏。
也只有江眠,看到别人的伤口,她不会上去踩两脚,啐两口,而是会绞尽脑汁想要摸摸受伤者的脑袋。
发现自己无法安慰别人,还会傻乎乎地把自己的伤口扒开给别人看,想要那人好受一些。
这样好的江眠。
他的心中又暖又软,只要看见江眠,就忍不住心中汹涌的爱意。
江眠说完话转过头,元璟迅速地垂下视线。
她看他还是一副很低落的样子,上身前倾过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好啦。现在的端王殿下可是会把别人吓得哭爹喊娘的人啦。”
元璟笑笑,视线落在被她触碰过的手背上。
江眠站起来,反思自己真是对老朋友缺乏关心。
老朋友对她这么好,以为她死了供着她的牌位,以为她是鬼就把主屋封成小黑屋要把她养起来。
自己却没那么关注他。
以后一定提醒自己多关心他,不让这么可怜的老朋友再伤心啦。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传来恭敬的禀报声:
“殿下,江姑娘,王府外有人求见。”
元璟皱眉,“是谁?”
门外禀报道:“回殿下,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贺公子说……要请江姑娘去醉霄阁。”
是贺南溪!
自己的信他收到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应她了。
她在信里面就质问他瞒着自己这个“媒婆”的事情,还要挟他要请自己去醉霄阁吃饭。他的动作可真快,今天晚上就能吃到醉霄阁了!
想到醉霄阁的五味杏酪鹅、葱泼兔、蜜炙鸠子……
江眠的双眼亮的像两束探照光。
对面的元璟亲眼目睹了江眠听到贺南溪来找她以后亮起来的双眸,看到她掩饰不住的喜悦,他死死地咬住牙,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江眠已经像个快乐的小旋风准备出门了,元璟突然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咬紧的牙关中挤出几个字,“能不能……不去?”
江眠愣了一下,“怎么了?”
元璟离得太近,能清晰地从江眠的一双澄澈秋眸中看到她亮得几乎闪烁着星星一样的期待。
这份过于明显的期待瞬间化作一柄利刃,直直地捅进元璟的心脏,绞得他的心脏一片血肉翻腾,痛得他一时间说不出话。
江眠没等到回答,轻轻地拍了拍元璟的手背,“我去和贺南溪用个晚饭就回来了。要不要给你带点儿什么?”
元璟定定看着她眸中开心的亮光,终于一根根强迫自己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指。放开她的那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她:“不必了。”
8. 揍人
日暮时分。
醉霄阁客满盈门。
一楼二楼人声喧嚣,三楼的雅间里只可听到隐约的几丝市井烟火声。
“哒”地一声,江眠把挑满鱼刺的小碟轻轻放在案上。
“这回我相信你是江眠了。”对面穿着一身鹅黄色长衫的贺南溪开口,“也就江眠喜欢这么吃鱼。”
江眠夹起自己的碟子里被剃得干干净净的白嫩鱼肉,“谁还能冒充我不成,又没有话本子里的人皮面具。”
“噗嗤”一声笑,很给面子地为她这个一点儿不好笑的笑话捧场。
是贺南溪身旁的柳蒲,她弯着细细长长的眉毛笑看着她,江眠也冲她一笑。
柳蒲轻声开口:“江姑娘福泽深厚,果真平安回来了。三年前从沧州传来江姑娘的死讯,我和南溪都很为姑娘担心。”
“多谢柳老板啦,我没事儿。”江眠笑着答。
贺南溪摇着手中的折扇,好奇地问她:“你信里面说这三年一直在一个地方学医,找不到办法回来?”
江眠点头,“是啊,三年前我从咸阴山崖上跌落,到了一处世外之地。”
不是她非要用武侠小说的俗套剧情蒙骗她的小伙伴,只不过三年前的咸阴山上,她在弟弟眼前突然消失,穿回现代,他们对外的说法是她从山崖上掉下去了。
这也是她才从贺南溪口中了解到的,她为了配合父亲和弟弟的说法只能这么往下接。
“在那里有许多杏林高手,一时间也回不来,我干脆跟着他们学医。前几日机缘巧合,我才得以回来。”这一番说辞也真不算是说谎。
贺南溪点点头,又叹口气,“回来就好。江伯父和阿睢见到你一定会喜极而泣,他们这几年虽然嘴上不说,可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有多伤心。阿睢变得越来越沉默了,江伯父头上的白发都多了一大片。”
江眠听得红了眼眶,她也很想她爹,还有弟弟这个臭小子。只是他们在外出征,不方便通信,只能等着他们回京一家人才能团圆。
说到这里,她干脆向贺南溪打听她的另外两个好朋友——沈寻云和孟知霜——的近况。她也给她们送了信,只不过从王府出来的时候还没有收到回信。
贺南溪听到她问,想了想,“孟家……之前听说孟家夫人回娘家省亲了,好像是带着孟三一起回去了。”
江眠点了点头,孟夫人的娘家在苏杭一带,这一来一回不少时间,为了不平白浪费路上折腾这么一番,估计她们至少也要待个大半年。所以一时半会儿是见不到知霜了。
“小云呢?”
“啪”地一声,贺南溪手中的折扇一合,“你不知道吧!沈家姑娘,被赐婚给太子殿下做太子妃了。现在,唔,估计在忙着备嫁了。”
“什么?”江眠大吃一惊,“小云要和太子成亲?”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贺南溪往后坐了坐,又重新摇起扇子,“沈姑娘的父亲是太子少傅,沈姑娘和太子殿下说起来也算是青梅竹马的一段佳话。这婚事也是太子殿下亲自去求陛下赐下的。”
江眠吃了口鱼肉压压惊。
“我只是从没听小云说起过她和太子殿下有感情……没想到……”
这样的话,沈寻云只怕最近也没有时间见到了。皇家婚嫁,戒制森严,规矩多如牛毛,沈寻云这会儿只怕忙得焦头烂额。
三年前她离开的时候,大家还好得如胶似漆。
三年后再回来,朋友已各有归宿,父亲和弟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江眠第一次有了一种物是人非的失落感。
柳蒲瞬间发现了江眠情绪的低落,她抬手给江眠斟了一杯茶,笑着道:“小店里又进了一批成色很好的玉石,江姑娘若愿意赏脸来店里玩儿,可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打几件首饰。”
江眠执起茶杯,向倒茶的柳蒲道谢。
柳蒲是个玉石商,三年多前,她和柳蒲是先相识的。说起来好笑,她第一次见到柳蒲的时候,就看见她在整人。
那日在一家首饰店里,一个贵女看上了柳蒲先拿在手里的簪子,先是出言不逊后又仗势威胁。柳蒲开口要和贵女竞价,三两句话就勾起了贵女的火气,让贵女直接把价格加到了五倍之多。
后来在她的玉石店里,又看见过她逮着一个衣着华贵的贵公子宰客。
想起这些觉得好笑,江眠举起手中的茶杯,“若柳老板不嫌弃,过几日我去找你玩儿。”
柳蒲纤纤素手忙也拿起茶杯,和江眠一碰,杯子的位置放得低于江眠的杯子,喜道:“那就说定了。”
几人边吃边聊。江眠三年没有在大晟,贺南溪和江眠说起来京城发生的事情。二人都是乐子人,加上柳蒲在旁恰到好处的接话,三人聊的舒畅快意。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漆黑。
华灯初上。
酒楼外面挂起了一排排灯笼,街道上烛火通明。
三人从酒楼里出来。
江眠走在前头,初秋的晚风吹来,带着凉爽的惬意,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走出去两步,她又突然停下,睁大眼睛往右边看去。
在拐角处,灯笼稀疏,昏暗摇曳的火光下站着一个身姿笔挺的修长身影。在灯火的掩映下,如竹如松。
江眠认出人来,走过去两步,惊讶道:“元璟?你怎么到这儿来啦。”
元璟漆黑的双眸中翻涌着激烈的情绪,他看见江眠向他的方向走来,嘴角轻轻上扬,“我来接你。”
他也迈开大步走向江眠,两步间就和江眠面对面站到了一起,“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今日大理寺集议一切顺遂,杨实给出了确凿的证据,他的口供不仅帮助大理寺复核给中书令定了罪,他甚至有贪墨的银两被藏匿之处的线索。”
元璟漆黑的双眸紧紧把江眠的身影禁锢在自己的视线中,“阿眠,你立了大功了。”
江眠“嘿”了一声,露出了一个八颗牙的笑容,“太好了!”
元璟极轻地“嗯”了一声,目光在江眠身上定了一瞬,慢慢后移到她身后的贺南溪身上。
贺南溪看到端王殿下,刚要上前行礼,就看到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他发誓,有一瞬间他在端王的目光里面看到了寒冰利刃般的凛冽杀气!
贺南溪一时被这杀气冻在原地。
他停在了原地,背后的柳蒲仍在往前走。柳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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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被贺南溪挡在身后,一步迈出,她的身影暴露在元璟的视野里。
元璟本来已准备收回视线,却在这一刻看到了柳蒲。
有几个瞬间,他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
然后在某个时刻,燎原之火“轰”地喷涌而上,他几乎听不到外界的一切声音,只有脑子里“嗡嗡”成一片嘈杂。
是那个姓柳的女人。
贺南溪,他竟敢带着别的女人来见阿眠?!
他怎么敢如此欺辱阿眠!
贺南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端王殿下脸色顿变,他看见端王眼中一瞬间浮起的狂怒,然后竟慢慢转变成渗着血的恨意。
他眼睁睁看着端王殿下的下颌死死地咬着,额头根根凸起的青筋都在颤动,他突然大步向自己走来,攥紧的拳头猛地挥出。
贺南溪应声倒地。
元璟几乎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光影和声音。这一瞬间,整个世界安静得像不存在,他只能听见自己脑中嘈杂尖利的噪音。他的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捏住,掐得鲜血淋漓,然后又一下拽出胸膛,徒留一腔血肉模糊的残渣。
阿眠在外生死难测了三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刚刚才回来,心心念念着要见贺南溪一面。
想起她离开王府之前眼中明亮如夜空星辰的期待与喜悦,他不敢想,她来了这里,看到贺南溪和柳蒲在一起的时候该多么难过!
他跨前一步,一把拎起贺南溪的衣领,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重重砸在他的脸上。他的脊背控制不住得战栗、发抖。
“你怎么敢……怎么敢……”
怎么敢这么对待阿眠!
他几乎疯狂地一拳又一拳落在贺南溪头脸上。
恍惚间,他看见江眠扑上来,拦在他面前,想要拦住他的动作,满脸的惊慌失措。
他心疼地像是要碎了,毫不犹豫地扔开手里的东西,一把抱住江眠,把她牢牢地护在怀里,在她耳边吐出破碎的哽咽:“跟我走……跟我走……”
他颤抖着把江眠揉进自己的怀抱,像是老鹰把幼崽护在肚子底下一般把她护住,用自己的身体隔在江眠和贺南溪之间。
他几不成声地吐出破碎的哽咽:“阿眠,阿眠……不怕,跟我回家……”
阿眠怕死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元璟突然间情绪崩溃成这样。
她任由元璟紧紧地抱住她,没有挣扎,实际上元璟抱的她并不难受。
他抱得虽然近,却是贴合着她的高度,她的姿势很自然,却是元璟要弓着腰弯下来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把她牢牢地抱住。
她轻轻地拍打安抚着元璟,扭头看向旁边的贺南溪。
还好,贺南溪知道保护自己,除了第一下硬挨了一拳,之后一直用双臂护住头脸。
而元璟像是被气疯了,分不出脸上肉柔软的触感和坚硬的屏障的触感,一下下的攻击反被贺南溪双臂上戴着的玉石护臂伤得双手青紫一片。修长的双手上骨节处一片片红肿淤黑。
江眠轻轻握住元璟伤得惨重的手,听着他在她耳边破碎的声音,一直在叫她的名字。
她应和道:“好,我们回家。我跟你回家。”
9. 可怜
第九章
江眠用眼神示意贺南溪和柳蒲快回去处理一下伤,带着元璟回了王府。
贺南溪脸上挨了一拳,只有些红肿,反而伤的要比元璟的手轻些,从地上站起来的动作利索得一看就什么事儿也没有。
醉霄阁离着端王府不远,二人很快回来。
江眠让人取来烈酒,倒在棉布上,轻轻地擦拭元璟右手关节上的伤口。
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要打人就罢了,怎么还分不清人肉和石头吗?”
元璟一双清凌凌的黑眸还通红着,一错不错地盯着江眠,看着她为自己处理伤口的每一个动作。听她问他,缓缓地咧唇,自嘲般地笑出一声:“怎会分不清。”
“他挡着点儿也好。若真把他打出个好歹,你又该……心疼了……”他这句话说得极轻,后半句声音飘忽着,好似还没出口就碎在了空气中。
江眠没有听见他后半句说的什么,仔细地给元璟消毒。
他一只手上青青紫紫,尤其是手背五指的关节处,大片的淤黑上面还有一丝丝被刮破皮的血迹,她把血迹都擦去,捧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眼。
“破口流血的地方不多,但淤青有些严重。手上包扎起来反而不方便,处理好了便罢了,不包扎了吧?”她抬眼询问元璟。
元璟顺从地点点头,轻声道:“好。”
江眠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刚才……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元璟漆黑的眸子暗沉沉地看着她,激烈的情绪几经翻涌。
他挪开视线,不吭声了。
方才回来的路上,他稍稍冷静一些后就想明白了。
她不愿意放弃贺南溪。
她想挽回他。
想通了这一点后,元璟的心里又疼又气,还有不知何处而起的委屈。
一颗心被揪扯撕裂,连整个胸腔都泛着疼痛。
他暗中深吸一口气平复痛意,告诫自己,要徐徐图之。
他忍到双手发抖,才能勉强平静地说出口:“我和贺南溪,在公事上有些龃龉。”
江眠觉得他在敷衍自己。
并且她有证据。
贺南溪的父亲是礼部尚书,他现在也就在礼部挂了个闲职。元璟天天经手的都是机要事务,他和贺南溪来的哪门子公事上的龃龉。
不过元璟这么说,她也很给面子地接受了这个理由,没有再追问。
她只是道:“改日我帮你去向他陪个罪也就罢了。”
“不!”
这一声断喝让江眠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不。阿眠,”元璟摇头,双眼瞬间通红似血,“阿眠,你不要再去找他了。”
他近乎是哀求地和江眠说:“阿眠,你不要再见他了,好不好?”
“至少这几日,不要再见他了。”
江眠看着对面的人低声哀求,他的双眼中凝聚起一股泪意,好似只要江眠一个“不”字就要冲破最后的防线倾泻而下。
江眠喉头莫名地酸涩,她想也不想地点头:“好。我不去见他了。”
“我等你解决和他之间的问题,在那之前都不见他了!”
元璟猛地闭眼,喘气声有些乱,他用力控制住,泪水还是流了下来。
两行清泪划过苍白的脸,他偏过头去,轻声道,“我当真了。你要做到才行。”
江眠认真道:“我说到做到。”
她轻声承诺:“元璟,我不知道你和贺南溪之间有什么矛盾,你按照你的心意处理。不用顾忌我。我可以等。”等他和贺南溪把矛盾解决。
元璟却又被一把刀刺进心口。他想,阿眠要等贺南溪。
她不在的时候,贺南溪有了别人,她愿意等他回来。
自己凭借着她的怜悯,让她承诺在自己与贺南溪和解之前都不见他,她仍然愿意等他。
一颗心被伤得没有一处完整的好肉。
他闭了闭眼,暗中调整着呼吸,告诉自己。
不要急。
有他在,那个姓贺的混蛋绝不可能再接近阿眠半分。
*
那日答应了元璟不去找贺南溪。
江眠当然说到做到。
其实,除了因为自己刚穿越回来,和贺南溪好久不见,才要和他聚一聚,她也没什么其他的原因想再见他。
这几日,她给自己找了份工作——在四诊堂看诊。
四诊堂是城中西北坊最好的医馆之一,距离端王府和大将军府都不远。那里的首席坐诊大夫席远斟算是江眠半个师父,幼时她曾向席远斟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
那日她找上门去,二人相认自是又一番喜悦和唏嘘。江眠提出自己想要看诊治病,席远斟便请她在医馆坐诊。
所以这几日她便按照医馆的作息,每日辰时到医馆坐堂,酉时离开。
一开始来找她看病的人不多,稀稀拉拉的多是些妇人,看些头疼脑热,或是些妇科的不适症状。
江眠也不挑,不管多小的症状,一一望闻问切,耐心询问,用心诊治。开药方时也会根据病人的经济情况,把一些方子里昂贵的草药换成不影响药效的便宜替代。
时不时地佐以针灸,病人感觉不适时她往往轻声抚慰。关键是她诊病切肤入理,药到病除。
是以没有几天,大家都知道四诊堂新来了一个女大夫,态度和善,妙手回春。一时间来找她看诊的人越来越多。
这一日早上辰时刚到,江眠做进诊间,就已有人在外面等候上了。
江眠连续看诊至天色擦黑,中午也只短短休息了一会儿用了午食,一天的时间看了几十个病人。
她站起来活动活动,踢踢腿伸伸腰,收拾好东西,回王府吃饭。
暮色四合。
清浅的炊烟缓缓升腾到空中,王府的小厨房里烟火气盎然。
江眠和元璟对坐在一张圆桌上。
没有别人,二人都不讲排场,每天晚上让小厨房做点儿吃的。
之前元璟无论多忙,晚上都会回来和江眠一起用晚饭。
江眠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所以尽管开始在医馆的工作了,也没有答应过病人或者其他大夫的出去用饭的邀请。每天晚上,她也会回到这个小院儿和元璟一起吃晚饭。
此时,江眠对着眼前的糖醋鱼、葱泼鱼等一桌子鱼肉大快朵颐。她吃得心满意足,和元璟大放厥词:“鱼就不应该长刺!没有刺的鱼真是好吃。”
她就是喜欢大口吃鱼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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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
元璟立即点头表示赞同,“府上的厨子也是这个喜好,所以做鱼都用的是鲈鱼,刺少,上菜之前再把鱼刺去除。”
江眠心想王府的厨子可真对她的心意啊。
又觉得可惜无法把人抢回将军府,“就是那个我没能挖走的厨子吧。我真喜欢他的手艺!前几日在醉霄阁吃鱼时,他们用的是鲤鱼。味道是好,就是挑刺太过麻烦。”
听她说起在醉霄阁用饭那天,元璟的双眼中划过一抹黯沉沉的阴影,不过他很快掩饰好,不动声色道,“鲤鱼不好,吃起来太麻烦。下次再想吃鱼,就回府上吃鲈鱼。”
江眠笑着点头,手上动作不停,又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入嘴里,咽下后道:“这个厨子也是个怪人。我许诺多高的月钱都没有诱惑到他。”
元璟斜睨了她一眼,“留人不能光靠银钱。这位厨子有一个癖好,喜欢教主家做菜。”
哈?
江眠抬眼:“听这意思,难不成端王殿下还学厨了?”
元璟在意地观察了下她的表情,得意地挑起嘴角:“略学了几道小菜,水平尚可。”
江眠合理怀疑他在胡说八道。
堂堂端王殿下还能下厨房做菜去?图什么。
她倒是很给面子地敷衍地夸赞了几句。
元璟听着她的夸赞,耳根上渐渐爬上了淡粉色。
他斟酌了一下,矜持开口:“看在你这么期盼的份儿上,你若能做到对我的承诺,我也不是不可以做菜给你吃。”
江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嘴快地开口问:“什么承诺?”
元璟的脸瞬间黑了,他盯住江眠,身上的怨气几乎能化成黑雾扑过来吞了江眠,咬牙嘲讽道:“你答应了我不见贺南溪。这才过了几天,江小姐就忘了?”
江眠才知道他指的是这件事情。
她忍不住腹诽。
怎么还念念不忘着。
这贺南溪,在端王殿下心里到底多重要啊。
*
这一日,江眠还是照常朝九晚五地去医馆上班。
准备看完上午的病人,中午去糕点铺买些糕点吃,就看到进来的最后一位病人,竟然是位熟人。
柳蒲。
她走进诊室,还未说正事便先笑着捧人:“前几日听说四诊堂来了一位妙手仁心的女大夫,没想到竟是江姑娘。”
江眠笑着回应:“哪里,病人们谬赞了。柳老板怎么来医馆了,是哪里不适吗?”
她观察了下柳蒲的步态面色,并不像有什么疾病的样子。
柳蒲摇摇头,似乎是有些犹豫,“是我的母亲。她这几日因为一些家事愁苦焦急病倒了,现在行动不便。所以我才想着来医馆请位大夫过去看一下。”
她看到江眠以后其实有些犹豫,她只听说了四诊堂来了一份女医,却不知道是江眠。
柳蒲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她是独自做惯了生意的人,多思多虑已经刻在骨子里。
江眠身份不同于一般女医,请她回去看诊她多少有些顾虑。
毕竟家里的事情,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江眠哪里知道她的顾虑,她凡事不想那么多。此时已经快速收拾好了随身的物品工具,点点头起身道:“走吧。”
10. 再次救人
江眠跟着柳蒲来到了柳蒲的家里。
柳蒲家里是白衣,自然住不得高门大院,大晟朝对于府邸制式的要求都是要与身份相符的。连府门前的台阶有几层都得看府邸的主人的身份。
不过柳蒲的玉石铺子赚的不少,他们一家也住了一个不小的院子。里面的一应摆设用具也能看出主人家的日子过得丰裕舒适。
江眠在柳蒲满口的客气感恩话里面,为柳蒲的母亲诊了脉,看了舌苔,又细细的询问了柳母的症状和感受。
柳母病中只觉得昏昏沉沉,哪里都不舒服。江眠温柔耐心的安抚让她心中好受了一些。
“柳老板不必忧心,令堂是一时气火攻心,血脉不畅。我稍后为令堂施针,然后开一剂药方,熬煮后去渣,一日三次饭后服用,不出几日便能好了。”
江眠和柳蒲说完,又看向柳母:“不过有一点,还请令堂一定要放宽心情。切不可再日日忧思,否则只怕更加重病情。”
柳蒲大松口气,忙口中言谢。
江眠为柳母施针开药,后被柳蒲客气地一路送出门去。她只以为这是一次平常的看诊,没有想到后面会引起那么大的波澜。
*
日暮时分。
天边要坠不坠的夕阳染红了大半边天空。
江眠完成一天的工作,回王府吃饭。
走在路上的时候,总有一种自己在现代上学的时光里,放学回家的错觉。
自从二十年前胎穿到大晟,母亲早逝,父亲虽然把她当做眼珠子一样疼爱,但身为大将军日夜繁忙,还要不时出征,一离开京城就是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
她穿越前已经成年,自然不会像一个小孩子那样不懂事地要忙碌的父亲陪伴自己。所以她学会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她学习医术,练习武艺,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充实快乐。
不过偶尔的时候,也会觉得寂寞,会希望在某天傍晚,所有人都收工回家的时候,也有一个家在等着自己。
这些时日,每日日暮,在医馆收工后,回到王府吃饭。她总会有种错觉,好像那个小院子真的变成家了一样。
这日回去,饭菜早已做好,正热腾腾地摆在那张小圆桌上。元璟也早就回来了,坐在圆桌一边的座位上等她。
江眠换了外衫,洗了手,也做到元璟对面。
王府虽大,他们每日在这个小院子里,围着一张小圆桌吃饭,衬着小厨房的炊烟,有种说不出的温馨暖意。
“今日在医馆可还顺心?”元璟开始他的每日一问。
江眠点头,“都挺好的。病人不似前两日那么多了,现在正常多了。前几日还有些一看就没什么病的来看诊,也不知是看个什么。”
元璟一乐:“那还能看什么,当然是看大夫啊。”
看大夫就是字面意义的看·大夫。
京城的女医本就不多,江眠的医术如此高明,态度又好,刚去头几日就治好了几位病人较严重的顽疾,口碑一下十传百人。
有些长期被顽疾所困扰的病人立即来想试试能否只好自己的疾病,没想到江眠几服药下去,药到病除。
所以四诊堂的女大夫医术高明的名声一下子就传了出去。
这下就有人好奇地来看江眠了,一看她长得明艳夺目,更是新奇。
江眠知道百姓们都没有恶意,不管有没有病的都认真把脉,有需要注意的地方的叮嘱几句。
她笑笑:“过了新鲜感就好了,不会有人一直对我保持好奇感兴趣的。”
元璟轻轻地兀自笑了一下,“那可说不准。”
江眠以为他又在咒自己,轻哼了一声,不搭茬儿了,伸筷子去夹兔肉。
前几日鱼吃多了,今日厨子换了菜谱。不过没关系,兔子是江眠第二喜欢的动物。
又好吃又好玩。
忽然听到有人禀报的声音。
“殿下,江姑娘,刚才刑部的裴大人送来了一份文书,不知道是否紧急公务……”
元璟和江眠吃饭的时候边上没留下人,下人们都候在院外。此时外面有人躬身行礼,呈上来了一份文书。
元璟点头接过来,点评了一句:“裴宥安这回难得守规矩了。”
江眠想到自己刚回来的第三日,裴宥安大咧咧地闯进王府,几乎是指着江眠叫“鬼”,揭开了好大一个乌龙的遮布,她才知道元璟一直把自己当鬼魂养起来了。
今日他倒是走的正常流程,把公务写成文书,呈给端王殿下了。
元璟看了一遍文书,放回到前面躬着身的小厮手中托着的托盘上,“知道了,下去吧。”
小厮退到院外。院子里又只剩下两人。
元璟看向江眠,笑道:“没想到你除了救人,还帮裴宥安抓到了奸细。”
他说完,不知道为什么又自顾笑了两声,“真厉害!”这语气听得倒是可骄傲了。
江眠被他骄傲的语气搞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只是提供了下理论支持而已,算不得我帮忙抓到的。再说了,端王殿下抓到的穷凶极恶的犯人多如牛毛,还稀罕这一个奸细啊?”
不过奸细抓到了,江眠关心道:“贪墨的银两可还能追回来?”
元璟点点头,“之前你就过来的犯人在审问时招供了许多有用的信息,这几日追查线索,已经基本确定了银两埋藏之处。他们没有来得及转移,这一批银两可重入国库了。”
江眠也松了口气。大晟朝和北边的晋国连年征战,这些银两可不只是白花花的银子,那也是军马粮草,寒冬的衣被。前些年还有水灾旱灾频发,这些银两便是受灾地区百姓们赖以维持生计的馒头白粥。
能追回来就好。
没想到二人谈过这件事之后,没过几日,江眠就亲身撞见了元璟带人追捕试图转运银两的贼人的场面。
*
江眠看过了柳蒲的母亲后,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过去了。柳母的病情不中,只是郁结于心,才会表现出严重的症状。她只要放开心胸,按照方子服药,过不了两三日就能活动自如,症状全消。
没想到,这日下午快要到江眠收诊的时间,柳蒲跌跌撞撞地跑进她的诊室,扑到她身前的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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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上,慌张地求她去看看她的母亲。
“江姑娘,求你跟我去看看我娘。她刚才吐了几口血,昏迷了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现在眼看着呼吸越来越弱了。”
江眠一惊,连忙抄起一旁的木箱子,一把架起来柳蒲,“快走!”
二人快跑着到了柳家的院子。
屋子里,柳母青白着一张脸躺在榻上,一旁是一大滩血迹,想来是柳母刚才吐出来的血。
柳蒲的父亲正在一旁焦急地转圈,看到柳蒲带着江眠进来,忙迎上来急道:“江大夫,您快帮忙看看,刚才她吐了几口血就昏过去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江眠顾不上回答柳父,三两步抢到柳母的床前,伸手为她把脉。
她看了看柳母的面色,伸手捏开她的嘴观察了一下,回头沉声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柳父支支吾吾,没说出什么。
江眠不再管他,转过头去看另一边的柳蒲:“柳老板,救命之事时间紧急,我要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柳蒲明显也有顾虑,但为了救母亲只能挑挑拣拣说出一部分实情:“刚才传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是我们一直在等待的消息。我娘听了以后就吐血昏迷了。”
江眠对他们口中吞吞吐吐的那个“坏消息”根本一点儿也懒得知道,她只是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病人的病情急转而下。
她打开自己的银针皮包,一把抽出几根银针,消毒后,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柳母的身上凝神下针。
为了视物能更加清晰,江眠让他们点上了烛火。
烛光下,江眠的脸上慢慢渗出了汗珠,她施了三遍针,停下来对身后的二人说:“用紫河车、三七、熟地、当归各十克,白芍、白术、五味子各十五克,夜交藤三十克煎药。”
柳蒲连忙记下来,让人去抓药煎药。柳家有几个仆人,此时被派去分别抓药、烧水,忙作一团。
药很快煎好端来,江眠给柳母喂进去。
其间她一直在柳母的手脚上持续地施针。
施救了一炷香的时间,柳母的眼皮微微翕动,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江眠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坐下来歇一下。
柳母将将醒来,神志还不清醒,看到床前的柳蒲,一时间悲从中来,泣声道:“都没了啊。五百两银子,官位也没见着一个,这……”
“住嘴!!!”一旁站的的柳父突然一声暴喝,把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柳母也被激得一怔,慢慢醒过神来,神志清楚后,看到屋子里的第四个人,也变了脸色。
江眠在一边休息,看到柳母醒过来,知道人救回来了,本没有注意她说了些什么。此时疲劳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把刚刚柳母话中的信息连接起来。
她有些不可置信。可是看到眼前一家三口的反应,她知道自己恐怕没有多想。
买官。
他们竟然是在买官。
从古至今,买官是朝廷的大忌,定罪更是重中之重。
柳蒲的爹娘,怎么会参与进这么严重的事件中。
11. 灭口
一室寂静中,柳父慢慢转身面对江眠。
江眠看到他严重缓缓浮现出的决绝,她知道他恐怕是想杀了她灭口了。
不过她既然敢随意出入陌生的院子,自然是有自保的手段的。她随身装着行医工具的箱子里面就有短刀。她武艺高强,最擅长的是长剑,不过短刀也足够她杀死对她起了杀心的人。
她绷直腰腹,右手缓缓地探进一直随身背着的箱子里面,摸索着握住了短刀。
她的双眼盯着柳父的动作,看到他双手蓄力,下一步就要发力攻击。
“爹!!”柳蒲突然冲过来拦在江眠身前,双手一下抓住柳父的双臂,“爹,你别冲动!”
柳父一把就要甩开柳蒲,“此事若泄露出去,我们都只有死路一条。让开!”
柳蒲害怕自己拦不住柳父,让他铸下大错,此时连忙挑着最重要的信息说:“爹!这是镇国大将军的长女,她若是在我们家里出了事,我们一样逃不掉!”
柳父的动作顿时停住,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柳蒲:“你说什么?”
不需要柳蒲重复,他自然是听清楚了她的话的,他又低吼道:“你怎能把她请来家里看病!你请她的时候没有想过吗?!”
柳蒲此时也是后悔万分。当日她在四诊堂看到新来的女医竟然是江眠的时候曾经有过顾虑的。只是此时,说什么都迟了。
江眠的手仍然放在随身背着的箱子里,暗中握紧了短刀。她又看了柳母一眼:“病人既然已经醒了,就没有大碍了。看诊已毕,我告辞了。”
说着转身而去,暗中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所以在身后柳蒲向她而来的时候她左脚使力一旋,左臂一抓一扣,右手瞬间从箱中拿出,短刀抵到了柳蒲脖颈上。
柳蒲只一开始惊讶了一下,视线下垂看到江眠手中锋利的尖刃,自嘲一笑:“江姑娘果然有后招。”
江眠眯了眯眼:“你刚才拦住你父亲,是救了他一命。”
柳蒲轻笑一声,脖子上抵着一把尖刀,她的头一动不能动,“江姑娘,我绝不敢动念伤害你。我也没有能力伤到你。你能不能……看在我们曾相识一场的份上,听我说几句话?”
她说看在她们曾相识一场的份上,没有说看在贺南溪的面子上。
江眠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一双凤眼中潋滟的波光,里面是满满的请求。
江眠沉吟一瞬,点点头,收了短刀。柳蒲确实没有能力伤到自己半分,她也确实想听听柳蒲的说法。
柳蒲回头看了身后的爹娘一眼,跟他们说:“爹,你在这里照顾娘,不要出来。”
随后她看向江眠:“江姑娘,能否请姑娘和我移步,出来说。”
江眠不惧怕她会有什么阴谋,短刀仍然握在右手,随她走出屋子,到了院中。
柳蒲引着江眠走远,离着屋里足够远,确定屋子里面听不见院中的声音才停下来。
“柳老板,想对我说什么?”江眠开口。
柳蒲却突然一撩衣摆,对着江眠直直地跪下。
江眠皱眉,向着侧方后退一步。
“柳老板,你没必要跪我。此事事关重大,最后的裁决也不由我左右。”
柳蒲跪下来,没有因为她这句话有什么反应,她只是细声道:“江姑娘。我不敢提要你为难的要求,只求你能听我说一番话。”
江眠看了看她的眼睛,叹了口气:“我听你说话。你快起来吧。”
柳蒲摇摇头,执意跪在地上,“江姑娘。我们这等人生来就和你们不一样。我家里从父辈开始行商,勉强挣得几个钱,能过上衣足饭饱的日子。可是即便如此,我们的命也贱,世事艰难,作为女子行商更是难上加难。”
“父亲为我取名柳蒲。实际上我何尝不是一蓬蒲柳。蒲柳之姿,望秋而零。”
柳蒲双目中闪着莹莹波光,抬头看向江眠:“江姑娘。从你我第一次见面起,我就没能在你眼中留下好印象。你看到我狡诈重利的一面。江姑娘,你一定觉得我很有心计,很瞧不上我吧。”
江眠微微偏过头去。
柳蒲红着眼睛笑笑:“我从小学着经商手段,看人颜色,惯于算计心机,你们这样的世家贵女一向是瞧不上眼的。即便是贺大人,也说过我几次,说我市井之气太重,不必这般算计。”
江眠皱了眉头,转回头看向柳蒲:“他对你不好?”
柳蒲摇头:“没什么不好的。我一介商女,贺大人却说要娶我为正妻,为此甚至与家里抗争。我唯有受宠若惊,本不该有什么不知足的。只是……”
只是很多时候,看到贺南溪高高在上的评头论足,能如此切实地感受到二人身份地位上的差距。
江眠实在忍不住了,两步跨过去,一把拎起来柳蒲,让她站好。
“贺南溪追求你,许诺聘你为妻在先,那么他让家里做好准备,牺牲什么都是他应做的。那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和承诺。”
柳蒲猛地抬起头,她从没听过有人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一时间,她连自己的算计和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忘了。
“你……我以为你会说我心机太重,精于算计……”
江眠摇了摇头,“有心机没什么不好的,精于算计,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只要不伤害别人,并不应该为人诟病。”
柳蒲盯着江眠的双眼,泪水没有忍住从眼角溢出。
她甚至到了此时此刻还在算计江眠。她早看出江眠其实心软仁慈,所以跪在地上做出这副样子,都是为了利用江眠的心软。
江眠好似能看出她的想法,她笑了一下:“你若真能算计好人心,那也是你的本事。我从不曾因为看到你的心计而对你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她叹了口气:“柳老板,女子经商不易,我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能大致想象。我其实是佩服你的,无论是心机算计,还是鉴石鉴玉。只是,这次买官一事,关系太大,你该知道,我不可能帮你隐瞒。”
柳蒲通红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江眠,刚才江眠拉她起来,为了护她站稳,一只手一直扶在她的右臂上,柳蒲此时一把握住她扶着自己的手:“我知道。我不敢求江姑娘帮我隐瞒。我想与江姑娘谈的,是一桩生意。”
江眠微微睁大了双眼,“生意?”
柳蒲点头,“我知道收取我们银两,承诺我爹给他一个闲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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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名的人的信息。我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姓甚名谁,但我知道他不是唯一和我们做买卖的。他做的,甚至不是一份两份,而是一套成熟的买卖官职的体系。”
江眠面色大变:“柳老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柳蒲笃定地点头,紧紧地盯着江眠:“我有线索,我可以帮忙调查。这背后绝对有更深的势力,我用这个和你做一桩生意,换我们全家的性命。”
江眠的脸色慢慢沉寂下来,沉吟道:“此时事关过大,我没有权利承诺你什么……”
柳蒲打断她:“江姑娘,我相信你。我要你承诺会尽全力帮我争取,我便把线索都告诉他们,帮他们查案。”
江眠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我既不入朝为官,也无任何权势,我怎能承诺你什么……”
柳蒲握紧了她的手:“江姑娘,你帮我和他们谈判,以我全家的性命为筹码,若他们答应,我绝对毫无保留。”
江眠看了她半晌,长叹口气:“我刚才说的真对。你是真的能算计好人心。”
她既然看到了买官的事情,还知道了后面潜藏着极大的阴谋,她是绝对不可能不管不顾的。就算万事不论,只为了她自己的爹,她就不能装看不见。
她爹还在外面为朝廷打仗,若是朝廷里面有这么大一个毒瘤腐洞,一旦把钱财蛀空,没了的可是她爹和将士们的粮草冬衣。
江眠又看了她几眼:“你就不怕我出尔反尔,先骗着你把线索交代了,后面再把你们一家子一网打尽?”
柳蒲笑笑:“若不是江姑娘,我今日就不会提出这样的生意了。”
江眠是真的心服口服。
柳蒲只怕是从柳父动了买官的心思就开始布局退路了。她只怕事情败露,所以一开始就拿到了够保命的重要信息。
江眠想,刚才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只怕在她拦在自己面前阻止柳父的那一瞬间,她就想好了后面的几步棋该怎么走了。
如今,京城里只有元璟可信又靠谱。
她得回去和元璟商量这件事。
江眠叹口气,“此时我要禀报端王殿下。我只能保证我会尽全力帮你向殿下争取,不过你也知道我没有定案的权利,最终的结果只怕不是我能左右的。”
柳蒲看着她,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不过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点头:“我相信只要江姑娘帮我,一定可以的。”
江眠不知道这个人精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她看了眼柳蒲身后的屋子,道:“你去把你爹娘安顿好吧,然后你今日便随我回去。你怕是有一段日子不能回来了。”
她想了想:“你爹娘这里应该也会有人把守。不过你放心,端王殿下一向公正严明,不会随意伤人杀人的。”
柳蒲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向江眠深深地一揖:“多谢江姑娘大恩,柳蒲铭记在心。”
江眠带着柳蒲走出柳家的院子,一拐出小巷子,却发现眼前一片灯火通明,黑压压的一片荷甲骑兵镇守在街上,骑兵们手上持着的火把把这一片照的亮如白昼。
隔着一排排整齐列队的骑兵,元璟身着湖蓝色锦袍端坐在马上,棱角分明的脸上一片沉肃冷厉。
12. 进太医院
第十二章
江眠从未见过元璟如此威风赫赫的样子。
这一次见到,竟然觉得意外地——好看。
他面色沉肃,眸光冷厉,骑在马上站在一众黑压压的荷甲兵士前面,威严的样子与平常王府小院里温和的人判若两人。
“围住。”他冷淡威严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荷甲骑兵应声而动,“簌簌”的一片整齐声响下,江眠才看清原来在元璟身前十几步处有一个黑衣蒙面人,被制服在地。
此时骑兵们里外三层地将人围住。
江眠明白过来,元璟是在执行公务,这个黑衣人恐怕就和他之前说的转移贪墨银两的势力有关。
两人刚刚从黑暗的巷口走出,骑兵外围分布着手持长剑的兵士,此时看见二人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们。
“前面正在执行公务,二位绕路吧。”
江眠点点头,准备回身去走巷子的另一端出口。
元璟好似心有感知,忽然隔着人群遥遥地望了过来。
他看到江眠,没有显露出什么表情,只是眼神一下子柔软了下来,如同数九寒冬凛冽的严冰碎裂,露出一池春水。
他只看了江眠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没有和江眠说话的意思。
而被按在地上的黑衣人在此时抬眼。
火光掩映下,他清晰地看到了端王殿下眼神的变化,他不着痕迹地微微偏头,看向了侧方正准备离开的两位女子,若有所思。
下一刻,在制服黑衣人的兵士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准备押解回去之时,他突然发难,毫无防备的兵士被击倒在地。
周围严严实实围住犯人的荷甲兵士瞬间涌上,几个呼吸之间就把人重新制住。
只是,这短短的几瞬已经足够了。
黑衣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暗器,那恐怕是他最后的保命手段。
在仅有的几瞬之间,他没有攻击元璟,因为他知道他伤不到端王。
他把手中的暗器对着不远处两个女子的背影一把掷出。
那是一把毒镖。
泠泠月光下,锋利的刃上闪烁着妖异的蓝光,是夺命剧毒的颜色。
尖锐的镖尖向着远处女子的后心激射而出。
元璟看到黑衣人的动作,脸色愀变。
他从马上疾跳下来,朝这边奔来,嘶声喝:“阿眠躲开!”
江眠在元璟出声前就察觉到了异样,正要闪避,却在瞬间意识到身后柳蒲的存在。
电光石火间,她转身扯过柳蒲护在怀里,然后猛地向一边扑倒,险险地避过了几枚毒镖。
元璟在远处眼睁睁看着江眠选择先护住柳蒲,用自己的背部遮挡住柳蒲的身体,一瞬间几乎窒息。
看见江眠安然无恙后,他才猛地吸进去一口气。一口气喘上来,才发现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几步过去,动作几乎粗鲁地一把将柳蒲从江眠怀里扯出来,推到了后边。他双手紧紧地扣住江眠的肩膀,扳着她的肩想要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伤着了没有?哪里难受?啊?”
他的声音破碎嘶哑,几不成声。
江眠拍了拍他的背:“我没事儿。不要担心。”
元璟看到江眠还好好的,悬在心口的一口闷气终于吐了出来。然后已经烧到嗓子眼的怒火再压不住,如见风疯涨的火焰一般燎原而来。
“江眠啊江眠,你真是好样的。你竟然敢拿自己给别人当肉盾!真出息啊!”
元璟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嘴里吐出的字都灼热的像是带着火花,恨不得把江眠连同自己都一把烧了,在赤红的火光中一起变成灰烬。
“为了那个姓贺的人渣,你现在是连命也不要了是吧!”
元璟整个人几乎都要被心中烧出来的怒火点燃了,他怕控制不住情绪,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然后转身就走。
微凉的夜风拂过。
元璟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地“嘶”声。
他一顿,回头看去,不想这一眼差点把他的魂魄吓出了九霄云外。
他身后几步的地方,江眠正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扭着身子。
她用右手反握着左手肘,把左小臂靠后的部位翻转过来,放在眼前查看。
那里的袖管已经破裂,一道寸余长的伤口出现在皮肤上,泛着蓝光的黑血正缓缓渗出,洇湿了左臂的衣袖。
元璟眼前发黑,胃里面突然一阵翻搅收缩,他想要迈步向江眠走去,却好像站不稳,身体晃了晃就要向地上栽倒。他猛地抬手,死死扣住一旁的墙壁站稳,然后几步抢到江眠身边查看她的手臂。
“是竹茄花。”江眠倒比他冷静多了,还有余力判断毒药的种类。
元璟强自定神,道:“阿眠别怕,我带你去解毒。”
普通的医馆他不放心,好在这里离皇宫也近。
“我们去太医院,一定可以解得。”
江眠看他脸色煞白,额上激出一片冷汗,拍了拍他的手:“没事儿。”
她想再说点儿什么,但是这镖上涂的毒里带了麻药,她的唇齿发麻,一时间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元璟反手一把握住江眠的手,拉着她上马,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他把江眠护在怀中,夹紧马腹,风驰电掣般地向皇宫而去。
江眠想说别怕,这个毒药她会解。
但是镖上的麻药慢慢起效,她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只能感受到身体两侧禁锢住她的双臂收得越来越紧,紧绷得像是快要断裂了的弦。
依稀间,听见耳旁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切切地说着什么,一刻不停地响着。
但她的思绪已经飘散,什么都听不出来。
只能分辨出其中一遍遍出现的自己的名字。
好像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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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胸膛中传来的剧烈的不稳定的心跳声。
“咚!咚!咚……”
江眠好似睡了长长地一觉。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觉了。好像躺在了母亲的怀抱里面,知道自己会一直很安全。
自从三年前穿越到了异时空,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好像都微微松懈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旁突然出现声音,扰她清梦。
“阿眠……”
“阿眠!”
“江眠!!”
江眠一下睁开眼睛。
朦胧的视线中出现一张模糊的脸。
是元璟。
“殿下安心。臣现在就为江姑娘解毒。”
一旁响起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江眠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白发白须的长者。而自己已经被安稳地放在床塌上,想来他们现在是在太医院了。
元璟缓缓吐出口气,把微微发颤的手指藏入袖中,退开来把位置让给太医。
白发白须的长者上前为江眠诊脉,他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他沉吟了一下,隔着衣袖握住江眠的小臂查看伤口,面色越来越凝重。
“殿下。”长者终于开口,一双苍老却清亮的眼睛看向了江眠,“请殿下和这位姑娘知悉,这毒性过于霸道,臣只能尽力一试,能不能熬过就要看姑娘的命了。”
元璟缓缓转过脸,看向长者。
“张院使。”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从心肺里面剖出来的:“求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她。”
“元璟感激不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张院使脸色越发沉重。
他看出来了这位姑娘的重要性。只是……
“张院使。这毒我可以解。”
听见一旁传来的这一句,张院使正想是谁敢如此狂妄,转头一看,对上了榻上江眠的一张脸。
张院使愣了一下,正不知如何反应。
一旁元璟闻言猛地转头,如同被判了死刑的囚犯突然见到天光。他立即从一旁的案几上面抓起纸笔放到了江眠的面前,双手还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江眠道了声谢,麻药的药劲儿还没有过。
她躺在床上一时无法下笔,元璟忽然伸出手来放在她的眼前。
江眠会意,干脆把纸放在元璟的手掌心,另一只手执笔,唰唰唰几下笔走龙蛇,一道药方慢慢浮现。
张院使结果药方,念出上面的内容。
“黄柏、犀角、芒硝、龙胆草、白鲜皮各十克,芒硝、玄明粉各五克,羌活、草乌、辛夷、苍术各十五克,再加入郁金、枳壳、香附、柴胡各二十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慢,双眼越瞪越大,到后来下颌上的白胡子都在一抖一抖。
他把整张药方看完,还不舍得放下,拿在手里又看了一遍。
“天才!绝对是天才!”
13. 打脸
“妙极!”
张院使搁下笔。
他双眼又从上至下地扫视一遍这个方子,啧啧称赞道:“每一方药的剂量都正好,这平衡掌握得妙极!”
“竹茄花毒作用于肝脏,郁金、枳壳、香附、柴胡能保住肝脏,可同时升胃火太旺,剂量一大只怕有危险。而龙胆草等便可清火祛瘀,只是又过于寒凉。加入辛夷、苍术又可与之平衡……”
他抬起头看向江眠,苍老却仍然清亮的眸子激动地看向江眠,忍不住同她探讨:“我若是把芒硝、玄明粉取掉,会怎样?”
江眠也饶有兴致地和他讨论:“这剂方子虽然几方面使力平衡,但药效过猛,芒硝和玄明粉主泻,可以在解毒后把剩余的药性排出体外。”
“若是不加这两剂药,药性太烈就会伤身体了。”
“好!好!”张院使认同地点头,正要再开口,却被打断。
一旁的元璟在张院使为江眠诊治的时候一直安静地候着,此时终于忍不住,沉声道:“张院使,请快些为阿眠解毒。”
张院使猛然回过神,连忙向端王殿下赔罪,起身道:“臣这就去使人熬药。”
张院使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人轻声吩咐几句。
江眠刚对着元璟安抚地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那人叫了一声“院使”。
然后听见张院使沉下声音道:“你今日当值,怎得现在才来!王医正,屋里有贵人来看诊,你既来了,便先进去看顾一下。我去看着他们为贵人熬药。”
只听得门外应了一声“是”,然后门帘被挑起,王医正踱着他那令人眼熟的方步慢慢迈步进来。
他一眼看到屋子里的江眠。
而他和一旁站着的端王隔着一道屏风,他没有注意到屋里的第二个人。
王医正皱起了眉:“是你这个小女娃儿。你怎么来了太医院?你不是自己医术很高吗,还需要别人为你诊治?”
他嘴边噙了抹讥嘲,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找回那天的面子,又道:“你来太医院求医,没有想过会见到我吗?”
他边走边说,此时正好绕过屏风,端王殿下的身影一下子撞入眼帘。
他卡了一下,脚下踱的方步也突兀地停下了。
江眠没有说话。
元璟面色冷厉地替她把话接下去:“哦?见到你又怎样?”
王医正愣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忙向端王殿下行礼。
“殿下赎罪。臣不知殿下在此,无礼之处请殿下宽恕。”
他知道端王虽然办事严谨公正,但一向对下人臣子并不苛刻,所以只以为端王会马上让他起来。
没想到端王一声不吭,让他把礼行全了。人都在地上跪实了,也没听到一声“起”字。
然后听到端王威严冷漠的声音:“怎么,本王不在此,你便可以随意无礼了?”
王医正连忙辩解:“殿下,臣绝无此意。在下不知道这位姑娘和殿下的关系,否则绝不会如此无礼。”
说着,他抬眼瞥了江眠一眼。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女娃儿和端王是这样的关系,又深夜被端王带来太医院。
否则他绝不会当着端王的面如此说话。
那一眼的含义如此明显。
江眠还没有说什么。
元璟忍不住了。
他怒喝一声:“放肆!”
“这位是江姑娘,我大晟朝镇国大将军家的长女,方才助我抓捕贪墨案的嫌犯时受了伤。怎么,还当不得太医院的诊治吗?”
王医正闻言大惊。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女娃儿是京中贵女,还是大晟最有权势的大将军家的女儿。
这样的女子怎会去行医?怎会在半夜到刑部去彻夜为一个犯人治疗?
他回想自己对她的种种无礼之处,不由得浑身冒出冷汗。
别说端王殿下,便是江大将军,这种大人物随便一句话,自己一个小小医正的前途便可毁于一旦。
他敢如此对江眠说话,实在是一向欺软怕硬惯了,又以为江眠是个没有背景靠山的小医女。
就连刚才误会端王殿下和这个女娃儿的关系时,他都没有这么后悔。他只以为随随便便一个女子罢了,即便是端王殿下有几分喜欢也未必有多上心。
他连忙向江眠赔罪。
端王殿下没有叫起,他还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向着江眠躬身行礼:“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江姑娘身份尊贵,得罪了江姑娘,还望姑娘宽宏大量,不要与在下计较。”
江眠没想到被一个老者跪了。虽然王医正跪的不是她,而是端王,可是现在他转身面对着江眠跪着,她一时间很有些不自在。
元璟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替她解围地道:“罢了。江姑娘一向人美心善。你且起来,去帮江姑娘看看她的药熬好了没有。”
王医正连忙应“是”,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起身恭敬地退出去了。
他出去没一会儿,张院使就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厮,托盘上盛着还冒着热烟的刚熬好的药。
王医正低垂着脑袋,缀在最后面进了屋子。
张院使示意小厮把药呈给江眠,道:“姑娘,这药是我亲眼看着他们抓药熬制的,绝对按照你给的方子。你快些服下吧。”
江眠道了声谢,抬手拿起木碗。
她中毒也有一会儿了,毒性让她体力消耗地极快,双手也使不上什么力气。
才刚喝了一口,手臂发软,她连忙把碗搁回一旁的案几上。
这一动作太大,刚刚还没咽下的一口药汁呛住嗓子,她掩口咳了起来。
元璟不由自主地两步上来。
他弯下身来,眉毛皱成了一团,伸手拿过一旁的药碗道:“别急。先把嘴里的咽下去。”
江眠点点头,微微偏过头去,又咳了几声。
待她缓过来,不再咳了,元璟凑过去,把碗举到江眠唇边,“来,这么喝。别再呛着了。”
江眠的毒性有点儿上头了,脑子昏昏沉沉的,手也开始发软,没顾上多想,就着元璟的手开始吞咽。
柔软的唇贴上碗沿,离扣在碗上骨节分明的大手近在咫尺。
元璟全神贯注,小心地随着江眠喝药的动作掌握着倾斜的角度,随着江眠吞咽的动作也不由自出的咽了一下。白皙的脖颈上喉结上下一动。
两人的距离近到呼吸能吹动彼此的额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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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眠晕晕乎乎,而元璟一心想让江眠顺利地把药咽下去,全神贯注到几乎心无旁骛。
一旁的张院使抬头飞速的瞥了一眼,心中忍不住诧异。
而身后的王医正把头埋得更低了。
“哒”的一声。
元璟把空碗放回案几,他扶着有些无力的江眠躺回到床上,亟亟地问:“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江眠有些好笑:“哪有见效这么快的?放心吧,喝了解药就没事儿了。”
站在几步开外的张院使也道:“殿下放心。这药方极为精妙,服下药后姑娘的毒便可解了。再休息一晚,明日就无事了。”
元璟没看到活蹦乱跳的江眠,心中就始终无法安定下来。
不过江眠都这么说了,他只能顺从地点点头。
张院使又道:“殿下,夜已快深了。姑娘就在太医院歇下就好,有我们照顾,不会有碍的。殿下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元璟哪里放心的下。
他摇摇头:“不急。我先不回去。”
江眠看了看屋中燃烧的蜡烛,距离他们进来太医院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现在只怕快要到午夜了。
江眠道:“殿下,你回去休息吧。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这里这么多人,她自然不会直接喊他的名字,所以喊他殿下。
元璟不愿意离开,只是江眠开口坚持让他走,他只能点点头,嘱咐道:“好好休息。我把我的人留在这里,守在门外,有任何事情就找他。”
张院使实在没忍住抬头,诧异地看了二人一眼。
他在劝元璟回去被拒绝后就不再说话了,王爷的决定自然不是他能置喙的。
只是在端王拒绝后,江姑娘又再开口,让张院使很是诧异。
而让他更加惊异的是,江姑娘一开口,王爷竟然就从了。哪怕他上一刻才说出“不回去”的指令。
而他身后,王医正的脑袋都低到快埋到胸口去了。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一声都不敢吭。
元璟站起身,对张院使道:“太医院还有房间吧,随便拾掇一间,我今晚也在这里凑活一晚。”
江眠一听,转过头来,“咦?你不是说房间随便拾掇一下是不能住人的吗?”
这还是自己刚刚穿越回来,到王府的时候他说的。
元璟脸色一僵,“这,这是无奈之举。现在宫中落钥了,不便出宫,只能在太医院勉强住一晚了。”
江眠“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张院使躬身应“是”,也没多嘴说什么。
他当然不会说宫中落钥是真的,只是这落钥的范围没有把太医院包含在内啊。
再说端王殿下想出入宫,难道还有人敢拦不成?
再再说,端王殿下要住在宫里,自然多的是锦被软榻的屋子去住,何必在太医院凑活一晚上。
心里面再多的“再说”,张院使只是恭敬地应是,然后出去吩咐人收拾好。端王殿下虽说“随便拾掇一下”,可他们自然不可能随便,自然是要好好收拾一番的。
折腾了一整晚,江眠终于能够休息了。
阴差阳错地,她来了太医院一趟。她没有想到,这一趟太医院,改变了之后许多事情。
14. 窝心
第十四章
一夜无事。
一大早江眠还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中,就听见元璟催着张院使过来给她诊脉。
在张院使第三次保证毒性已经完全解了,江眠还没醒,只是因为她还在睡眠中的时候,她终于掀起了眼皮,依依不舍地从睡梦中醒来。
她还有些迷糊,听见元璟焦急的声音在耳旁“嗡嗡”作响,含糊着咕哝了一声:“元璟别吵了,我再睡会儿。”
这一句话说完,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元璟闭上了嘴,旁边的张院使瞪大了眼睛。
江眠感觉到气氛有点儿奇怪,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眼前的环境和面前白眉白须的长者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还在太医院呢。
别人的地盘。
收敛一点。
她连忙甩甩脑袋,撑起身子。
元璟的轻嗤声从一旁传来:“轻点儿甩,当心甩得更笨了,本来就不大灵光。”
江眠一愣,不知道一大早上,他又哪里气不顺了,跑来呛她。
张院使从听到江眠那一声胆大包天的“元璟”之后,就眼观鼻鼻观心,此时冲二人行了一礼,默默转身退出去了。
江眠礼貌地目送张院使出了屋子,才转头回嘴道:“不灵光我也能给自己解毒,怎么?你嫉妒?”
元璟冷笑出声,“嫉妒?”
他鼻尖哼了一声,垂下眼帘,轻声呢喃了一句:“可不是嫉妒,嫉妒得要死。”
这一句呢喃太轻了,江眠没有听清。
元璟又抬眼瞥了她一眼,声音大了一些,“灵光的话,你就该知道,昨天那种情况该怎么做。那个姓贺的如此过分,你不袖手旁观也就罢了,怎能对那女人舍命相救!”
“为了那个姓贺的人渣,你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舍弃吗?!”
“用自己的身体给别人当肉盾,江眠你可真是出息了啊!”
一句接一句,向连环炮一样扫射过来。
江眠还没搞清楚“姓贺的”究竟怎样“过分”,就想起来自己差点儿把柳蒲给忘了!
她急忙道:“柳老板呢?”
“江眠!!”
元璟没想到他说了这么多,江眠反应过来以后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柳蒲,一瞬间火气猛地上涌,一张俊俏的脸都气得通红,恨不得七窍生烟,肺都要气炸了。
“江眠你是要气死我!你就不能不管那个姓贺的人渣了吗?”
他张张嘴,一颗心都要被气得稀巴烂,可还是不舍得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张开嘴又闭上,欲言又止半响,也只说出口一句气场微弱的抱怨。
江眠看他气成这样,虽不知道他和贺南溪何时有了这么深的恩怨,但连忙安抚道:“元璟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我都记得呢。”
“只是柳老板的事是另一件事,你听我仔细跟你讲……”
元璟气得什么都不想听,恨不得转身就走。
江眠伸手轻轻拍拍床沿,示意他坐下来。
元璟站在原地喘了好几口粗气,瞪了江眠半天,怒气冲冲地两步走了过去,“啪”地一下坐在了床沿上。
闭上嘴听她说话。
江眠把昨日在柳家的院子里面发生的事情从头道来。她从一开始为柳母治病开始说,描述得详尽客观。
买官一事,事关重大。
更何况背后还有一整条黑色的产业链。
江眠为了不添加自己主观的看法影响到元璟的判断,她把所有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叙述了一遍。
元璟慢慢坐正了身子,脸色越来越凝重。
江眠终于说完了一整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之后,元璟的眉头已经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她讲完了所有事,长舒一口气,拿起旁边案几上的茶盏润了润唇。
元璟面色凝重地皱眉,开口道:“这样不行。”
江眠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周全,忙放下茶盏,洗耳恭听。
元璟续道:“你一个人晚上去别人家为人看诊太危险了。这回侥幸无事,若是真有个万一可怎么办。”
他说完,又意识到什么,怕她生气,补充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数才会这么做,也无意干涉你的行踪,只是万事只怕万一。”
他看着她,有些小心地道:“你收下我的暗卫,他绝不敢干涉你的行程,只是护卫你的安全,好不好?”
江眠:“……”
她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一长串,他张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来了这么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
江眠有些无语:“我在和你说买官的事情,这背后只怕有极庞大的势力和阴谋。”
元璟点头:“我知道。那些一会儿再说。”
他转身,微微提高声音,喊了一声:“北玄。”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他单膝跪地,冲元璟行礼,低着头,等着听王爷的吩咐。
元璟沉声道:“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江姑娘。护卫她的安全,决不允许她有分毫损伤!”
北玄抱臂应:“是,主子!”
元璟摇了摇头,又接着道:“从今以后,江姑娘就是你的主子。江姑娘的一切命令你要无条件服从,如果与我的命令冲突,我要你以姑娘的命令为准,听明白了吗?”
北玄抬头看了江眠一眼,应声道:“是,王爷!属下以后只听从主子的吩咐。”
江眠:“……”
改口真快。
这一系列动作元璟做的行云流水,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人家的命令都下完了,暗卫都改口了。
元璟一挥手,北玄冲江眠恭敬地行了一礼,消失不见了。
江眠转头默默看向元璟。
元璟轻咳一声,“木已成舟。北玄已经改口了,你就收下他吧。”
他小心地看了看她的表情,声音温软地劝道:“让他保护你吧,就当让我安心,好吗?”
江眠叹了口气,端王殿下出手豪爽地送了她一个暗卫,还好言好语地求她同意。
她能怎么办,只能点头道谢道:“那就多谢了。”
元璟终于舒了口气。
江眠再次尝试转回话题:“柳老板现在是重要的证人,她的安全极其重要,不能有丝毫闪失……”
元璟点点头,一双深邃的眼眸中慢慢浮起了笑意,“所以你昨晚才会保护她的是吗?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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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查案的线索。”
江眠点头:“当然。”
虽然就算柳蒲不是重要证人,她也会保护她。不过她也是很惜命的,不会次次遇险都这样舍弃性命般去救别人。
元璟的嘴角微微上翘一些,又压下来。
江眠又一次尝试转回正题:“所以柳老板人呢?”
这一回终于成功地把端王殿下拉了回来。
他正色道:“昨晚我把柳蒲交到禁军手里,他们自然会把她安顿好。放心,她很安全,也不会有机会逃掉。”
江眠记得昨晚上元璟发现自己被毒镖划伤以后,一把将柳蒲从自己怀里薅出来,扔到身后的兵士身旁。原来那些兵士是禁军。
她放心了些,又道:“柳家父母可能也需要你费心保护一下,同时也防止他们做出什么多余的事情。”
元璟笑着点头:“放心吧。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情,我都会安排好的。你不要费心思虑了。”
江眠点头。
她把事情都告诉了元璟,自然不会再思虑。
该她负责的时候,她会负起一切责任。
不过现在把事情移交出去了,她马上把所有抛之脑后,不去管了。
江眠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
她的方子确实很好用,自己身上的毒性已经完全都解掉了。
那个方子是她基于曾在平行时空学到的基础解法上面改良出的,不但解毒快,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副作用,不伤身体。
休息了一晚,她已经完全恢复了,从床上轻巧地一跃而下,伸了伸懒腰,转过头看元璟。
“我一点儿事儿也没有了,总不好意思一直在太医院叨扰。我们走吧?”
元璟还未开口,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道脚步声,和随之而起的禀报声。
“殿下,姑娘,老臣有一事相求。”
是张院使。
元璟和江眠对视一眼,喊了进。
张院使进来,躬身对二人行礼,然后有些犹豫地对着江眠道:“老臣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江姑娘为太后娘娘诊治一下?”
江眠微讶。
张院使继续道:“昨日姑娘的那个方子的调配实在是精妙绝伦。想来姑娘的医术一定极为高超。”
江眠不得不纠正一下张院使:“院使,昨日的方子是我曾在别处无意间看到的,确实并非我独创……”
张院使摇摇头:“姑娘不必谦虚。即使方子是姑娘在别处看到的,可姑娘对其中的药理和调配的了解程度之深刻,已不多见。以老朽多年行医经验,姑娘对于药性的掌握运用绝对是如臂指使。”
“老朽自然万万不敢勉强姑娘。只是想着询问一下,若是姑娘不愿,老朽绝不敢多话。”
江眠问道:“太后娘娘怎么了?”
张院使如实道:“是太后娘娘的宿疾,头痛。娘娘的头痛一发作起来便极其严重,有时痛上三天三夜也不停歇。太医院上上下下尝试过无数的法子,可顶多只能缓解一二,无法根治。”
“方才娘娘的头痛症又犯了,可是往常还可用的镇痛之法也失效了。太后此刻头痛难忍,老朽也是万分无奈,才想到来求助姑娘。”
15. 拜师
江眠知道张院使的意思。
太后头痛之时正烦躁,若是自己贸然上前看诊却无法说出个一二,只怕正正好撞到她的气头上,难免挨罚。他怕自己有所顾虑,所以言语间留足了余地,怕勉强了她。
江眠也不是完全不担心被责怪。
只是她学医就是为了要治病救人的,若是这也顾虑,那也担心,不敢上前,还谈何以后做个游侠,治病救人呢。
她素手一挥,果断道:“我这就随院使去看太后。”
话毕,转身大步就走了。
被遗忘的元璟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
江眠跟在张院使身后去了太后的永寿宫。
宫殿内一片安静,江眠绕过一架楠木屏风,在轻纱软绸的掩映下,看见太后娘娘半躺在贵妃榻上,一只白皙的手撑在额头上。
江眠随着张院使躬身行礼。
太后抬起眼皮,打量着江眠,道:“这便是张院使说的医术了得的姑娘?”
江眠恭谨回道:“回太后娘娘,不敢狂妄自封医术了得,但臣女游历之时曾跟随杏林巨擘学过一二,许能侥幸想起一些曾见过的对症的方子。”
太后笑了一声,倒是并不难沟通的样子,“小丫头说话可真谦虚,你是大将军家的孩子?”
“来为哀家看看吧,你且放宽心,即便想不起你说的什么方子,哀家也不会为难你。”
她冲着江眠轻轻地招了招手。
江眠躬身应“是”,上前轻轻的把手放在太后的右腕上。
脉象促快而短涩。
江眠问了太后娘娘几个症状的问题,然后她又开口问:“敢问娘娘,最近月事如何?”
太后叹了后气,“已经几个月不见月信了。”
江眠点头。
对上了。
偏头痛本来就是个难以彻底根治的毛病。
即使是在医学水平更为发达的现代,很多时候都没有办法确定病因,更别说拔除病根。
太后一直有偏头痛的毛病,最近月事不来,应该是进入更年期了。
更年期后激素水平骤然改变,会导致偏头痛的症状急剧加重。
在现代,西医是治不了偏头痛的,能做的顶多也只有镇痛。
而江眠在平行时空时跟随学习的一位师父,却能够通过中医针灸的方式治疗偏头痛。
江眠第一次在刑部大牢救人时用的针灸手法就是从这位师父那里学来的。她想要尝试一下。
她收回放在太后娘娘手腕上的手:“太后娘娘,臣女想尝试用针灸的方法为太后缓解疼痛,不过还有一些辅助的药材需要准备。”
太后惊讶地看过来:“你真的有办法?”
江眠道:“臣女斗胆请太后娘娘一试。”
太后看了看她,笑道:“以你个小丫头说话只说三分的谦虚,你说一试只怕已有把握了吧?好,你需要什么药材且让太医院助你备齐。你若真能缓解哀家头痛的顽疾,哀家一定重重有赏!”
江眠谢过太后,和张院使退出永寿宫,回到太医院准备药材。
“江姑娘果真有办法治疗太后娘娘的头痛之症?”
江眠点头道:“有些把握。太后娘娘的经脉滞塞,通过施针疏通经脉便可缓解症状。”
“哎……”张院使叹出一口气来,“姑娘说的轻松。可是这简单的一句疏通筋脉其中需要的手法、认穴、力道的掌握、留针的长短,哪一样不是需要极强的掌握力。”
张院使感叹完这一句,却并不像之前的王医正一样对江眠讽刺讥嘲。
他虽然也有些怀疑江眠能否做到,却只是担忧地提醒她道,“江姑娘还请谨慎行事啊。”
江眠听出他的关切,暖声道:“院使放心,我心中有数的。”
她又问道:“施针时需要用到灵犀草和风灵叶,请问院使太医院中可有这两样药材?”
“有啊!我带你去找!”
还没听到张院使的回答,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从一旁插进来。
听到这道声音,张院使的眉毛瞬间耷拉下来,嘴角一抿,眼角一皱,整张脸好似一个大写的“愁”字。
江眠转过身,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站在眼前。
她一身水红色襦裙,头上戴着一只灵巧的银步摇,此时随着她俏皮的动作一摆一摆的,煞是可爱灵动。
张院使轻叹一口气道:“真是失礼了。姑娘莫怪,这时老朽的外孙女。老朽这就把她带走。”
说着他就迈步上前,想要抓住女孩。
女孩一个灵巧地闪步躲开自己的外公,看向江眠,好奇道:“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医术很高的姑娘吗?我叫苏灵月,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江眠一时有些错愕,下意识转头看向张院使。
张院使满脸涨红了,连忙想要把女孩带走。
苏灵月道:“你看我外公干什么?你也觉得女孩子不能拜师学医,要做什么都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吗?”
这一句把江眠给问愣了,不再看张院使,认真地看向面前的姑娘。
“你的医术这么高,你收我当徒弟吧。我给你打下手,我很聪明的。”
她说完,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外公,“你说因为男女有别,为遵循礼教,我不能拜师学医。但现在我师父也是个女子,这样你总没有理由反对了吧?”
张院使气得直吹胡子,“成何体统。你都到了嫁人的年纪,胡闹什么拜师学医?我和你爹娘平日还不够宠你吗,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想法,快别在这里闹了,随我回去!”
说到后面,语气越发严厉。
苏灵月小小地脸蛋上满是倔强,坚持道:“我不!我要的不是你们以为的’宠’,我想要学习医术,我也想要成为一位大夫,治病救人。太医院里明明也有女医……”
张院使打断道:“你怎会不知,那些女医虽有个’医’的名头,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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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并无看诊之能。不过仍是些婢女,做些侍候贵人之事罢了。你本不必做这些,为何总要胡闹!”
苏灵月反驳道:“那是因为她们从来没有机会学习医术!我现在正是要拜师学习,好成为一位大夫。”
张院使被反复顶撞,也并不见恼羞成怒。
江眠看他一心劝说外孙女,可见平日是确实真的疼宠这个孩子。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决不允许她做出在他眼中“出格”的事情。
张院使气怒,可也不舍得再过多苛责女孩,只是无奈叹息道:“你娘真是把你宠坏了。”
苏灵月却摇头道:“不是的。我娘本也有很高的天赋的。你也说过,她九岁时就能辨百草,十三岁便能通药理,可是之后你就不允许她学习了。否则她便可以成为一名大夫了。”
张院使仍是摇头,“那是因为之后她就要嫁人生子了,不然哪里来的你。再者说,成为大夫又是什么好差事吗,这其中的艰劳辛苦你不知道。你娘嫁人后只要在家里相夫教子就好,这样安稳的生活不胜过行医百倍?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又岂会害她!”
苏灵月坚持道:“是或不是,该由她体会过后亲自决定的。我现在就要拜师学习,我绝不会因为辛苦就言弃!”
张院使实在那她没有办法,苦着张脸,长叹口气看向江眠:“江姑娘,实在是失礼了。她的话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失礼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江眠自然不会责怪。
相反,她被女孩一番话说的有些惭愧。
江眠的父亲虽然经常不在京中,可是对她纵容放任,从不曾用所谓经教束缚过她。所以她得以学医,能够习武。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幸运,只是此时此刻突然直面了这样一幅情景,心中仍是止不住的震撼。
这个女孩子甚至不是不被爱的,她也很受家里的宠爱。只是,即便是这样被“宠爱”着的女孩子。即便是太医院院使的外孙女,她仍然没有资格学医。
或者说,没有人认为她有必要学医。
那其他的女孩子们呢。
成千上万的,或许甚至没有眼前女孩这样的“宠爱”的女孩子们,她们的想法和梦想都不重要,她们的热情和爱好一日日在日常琐碎中被磨平。
江眠在这一刻希望自己有权利,能够让这些女孩子们能够有机会学习,有机会去看看世界,而不是长到十几岁的年纪就要为一个陌生的男子付出自己的身体生命以至于全部,从此囿于一间小院,灵魂的色彩逐渐褪色。
不过一时的震撼冲动终于还是如潮水般缓缓褪去。
江眠冷静下来,看到眼前的少女还在坚持地看着自己,明亮的双眼中像是在燃烧,只是两只拳头都已经悄悄握紧了。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重重地咬着自己的下唇,整个人紧张地绷着,像是带着最后的坚持紧紧地看着江眠。
一旁的张院使也看向她。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张院使。
16. 太后腰牌
“院使,我调配药材确实需要个帮手,不如就请她给我帮帮忙吧。”
张院使拗不过外孙女,听见江眠愿意给个台阶下,满心感激,嘱咐苏灵月道:“不许胡闹,好好为江姑娘帮忙打下手,知道了吗?”
苏灵月满心喜出望外,点头保证,就差指天发誓自己绝对好好表现。
然后她像个小尾巴一样,缀在江眠身后,江眠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
江眠先回太医院找元璟。
元璟正坐在院中,手中拿着一张纸,津津有味地看着。
江眠凑过去一瞧,发现是自己之前开的药方,她龙飞凤舞的字迹留在纸上。
她好奇道:“你还能瞧得懂药方子?”看得这么投入。
元璟才发现她回来了,放下手中的纸,笑道:“只是想看看你这三年都学了些什么。”
江眠一愣。
她还没有与元璟说过消失的这三年发生的事情,他也没有问过自己。
她还以为他并不好奇。
原来他是想知道的吗?他却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她。
元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而是转移了话题道:“怎么样?”
他看了看她的表情,笑道:“准备试试是不是?”
江眠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元璟摇头笑道:“只要有可能做到你就一定会尝试的,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江眠摸了摸自己的脸,没觉得自己是情绪这么外露的人啊。
“太后娘娘这是长期的宿疾,一两次施针恐怕见不了效果。所以我要一日三次为太后娘娘施针,连施三天。我刚才和张院使说过了,这三天就先借住在太医院了。”
元璟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她才刚刚解毒,又要连日辛苦施针。不过他却没有说任何试图劝阻的话,只是叮嘱道:“小心自己的身子。你才中过剧毒。不要反把自己累坏了。”
“放心。我心中有数!”
元璟放不放心都只能做出放心的样子。
朝中还有事情,他不可能一直在太医院里呆着。
前一晚他们才刚刚抓捕住试图转运贪墨银两的嫌犯。刑部已经连夜审讯,此时正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去定夺。
还有刚刚江眠告诉他的买官一事。也需要他去安排官员探查线索。
之前江眠有危险,他顾不上别的事情,现在江眠已经安安稳稳的了,他自然需要去处理堆积的公务。
他走之前,江眠忽然叫住他,嘱咐道:“不要忘了派人保护监视柳蒲的爹娘。”
元璟叹了口气,“放心吧。我都会安排好,你不要再费心了。”
他就不该有任何期待。
还妄想她会舍不得他,和他说些什么。从她嘴里吐不出除了正事之外的话来了吧。
哦对了。还要除了和那个姓贺的人渣相关的事。
想到那个混蛋,元璟的心情更加不好了。
他快步走出了院子,活像有狗要在后面追着咬他衣角。
*
江眠在太医院里住了三日,每日辰、午、暮时,三次为太后施针。
期间一直配着药每日煎好,让人在餐后为太后送服。
最后一日,日暮的光线渐暗,屋内点亮了烛火,把方寸之间照映得亮如白昼。
江眠小心地捻住针尾,把最后一根针轻轻拔出来。
“太后,施针已毕。”
江眠轻声道。
太后娘娘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地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笑道:“竟果真有用。”
“这几日你为哀家施针后,哀家明显感觉到头上松快多了。这头痛竟然真的没再发作。”
太后在江眠第二次来施针时就极为惊喜地告诉她,头痛发作时地疼痛轻了很多。
而在施针两次之后,头痛竟然真的从未在发作过。
之前头痛已经频繁到每日必犯,甚至有时一日就会发作多次,让太后实在苦不堪言。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头脑轻松的感觉了,甚至感觉神志都更加清醒了一些。
她轻轻拍拍江眠的手背,笑道:“哀家定要重赏你。你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只管与哀家提出来。”
江眠守礼地先谢了恩,又道:“能为太后娘娘解忧是臣女的福分,不敢言及赏赐。”
太后娘娘看她如此谦虚又懂礼,更加喜欢了,笑着问她:“大将军可为你许配了人家了?哀家赏赐你一门婚事如何?”
江眠一愣。
心里对于这种动辄要“赏赐”人家婚事的风俗槽多无口。
她知礼地恭谨回答太后:“回娘娘的话,家父还未曾为臣女谈婚事。臣女现在还不想成亲。”
太后娘娘哈哈一笑,“哪有不想嫁人的姑娘。不过你既然不愿,我也不勉强你。另换个赏赐便是。”
江眠微微松了一口气。
听见太后命宫人记录,赏下许多珍玩珠宝。
江眠恭敬地谢了恩。
在离宫之前,太后命身边的大宫女给了她一块玉牌,江眠接过来一看,竟是一块入宫的腰牌。
“你拿着这个牌子,往后哀家还要多召你入宫来陪哀家说说话。”
江眠聪明伶俐又懂事知礼,太后很是喜欢。
更何况江眠的医术确实有用,太后心道,以后有什么不适之处都可让江眠来为她诊治。若是头痛之症再次发作,也要召江眠在入宫为她施针。
于是便干脆给了江眠一只腰牌。
江眠自然会意,接过腰牌,表示随时恭候太后娘娘的召见过后,在太后娘娘更加满意的眼神中行礼告退。
*
江眠回到太医院,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就准备出宫了。
苏灵月这几日一直跟在她身后,在江眠为太后准备药材,调配汤药的时候,她一直为江眠打下手。她确实聪敏,什么事情一点就透,而且勤奋好学。
江眠趁着这几日的功夫,教了她不少东西。
此时得知江眠要走了,苏灵月闹着要和她一起出宫。
江眠也有些舍不得这个小姑娘,不过她还是坚持道:“我不会一直呆在太医院的,你也不能和我回家啊。你外公和爹娘都不会放心的。”
苏灵月拽着江眠的衣角,“可是你是我师父。徒弟就是要跟着师父的。”
江眠无奈地一笑:“我们没有行过拜师礼,我只是尽我所能教你一些东西,算不得你的师父。”
苏灵月马上接道:“那我们现在就行拜师礼!”
江眠无奈一笑,看向刚刚听见动静后走过来的张院使。
张院使看着江眠手上的行李,开口道:“江姑娘准备出宫了?”
江眠点头道:“这几日叨扰院使了。太后娘娘的症状基本缓解了,我准备回去了。”
张院使忙道:“怎敢怎敢。姑娘哪里是叨扰我们,简直是帮了太医院的大忙了。说是太医院的恩人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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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江眠这次为太医院解围,太后娘娘症状愈演愈烈,且不说病情会发展成什么架势,太医院绝对免不了受一番不小的责罚。
哪能像现在这样,不但风平浪静地什么责罚都不曾有过,反而还因为江眠连带着得了一些赏赐。
张院使现在对于江眠是感激涕零,心服口服。
得知王医正曾经和江眠有过龃龉后,这几日干脆没允许王医正在江眠面前出现过。
江眠自然是自谦了一番,然后她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开了口道:“院使。苏姑娘确实是天赋异禀,院使当真没有考虑过给她个机会学医吗?”
她本不愿意多管闲事。
只是实在怜惜苏灵月,最终还是开了口。
张院使看向一旁对自己瞪眼睛的苏灵月,长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小月确实是很有天赋,只是可惜投胎成了女儿身啊。”
“她若是男子,我一定倾我所能培养他。可她既为女子,学了这么多反而是害了她。”
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思想江眠无能为力,别人的家事江眠自然也不愿置喙。
只是她想了想,还是尝试从他们的思想角度出发,劝说道:“其实即便是嫁人生子了,若有一门手艺傍身总是不错的。再者说,苏姑娘若是习得一些医术,将来丈夫孩子若是有个头痛脑热,不是都可以帮得上忙。”
张院使手抚白须,只是叹气。
江眠看了眼苏灵月,道:“我知道院使的顾虑,拜师一事自然只是玩笑话。但我出了宫以后会在京城西北坊的四诊堂坐堂看诊,苏姑娘若是偶尔想要来找我玩的话,可以在那里找到我。”
苏灵月大喜过望,点头道:“那可说定了!我一定会去的!”
江眠笑了笑,和张院使互相见了礼后,转身要出太医院。
而张院使亦步亦趋地把她几乎送到了宫门口,临出门的时候又再次对她道谢,可见对江眠是真的感激。
苏灵月也一直跟到宫门口,目送江眠走远后,才和外公一起回去。
*
江眠回到端王府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
她路过议事厅的时候,发现烛火还亮着。
不过她无意打扰,径自路过议事厅,拐弯走回自己的小院儿。
却突然听到身后“哒”地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
“阿眠?”
江眠回身,看见元璟站在身后,一只手还维持着推开门的姿势。
屋里面的烛火从他身后照亮,一道长长地影子从他的脚下延伸出来,几乎到了江眠的脚下。
江眠的视线从他的影子上一瞟而过,“你还没休息?”
元璟笑道:“我在处理公务。”
江眠挑眉疑惑道:“你的公务呢?”
元璟冲着屋内比划了一下:“都在里面呢,我带回来处理。”
他记得江眠说过要在宫里待三日就回来,今日正好是第三日。
所以他日暮时分就赶回了王府,把所有待批示的公文搬回来,等在她回到她的小院的必经之路旁的议事厅。
江眠没有多想,只以为元璟在府衙批示公文批腻了,要换个地儿继续。
她冲元璟摆了摆手,嘱咐了一句,“早些休息”就回自己的小院儿了。
元璟看着她的背影拐过弯后消失在墙角,才走回去继续挑灯批示公文。
一灯如豆,把一个黑影孤零零地投射在议事厅空旷大厅的墙壁上,过了午夜才熄灭。
17. 准太子妃
第十七章
江眠回到端王府的第二天,一封信找上了门来。
江眠接过来,发现是她的闺中好友沈寻云寄来的回信。她给沈寻云送信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她以为这封信早已经沉没在不知哪里了,没想到竟然收到了回信。
开启蜡封。
信中约她去沈家府上相聚。
江眠到达沈府的时候,发现府上一片忙乱,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沈寻云迎上前来,上上下下地看了江眠好几个来回,红了眼眶,“阿眠。你真的没事儿,你真的又回来了!”
江眠和沈寻云满满地拥抱了一下,笑道:“放心吧,我好着呢!”
她看着沈寻云背后家仆们忙得热火朝天的景象,“这是发生什么了吗?”
沈寻云早已经习以为常,“阿眠还不知道吧,我被圣上许配给太子殿下为太子妃了。这些日子府上一直忙着各种杂事。”
江眠之前已经听贺南溪说过此事,也知道沈家一定忙着准备婚事,所以自己寄出去的信一直没有收到回信也并未惊讶。不过此时,亲眼见到这幅景象,心想自己想的还是简单了。沈家这一副架势,哪里像是在准备婚事,简直像是遭了贼,忙乱成一团。
“即便是准备婚事,皇家的婚事,不该是宫中,太子殿下那边准备的多些吗?”
沈寻云叹了口气,“正因为是皇家的婚事,规矩繁多,仪轨复杂,要准备的事务浩如烟海。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关注这些小事。自然是要我多多为殿下承担。日后嫁到东宫后,该操心的事情只会更多呢。”
江眠看着沈寻云。
她比印象中还要再瘦了一圈。脸上没有太多新嫁娘的欢欣和娇羞,更多的是日日思虑造成的些许憔悴。
说话间,沈寻云已经把江眠引到了自己的院内。
小院里面没有众多家仆来来往往,要清净的多。
两个女孩子坐下来,沈寻云身边的婢女为二人奉上茶饮茶点。
江眠才得以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忽然要嫁给太子殿下了?”
沈寻云让身边侍候的人都退下,等众人离远了,才道:“我本来与殿下并无男女情义。殿下确实向陛下请求赐婚,可是殿下求娶之人却并非是我。”
什么?!
江眠惊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寻云抿着嘴唇,摇了摇头,“殿下本意是要求娶秦家的三小姐,没想到遭陛下拒绝了。陛下又为他指了我嫁予他为妃。”
“秦家?是中书令秦大人的秦家吗?”
沈寻云蹙着眉,缓缓颔首:“正是中书令秦大人的幺女。”
“最近风声正大着的贪墨案你可有耳闻?”
“我知道的。说是中书令秦大人参与谋划的贪墨,涉案之银两金额巨大,整个朝野为之震动。一时间几乎整个朝堂都风声鹤唳。”
江眠点点头,沈寻云是太子少傅之女,如今又是未来的太子妃,自然会关注一些朝堂上的风声。
沈寻云道:“可是太子殿下求亲,已是三、四月余前的事情了。那时朝廷还没有开始探查贪墨案,甚至朝堂之上都并不知晓有巨额银两被贪墨之事。陛下却不是因为此事才拒绝了殿下的求娶的。”
江眠和沈寻云对视一眼,有些犹豫地道:“你觉得是因为……”
沈寻云点头,默契地接到:“是因为陛下不愿太子殿下和中书省中书令结为姻亲。而陛下指了我,表面上说得过去,因为我父亲是殿下的老师,对外面可说成事青梅竹马两厢情愿。而实际上,我父亲除了有一个太子少傅的头衔之外,在朝堂上没有任何实权。我沈家除了父亲,也再无其他助力。”
她极为轻声地道:“陛下,恐怕是对太子殿下有不满了。甚或是,在提防太子殿下。”
江眠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沈寻云叹道:“这话我本来不应该和你说的。若我猜的不错,这后面只怕是一个深渊。我不该把你也拽过来。只是……”
只是她这三四个月来,自从知道了此事,一直每夜辗转难眠,满心不安。可是对着父亲,却又要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心地筹备婚事。她实在需要和朋友倾诉。
江眠使劲儿抱了抱她:“你说什么呢!咱们是什么关系!你当然要让我知道的。”
她拍拍沈寻云的后背道:“你别担心!”
江眠安慰道:“这些毕竟都只是咱们的猜测。再说了,即便都是真的,陛下真的对殿下有所不满,也不一定会有大动作的。只是我们需要多留心了。”
她想了想,问道:“你和太子殿下那边能说得上话吗?”
沈寻云点点头:“可以的。这些就都是殿下告诉我的。殿下对我虽没有男女之情,但我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兄妹之情还是有几分的。”
江眠沉吟。
她道:“那你多多关注太子殿下的动作。若是太子殿下那边表现出什么异常,你一定要马上通知我。”
沈寻云颔首。
江眠在沈寻云的小院子里呆了一整天。
两个女孩子聊完正事,又开始天南地北地聊天。三年没见,她们仿佛不曾分别过,一直聊到了天色将晚,江眠才从沈家出来。
沈寻云送到院子门口,依依不舍地和她分别,要她常来看她。
江眠无奈笑道:“这一下午的功夫,管事的来找了你多少次了。你现在每日才真是日理万机,我可不敢多耽误你的时间了。”
沈寻云也知道自己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能拿出一天的时间已是不易,所以才格外珍惜这一日的时光,一直和江眠二人呆在小院子里面。
她叹息道:“等忙完了这阵儿,我们一定要好好出去玩玩。”
江眠笑着应好。
可是在她转身回去的时候,她在心理默默地想着,等忙完这阵儿,就是沈寻云成亲的时候了。她嫁进东宫,做了太子妃,哪儿还有时间能让二人一起出去玩玩呢?
她一路走回端王府,路上经过的酒楼饭肆,路过城中河畔的画舫游船,街上的小铺小贩,都是过去她和沈寻云一起玩过的地方。
过去两个小姑娘手挽手在京城四处撒野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她离开了三年,再回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悄悄地物是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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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眠回到端王府的时候,元璟又在议事厅处理公务。
她走回自己暂住的院子一定会经过议事厅。二者回经过议事厅,她不知道为什么站了站,远远地对着屋内亮着的橘黄色的灯光看了一会儿。
她正要离开的时候,议事厅的们却又被推开了。
元璟走了出来。
江眠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元璟笑着指了指一旁,江眠才发现原来议事厅侧面有一扇窗户一直是开着的,只不过掩映在丛丛绿叶之下,刚才江眠并没有注意到。
她笑道:“看来你批示公文也并不够专注啊,竟然还能注意到我经过了。”
元璟顺着她的话道:“处理公务也需要劳逸结合,批会儿公文也该歇歇眼睛,正好就看到你站在这里了。”
他看了看她的表情,试探地问道:“今日去沈府,见到沈姑娘,不开心吗?”
江眠摇摇头:“开心的。”
“我很久没见到小云了。当然是开心的。”
元璟看着她嘴上说着“开心”的时候,眼中仍然盛着散不去的惆怅。他没有揭露她,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温声道:“开心就好,那就多想些开心的事儿。”
江眠想到沈寻云说的关于太子殿下的事情,想要问问元璟是否知道一些,又有些犹豫。
她自认为隐藏的很好,没想到元璟一下就发现了她的犹豫,他温声道:“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江眠看了看元璟,“你知不知道,小云和太子殿下为什么会成亲?”
元璟眸色一深,“我本确实不知道。不过听你这么一问,这其中有隐情?”
江眠摇了摇头,她虽然深信元璟,但是好友的婚事由来是好友的隐私,她自然不会擅作主张把太子是被迫才要娶沈寻云的事情告诉元璟。
于是她只是道:“听小云说陛下可能对太子殿下有些误会,导致陛下有些不满意的地方。你可有过听闻?”
元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认真地回想,然后道:“我没有听说过任何传言,据我所知也并没有注意过陛下有不满意太子的地方。不过既然你问了,我会多多留意。”
他认真地道:“我会帮你留意的。”
所以,你别忧心了。
江眠点点头,“那就多谢你了。我只是有些担心小云。”
元璟好像听到了指令一般,点头:“我也会留意沈家姑娘的。”
他会帮她看顾她的朋友。
江眠没有多想,只以为元璟答应帮她打听些信息。
她拍拍元璟的小臂,“那就多谢啦。我不多耽误你的时间了,快去接着批公文吧!”
说着,她转身回自己的小院。
身后,元璟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议事厅透出来的昏暗烛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他悄悄地往一侧挪了几步,在烛火中,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重合了一小部分。远处看去,好像江眠的影子是从他影子的肩膀上面长出来的一般。
他注视着地上的影子,偷偷地笑了一声。
18. 收小弟
第十八章
江眠从宫里回来时,以为那就是她和苏灵月的最后一面。随口说的那一句“可以来找她”更多是个心理安慰而已。没有想到,在她重回四诊堂开始坐诊后没几天,竟然又看到了这个小姑娘。
此时,这个小姑娘正站在她面前,大大的眼睛坚定地看着她,“我是来拜师的!”
江眠探了探头,今日的病人并不多,后面已经没有人等着了。她起身把屋门阖上,看着她的样子:“你是——逃出来的?”
苏灵月摇了摇头,“是我外公同意我来找你的。”
江眠惊讶道:“张院使同意你来找我学医了?他不是一向反对你学医的吗?”
苏灵月点头,并没有多说她是怎么让外公同意的,她反手从背包里捧出一个包裹,小心地捧到了江眠眼前。
江眠垂眼一看,没忍住“噗嗤”一笑,伸手翻了翻,“肉干、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你准备的好全啊。”
苏灵月的脸颊泛红,还是很认真地坚持道:“束脩六礼,我说了我是来拜师的。”她说着话,把“束脩礼”往江眠手里面一塞,就要在江眠面前行礼。
江眠逗了小姑娘一下,眼看小姑娘要行礼了,一把薅住她,温声笑道:“不要行礼啦。”
她柔声道:“我也没长你几岁,你也不必拜我为师,反倒给我叫老了。你想要学什么,只要你用心学,我都可以教你。”
苏灵月猛地抬头,小姑娘双眼亮晶晶地惊喜道:“你同意了!”
江眠又没忍住笑,“可先说好了,我未必是个好老师。我学到的很多东西可能和正统学医的人所接受的训练是不一样的,你……”
苏灵月没等她说完,就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我就要和你学!”
江眠终于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毛绒绒的手感让她心情很好地眯了眯眼,笑道:“好。那你就先跟着我一起看诊吧。你不用叫我师父,叫我姐姐就好。”
苏灵月晶亮的双眼一弯,笑道:“好的,阿眠姐姐!”
*
江眠发现,苏灵月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小学徒。
下午看诊的时候,她一直在一边安静地听着,认真学习。看到有什么她力所能及的事情,她马上就起身帮忙。
她很自觉地承担起了组织病人有序排队,迎送病人的工作。
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江眠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不用做这些,在一旁好好学习就好。我若是需要帮忙会雇人的。”
苏灵月摇摇头,“我愿意做这些,能帮到姐姐一点儿,我就很开心了。”
她一双狗狗眼亮晶晶地看着江眠,里面满满地依赖和崇拜。
江眠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小姑娘哄得心花怒放。
她收拾好自己装着各种行医用具的箱子,拒绝了苏灵月想要替她背着的提议,牵着小姑娘往端王府走回去。
傍晚时分。
端王府的小院子里升起袅袅的炊烟。
苏灵月在王府门口时还很拘谨地犹豫着是否该进来,此时看到这个小院子,惊讶地瞪大了一双狗狗眼。
“阿眠姐姐。这里好不像王府啊。”
江眠看了看她,逗她道:“哦?你知道王府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苏灵月摇摇头,“我从没去过其他的王府。可是我去过许多次太医院,虽然没进到过二道宫门内。可是即便是宫里的外围,也是金碧辉煌戒备森严。我以为王府里面也会是那种让人喘不上气的感觉呢。”
江眠笑道:“端王殿下不讲究那些,他很温和宽厚的,你一会儿见到他就知道了,不用害怕。”
苏灵月点点头,悄悄地把江眠牵着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拐了几道弯,二人进了小院的花厅。花厅中还摆着那张小圆桌,此时元璟正坐在桌旁,安静地等着江眠回来。
感觉到有人走近,元璟抬眼,一双潋滟秋眸扫视过来,看到江眠时便含了三分温软笑意。然而看见江眠旁边的人,他愣了一下。
江眠道:“这是太医院张院使的外孙女,苏灵月。她现在和我一起在四诊堂看诊,帮我做些事。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就把她带回来,和我一起住。你不介意吧?”
江眠没觉得元璟会介意。她不过是带一个小姑娘回来和她住一下,元璟不会在意的。
元璟确实没有留意苏灵月,不过他的目光却在苏灵月紧紧地亲密地挽着江眠的手臂上重重停留了一瞬间,然后移开。
他摇摇头,“当然不会。”
江眠拍了拍小姑娘扒住自己的手,笑道:“你看,端王殿下很好说话的。你不要害怕啦。”
苏灵月乖巧地点点头。
江眠请人在自己旁边多设了一个座位,又添了一副碗筷。
王府的下人对江眠言听计从,连忙跑去置办。
元璟看着下人的背影,眼中幽幽深深。
苏灵月看到了这一幕,转身看了一眼江眠,轻声道:“姐姐,我去外面吃饭吧。”
江眠一开始没有理解她的意思,疑惑道:“你想去哪里吃饭?”
苏灵月摇摇头,她看出来了自江眠让人添设个位置后,元璟的心情似乎不大好,她只以为是端王殿下不喜阿眠姐姐自作主张。毕竟外公说过,皇家的人心思都重。她害怕给姐姐惹了麻烦,所以想自己去外面吃好了。
江眠没有想到这个机灵的小姑娘会想那么多,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出去玩儿的话吃完饭再出去。”
元璟看着江眠和一个陌生小姑娘这么亲密,心中有点儿酸酸的,不过也知道自己这样太没道理。所以他只当没看见,等下人添好了座位,三人一起坐在了桌边。
一顿饭间,江眠担心小姑娘不适应,一直在和苏灵月说话。
元璟在一旁,看着江眠对着别人满眼温和笑意,只觉得往日让他无比满意的厨子今日犯了错,定是在糖醋鲈鱼肉里加多了醋。没吃到甜味儿,只剩下酸了。
江眠没有对元璟幽幽的目光有什么反应,一旁的苏灵月却抬头悄悄地看了几次元璟的脸色。
看着苏灵月搁下筷子,江眠带着她回了自己住的小院儿,把她安置在了自己屋子的偏房。
安置好苏灵月后,江眠出了自己住的小院儿。
她要去找元璟。
柳蒲的事情,过了这些时日,应当有些进展了,她要去问一下。
刚才晚饭的时候有苏灵月在,这些事情自然是不好说的。
她走到前院的议事厅,前几日元璟一直在这里办公,她只以为今日元璟应该也在这里。没想到,远远地就看见议事厅里一片黑漆漆的,明显没有人在里面。
她有些奇怪,拉住一个下人,“你们王爷在哪儿呢?”
下人见是江姑娘,连忙道:“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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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的话,殿下在主院的书房呢。”
若是其他人问王爷的行踪,他们自然不敢瞎回话。可是江姑娘问,他们绝对是知无不言。
江眠点点头,道了谢,转身往之前自己住过的主院走去。
她刚被元璟捡回王府的时候,在他的主院的正屋里面住了几天,是被他当成鬼养起来了。那个时候她还去过他的书房,还发现了他偷偷藏话本的小秘密。
这回她还是很礼貌地停在屋外,请人去向元璟通传。
没登上两秒,江眠就看到面前的门帘被人掀开,露出一张刀削斧凿地俊朗面庞。
元璟迎出来,笑道:“你来找我啦。”
江眠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好似他一直等着自己来找他似的。她有没和他约过要来找他。
元璟把她引进书房,“进来说吧。”
书房里面还是燃着石叶香,淡淡的却极有辨识度的香味萦绕在屋中。
二人落座后,江眠看了看香炉,“你也喜欢石叶香呀?”
元璟的耳后红了一下,点点头:“这个香味,挺好闻的。”
石叶香不是常见的室内熏香,比起其他贵人们惯用的熏香,石叶香更多的是有杀菌的作用,江眠就是爱这种既实用又好闻的存在。不过没想到,元璟也这么有品位。
元璟看着江眠的注意力还放在香炉上,开口道:“阿眠,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江眠的关注重新回到正事上,道:“我想要问问你关于柳老板的事情。你们可查出什么线索了?”
元璟点点头,他知道江眠一定会关心这件事,“这件事情确实事关重大。这位柳老板着实掌握了不少信息,经由她查到了很多证据。”
“这件事情,恐怕比我们先前设想的还要严重。”元璟端正了下坐姿,表情严肃了一些,“根据查到的交易,背后之人买卖的并非只是朝廷上无足轻重的撑门面的无用官职。”
“他们甚至查到了买卖国子监祭酒官职的记录。”
“什么?”
江眠大吃一惊。
说到买官,哪怕听到柳蒲说背后有一整条买卖官职的“产业链”,在江眠脑海中,也认为买卖的也就是一些徒有虚名而无实质的官职罢了。
本朝有许多乡绅豪户,做生意起家的大户。然而士农工商,商为最末,有了足够的钱财后人难免想要追求更高的地位,所以也曾听说过有“捐官”一说。不过“捐官”是朝廷承认的明面上的操作。
有明面上的做法,自然也会衍生出一些暗中的交易,一些有门路的人便会动些歪心思,也并非是本朝第一起犯事的了。
自然,这些买卖官职也就是一些低品级的官职,既不可能在重要的部门和位置,更加不可能有实权,只是图一个好听的名头罢了。
可是国子监祭酒可就完全不同了。
虽说这也是一个几乎是“摆设”的官职,并无实际的实权,更多像是一个吉祥物。
可这在现代却相当于最高学府的名誉校长。
即便是无实权,这个位置的意义却绝不轻。
朝廷大半官员都出自国子监,那么国子监祭酒几乎算是朝廷大半官员名誉上的老师了。
即便只是名誉上的老师,有了这层关系,这中间可以运作的空间就大有可为了。
是什么人,才可以有权利左右国子监祭酒的委派?
19. 伤心
不知为何,江眠突然想到了那天去沈府见到沈寻云的时候,沈寻云和她说的关于太子的事情。
这两件事情本应全无关系,江眠也绝非是怀疑太子。
只是一瞬间,她的脑中突然闪现出那天沈寻云和她说的“陛下对太子殿下有了芥蒂”事情。
她一时间没有想清楚二者之间会有什么关联。
“这件事情,怕是非同小可。阿眠,你不要再管了。”元璟看她皱眉思索着,轻声开口劝道。
“柳姑娘和她的家人我会处理好,你不要再为此费心了。”
江眠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应了声“好”。
不过,柳蒲此时算作重要证人,一定是被严密地看顾起来了,不知道贺南溪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如果不知道,此时找不到柳蒲的行踪,贺南溪一定得急死。
这件事情说来和她也有几分关系,再者说,即便柳蒲的事情和她无关,她既然知情,作为朋友也该知会贺南溪一声。至少让他知道柳蒲还是好好的,安全的,省得他瞎想担心。
只是——
江眠抬眼打量着元璟的神色。
元璟和贺南溪之间的冲突虽然不知从何起,但看起来似乎是很严重。
她答应了不去见贺南溪,自然不能食言。
那就只能拜托元璟帮忙知会贺南溪一声。
不过,每次提起贺南溪,元璟的反应都很激烈。
江眠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元璟几乎是立即注意到了江眠的欲言又止,他端起茶盏,温和笑道:“怎么?和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江眠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我在想贺南溪……”
“珰”地一声,元璟右手一抖,险险地将茶盏搁在案几上,好险没直接打翻在自己身上。
他双眼微微失神地看向案上,把被热水浇了的手藏于袖中,闭了闭眼。
江眠看元璟反应这么大,连忙住了口。
元璟缓了缓神,挨过心中一阵剧烈地酸楚抽动,抬起眼来,仍然是温和的笑意,“没事,手没拿稳,抱歉。”
江眠哽了一下,不知还应不应该继续这个话题。
元璟轻声笑道,“怎么好端端的,又想起他来了。”
江眠看了看他的脸色,还是选择把话说完,“我只是在想,贺南溪只怕还不知柳老板出的事儿,若是联系不上她一定会着急的。”
元璟只以为听到了胸腔中裂缝的声音,心脏中钻心的酸涩,只觉得满嘴发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这酸涩,几分为的自己,剩下的却全是为江眠。他的阿眠这么好,那个人渣不懂得珍惜,却还苦得阿眠心心念念着他,怕他担心,怕他着急。
那个姓贺的,他怎敢这般对待阿眠!
若是再让他遇见他,他绝不轻饶他。
江眠接着续道:“我只是觉得,我们是否应该派人知会贺南溪一声。”
“我们。”元璟突然轻声重复江眠话中的一个词。
江眠不明所以,看着元璟。
元璟又轻轻地念了一遍,“我们。”
这两个字从他的口齿间碾过,像是在品味一道珍馐佳肴。
“是我们。”元璟又念了一遍,接着轻轻地笑开,点头道:“我们派人去就是了。”
江眠不知道元璟为什么强调“我们”这二字,又为什么脸色好像稍微好转一些了。他最近一直怪怪的。
不过元璟说了会派人知会,她也就不再管了,任元璟去安排就好了。
*
江眠没想到,她不去找贺南溪,贺南溪却直接上门找她了。
那日才和元璟商量使人和贺南溪知会下,没想到几日后贺南溪就找过来了。
贺南溪双眼周围一圈明显的青黑,嘴上都起了泡,一眼看去就是很着急焦虑的样子。
江眠看着眼前这个状态的老同窗,心中不免得有些心虚。
说来,她之前真是把贺南溪忘得干干净净的,这几日净顾着正事,也忘了应该知会他一声。
看他的样子,一向很讲究的贺小公子,衣衫明显没有以前的精致讲究,像是急急忙忙套上匆匆出门的样子。
恐怕他是一直在焦急地找柳蒲的行踪和消息而无果。
江眠猜测他应该是刚刚得了消息,这才急急忙忙地找上门来进一步询问了。
怪她,她应该早几日就知会他的。
不过说来,她几日前就和元璟说了要知会他一声,怎么过了好几日消息才穿到贺南溪那里。端王传递消息的效率是这么低的吗?
江眠脑中才将将冒出这个疑惑,就自动为元璟找好了理由。
想来端王日理万机,定是十分的繁忙,一不小心忘了,有些遗漏延迟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江眠点点头,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只是面对着老同窗,心中还是有些心虚。
连忙好言好语地将人请进王府。
“快请进,坐下说。”
江眠当然记得答应元璟暂时先不和贺南溪见面,等待他们矛盾解决的事情。
不过眼下贺南溪都亲自找上王府求见,又是真有正正经经的正事。江眠总不能把脸一蒙,把人打出门去。所以江眠将人请进来,不过知道王府的主人不喜这个客人,也很有分寸地只将人迎进外院。
贺南溪是从元璟那里听来的消息,所以来王府,本想着拜见的也是元璟。没想到赶上元璟不在,江眠还想着正好趁着元璟不在,把贺南溪的事情解决。省得元璟回来看见讨厌的人烦心。
江眠和贺南溪在王府外间的会客厅落座。
不等下人奉茶毕,贺南溪就亟亟地开口询问:“阿眠,端王殿下刚刚让人通知我,说柳蒲因为卷进入了朝廷中的案子,被他的人扣押了。你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眠点点头,示意他别急,“先喝口水吧,此事说来话长,我和你慢慢说。”
江眠把涉及到案件重要根本的信息稍微过滤了一下后,从头至尾把整件事情讲给了贺南溪听。
贺南溪听着江眠说话,脸色越来越差,待江眠最后全部讲完,整张脸青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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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眠觑了一眼贺南溪,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日事发之后,柳蒲说的那句,“他嫌我市井之气太重,太过算计。”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开口,“柳老板牵涉进这样的事情,你怎么没有看出苗头,你当初追求人家的时候那么殷勤,怎么短短三年,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是不是对人太不关心了。”
贺南溪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出来。
江眠道:“那日我听柳老板说,你对她经商之道似乎颇有微词?经商本就是要算计利益得失,精于算计一事在经商里面并非缺陷,反而是她的优势。你们相遇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你喜欢上的难道不是这样的她吗?”
贺南溪脸色更黑了一层,还是沉默着。
江眠看了看他,也叹了口气,“这世道经商本就不易,女子经商更是难上加难。你即便是无法帮扶,也实在不该在一旁横加指责啊。”
贺南溪终于开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我怎会这么想。我只是心疼她太过于辛苦,我怎知……我怎知道她竟然会意会成我是嫌弃她。”
他双手撑住额头,痛苦到:“她……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卷入这等事情,难道是因为我的态度?”
贺南溪抬头,通红的双眼似乎是征询地看向江眠,“阿眠你说,这难道是我的错吗?是我待她不够好,惹她误会了,才致使她一步踏错,卷入这样的麻烦吗?”
江眠实在是没有办法给出答案。
从律法上来讲,柳蒲参与买官,不曾受到贺南溪的指使或者暗示,这件事情从头至尾彻彻底底是与贺南溪无关的。所以即便是查案,也不曾查到过他的头上,才导致这么长时间他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可是从柳蒲的角度呢?爱人说话时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高高在上的指点和不理解,肯定是刺伤了她,才让她想要为家里人买上个一官半职。不但经商时多个方便,恐怕她也希望能在爱人面前稍微抬起些头。
那日到最后,江眠也没有办法对贺南溪的疑问说出什么来。
她只是用茶水点心招待了一番贺南溪,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心声和疑问,然后好言好语地把人送出了王府。
只是不知为何,这件事情却像是一根刺扎进了心中。
贺南溪走后的整个下午,江眠都有些闷闷的,也提不起心思去做什么,干脆和医馆告了假,在王府花园里面坐了一下午。
柳蒲的话语和贺南溪的反应难以抑制地在她脑海中交织穿梭。
到元璟下值回来的时候,她还是懒懒的提不起状态。
元璟回来时看到江眠斜斜地倚坐在花园里面,有些惊讶,“阿眠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饿了?先吃点茶点垫垫肚子,我让厨房加紧做夕食。”
说着,就张罗着让人去端茶点。
江眠拦了一下,“别麻烦了,元璟。我不饿,也没什么胃口。”
元璟听她说“没什么胃口”,立马停下了口中吩咐下人们的话,转过头来细细地看她的神色。
20. 下厨
第二十章
他对她何其了解,即便她想要掩饰,还是看出了她掩饰下的恹恹的神色。
元璟缓缓皱起了眉毛,轻声道,“怎么了阿眠?发生什么事了?”
江眠摇了摇头,“没什么。”
确实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只是她心里有点儿乱罢了。
元璟更担心了,他走进了两步,想了想,“阿眠下午看见什么人了吗?”
江眠一听他这么问,有点儿心虚了。
她“啊”了一声,还是实话实说道:“是贺南溪来王府求见。我把柳老板的事情和他讲清楚了。”
说着,她还观察了一下元璟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我把事情说完就请他走了,没让他进你的院子,也省得你再和他交涉。”
元璟在听到“贺南溪”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就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一紧,连着他的胸膛都有些抽痛。
是了。
他在心里想。
还有什么能让阿眠这么魂不守舍地伤心的。
又是这个姓贺的混蛋。
可是他此时自然顾不上自己的伤心,阿眠还在难过呢!
他动动脸颊,挤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柔声安抚江眠道,“阿眠别伤心了好不好,姓贺的狼心狗肺,不为他伤感了,好不好?”
江眠摇了摇头,她不是为了贺南溪伤感。其实说到底,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触动。可能是物伤其类,柳蒲一直是她挺欣赏的一个女子,精明能干,也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可是现在因为一时的糊涂冲动,一辈子的前途都折进去了。
她图什么呢?是因为贺南溪吗?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答应贺南溪的追求。贺小公子的喜欢虽说未必不是真心,可是这份真心又给柳蒲带来了什么呢?
元璟看着江眠眼中的迷茫,心都疼得一抽一抽的,哑声道:“贺南溪不是个有担当的人,不值得你这样为他思虑。”
江眠满心混乱中,抬眼看向元璟,“元璟,你说,在这个世道上,女孩子是不是太难了,若是对什么人动了心,更是只能悲剧收场?”
江眠说的是柳蒲。
元璟却以为她在说自己,他一瞬间几乎被江眠话中的伤感刺痛道喘不过来气。
密密麻麻的心疼像是一张网一样包裹过来,元璟使劲清了清嗓子,才能说出话来,只是嗓音已经暗哑得不成样子,“阿眠,你不要这么伤心。不是所有男子都像贺南溪这个混蛋的。”
他深黑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江眠,好想抱抱她,可是不敢,怕惹她生气,更怕惹她伤心。
“阿眠,姓贺的混蛋不是良人,你……你不要再对他抱有希望了,好不好?”
江眠看向元璟,他眼中清晰地映射出她的身影。她看着元璟眼中缩小版的自己,不知为何突然感受到一种没来由的安心。
仿佛刚才一下午觉得漂泊在乱世般的不安都瞬间消散了。
仿佛自己只要在眼前人的眼中,就会安安稳稳的。
二人对视了一瞬,元璟轻轻向前迈了一步,正要说些什么。
江眠忽然晃晃脑袋。
脑子进水了不成,什么安稳不安稳的。若是想要安稳的生活,自然是要自己去挣。眼下来讲,这个买官的链条若是能被连根拔起,必然是去除腐瘤,利好朝廷,也对远在边关征战的父亲是一件大好事。
想到这里,头脑像是突然清醒了。一下午的迷茫如拨云见日。
江眠想了想,觉得元璟说得很对。
不是所有人都像贺南溪这样。
她自己更不是柳蒲。
说来,二人错频对话,竟然也能稀里糊涂地对上。
元璟一心以为江眠在为贺南溪伤心,被浓醋腌渍的心都快烂了也顾不上,只心疼得想安慰阿眠。
江眠也没觉得元璟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也真的被实打实地安慰到了。
江眠拍了拍元璟的肩,笑道:“谢了。我感觉好多了。”
元璟深深地看她,轻轻笑了笑,“好。阿眠,你记住,不管是什么,贺南溪都不值得。”
江眠点了点头,“你刚下值回来,饿了吧?走,吃饭去?”
说着,大步迈开,往二人吃饭的小院儿去了。
元璟却愣住在她身后,想着她方才赞同的那一个点头。
他说,贺南溪不值得。
阿眠点了头。
她是赞同吗?
她是赞同吧!
她终于看明白了,不会再为贺南溪伤心了吧……
在这一刻,元璟甚至顾不上思考阿眠放弃了贺南溪以后,会不会看到他。
他只希望,阿眠能够不要再这么伤心了。
他再也不想,看到阿眠那样迷惘的,茫然的眼神。
***
那日后来,江眠表现得一切如常。
似乎是真的被安慰好了。
只是元璟仍然是担心,就怕阿眠在他面前强颜欢笑,实际上心里还是伤心,独自一人垂泪。
当天晚上都没怎么睡好,翻来覆去想着怎样能给她找点儿乐子。
第二日,江眠自然照常去医馆坐诊去了。
没想到晚上回去的时候,还有个惊喜等着她。
她刚在小桌旁坐下没多久,竟见到元璟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
元璟走进小院,就看到江眠乖乖地坐在小桌旁等待的样子,他心中一暖,满眼笑意遮都遮不住。
他冲着江眠温柔地笑笑,眉眼间带了点儿得意道:“阿眠,来尝尝我的手艺。”
江眠看了看他的表情,又看了看他手上的菜,迟疑道:“这菜,不会是……”
元璟点头接道,“自然是我做的。”
江眠“哇”了一声,“你难道还真去学厨了?”
元璟斜睨了她一眼,哼笑道:“这有什么真的假的,区区烹调而已,学了便学了。”
江眠一瞬间有些目瞪口呆,叹服道:“就为了留住那位大厨?”
她接着又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可了什么,“怪不得你能留得住人才。”
元璟想起来自己胡诌的什么“大厨有教主家做菜的爱好”的话。
他有些啼笑皆非,不过是想让王府有些什么吸引她来的东西,才狠心拒绝了她想要把厨子挖走的要求。
没想到她真的信了他的鬼话。
这话,怕也就能骗得了阿眠吧。
江眠极为捧场地“哇塞”了几声后,低头打量起眼前的菜色。
托盘不大,上面放着两个小碟,装了两道菜。
江眠仔细端详了片刻,竟然看不出来,“哪一道菜是你做的?”
“都是。”元璟含笑回应。
江眠惊讶地重新低头看向菜色。
这两道菜,怎么说呢,看起来都还真挺像回事儿的。
面前是一盘辣椒小炒肉,和一道水煮肉片。
是辣菜。
江眠的最爱。
元璟拿出碗碟,为江眠摆好。
江眠有些迫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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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地夹了一大筷子辣椒炒肉,很信任地放进口中。
元璟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动作,眼中一直沁着温暖的笑意。
这两道菜色,还有其他的几道,他练了这么久,却一次都没有得阿眠尝过。
此时,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住江眠,心里泛着忐忑。
“好吃!!”
江眠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忍不住翘起大拇指举到元璟的面前。
“没看出来啊元璟,你还有这手艺!太厉害了吧!”
元璟缓缓地笑开,轻轻地松开了攥紧的右手。
不着痕迹地呼出去一口气。
她喜欢。
喜欢就好。
元璟又看着她去夹另一道水煮肉片,接着优势一套情绪价值拉满的彩虹屁吹嘘。
他没忍住笑了笑,清凌凌的双眸里面满满的都是江眠。
练了这么多年,终于让她尝到了自己的手艺。
满心绝望哀恸的那几年,他多少次熬不住对她的思念,无法纾解,只能一遍遍地机械重复着动作,做出一盘盘她爱吃的菜,在一旁看着它们冷掉,僵硬。
再一点点地把菜吃完。
那些摧心剖肝般的岁月里,他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得阿眠尝到自己的手艺。
看着阿眠把自己亲手做出的菜咽下,眼中漫出满足的笑意,元璟轻声笑了出来。
真好。
她还在。
在吃他做的菜。
这一个晚上,元璟眼中的笑意就没有淡下来过。
江眠轻而易举地看出了他的开心。
她吃的也很开心。
元璟的手艺是真的好,好到她第一百零一次惊叹。
“元璟,我怎么觉得,你做的水煮肉片,比你王府大厨做的都好吃呀!”江眠不客气地几乎包圆了两小盘菜,意犹未尽地回味着,“你这手艺,比日夜练习的专业厨子都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吗?”
元璟眼中暖绒的笑意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也许是吧。你喜欢就好,以后常给你做。”
江眠摸了摸脸,难得地有点儿不好意思,“那多不好……”
哪有王爷天天下厨房的。
“我尝过一次就行了,很满足了。”
元璟哼了一声,“你不是才说我做的比厨子做的好吃?难道是说来诓我的?”
“怎么可能!”江眠道,“是真的好吃!只可惜这碟子太小罢了……”
元璟看着江眠颇为可惜的眼神,没忍住笑道,“盛多了只怕你吃多了积食。做这些没有什么难的,你想吃随时都有。”
江眠“嘿嘿”了一声,自认没有厚脸皮道要求元璟为她下厨做菜。
只想着,这次尝一下鲜也就罢了。
她万万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端王殿下竟然天天下厨。菜色还每天都不重复。
更要命的是,道道是江眠的最爱。
江眠在现代的时候就是无辣不欢。
胎穿到了这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能适应。这个朝代是有辣椒的,只是人们都没有那么习惯于用辣椒调味,甚至很多人吃不惯辣椒,所以辣口的菜色自然是少之又少。
可巧合的是,元璟这几日做的菜全是辣菜,而且还做得很拿手。
江眠一边吃的很不好意思,可是又实在说不出口让元璟不要再下厨了。
“原谅一个嗜辣重度者对辣菜的执着吧……”
江眠在心里念叨着,嘴上风卷残云般吃完了一碟香辣猪脚。
21. 回忆
第二十一章
端王殿下最近日日做菜,也没刻意瞒着人,满府的仆役们很快就传遍了。
苏灵月和王府管事的几位混的很熟,自然也肯快听说了。
她一开始还不肯相信,这日在医馆收摊儿的时候,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来找江眠求证。
“姐姐,我听王府的人说这几日端王殿下天天下厨自己做菜,可是真的啊?”
江眠有点儿尴尬,点头道,“是这样。咱们端王有点儿个人的小爱好,闲时喜欢做点儿菜玩儿。”
苏灵月满脸新奇,“从没听说过这种爱好。”
江眠附和道,“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挺新奇的。”
苏灵月指出,“我还听说端王殿下下厨做菜,是为了给姐姐吃的?”
江眠:“……”
你听说的有点儿太多了。
“空闲时间这么多的话,还是多看看医书,少听说吧。”
苏灵月看了一眼江眠,哦了一声表示受教,手上加快动作收拾完了东西,挎着木篮子跟在江眠身后往王府走。
到了内院门口,苏灵月如往常一般停下脚步,目送江眠踱进了小院,拐到一旁去和王府的管家们一起用夕食。
苏灵月到了王府以后,除了第一个晚上,就一直和王府几个管事的一起用饭。
想必是江眠交代过了,王府的人对苏灵月都很客气,相处了一段时日,大家都混熟了,当做朋友一样每日一起吃饭聊天。
此时,却看到几人揣着手站在厨房门口,一副很是期待的样子往里面翘首期盼着。
“咦?王伯,李哥?你们在做什么?”
几人回头发现是苏灵月来了,李仁回身跟她说,“今日咱们可有口福了!咱也是能吃上王府首厨董师傅掌勺的夕食了。董师傅每次掌勺的饭食都是仅供殿下和江姑娘的。可这几日殿下和姑娘另开小灶,董师傅今日却突然掌勺了,这手艺可不是能让我们尝到了啊!”
“可不是!”一旁几人附和着,馋的口水都加速分泌了,“连着这么多天了,殿下竟然天天亲自下厨做菜,董师傅怕是闲得慌,这才轮到我们拣着便宜了。”
“连殿下和姑娘都赞不绝口的手艺,想想都期待啊……”
没等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多久,就看见厨房门口出来了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虎目,端的是威风凛凛。
苏灵月猜测这就是“董师傅”了,只是这人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乍眼看去,不像位厨子,倒像个打手。
董衍看见大家都为在门口,也不惊讶,指了指里面道,“今天做了三个菜色,不多,大家尝尝鲜吧。”
性格活泼的李仁当下欢呼一声,“多谢董大厨哇!”
三三两两的道谢声中,董衍摆了摆手,往外走去,路过苏灵月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新来的?”
李仁忙过来介绍,“这位姑娘是江姑娘新收的弟子,这几日也和我们一起用饭。”
“江姑娘的徒弟?”董衍挑了挑眉,有些惊讶道。
苏灵月施了一礼,“是的,小女苏灵月。”
董衍忙回了一礼,感叹道,“说起来我来王府这么几年了,却从没有机会见过江姑娘。江姑娘可是我的衣食父母啊,不知何时有机会能拜见。”
他玩笑般的提了一句。
苏灵月诧异道,“此话怎讲?”阿眠姐姐怎会是王府大厨的衣食父母?
董衍哈哈一笑,“你难道不知吗?殿下招我进来就是专门为江姑娘做菜的,殿下对我的要求就是把辣口的菜做好,合的可不就是姑娘的口味嘛。”
“毕竟殿下日常饮食清淡,几乎从来不吃重口的菜肴。”说着这话,董衍却微微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叹道,“只除了那几年,好在都过去了。”
他笑道,“我刚来王府的时候,殿下还防着江姑娘,说是怕姑娘挖了他的墙角,把我调到江家的将军府上去。是以才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江姑娘。”
苏灵月一时间好奇道,“那既然请来大厨您就是为了姐姐,殿下为何要防着姐姐挖墙脚?”
董衍“哈哈”一声,爽朗笑道,“你这孩子,这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我家殿下想多见见你师父呗。”
苏灵月长长地“哦”了一声。
回想起来了王府以后的见闻。凡是有江眠在的地方,元璟的目光永远在她身上。
江眠每次一有什么需求,元璟永远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哪怕江眠没有说出来。
记得第一个晚上,她和二人一起吃饭的时候,那日吃的鱼肉,阿眠姐姐吃完一口总觉得差点儿什么。阿眠姐姐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端王殿下先端来了一碟蘸料。阿眠姐姐这才恍然大悟少了什么。
端王殿下对阿眠姐姐这般了解,又这般时时在意着紧,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原来是,端王殿下心仪阿眠姐姐。
大概是苏灵月脸上恍然大悟的表情太过于明显,董衍没忍住笑道,“江姑娘是个木头桩子,原来收个徒弟也是个木头桩子。这么明显的事情,你竟然从未察觉到吗?”
苏灵月之前还真没有注意过。
她从小听外祖父规训她要她早早嫁人,不要学医的话,心中反感,所以对感情一事从不上心。即便是觉得江眠和元璟二人感情深厚,之前也从来没有往男女之情的方向考虑过。
不过此时知晓以后,再回想二人的相处,竟然处处都是端王殿下情根深种的证据。
一时间觉得有点儿奇妙的感觉。如果江眠知道了前因后果,就会告诉她,这个感觉就叫,有点儿好嗑。
苏灵月道,“我从前不曾觉察到过。不过听董大厨的意思,难道阿眠姐姐也不知道吗?”
董衍摇摇头,“我也不知,但殿下似乎是从未对江姑娘言明过他的心意,也不知道他这哑谜打的是为何。唉,很多时候我看着殿下,都恨不得替殿下表明心意了,偏偏他又是从来不说出口。”
苏灵月奇道,“殿下竟是这样的性格吗?”
董衍叹道,“我来王府这么些年了,殿下行事果决明断,绝不是这样的性格。所以我才一直奇怪。”感叹着,他又抬起头来看苏灵月,“你若是能找到原因,为我解惑的话,我一定好好请你吃一顿大餐。”
苏灵月笑道,“董大厨都不知道,我又哪里能了解呀。”
话虽如此,她也真的很好奇。
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多年,端王殿下都默默地把心意藏在心里,不肯向阿眠姐姐言明呢?
董衍没得到回应,也不生气,哈哈一笑,冲着另一边的几人挥一挥手,转头踱步回自己的住处了。
路上看到王府内院冒起来的袅袅炊烟,微微一笑。
多好。
殿下竟然真的盼回来了他的姑娘。
董衍还记得江姑娘失踪的消息传来的那年。
乍闻噩耗,殿下什么事都不管了,带着人千里奔袭去了沧州。
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他在那边呆了很长时间,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几乎瘦脱了形。
哀毁过度,形销骨立。
有一段时间,府里的人都担心端王殿下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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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了。
突然有一天,董衍在厨房院口看到了殿下。
他瘦削的身形已经完全填不满衣袍,站在门外一副恍惚的模样,似乎也不是刻意要走来厨房的。
董衍叹了口气,迎上前去行礼,然后轻声道,“殿下还记得江姑娘最喜欢吃的辣椒鱼吗?”
端王殿下的视线缓缓落在他的脸上,似乎才看清他的模样,认出了这是他亲自请来府上的大厨。
“辣椒鱼?”他嘶哑的嗓音轻声重复了一遍,似乎是不知道董衍在说什么。
董衍点了点头,“殿下把属下招来王府,最初为的不就是这道菜吗。后来我烧的许多新菜江姑娘也喜欢吃,不过姑娘最爱的仍是这一道。”
端王慢慢回过神来,轻笑了一声,“是啊,阿眠最爱吃的就是辣味菜和鱼了。每次看见这道菜就挪不动脚步。”
哪怕身形瘦削脸色惨白,端王的容貌依旧俊秀,一个清雅的笑容还没有在脸上完全绽开就缓缓地消失了。就像是清晨阳光下昙花一现的薄雾。
他猛地闭目,一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搭上眉骨,遮住了自己的脸。
董衍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看端王殿下稍微缓过来一些后,复又开口,“殿下曾和属下学过怎么烧这道菜,还说是想烧给姑娘吃呢。殿下可还记得?”
端王一手仍然捂着脸,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董衍思量再三,还是试探着开口,“殿下若是现下无事,可愿再来试试?这回属下在旁边帮忙,总不至于再次把厨房烧了。”他斟酌着开了个玩笑,又继续道,“若是……等着有一日江姑娘回来了。殿下便可以烧这道菜给姑娘吃了。”
他说完以后,心中难免忐忑。
他知道江姑娘是殿下的死穴,出事以后,整个王府都不敢提起她的名字。
只是王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王爷的状态被大家看在眼里,府上做事的人最近心中都有些惶惶不安。今日他便干脆借着自己爽利得有些莽撞的性子尝试了一下。
端王半响没有反应。
董衍此时也有些惴惴,却突然听到一声轻笑。
这笑声不含任何的欢欣喜悦,要说的话也只有悲凉。
端王嘶哑的声音传来,“等……阿眠回来的时候?”
董衍忙请罪,“殿下,属下……”
端王却迈步越过了他,竟然当真走进了厨房,暗哑的声音传来,“进来吧,你来教我。”
董衍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瞬,然后猛地抬头,大声应是,跟着他走进了院门。
这日之后,董衍在厨房里经常能迎来端王殿下。
殿下有时会问他几句,更多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沉默地切菜炒菜。
董衍知道殿下把烧菜当做宣泄情绪的出口了,当殿下安静下来的时候就默默地退出厨房。
有时深夜的时候,或者凌晨,殿下会忽然造访厨房,他就知道殿下一定是想江姑娘思念得无法入眠。
后来,他搬到离厨房远一些的房间里面,就不知道殿下是否还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泡在厨房里面。
但是端王把这道辣椒鱼练得越来越拿手,后来,端王拿手的菜多了一道又一道。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下去了。
没想到,王爷真的等到了江姑娘回来的这一天。
董衍又看了一眼前方内院上空飘起来的炊烟,似乎能听到院内王爷说笑的声音。这件冷清的府邸多久没见过它主人笑过了啊。
董衍欣慰的哈哈一笑,哼着歌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22. 二皇子
苏灵月回到小院的时候,还在回味董大厨和她说的话。
见到了江眠,还想着和她八卦几句打探打探,看看她对端王到底有没有什么想法。
可是一踏进院门,就看到江眠手里握着个什么物件,面色严肃。
“是太后使人送来的。”江眠听见她的脚步声,和她说,“太后娘娘传我明天入宫一趟。”
江眠手中握着的是一道手谕,宫中刚刚派人传到王府的,要她带上药箱工具明日进宫。
手谕上面没有多说,但是江眠总觉得,似乎此次并不是给太后看看她已经基本治好了的头痛那么简单。
她交代苏灵月,“我明日自己进宫,你也不用去医馆,休息一天,想出去玩玩也行。”
苏灵月听见正事,立马忘了脑子里那点儿乱七八糟的,点头应是,来和江眠一起收拾看诊需要的工具。
*
第二日一早,宫里来的马车就停在了端王府的门口。
江眠带着装着满满的工具和各种常用药材的木箱子,坐了上去。
没想到等着她医治的是皇后。
皇后最近总是食欲不振,精神萎靡,还经常觉得恶心,有时会干呕。这种症状让皇后第一个想到的是怀孕的可能性,但是太医院问诊过后说不是。皇后疑心,把太医院的医正们挨个宣了一遍,都说不是妊娠,可是具体说是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道请皇后娘娘多休息。
皇后娘娘心里暗骂,要多休息我自己不知道么。可是太医院说不出什么,也是无奈。
太后和皇后同出自陇西崔氏,源氏一族,知道了皇后的情况以后就宣江眠过来看看。
“可能看出什么?医正们只说是操劳过度,可我看皇后的症状实在是不轻。”
江眠放下探脉的右手,回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这脉象确实并不像是身体有疾的样子。”
皇后把手缩回来,有些恹恹地,“太医院也是这样说的。既然如此,想必也没有什么法子了。”
江眠摇摇头,“娘娘没有生病自然是好事。可是这些症状却未必没有诱因。”
皇后抬起一双秋水明眸,“什么意思?”
江眠指了指房间四处角落,“敢问娘娘殿内的这些兰葵花种了多久了?”
“本宫素来喜欢养花,这批花还是陛下赏下来的。种了有月余了。”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怎么?你是说陛下送来的花有问题?”
江眠道:“臣女不敢。花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兰葵花虽好看,香气也宜人,却有一个并不广为人知的特点。它的香味和白茶相冲,若是与白茶就服,时间长了就会使人精神萎靡。若是不及时停止,长此以往怕是会对精神有不可逆的损伤。”
兰葵花的花蕊里面有神经毒素,江眠在平行时空的时候还专门提取研究过。这种毒素微弱,一般情况下不会在人体内产生化学反应。只是白茶里面的物质正好是这种神经毒素与身体化学反应的催化剂。二者结合,会产生致幻的效果,时间长了会使人神经衰弱。
江眠看见皇后的脸色变了,又接着道,“敢问娘娘,睡眠中可曾多梦,甚至是白日间,是否也有过幻视的症状?”
皇后崔氏的脸色彻底变了,她看了一眼太后,才点头道,“正是。只是这症状我连太医院都不曾说过。”
出现幻觉可大可小,可若是让有心之人知道了,传出皇后失智或是疯了的传言可非同小可。所以她连太后都没有说。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明显是并不怪她,转头对江眠说,“你既然看出来了,可有解决的办法?”
江眠点头回道:“回两位娘娘,皇后娘娘吸入的毒素并不算多,只要及时停止就好了。把兰葵花移出寝殿,茶叶换上一拨。臣女再为娘娘开个方子,加快身体的代谢,要不了几日便可恢复了。”
皇后长出了一口气,看向江眠,“没想到你当真有些本事。这回真是多亏了你。”
江眠谦逊地笑笑:“娘娘过奖。”
太后和皇后对视了一眼。皇后的眼神掠过屋内的兰葵花,看向了室外,眼中有幽暗的光沉浮。
江眠没有多看,正要起身告辞,却听到外间太监唱诵的声音。然后一个宫女躬身走入殿内,来到皇后身边,“娘娘,是二殿下来了。”
江眠清楚地看见皇后眼中的暗光猛地一闪,然后理了理衣袖,笑道,“快请。”
不多时,外间走进来一个华服青年。青年一身金线黑蟒袍,头戴白玉冠,浑身华贵逼人。
江眠曾和父亲去过皇家宴会,远远地看到过两位皇子,此时认出来这青年正是二皇子。
二皇子是皇贵妃所出,而皇贵妃是皇帝在潜邸的时候最宠爱的侧妃。
皇帝做皇子的时候没有娶过正妃,是登基后迎娶并册封的皇后崔氏。
皇帝恪守规矩,并未宠妾灭妻。等着皇后娘娘诞下太子后,才让皇贵妃怀孕生下了二皇子。
只是江眠也知道二皇子极为受宠,除了没有被封为太子之外,行住坐卧样样不必太子差。哪怕是启蒙的老师都和太子一般无二。
二皇子元怡对太后和皇后一一行了礼。
太后喊了“起”,慈爱地关心了元怡几句,他一一笑着答了,转脸看见了一旁对他行礼的江眠,忙也喊“起”,好奇状打量了她几眼,问道,“这位姑娘是?”
太后笑道,“这是镇国大将军江远的长女,江眠。”
元怡打量了一下江眠手中特征明显的药箱,“江姑娘还会医术?”
太后正要说话,皇后却突然开口道,“近来身体不适,请阿眠过来看看,不图她能看出什么名堂来,不过是寻个由头聊聊天罢了。”
江眠一愣。皇后突然叫她叫的这么亲切,好像二人熟识已久,她今日进宫只是来说说体己话来罢了。
这番说辞……
皇后明显是防备着二皇子的。难道这回茶花事件和二皇子有关?
心中思索,江眠面上毫无波澜,很是配合地笑着。
二皇子借着皇后说身体不适的话头好好关心了一番,又让身后的随从们捧上来好几盘东西,说都是补身体的。
江眠扫了一眼,东西倒确实是好东西。
二皇子仿佛是专门来送东西的,关心了几句,没有多留,谢绝了皇后的挽留就告辞了。
江眠看着皇后盯着二皇子离去背影的眼神中幽暗的情绪,心中猜测更加笃定了几分,这件事恐怕和二皇子有关。
她想着刚刚太后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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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神表情,就是不知道太后了解多少,又是怎么想的。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她这回终于顺利地起身告辞。
太后又赏了她些珍宝,皇后自然没有落下。
最后江眠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手上捧着的托盘都快被摆满了。
*
江眠出来的时候,没有想到元怡还站在外面。
他站在第一道宫门面前,背后是长长的甬道。
她怀疑他是特意站在外面等她的,但是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地径直往外走。
果然,元怡直接迎了上来。
“江姑娘。”元怡彬彬有礼。
江眠没法再装瞎了,行了个礼,“二殿下。”
元怡笑吟吟地点头,打量着她。
他的视线让人不舒服。
江眠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喜,大咧咧地皱了皱眉,然后直接道,“殿下,臣女告辞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元怡却又慢悠悠地开口了,“你住在皇叔府上?”
当今皇帝只有一个兄弟,就是端王。元怡口中的皇叔自然是端王。
江眠站住了脚,回头看了他一眼。
太后也知道她现在暂住在端王府,今天的马车也是直接派到端王府的。这本身也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秘密,只是现在元怡说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元怡又开了口,“最近皇叔连破两大要案,风头无两,听说也是得了贵人相助。听说贪墨案和卖官案的重要线索,都是有这位贵人相帮才能勘破。”
他说话时的表情似笑非笑,嘴上说的是赞叹的话,可是语气和眼角眉梢的神情总让人怀疑他有些阴阳怪气。
“这位贵人,只怕就是江姑娘吧?”
他不像刚刚在皇后寝宫里儒雅明礼的样子,阴冷的视线像响尾毒蛇一样扫视过来。
江眠眉眼不动,礼貌回道:“二殿下过奖了。臣女没有这样的本事。”
元怡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你这么有本事,皇叔一定很看重你。”
说了这么一句,又没有下文了。
江眠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也懒得搭理,又一次礼貌告辞后,带着身后的小太监大步离开了。
走过长长的甬道的时候,她能感到那道阴冷的目光一直牢牢地钉在自己的后背上,湿冷粘腻的感觉一直到出了甬道见到高悬的太阳才消散。
她皱着眉,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突然,好像一道灵光掠过,一个想法猛地击中了她的大脑。
难道……
二皇子为什么要给皇后下毒?宫中很明显不是外表看上去的平静。
她想起上次元璟和她说的贪墨案背后牵涉巨大。可是,连中书省中书令这样的朝廷肱股之臣都被抓进去了,余党还是没有清除干净。那么,背后的人得是什么身份。
贪墨案和这次的卖官案会不会是一股力量所为?如果是的话,这个势力背后得是怎样滔天的权势?
江眠脑中又想起上次在沈寻云那里听到的有关于太子的信息。
各种信息错综复杂,在她的脑子里面交织成一片。
她有了一个猜测。
23. 危机
这一天元璟早早地就回府了。
卖官案告一段落,能查出来的都查出来了。一时间整个朝堂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元璟和江眠说:“这个案件背后的势力极大,户部的人因为此事几乎换了个遍。不过也就是到此为止了。”
江眠想了想,还是问他:“你有没有怀疑的人选?”
元璟沉默了一瞬。
他不想江眠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过她问了,他还是如实回答道:“有。”
江眠看着他墨黑的双眸,问道:“是二皇子吗?”
元璟倏地抬头。
“你怎么……?”他微一沉吟,突然明白过来,“你今日入宫,看见元怡了?”
江眠点了点头,“看来你怀疑的也是他了。”
元璟却好像有点儿紧张起来,问她:“他对你说什么了?”
江眠皱眉:“他这个人奇奇怪怪的。就提起了贪墨案和卖官案,还说知道我住在你的府上。”
元璟面色有些凝重,沉思起来。
江眠看他在思考,又想了想,补充道:“我当时听他提起来两个案件的时候似乎有不忿的情绪,加上一些其他事情,才会怀疑到他的。”
她把今天在宫里为皇后崔氏看诊,发现她被下毒的事情和元璟大致说了一下。
“但是他何必跑来和我说这么几句话,好让我怀疑上他?”江眠奇怪道。
元璟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是我之前查探的时候查到了他的头上。他知道我怀疑上他了,所以今天这一出应该是他有意为之。”
“他是在试探我。”元璟面色冷凝,沉声道。
江眠点了点头,想那就说的通了。
“那你最近行事一定要多留意些,别着了他的道。”
元璟看向江眠,墨黑的眼眸里盛着深深的忧虑,“我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担心他会对你出手。”
江眠不以为意,“我的身手你还不知道吗?再说了…”她忽然向房梁上看了一眼,“北玄不是还被你硬塞给我了吗!”
“……”元璟被江眠生动形象的形容噎了一瞬。
他看着江眠,犹豫着措辞,“阿眠,你最近……”
他当然不会要求江眠不要出门,虽然这样是最安全的做法,可是他知道江面不会同意的,他也不舍得这么拘束她。
江眠当然不会同意。
总不能见了二皇子一面后就被吓得不敢出门了。她接过话茬,“放心吧,我会留意的。我不是莽撞冲动之人。”
元璟点点头,道:“我知道。我是想说你最近出门时多带些人。我把亲卫队给你留下,你每日往返医院的时候让他们护送你。”
他说完又急忙补充道:“他们不会影响你的,送完你他们就在外面守着。”
江眠张了张嘴,还是把反驳和拒绝咽了下去,只点了点头。
算了。
如果拒绝了他只怕他会一直不安心。就这样吧。
*
这几日江眠还是减少了出门。
毕竟去哪里身后都呼啦啦地缀着一串人也是挺麻烦的。
但是该去四诊堂坐班的时候她还是准时到达,每日辰时、酉时自觉打卡。
这段时日她也有许多“熟客”了。
四诊堂位置优越,在西北坊市,距离江眠自家的镇国大将军府和现在暂住的端王府都不远,医馆附近的街道自然也都是达官贵人们的府邸。
附近住着的不乏各种官家小姐,权贵夫人。
这日来看诊的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
她的病症说起来不重,但是反反复复多年好不了,被折磨得很难受,但是却没有办法。
简单两字概括之——痛经。
“江姑娘的医生当真是药到病除。这么多年我看了多少位大夫了,只是男大夫对这个症状总是少些手段。还得是女大夫…”
她叹了口气,“可是女子为医者少之又少。江姑娘还是我这些年见过的第一个真正行医的女大夫。”
江眠点了点头。
她并不意外。
这个时代,平民家女子没有条件学习正统的医术,虽然也有些医女,可虽顶着个“医者”的名头,大多却仍是在为男大夫打个下手。而有条件的人家却不会让女子去学医,甚至于行医。
哪怕是苏灵月家里世代行医的条件,对她唯一的要求也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她想要学医真算是绞尽了脑汁,要不是遇到了江眠被她帮了一把,恐怕也是痴人说梦。
可是若让她们学,她们学的也绝不会比谁差。
贵妇人看了看江眠身后的苏灵月,眼珠子一转道:“我看四诊堂几位大夫都收了不少徒弟,江姑娘怎么就一个弟子。这么好的医术,不传扬开来才是可惜了。”
“尤其是那些男大夫们不擅长的方面,要我说江姑娘该开个女子医学院才好。你若要开办学院,我为你出资。”
江眠只当她在说笑,哈哈笑了,谢过她的赞赏,大笔一挥为她写了个新方子。
“夫人的病症已经大有好转,这次的药服完就可以算痊愈了。”
贵妇人大喜,开开心心地被送出了医馆的大门。
苏灵月送完人回来以后就有点儿心不在焉。
江眠叫了她几声,看她没反应,走过去一掌轻轻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苏灵月咬咬嘴唇,有点儿欲言又止。
江眠看着她这个样子,乐了,“怎么,怕我收新徒弟,不要你啦?”她逗了苏灵月两下,又安慰道:“放心吧。我没有那个想法。你一个小徒弟就够啦。”
苏灵月摇了摇头,“不是的,阿眠姐姐。我在想刚才那位夫人说的话,我觉得她说的对。你应该多收几名弟子。”
“啊?”江眠惊讶,又忍不住逗她,“你难道是嫌现在的活儿太多,想要找人来分担分担?”
苏灵月认真道:“阿眠姐姐没有让我干过什么活儿。我是认真的。我觉得刚才夫人的意见很好,姐姐你开办一个女子医学院吧,那位夫人不是说会为你出资吗?”
江眠笑道:“不过是场面话说一说罢了,就你个小丫头还当真。开办个学院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你姐姐我可办不了。你要是想开学院,现在好好跟我学习,将来自己开一个去吧。”
苏灵月微微睁大了双眼,像是没想到过还有这种选项。
江眠看她似乎真的很认真,也收起了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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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态度。
她会想苏灵月的经历,知道她也许是真的很希望有这样一座女子医学院。
她仔细想了想,对她认真道:“小月,若真要开办一个学院,从上到下,组织管理到各种细节,要做的事情极其繁杂。不是一时冲动就可以做成的。”
她看着苏灵月亮晶晶的水润眸子,笑道:“不过,若是你考虑清楚后决定真的要干,姐姐支持你。姐姐为你出资。”
她又笑着补充道:“这句不是场面话。你可以当真的。”
苏灵月睁大双眼看着江眠,心中一震。
江眠又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好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来吧,来和我继续背方子。”
*
元璟如临大敌地派了一个亲卫队天天跟着江眠,结果多日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倒是宫里面皇后娘娘又请江眠去了两次,让江眠为皇后调整方子。
这一次方子喝完之后,皇后身上的余毒就可以彻底清除了。皇后握着江眠的手满嘴夸赞,江眠谦虚地回了几句,收拾好药箱,照例跟着一个太监出了后宫。
小太监带着她走到了第一道宫门处。皇宫一共三道宫门,这第一道宫门的背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江眠第一次为皇后看诊的时候就曾经被二皇子在这里“堵”到过。
江眠停下了脚步。
是二皇子。
他正站在长长地甬道前,背对着她的方向。
正是上次他站立的地方。
看到他的第一眼,江眠就知道他是冲着她来的。
来者不善。
二皇子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转过了身。
皇家的基因很好,他的五官精致,可是整张脸看上去却总有种让人不适的感觉。
他一双凤眼里面闪着意味不明的光,看见了江眠,这回没有多话,直接一挥手,周围的御林军直接行动,呈合围之势,把江眠围在了中间。
几个身材魁梧的练家子向江眠走来。
身后的小太监是个新人,只负责为江眠领路,此时见着架势不对第一反应想跑,被旁边的御林军直接一个反手擒拿,死死摁在了地上。
江眠回头瞟了一眼,看向身边的几个练家子。
这些人确实功夫了得,但她未必打不过。就算是以一敌多不易,但她逃跑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现在是在皇宫里。
那么一切的前提就不成立了。
他们一直防着二皇子放冷箭,搞偷袭。
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出阳谋,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宫里对她出手。
“站住。”江眠对着面前的几人沉声喝道,看向元怡,“我是皇后娘娘请来看诊的大夫,敢问二殿下此举是何意?”
元怡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看了一旁的一人一眼。那人点头受命,两步行至被牢牢按在地上的小太监身旁,一把从他手里面夺过了一个褐色的东西。
江眠认出来是自己的药箱。
从皇后寝宫出来的时候,她的药箱和皇后给的赏赐都是由这个小太监帮她拿着的。
而此时被他们翻出来,东西散落一地。
其中竟然非常显眼的有几个不属于江眠的东西。
24. 未婚夫?
散落在宫中汉白玉地砖上的药材物品里,一只青玉色的小瓷瓶很是显眼。
元怡踏前几步,倾身下去,亲自从地上把这个瓷瓶拾了起来。带点病态般苍白的手指捻着细瓷瓶,打开瓶塞。他嗅了嗅瓶口,又把瓷瓶里面的药丸倒在手里细细观察了一番,然后如毒蛇般阴冷的目光瞧过来,轻笑道:
“江姑娘来为皇后娘娘看诊,身上带着这剧毒之物意欲何为呢?”
他拨弄了一下掌心中的药丸,“我若是没有认错的话,这是剧毒之物勾吻吧?”
江眠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这个小瓷瓶当然不是她带进宫里面的,至于她是怎么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寝殿中凭空出现在了她的药箱里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元怡想必很有些手段和人手,连皇后崔氏他都敢出手,用盆栽和茶饮下毒。此时此地,想必今日是无法善了了。
可江眠不会服软。
她冷哼了一声,讥讽道:“二殿下对药材也这般了解吗?只看一看就确定了是断肠草。若是认错了呢?”
元怡轻笑出声,“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二人一来一去,两句话间彼此心知肚明。这毒药是元怡使人放进去的,自然不会有错。不管这勾吻是哪里来的,现在都只能算在江眠头上了。
江眠掌心暗自蓄力,嘴上却没有停歇,继续尝试另辟蹊径,“即便带了勾吻,你怎知这不是药用之物?”
元怡又走进一步,一双凤眼闪着暗光如毒蛇般盯住江眠,“皇宫之中不可出现毒药,即便是有药用之需,也要先请旨。禁宫中若见毒药,携毒之人就是死罪。这是先皇在时就定下的规矩,在太医院里人人皆知,怎么?江姑娘竟不知吗?
江眠点点头。
如此看来,今日这一出是杀招了。
若是说她意图毒害皇后,虽然也是死罪,但她身份毕竟不同,是大晟朝唯一的一品镇国大将军的嫡长女,元怡若想把她拿下,总还需要走个查证的环节。
可是本朝最重孝道,元怡明显是想以违反先皇之令为由,先斩后奏。
元怡话落也不再废话,右手一挥,江眠周围的御林军们一拥而上。
御林军们手中出鞘的长刀在日光下反射出熠熠寒光,向着江眠呼啸而来。
江眠矮身闪过迎面挥来的长刀,一掌击在来人腰间。
那人倒地时,她一个错步向前擒住另一人的手腕,脚下一别,抓着手中之人直接对上左后方袭来的长刀。两把宫制的御林军佩刀重重相击。江眠抓住二人的头颅,一手一个,使劲一磕,两人就软倒在地。她接过一人手中掉落的长刀,倒转方向以刀柄迎上身后趁机袭来的御林军。一柄狠狠装上来人身上唯一的空门,趁那人力乏之时一脚狠狠踹出。
来人向后到飞而出,将身后举刀挥来的两人一起砸倒在地。
破空声中,片刻间御林军已经倒了一小片。
元怡看向江眠手中抢过来的刀,“江姑娘不愧是将门之后,当真是好身手,只是现在在宫里带刀袭击御林军,可是要做刺客啊?”
江眠并不理会。
任他嘴上叭叭,她手上片刻不退,身法飘逸没有一丝破绽。
为今之计,只有出手反击。
尽力把动静闹大,若能再引来什么贵人,或许会有转机。
只是眼前的攻击一波波袭来,江眠也不再像最初一般游刃有余。她身手高绝,想要击败他们不难。只是她之前一直想要避免伤人性命。宫中杀死御林军,不是明智之举。
但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江眠倒转手中长刀,眼看着锋利的刀刃就要向着来人的脖颈切去。
“住手!!!”
突然听见一声暴喝。
江眠没有住手,对面的御林军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指令,收回了攻击。最后一刻,江眠微微偏转方向,一刀砍在了面前之人的肩头,算是留了他一命。
她收刀起身,回头看向刚刚喝止住御林军的人。
是元璟。
他身着鸦青色团花云纹平褶衣,头戴紫金玉冠,是他的王爷制服,是有重要典礼仪式的时候的着装。
他明显是匆匆赶来的,距离他们尚远时就高声喝止御林军的攻击,此时仍大步向他们走来。他步子迈得很快,近乎于奔跑,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步伐剧烈震荡着。
元怡看见元璟的着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见过皇叔。”他微微弯腰拱手,算是向元璟行了个礼,“皇叔此来,可是来襄助小侄擒拿犯人的?”
他看着元璟的神色带着恨意,又有些得意,吐字很重,像是提醒也像是威胁。
“此人意图毒杀皇后,宫闱中携带剧毒,违反先皇旨意,后又拘捕击伤御林军,已是死罪难逃。”
“即便是皇叔,也没有权利为她免罪。”
元璟墨黑色的眸子看向江眠,上上下下仔细扫视了一遍,确认她还全须全尾好好的,长出了一口气,才腾出功夫看向元怡。
元璟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从怀中掏出了什么,兀自展开。
江眠探头看去。
紫金为底,上绣云纹团花,两端白玉为轴,很是华丽。竟然是是一卷皇室文书。
“这是在做什么?”元怡淬着毒般的眼神都愣了一瞬。
他在这里都要杀人了,元璟匆匆赶来,不为江眠狡辩脱罪,现在掏出了一份什么文书?
“是婚书。”
元璟清朗的声音平静道。
“什么?”元怡有些懵。
江眠也倏地抬头看向元璟。
“是我和阿眠的婚书。”
元璟往江眠的方向偏了偏头,但没敢看过去,只是直直地盯着元怡。
“就在方才,我去请了太后旨意,入皇室宗庙禀明先祖,太后为我撰了婚书,阿眠此时已经是我未婚的妻子了。虽然未办婚事,但她已是我唯一的王妃,也是你的皇婶。”
元怡面色大变。
“阿眠现在已是皇室中人。凡皇室之人,无论所犯何罪,必由内庭官审理后方可定夺,其他任何官员人等皆无审理定罪之权。这是先祖时定下的规矩。”
元怡在元璟压过来的沉冷视线中向后退了两步,看了看元璟,又看了看江眠,不甘至极。
他拿先皇旨意杀人,元璟竟用先祖规矩救人。
“皇叔当真与江姑娘定婚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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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可从未听说过皇叔已有了心上人。”
“此事怎会有假。”
“我……我歆慕阿眠已久,只是你从未听闻过罢了。今日能求得这道旨意,是我多年夙愿得偿。”他说这话时语气微柔,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没有敢向江眠的方向看一眼。说完转头看向元怡,语气又冷硬下来。
“你不必怀疑,且来看看便知。”
元怡阴冷的凤眼在婚书上打了个转。
“不必了。小侄怎敢怀疑皇叔,只是一时震惊罢了。”
元璟听他说不看,立即把婚书收回来,仔细卷好,妥帖的放入怀中,一副很是珍惜的样子。
他没有给元怡再开口的机会,语气从容端肃道:“此事诸多疑点,尚不知事情全貌。这些疑点,我会一一与内廷官讨论。”
他看向元怡,视线如有实质地压向他,一字一顿道:“此事我由此接管,不劳侄儿费心了。”
元怡的脸色一瞬间阴冷如数九寒冬。
江眠发誓她听到了他咬紧牙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江眠的罪证齐全,理应关押……”
元璟沉声打断元怡,“阿眠是我未婚的妻子,你应称呼皇婶。”他顿了一下,继续道:“皇室中人未经内廷官审理定罪之前,无人有权羁押,也是我们先祖遗训。元怡,你不会忘了吧?”
元怡已无话可说。
事已至此,他知道是自己棋差一筹。
他以为自己可以一招致胜,今日在宫中哪怕先斩后奏杀了江眠也算他事出有因。
没想到元璟竟然另辟蹊径,一道婚书把江眠的身份变为皇室中人。他出手的由头都被釜底抽薪般抽走了。
元怡阴沉的凤眼扫过二人,最终定格在江眠脸上,启唇笑道:“皇婶,今日多有得罪了。还望皇婶莫怪。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转身就走。
元璟看着元怡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甬道里,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江眠。
他两步走过去,轻声道:“阿眠,可伤到哪里了?”
江眠摇摇头,伸手指指他怀里,“你怀里的,当真是份婚书?”
元璟一顿,点了点头,似乎是犹豫了一瞬,才伸手把怀里的文书取出来,小心地交到江眠手里。
“阿眠,我在你进宫之后才发现不对。情急之间,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我才出此下策。希望……希望你别太介意……”
他说话的语气慢慢低了下去。
半点儿也不像刚才威风凛凛,端肃沉冷的端王爷了。
江眠正好奇地打量着手里的婚书,闻言毫不在意,“我怎会介意,那岂不是太不知好歹了吗?我知道你是好心救我,多谢你了。”
元璟耳根微红,一双墨黑的眼眸把江眠的身影牢牢地锁在其中,轻声回到:“你不怪我就好。”
江眠把手里紫金织锦的文书里外都看了个遍,感叹道:“皇家婚书果然是讲究。”
她也学着元璟的动作,小心地把婚书重新卷好,交还给元璟,嘱咐道:“可要好好收好,别丢了。”
在元璟骤然亮起来的双眸下,江眠补充道:“我们退婚的时候还用得到呢。”
25. 表白
一直到回了王府,元璟耳边还回荡着江眠那句“我们退婚的时候”。
在江眠要跨进内院的时候,元璟还是拉住了她。
已是下午太阳要西沉的时间。
金色的太阳光已经没有多少温度,却把眼前之人的轮廓渡上了一层金边。
元璟看着眼前发着光的江眠,踯躅着开口:
“阿眠,这个婚约……可能一时半会儿解除不了。”
“我知道啊。”江眠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在意,“刚刚才订婚,若是短时间内又解除婚约,我把你们皇家当什么了,菜市场吗?”想到这个烂梗,江眠嘿嘿笑出声。
元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江眠看着元璟有些忧虑的目光,摆正了脸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的元璟。这回真的多谢你费心费力的救我。我怎么会不知好歹地去介意这个事情呢?我只是担心会影响你罢了。”
元璟立即开口,“不会影响。”
“怎么会不影响?”江眠疑惑的挑眉,“你的心上人呢?你不为她的心情考虑吗?”
“什么心上人?”
元璟话落才忽然反应过来,上次自己拿莫须有的心上人骗过她。
他一直顾虑着江眠喜欢贺南溪。
而且,自己上次想要向江眠表明心意的时候,她曾经那么不留情面地拒绝过他。
可是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不甘心。
这一天从早上江眠进宫他发现不对开始,他的心情大起大落,几度焦急得几乎崩溃,此时看见江眠好好地在自己面前,只觉得满心鼓噪的情绪一波波地在自己的胸腔里冲击着早已岌岌可危的防线。他死死地把快要决堤的情绪往胸膛深处塞进去,却忍得脸侧的青筋都微微起伏。
难道还要一次次地装作不在意吗?
要眼看着阿眠一天天的在贺南溪身上空耗下去吗?
上次她都认同了,贺南溪不值得。
虽然不是她亲口说的,但是在他说“贺南溪不值得”之后,她点了点头。
她点头了的,一定是终于对他失望了,决定不喜欢他了。
元璟突然向前跨了一小步。
“没有心上人。”
“什么?”江眠没有听清。
元璟墨黑的双眸紧紧地看着她的双眼,不愿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动。
“我说,我没有什么心上人。从来就没有过。从头到尾,都没有过。”
说话的时候,他的双手都有些微微发抖。是多年来在心中盘桓累积的情绪,终于要有一个小小的突破口,它们盘踞在窄窄的透出光亮的出口前,鼓噪着想要一涌而出。
他的视线在江眠的脸上逡巡而过,慢慢地落在了江眠的耳后。
那里,有点儿红。
他已经无法让自己停下来。胸中鼓噪着的情绪推着他往前,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
“阿眠,这么多年了,我从不曾有过,别的心上人。”
江眠看着眼前的元璟,忽然心中有种明悟。
她看着元璟开口,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眠,我从来喜欢的,深爱着的,都只有你。”
话落,满室寂静。
只听见元璟微微粗重的呼吸在室内起伏。
江眠没有说话。
原来……如此。
他喜欢她。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接住这份深重炽热的喜欢。她感受到了元璟捧出来的蓬勃跳动着的感情,她不愿意让它砸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稀烂。可是,她也无法敞开胸怀接受它。
她犹豫着,室内的温度似乎慢慢凉了下来。
良久,她听见元璟一声轻叹。
她抬起头,看见元璟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不太成功的笑容。
“没事的,”他的声音沙哑到几不可闻,“你不用为难。”
他早该知道的。
在六年前,她第一次拒绝他的时候,他就该知道的。
毕竟她当时说的那么清楚,那么……不留情面。
时隔六年,他又何必再次自讨无趣。何必要……让阿眠再为难怎么拒绝他。
元璟退后几步,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听见外间传来小厮双喜的请示声:“殿下,姑娘,有客人拜访。”
元璟暗中清了清嗓子,才喊了声“进”,双喜走近回话:“殿下,是礼部尚书贺家的二公子。”
“贺南溪?”江眠探头过来,“他来干嘛?我去把他打发了。”
她还记得元璟和贺南溪不对付,知道今天元璟为自己忙了一天了,想让元璟好好歇着。她准备去把人对付走,正好能借此逃离这个压抑的气氛。
她不舍得伤害元璟,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她往前走出两步,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她,牢牢地钳制住了她的手腕。
江眠愕然回头,看见元璟跨步上前,视线中一张放大的俊脸出现在她眼前。
她正不明所以,却看到元璟猛地倾身下来,然后便感觉到唇上一热。
元璟含住了她的嘴唇。
愣怔中,她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响在耳边。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彻底乱了,像是一个得了急病的病人,喘气喘得完全不得章法。
元璟一只手还在攥着江眠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的扶住她的后脑,加深这个吻,一双墨黑色的眸子却一直睁着,定定地凝视着江眠,却像是没有焦距般,视线空茫地停驻在半空中。
他也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紧紧地挨着她,不留一丝缝隙。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眠都喘不过气来了,元璟的双唇还和她的唇紧紧贴着。
江眠终于伸手推了她一把。
她并没有动用功夫,元璟却一下就被轻易地推开了。
他好似一直在等着被推开。
他顺着这个力道后退几步,一双眼眸漆黑如照不进光的深潭死水。他微微偏过头去,不看江眠。
江眠喘过几口气,才抬头看元璟。
他的表情一瞬间让她以为他哭了,可定睛一看,脸上干干涩涩的,没有一滴眼泪。
江眠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元璟亲下来。
他俯身亲吻的动作很慢,慢得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能轻易推开,更何况是武艺高绝的江眠。
但是鬼使神差的,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元璟俯身下来,“强吻”了自己。
可能是他的表情太让人心酸了,她害怕一推开他,他就要哭了。
——就像现在一样。
可是她明明都让他亲了,怎么最后还是要哭?
江眠一时有些踌躇。
现在这光景,她还能不能走了?她是应该出去应付贺南溪,还是留在这里安慰元璟?
“对不起。”
元璟忽然开口了。
他还是没有看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墨黑色的眼眸黯淡的失去了一切光泽。
他的唇色因为刚刚的亲吻泛着艳丽的红,脸色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唇,还是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嗓音沙哑撕裂得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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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眠心中长叹口气,摇了摇头。
“元璟,是我该说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喜欢。”
元璟倏地闭上双眼,偏过头去。
江眠看见他的喉结不停滚动,仿佛在吞咽着什么。
满室落针可闻的寂静。
空气粘稠地仿佛能黏到她身上,江眠看着元璟难过得几乎难以自持的样子,有些心疼,也有些心酸。
她想要给他一些空间,于是往外间走了两步,道:“我先出去,把贺南溪……”把贺南溪应付走。
可刚刚安静得好像一个死人一般的元璟却像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整个身子都一震,抬起头来,一双通红的双眼看向江眠,嘶声喝道:“不要去见他!”
江眠被元璟激烈的情绪吓了一跳,停在了原地。
“不要再去见他了,阿眠。”元璟已经是用几乎哀求的语气道:“贺南溪如此欺辱人,你忘了他吧。他不值得的。”
“你不要再喜欢他了……”元璟终于把这句缠绕在心口太久了的话说了出来。
不要再喜欢他了。
哪怕不喜欢我,也不要再喜欢这样一个伤你心的混蛋了。
啊?
“什么?”
江眠这回是彻底愣住了。
她喜欢谁?贺南溪?
等等!——谁喜欢贺南溪?!
“元璟。”江眠也不往外走了,她两步走回到元璟面前,严肃了一张脸看向他。
“你说,我喜欢贺南溪?”
“不是吗?”元璟轻声道:“此次你一回来,就想着见贺南溪。每次一提起他,你都那么高兴。哪怕他如此欺辱你,你都……都还愿意原谅他。”
他有些忍不下去了,声音沉冷下去,江眠发誓从中听到了一丝货真价实的杀意,“他和那个柳蒲在你走后很快就在一起了。这三年里,我每次看到他们,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杀掉他,让他去下面为你赔罪。”
他的双肩忍不住地有些战栗,想到以为江眠死了的那三年,他深深吸进了一口气,再次把满腔混杂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却突然听见江眠笑了一声,“我要是真在下面了,你让他下来不是膈应我吗?还不如你自己下来陪我,我会更高兴一些。”
江眠习惯性的开了一个玩笑,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合时宜。她连忙轻咳一声,试图找补过来,“抱歉元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却看见元璟猛地抬头,一双从刚才起就凄冷黯淡的墨黑色眸子倏然间像被点亮了一般,紧紧地看着她,“你想我下去陪你?”
江眠被他的反应哽了一下,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元璟却像是确定了她的答案,缓缓地笑开,刚刚如被厚重冰面冰封住的面容瞬间如春回大地,整个人好像重新活了过来。元璟双眸亮晶晶的,笑得微微眯了起来,轻声道:“我知道了。”
不是。
你知道什么了?
江眠简直莫名其妙。
反应了几秒才终于想起之前的话题,干脆尝试把话题拉回正轨。
“元璟,我真的不喜欢贺南溪。我的眼光不至于这么差吧。”
元璟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在江眠的目光压迫下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轻声道:“知道了阿眠。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他了。我真的,很高兴。”
江眠总觉得他的说法哪里不太对,但是看着元璟是真的很高兴的样子,也懒得再去想了。
刚才压抑的气氛早已烟消云散。
她看着元璟终于不是一副伤心得要支离破碎的样子,松了一口气。
26. 误会
她往外看了一眼,双喜早已经不知所踪,估计早在元璟情绪崩溃要吻江眠的时候就见势不对飞快溜走了。
元璟理了理衣襟衣袖,拂了下下摆,把腰间的玉佩摆正,然后转头对江眠轻声道:“客人还在府外,我去见客,阿眠先去休息吧。”
江眠看着他这一副架势,总感觉他是想要去打架。
加上刚刚才听见元璟亲口说想要杀了贺南溪,她不免回想起上次去酒楼吃饭在门口元璟和贺南溪打起来的事情。
说打起来不太合适,贺南溪根本招架不过元璟,几乎是单方面的被殴打。只是元璟不知道是不是傻了,一味对着贺南溪身上的玉石护臂挥拳,最后贺南溪没怎么伤着,反而是元璟的指节受伤惨重。
江眠不免有些担心,想了想还是试探道:“那个……我和你一起去吧?”
元璟脚步顿住,扯了扯嘴角,还是点头道:“好。”
江眠和元璟并肩去了外院,总感觉元璟好像不开心了。
虽然他没拒绝自己,但是好像无论他是否开心都不太会拒绝自己,所以无法由此评判。难道他还是怀疑自己喜欢贺南溪?
可是他不是说相信她不喜欢他了吗。
他到底为什么认为她会喜欢贺南溪这厮啊!
*
王府外院。
会客厅。
已是暮色四合的时间。
元璟和江眠进来时,贺南溪已经在侧边的团椅上坐了一会儿了。
看见二人进来,他连忙起身,先对着元璟躬身行礼,然后和江眠打了一个招呼。
江眠和贺南溪打招呼的时候,感觉到元璟偏头看了自己一眼。
明明是元璟提出要来会客,真来了他又不怎么说话了。
江眠盯了他一眼,只好开口询问贺南溪来意。
贺南溪又躬身向元璟行了一礼:“草民今日,是想来恳求王爷能够施以援手,对柳蒲从轻发落,她毕竟提供了线索帮助破案。”
元璟开口,是冷厉的质问:“来求情?你以什么身份来向本王求情?”
贺南溪愣住。
他没有想到元璟会这么不留情面的质问。虽然上次不知为何他和他动了手,但是贺南溪记忆中元璟对他一直客气有礼,甚至有一段时间对他极为照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好像是三年前的某一天开始,元璟对自己处处照拂,他以为元璟是念着他们同窗的情谊。
元璟厉声道:“柳蒲所犯的是抄家灭族的死罪,若不是因为她把罪证整理得调理清晰,对破案大有助益,和看在阿眠的面子上,你以为她还能留下命来?”
他把“阿眠的面子”念的吐字极为清晰。
贺南溪埋下头去。
元璟道:“现在柳蒲死罪已免,判她财产充公,全家流放,已是法外开恩。你还以什么理由来向我求情?”
贺南溪低下去的一张脸上,红红白白。
元璟说完两句却沉默下去,不再开口,却也不离开,似乎是在等什么。
会客厅里一片沉默。
贺南溪已经不会再说话了,可是元璟还是在等。
江眠不知道他在等什么,直到他抬起头,一双墨黑色的眸子沉缓看过来,那一瞬间她忽然福至心灵。
他在等她为他求情?
他还是不相信她不喜欢贺南溪?
二人隔着中间低着头的贺南溪对视了几秒,江眠始终没有开口。
元璟的表情慢慢亮了起来,墨黑色的眸子里面水光熠熠,他轻轻地笑开,双眼中像是含了六月天荷塘里的柔波,荡漾着撞进江眠的眼中。
江眠被他炽热的眼神烫到,眸光一闪,移开了视线。
贺南溪等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听到元璟的声音响起,竟然不再像之前那般冷厉,“你回吧。我会为柳蒲一家找一个好地方,不会让他们在流放路上丢了性命。到了流放地,他们只要勤恳踏实,总能平安地过下去。”
峰回路转。
贺南溪没有想到还能得到这样的结果,猛地抬头,看着元璟,深深地一揖。
“多谢王爷。”
临走前,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道:“王爷多年来对我一直多有照拂,南溪感激不尽。此次舔颜前来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举。以后绝不会再有,多谢王爷多年来的帮助。”
贺南溪又是深深地一揖,起身后又看向江眠,对她点了点头。
这一番动作,竟是隐隐有告别之意。
江眠看着暮色中,贺南溪的背影消失在会客厅外。
元璟一张放大的俊脸忽然又出现在眼前。
“人早走了。还看什么?”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
江眠忙道:“我是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决定,刚才像是和我们告别。”
元璟听到这一句“我们”,瞬间又被哄好了,笑道:“管他要干什么,和我们无关。”
重音放在“我们”两字上面。
江眠没听出来,“嗯”了一声,又想起贺南溪临走时说的话,没忍住好奇,打听道:“贺南溪说你这些年对他多有照拂?真的假的啊?”
元璟点了点头。
江眠“哇”了一声,又问:“那你们怎么反目成仇了?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惹怒了你?”
元璟看向她,有些无奈地笑笑,很有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他那般对你,我怎可能不生气,本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哪里还会对他继续照拂?”
“等等,什么叫本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元璟看着江眠,眸中情绪沉沉的,“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对他多有照拂?”
“我不知道啊?”
元璟扯唇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因为你们在一起了,我爱屋及乌,自然也要对他多照拂一些。”
什么?!
这句话像一只深水炸弹,把江眠整个人都炸懵了。
“我我,我……”
她江眠,和谁在一起了?!
元璟垂眸,低沉地笑了一声:“我那时不知道姓贺的是这样的混蛋,我以为你们两情相悦,他就会一直对你好,谁能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混账事情。”
江眠已经被炸懵了,喃喃地重复元璟的话,“两情相悦?”
“是啊,”元璟轻笑了一声,“那时,你们并肩站在一起,他说你们心心相印,同心同德,从此就在一起,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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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不娶,非卿不嫁,你……”他的声音撕裂,再说不下去了。
他往下咽了咽,继续道:“那时你笑得那么开心,我亲眼见到,怎会不知。”
他摇了摇头,似乎在忍疼一般说道:“早知道他会这般伤你的心,我当时就该把他杀了。”
江眠懵上加懵,却突然脑中如一道灵光闪过。
她一把抓住元璟的手臂,道:“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元璟转过脸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几息后,他才缓过来一些,哑声道:“六年前,在学院里,墨香阁。”
江眠恍然大悟。
*
六年前。
墨香阁。
那天贺南溪的长兄——礼部尚书的长公子,来学院找贺南溪。
他们在学院学习的日子快要结束,贺南溪也快要行及笄礼了,贺家开始筹谋为贺南溪订婚。
偏偏那时贺南溪因为江眠的介绍认识了柳蒲,一见钟情。
他那时从没接触过这样的女子,说是新奇也好,还是什么也罢,被柳蒲的性格和行事牢牢地吸引住,追求柳蒲追求得正是上头之时,哪里能愿意按照家里的安排去接触京城各家的女子。
他对家里面拒绝得太过彻底干脆,所以被长兄找上门来。
贺南溪求江眠帮忙,上供了一个月的珍香楼的佳肴,又承诺了接下来三个月的各色小吃才求得江眠点头。
所以那天被长兄堵在墨香阁外,贺南溪有模有样的念出准备已久的台词:
“尔尔辞晚,朝朝辞暮,我与阿眠两情相悦,已经在一起了。我们心心相印,同心同德,自此后,我非卿不娶,她非我不嫁。”
江眠听见平日不学无术的好友绞尽脑汁、煞有介事地文绉绉地说话,简直笑得乐不可支。
她憋笑的表情显然是让贺家长兄误会了什么,惊讶地看了他们二人良久。听说回去以后贺家再也没催过他,让他很是轻松自在地度过了三年。
她万万没想到。
当时误会了的,不止贺家长兄一个人。
所以……
“当时,你也在?”
六年后的元璟想起来那时,仍然需要强行抑制住心酸。
他点头道:“当时正要去找你,正好在院外。”在院外完整的看完了二人向长辈表明心意的场面。
“原来如此……你竟然以为,我和贺南溪早就在一起了。”
“什么意思?”听见这话,元璟心中竟然升起一丝猜测,不,应该说是一丝希望,可是他不敢多想。
“我和贺南溪,从来没有在一起过。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江眠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明了。
“那天你听见看见的,不过是我帮他的一个忙罢了。他想要拒绝家里面的催婚,而我也不打算早早定下亲事,所以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他的请求。”
江眠看着元璟,清楚明白地道:“从头至尾,我从不曾对贺南溪动过心,从未有过。”
虽然她不会接受元璟的心意,可是她也不想这么欺负他,让他以为自己一直喜欢别人而黯然神伤。想一想他刚才伤心成那样,都有点儿舍不得。
27. 释然
元璟愣愣地看着江眠,好久才反应过来。
好似一个布满铁锈的沉重的秤砣从自己的心里面移开,元璟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过的轻松感。
一瞬间,连身周的空气都仿佛清新了起来,他只觉得周身充满了轻松的轻盈感。
原来,阿眠从未喜欢过贺南溪。
那就意味着,她从来没有被那样伤害过,没有像他想象过的那样伤过心。
太好了。
江眠看着如释重负般松了长长一口气的元璟。
“你……不生气吗?”
或者说,不叫生气,而是……遗憾?还是怅惘?
毕竟他因为一个场景而误会了这么多年,她回来以后看到那么多次他的愤怒、难过、黯然神伤,都只因为一个误会。
元璟墨黑色的眼眸满满地盛着她的身影,闻言摇了摇头,“自然不会。”
他哪里顾得上什么怅惘,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巨大的庆幸,和一种几乎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你没有被他伤过心,我怎会生气。我只有庆幸。感谢老天,阿眠,我真的很感恩。”
他庆幸喜悦的语气和炽热得几乎发烫的眼神让江眠有些招架不住。
她躲避开他的视线,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他滚烫炽热的情意让她惊讶,也无法不为这般赤诚的感情动容。
只是,她却无法接受。
她胎穿过来,在这里出生长大,其实已经完全适应融入了这个社会。
可是,骨子里带来的一些观点和理念是转世投胎也无法磨灭的。
那些观念的不和,她在平日里可以装作没看见般自洽地生活,可是有些事是她的底线。
比如,她从不打算在这个时代结婚,成为他人的妻子。
哪怕元璟此时的情意让她感动,她却仍然很清醒的保有自己的坚持。
对于元璟,她绝不愿伤害他,但是,他必须得拒绝他。
她斟酌着开口,“元璟。我……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喜欢。只是我一直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我……我也没有成亲的打算。我是说……”
她为难地寻找着措辞,却被一声柔和的轻叹打断。
她抬起头,看向元璟,一双明净的杏眼充满了不忍和为难。
元璟轻叹道:“没事的阿眠,你不要为难。我今天,其实已经很开心了。”
他轻笑了一声,这回眼睛里都是温柔的笑意,“我可以慢慢等你,你不用急。”
等她?
可是……
江眠道:“若是你一直等不到呢?”
元璟一双墨黑色的眸子温和的看着她:“那我就一直等,阿眠。”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中透出坚定的执着。
他看见江眠张口,直接打断了她:“阿眠,你不用想着劝我。我不会逼你,你却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
江眠想要说的话都被他堵住,嘴巴开开合合,还是闭上了。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对她有了这种感情,是在三年前她消失之前就有了种子,然后这段时间和她朝夕相处才动了心吗?
她有些后悔。
也许她不应该住进他的王府。
她忽然开口:“元璟,我还是搬出……”
“想都别想。”元璟断然拒绝,“现在元怡已经恨上你了。我才刚以订婚为由把他对付回去,你现在搬出去是想要送命吗?”
啊对。
江眠差点儿忘了这茬儿。
元璟轻叹口气,道:“阿眠。你别想了,不管你搬不搬出去,我都不会改变想法的。你在王府里住着,我还能踏实些。你若是不在我身边,我日日担心你的安危,才是真的夜不能寐。”
江眠何时听过元璟说这么直白的话语,招架不住地耳朵都红了。
元璟的视线从江眠的耳后打了个转,刚要再出口的话也停住了。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说的话,不出片刻,他自己的耳后也开始发红。
两人面面相觑,又同时转开视线。
一室寂静中,江眠突然轻咳一声。
“咳……那个,天色已晚了,今天折腾这么久,你快去休息吧,我也先回去了。”
*
江眠以为回去会失眠,但可能是因为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消耗太大,她洗漱后后脑勺沾上枕头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睡到天色大亮。
江眠起来的时候元璟已经早早去上朝了。
下人递过来一封信,她打开一看,原来是沈寻云寄来的。
她已经听说了昨日宫中发生的事情,万分担心江眠,只是现在待嫁之身不方便出府,所以来信邀江眠去沈府。
江眠立即动身。
沈府在京都的西南坊,与王府离得稍微远些,马车行驶了一会儿才到。
江眠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沈府的大门已经开了,沈寻云在大门后面阴影处站着,频频向外张望。
等她跨进沈府的大门,沈寻云一把把她拉过来,身后的大门“轰”地一声关上。
江眠:“……”
要不是这是自己的好友,她得以为自己被绑架了呢。
“阿眠,你没事儿吧?可伤着哪里了?”
沈寻云着急地打量着江眠。
江眠拍拍沈寻云的手背,安慰道:“一点事儿也没有,我的功夫你还不知道吗,寻常人哪里伤得了我。”
沈寻云哭笑不得道:“那可是禁宫里面,功夫能管什么用。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太子说是二皇子要对你出手?”
江眠正是要对她说此事的。
她打量了下四周的仆役们,轻声道:“这里可方便说话?”
沈寻云眸色一深,顿了一下,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道:“去我屋子里。”
江眠跟着她拐了几道弯后,进了她的闺房。
沈寻云把内间的帷幔放下,两个小姑娘挨着茶案坐下了。
“我还记得你上次对我说的太子的事情。”江眠一坐下便开口道:“陛下只有两位皇子。陛下若是对太子态度有所改变,想必是和二皇子有关。先前震动朝野的贪墨案你知道的,后面又出了一起买官卖官案,这两个案子后面的幕后主使,只怕是二皇子。”
沈寻云倒吸了一口冷气。
“前几日我曾经入宫为皇后娘娘看诊,发现她被暗中下了毒,我怀疑此事也与二皇子有关。我本来只是猜测,可经过昨日一遭,我觉得恐怕至少有七成把握。若是这些事当真是他做的,恐怕他图谋甚大。”
这图谋的是什么,自然不需多言。
沈寻云皱起来一双绣眉,沉思片刻,问道:“那他为何昨日在宫中明目张胆地对你动手?”
江眠叹了口气,道:“因为不才在下正好和两个案件都有点儿关系。”
沈寻云惊讶地看向她,“什么?”
“第一起贪墨案的关键证人本来已经要不行了,是我施针救了回来。后来他在大理寺集议时给出作为证人提供了关键性的证据。二皇子恐怕认为若不是我,此事不好好给中书令秦信定罪。”
“而第二起贪墨案,更是因为我发现了有人买官,而那人竟然记录了极为详细的买卖记录和各种证据,为了脱罪把详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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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全部上交。大理寺和刑部以此为突破,才破获了整个买官卖官的链条。在二皇子看来,此事更是因我而起。”
沈寻云微微张大了嘴巴。
“阿眠,你……你可真是办了件大事啊。怪不得二皇子要如此冲动地对你动手,他怕是恨得眼睛都红了吧。”
江眠苦笑一下。
她也没想到啊。
沈寻云突然一愣,想到了什么,“照你这么说,中书令秦大人所主导的贪墨案的背后之人是二皇子,就意味着秦信是二皇子的党羽?”
“是啊。”江眠理所当然的点头,然后突然想起来,惊讶道:“你从前好像说过,太子殿下求娶的本是秦家的小姐。那这意味着……”
沈寻云苦笑一声,“怪不得那日殿下的神情那么奇怪。想必他也是刚刚知道秦大人是二皇子的人。”
秦信为何会允许女儿与太子来往以至于定情不得而知,也许是想要为二皇子失败谋一条退路,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是此事一曝出来,太子和秦家小姐是绝不可能再留有情谊的了。
沈寻云笑了笑,不愿意让江眠沉浸到自己不好的情绪里,转移开话题道:“二皇子肯定是恨你恨得牙痒痒了。那你是怎么脱身的?”
江眠:“……”
太会转移话题了。
一转一个不吱声。
江眠:“是元璟救的我。他……”
见她没有下文了,沈寻云催促她:“他怎么救的你?你怎么不说了?”
江眠看着沈寻云好奇的双眼,语塞了半天,眼一闭一口气道:“他去求了一份婚书和我定婚了把我变成了半个皇室中人然后二皇子就没有处置我的权利了只能把我放了。”
一口气都不带喘地说完。
一片寂静。
沈寻云反应了半天,慢慢睁大了双眼,然后瞠目结舌。
“什么?”
“你和端王殿下,定婚了?!”
“啊,”江眠打了个哈哈,“也不是吧。以后还是要取消的。只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沈寻云根本没有理会江眠的哈哈,兀自撑着下颌想了许久,末了点了点头。
“是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什么如此?”江眠看着沈寻云煞有介事地点上头,问她。
沈寻云放下支着下颌的手,白了她一眼,“自然是端王殿下喜欢你啊。你个不长心的丫头。”
“呃……你也猜出来了啊。”
江眠有些尴尬。
沈寻云叹了口气,“以前没往那个方向想过,现在一回想,处处是痕迹啊,我以前怎么会没有察觉到呢。”
江眠休戚与共地跟着叹了口气:“是吧,我也没有看出来啊。”
沈寻云白了江眠一眼。
就她,她能看出来个什么就怪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
江眠摇摇头,“你知道的,我不想成亲,当然不会真的和元璟成亲。所以我自然是和他说清楚了。”
沈寻云诧异道,“端王殿下他,能接受吗?他放弃了?”
“呃……”江眠斟酌了一下措辞,“他应该不能算放弃吧。他说要等我,可是我和他说了,他等不到的。”
沈寻云“哎”了一声叹口气。
她忍了又忍,还是还是没忍住劝说道:“端王爷为人稳重端肃,人品贵重,对你又有这般赤诚的情意,你当真应该好好考虑考虑。”
江眠笑着拥了她一下,“小云,你知道我的。元璟再好,成亲这件事情也不在我的计划之中。”
沈寻云长长叹气,也不再说了。
28. 躲避
那天江眠在沈寻云那里待到很晚。
她回到端王府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
她做贼一样悄悄溜进王府内院,好在一路上都没有碰见元璟。
进了自己的小院儿,她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第二日,她又睡到日上三竿才去医馆。
然后晚上错过夕食的时间才回来。
成功地错过和元璟所有可能有交集的时间。
一连两天都是如此。
加上那日去云府的一日,她和元璟已经有三日没有见过面了。
这一天早上,她出门的时候,却看见元璟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边,一手放在桌上执着一卷文书,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身旁,在悠然地看书。
听见开门的声音,他的目光从书上慢慢上移到了她的脸上。
“早啊。”他笑着开口。
江眠看了看快要爬到天空正上方的日头,干笑了一声:“早。”
元璟把手中的文书合上,站起身来,“来用朝食吧。”
“朝食”两字,吐字格外清晰。
江眠摸摸脸颊,跟在元璟身后走近饭厅,看见案几上摆着两个人的餐具。
“你也没吃吗?”
元璟瞥了她一眼,道:“等你。”
江眠心虚一秒。
元璟“哼”声道:“江大小姐这几日饭都不在家吃了,可是在外面寻觅到了什么更好吃的?”
江眠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
元璟点点头,笑道:“那就好。快来用饭吧。吃完我们好入宫,太后娘娘在等我们了。”
江眠步子一顿:“啊?”
元璟看了她一眼,放轻柔了语气:“不用担心,太后只是想见见我们。她不会说什么让我们为难的话的。”
江眠大睁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太后娘娘在等我们,你怎么不早点儿使人叫我?”
元璟笑了一声,谑道:“我知道这两日你日日晚起,对太后说的就是中午再去,不必着急。”
好吧。
江眠和元璟简单地吃完一顿饭,宫里派来接人的马车已经到了府门口了。
还是前几次来接江眠的那辆马车。
马车轱轱辘辘地向皇宫驶去。
马车里,江眠和元璟分坐两边。
元璟看着江眠短短时间里换了好几个坐姿了,忍不住开口道:“阿眠,你不要担心。太后娘娘虽然并非我生母,但她把我养大,已似我半个母亲。她只是关心我们一下,不会为难我们的。”
江眠看着马车前方车帘上晃晃悠悠的几缕穗儿,叹气道:“我知道啊。我不愿欺骗你的母亲,可是却又不能直接言明我们将来还会解除婚约。”
元璟一双墨黑色的眸子深深地看着她,轻声道:“阿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解除婚约,我们就这样继续下去呢?一切都不会变,还像现在这样,我们一起住在王府里,你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你会有你想要的完全的自由。只是有我在王府里等着你回来。”
元璟的语气低柔沉稳,平淡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好像只是随口一提。
江眠心里酸软了一下。
“不行的,元璟。”
江眠永远清醒而理智。
“如果我们真的只是朋友,我借住在你的王府里面自然无妨。可是你既然对我……我怎么可能装作不知道,仍然和你住在一起。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昨天没有说出来的话,江眠还是清晰明了地告诉他:“等此间事了,我会搬出去的。”
元璟动了动唇,最终只是苦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
大晟皇宫一共三重宫门。
太后派来接人的车架可以直入前两道宫门。
车架轻轻摇晃着在最后一道内宫门前的甬道前停下。
元璟先下了马车,在一旁伸出手来。
江眠下马车哪里需要搀扶,但是还是很给面子地把手搭了上去。
江眠落地站稳后,等元璟迈出一步,才落后半个身位跟在元璟身后。
元璟转头看了她一眼,江眠没有回视。
元璟皱紧了眉头,走出两步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扯住江眠一拉,把江眠拉到了自己身旁的位置。
江眠转头看他,他却不看她了,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一只修长有力的右手却一直牢牢握住江眠的左肘,让她和自己并肩而行。
长长的甬道里,二人并肩行走。
正午的阳光洒下来,二人的影子在甬道白玉铺就的砖石上渐行渐远。
甬道外,驾驶马车的内监官把缰绳理好放回车辕上,心中感叹,真是好一对璧人。
*
太后的寝宫江眠来了好几次了。
穿过层层叠叠紫金色的帷幔,二人来到了内殿。殿内熏着淡淡的龙脑香。
江眠跪地向太后行礼,身旁的元璟和她动作同步。
太后看着元璟和江眠一起跪在她面前,眼中满满的笑意,很快喊了“起”。
她把江眠唤到身前,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笑得眼睛都弯弯的。
“哀家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喜欢,没想到咱们还有这样的缘分。还记得你上次帮哀家治好头痛之症时,哀家还说要赏你一门婚事呢,怪不得你推辞掉了。幸亏哀家没有乱指鸳鸯谱,原来你和小璟早就有了这么深的感情。”
太后拉上江眠的手就不愿意放开了。江眠笑着应和着长辈,听着这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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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不知道元璟是怎么和太后编排的。
太后接着道:“那日是事出有因,小璟按照我们皇室的规矩,入宗庙拜过祖先,我便先为你们撰了婚书。不过你们成亲可是大事,阿眠你的父亲镇国将军仍在崇州打仗,战事吃紧不便回来,只能暂时先委屈了你。等到江将军回来,我再请他入宫商量你们的婚事,一定给你一个风风光光大办的成亲礼。”
江眠连忙表示没关系的,她不着急。
太后自然不会往偏了想,只是更加觉得她懂事乖巧,喜欢的不行。
想起来前两天发生的事,她叹息一声,“那日小怡……行事也实在是偏颇了些。此事我与皇帝都已经知晓了,你为哀家和皇后看诊的事情哀家都记在心里,也相信你并无害人之举。那天的事……哎,就让他过去吧。内廷官那边哀家也召见过了,不会再为难你的。”
江眠不知道太后对于二皇子种种所为的前因后果知道多少,对此又是什么想法。不过她本来也没有奢望过太后这边会为她主持公道。她能不怀疑自己,让这件事情这么过去,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是以,江眠没有多话,只是垂首应“是”。
太后看着她乖巧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
正事说完,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一种长辈打趣的口吻玩笑道:“话说来我竟不知小璟心仪你这么久了。小璟那边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字来,你可能和哀家说说,你们是怎么互相心生爱慕的?”
江眠一愣,正在想怎么回话,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打断道:“太后……”
太后抬头白了元璟一眼,哼笑道:“罢罢罢,护的这么紧。那天就嘱咐了我别问太多,今天又拦着我。怎么?我还能把你的宝贝心上人给吃了?”
笑骂完,又转头看向江眠道:“前两日来求哀家,一口一声母后,现在又叫上太后了。哀家说想见见你,他愣是要把自己也捎上,就不肯让哀家单独见你。”
江眠顺着太后的视线看向元璟,却发现他的耳后又红了一片。
她愣了一下,连忙转移了视线。
太后在一旁笑呵呵地看了一会儿,笑着拍了拍江眠道:“好了,今日就是和你们说说话,你们既然已经订婚了,阿眠就算是半个皇家人了,两月后的祭天礼小璟得带上阿眠一起出席。”
江眠知道每年一度的祭天礼。
从前曾经随父亲出席过,不过作为臣女只是远远地在大殿外站了一下。
这回,应该是要随着元璟出席殿内的宴会了。
元璟应“是”。
太后毕竟上了年纪,和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就哈欠频频,是她该睡午觉的时间了。
二人向太后告辞,看着太后被嬷嬷搀出了内殿才离开。
29. 洪涝
那日过后,买官的整条产业链被连根拔起,相关犯案之人被一网打尽。但凡有些门路的人都嗅到了这件事情背后的势力绝不简单。朝堂中一时间风声鹤唳。各方人士都蛰伏起来,着实是安生了好一段时间。
江眠每日带着苏灵月去四诊堂问诊,这一度时间的历练让苏灵月迅速进步。
苏灵月从一开始只能打打下手,收拾东西,到现在俨然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助手了。
甚至一些简单地症状苏灵月已经可以正确地做出诊断,并开出药方。
江眠有意识地多锻炼她,有机会的时候就让苏灵月也参与探脉诊断。
这几日,来聊天的病人越来越多地提起来南方,听起来好像是南方发了涝灾。
“你听说了吗,婺州上游的大坝塌了,洪水一泻而下,淹没了下游沿岸的好几座城”
“是啊!我听说是半夜里突然塌方的,城里的人半点儿没有防备,死伤惨重。”
“婺州一带几座城啊,几乎成了一片汪洋。”
“哎……”
“哎……”
对话以双方的叹气声结尾。
江眠皱起了眉头,每年的四五月份南方降水量都会非常充足,总会有一两个小地方被水患困扰。可是往年从未发生过这样大规模的水灾。
婺州一带的百姓不知该怎么生活,朝廷一定需要调拨大量的人手和钱财前去支援。
而现在在北部边疆的战局仍然在胶着,不知这样一着又是否会对将士们的补给造成影响。
每年的四月末,恰巧是划拨军费,为军队补给的时间点。
这一晚吃饭的时候,江眠问了元璟南方涝灾的情况。
“确实很严重。”元璟看上去也忧心忡忡,“陛下也很重视这件事情,已选派太子携一干人手前去婺州赈灾。”
江眠惊讶道:“竟然派了太子亲自前去吗?”
元璟点了点头道:“这可不是一个好办的差事,但是太子是主动接下的。他带了不少人手,今晨已经出发了。”
江眠想起沈寻云,不知道她听说这个消息会不会担心,改天得找个时间去看看她。
她犹豫了下,又问:“陛下可说了拨款的事情?”
元璟答道:“陛下拨了五十万两赈灾款,这个数目理应是够了,又有太子亲自押送,不应会出问题。”
江眠放心了一些,又问:“这个时点,是该为军中送补给的时节了,此回可会有影响?”
江眠还想元璟恐怕未必知道这些,没想到元璟了如指掌,直接回答道:“每年的二十万两银子,早前也提醒陛下提前划出来了,现在该都快变成衣物粮草,过些时日就能直接送入军中了。”
江眠彻底地放了心,又惊讶于元璟对此这么了解。
元璟对她笑了笑,没有多说,只是道:“放心。这些事情我都想着呢。”
江眠顿了一瞬,伸出筷子夹了一只麻辣兔头放进碗里,埋头苦吃。
*
南方的洪涝果然很严重,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传的沸沸扬扬,京城百姓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件事情。
朝廷想要压制消息,却苦于不能直接推令禁止讨论,否则只怕流言愈压愈烈。
大半个月后,京城有更严重的事情需要担心了。
——南方的灾民涌到了城外。
婺州一带受灾后,灾民们无处生活,众人分做好几路,有投奔附近亲戚的,有南下去几个更南方的大城池的,也有一部分人选择北上来了京城。
京城的护卫队领命在城外搭了一排排的亭子供难民们暂时歇脚,也有按时分发一些最基本的干粮米粥等食物。但暂时并不允许大量难民直接入城。
难民们只能得到基本的物资保障,不少人在简陋的生活环境里生病。京城里的慈善家,粮庄老板,医馆们不少都自愿出动,在城外的棚屋区域帮助难民。
四诊堂的首席大夫兼半个老板席远斟一向心善,听见这个消息自然也是坐不住的,当下便召集四诊堂的大夫们,带着自愿前往之人去了城外。
江眠自然跟着一起。
出了城门,只见外面一排排简陋的竹棚连绵起伏,乌压压的人群或倚或卧地一团团地聚在一起。
不少人们的衣衫已经破旧褴褛,甚至有衣不蔽体的人。
生病体弱的人一个个像尸体陈列一样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随意铺陈的席子上。
江眠猛地一看见只觉得心都一颤。
席远斟带着江眠和另外几位大夫随便找了个空地支上工具就开始为人看诊。
江眠把苏灵月也带来了,此时看见这样的场景转头问她:“怕不怕?”
苏灵月使劲儿摇了摇头,眼中因为看见这样悲惨的情景带了些水汽,却语气坚定地道:“姐姐,我不害怕。我是大夫,要帮助他们。”
“好。”江眠赞许地点头,拍拍她的肩膀,“你也去一起为病人看诊吧。记住这些时日我教给你的。”
苏灵月点头应“是”,拿上工具也像其他几位大夫一样汇入了人群。
江眠看着几步远处有一位身上生疮正虚弱呻吟的老妇人,连忙拿上药箱,几步跨过去为她看诊。
这些难民一路跋涉,大多数人即便携带者干粮也早就在路上吃完了,现在成功到达京城的多半是靠着沿途的树皮和黄土半死不活地撑下来的,所以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各种不适和症状。
江眠来的时候药箱里面自然带了常见的药材和已经制成药丸的各种常见方子。难民们的症状和她所料出入不大,此时她就依据着病人的症状派发对症的药丸。
有格外严重或其他不常见症状的,她仔细问诊后,准备回去单独熬好药明日再来。
一个下午的时间,江眠已经派发完了一小片的难民。
她站起身,揉一揉僵硬发酸的腰背,突然发现远处有一些人影在来来回回搬运着什么。
“是来施粥的。”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江眠转头,是刚刚发过药丸的以为老者。他指一指那边的人影,道:“这几日每日这个时辰,他们就会来这里施粥,是京郊安国寺的僧人。”
江眠顺着老者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有一道人影指挥着,后边数人搬着一个个大桶状物往这边走来。定睛看去,那些人影果然穿着僧衣。
江眠知道京郊的安国寺,是京城外一座香火极旺的寺院,听说其中的方丈是皇上非常倚重信赖的一位高僧。江眠以前也去过几次,机缘巧合之下曾经见过那里的方丈。高僧确实名不虚传,当时一见,江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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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方丈身周安定的气氛感染,知道是真修行人。
她收回目光,正要继续派发药丸,却忽然听到一声磬声,紧接着又是几声磬音有节奏地响起。
江眠循声望去,却见几位僧人走过来,然后向两旁分开,一道身着金丝袈裟的人影走上前来。
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人,身上的袈裟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好一副宝相庄严,一瞬间吸引了大多数灾民的目光。
那位老僧人对着众人双手合十,开口道:“阿弥陀佛。今日有些清粥小菜,请众位施主酌量自取。望众位施粥聆听我佛教诲。”
周围人群中立即响起人们的道谢声。
老僧人垂下双目,开始念诵什么,应该是一部经文。念完之后,僧人们把一桶桶熬得油亮亮,带着米皮的稠粥放上木凳。一时间,周围的难民们一拥而上。
江眠皱了皱眉头。
这位僧人不是她在安国寺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位僧人。
江眠回头看了眼刚才为她解惑的那位老者。他虽然也无力地倚在地上,但是双眸清明,面相儒雅,刚才江眠为他看诊的时候,他说话条理清晰逻辑通顺,接过江眠递给他的药丸时也轻声道谢,颇为不同。
她几步过去,蹲下身来,请教这位长者:“老爷爷,请问这位僧人您之前见过吗?也是安国寺的师父吗?”
老者摇了摇头道:“不曾见过。这位师父应是第一次来。”
江眠点了点头。
这位僧人颇为奇怪。奇怪之处有三。
其一,他来难民处施粥,却身着极其华丽的袈裟。袈裟一般是金红配色,江眠眼尖地看到那件袈裟上金色的绣线的质感,像是金丝制成的。
其二,江眠观察到那位僧人在走路的时候走的不是完全的直线。他一直在避开路上的脏污之处,但是看到几处杂草丛生的地方却没避开,直直地踩了上去。
安国寺江眠是有些了解的,绝不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假寺院。安国寺不仅是一个供皇家和百姓烧香许愿的场所,里面的确有在真实修行的师父。安国寺的师父们生活都很质朴简单,即便是方丈也从未穿过这么华丽的袈裟僧衣。
三年前江眠离开之前,那里曾经每月都会有一场辩经会。
江眠也曾旁听过几次。
听到过僧人们说修行之人心怀慈悲,走路的时候会留意路上的蚁虫,只怕一不留心踩死了生灵,若是看见杂草丛生处更应该谨慎,因为蚁虫尤其多。
而那僧人奇怪之处之三,就在于他说的那三句话。
江眠还记得有一次辩经会,那时的辩题大概是“如何令衣食未满足之人愿意修学佛法”之类的,那时方丈的一番话令她记忆犹新。
他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时,谁愿意听你念阿弥陀佛,你先令众人衣食充足之后再说教化众生。百姓空着肚子听你念阿弥陀佛,烦都要烦死了。”
当时方丈言语无忌的一番话让底下传来一片笑声。
若是安国寺那位方丈来安排施粥,应当不会让大家在太阳底下晒着,先饿着肚子听完经才能喝粥吧。
江眠脑子中闪过这样的想法。
不过她没再多想,只是捶捶酸痛的腰,继续去人群里问诊派发药丸。
这一天,他们一直忙到日头快要落了才离开。
30. 顺从
离开城外的棚屋区,江眠带着苏灵月又回到了医馆。
今日看了一些病人的症状并不在她事先准备的药丸的对症范围之内,所以她今晚要为那些病人单独熬药。
药材都是提前炮制好的,直接挑拣煎熬即可。
苏灵月配合着江眠挑拣药材,包在一个个纸袋里面,一会儿要按量煎好。
全部挑拣完成,已是华灯初上的时间。
门外传来几声扣门声。
江眠喊了声“进”。
进来的是双喜,元璟的贴身小厮。
双喜对江眠恭敬地行了礼,又和苏灵月打了招呼,躬身道:“姑娘,王爷使我来请示下姑娘,何时回府?”
他的措辞小心翼翼地,说话的时候还偷偷地抬眼打量她的脸色。
江眠忍俊不禁,笑了一声。双喜连忙垂下眼,严肃了面色,拱着手恭敬地等江眠的指示。
江眠笑道:“你去回王爷,我今天有正事要留在医馆,不回去吃饭了。”
双喜欲言又止了一瞬间,还是躬身道:“是,姑娘。”然后转身走了,临走前又把门小心地阖好。
苏灵月看双喜走了,小声问江眠:“姐姐,你最近都很少回去吃饭了,是和王爷闹别扭了吗?”
江眠笑觑了她一眼,“怎么?嫌姐姐耽误你享用王府的美味了?”
“怎么会!”苏灵月急道,“我是担心姐姐和王爷有了争执,会心情不好。”
江眠笑道:“我自然知道。不过我和王爷有什么好争执的,没有的事儿,你别瞎想。”
她心道,争执自然是没有的。只是在尽量避免碰上他罢了。
万万没想到,苏灵月一句石破天惊。
“我也觉得王爷不会和姐姐闹别扭的。毕竟他那么喜欢姐姐。”
江眠僵硬地扭头,几乎听到了自己脖颈“咔哒”的声音。
“你说什么?”
苏灵月一愣,道:“我……我说错了吗?王爷就是很喜欢姐姐啊,或者应该说,王爷好爱姐姐的。”
江眠几乎怀疑自己,“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沈寻云知道,苏灵月也知道,难道全天下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
苏灵月心虚了一下,道:“呃,其实也不是我看出来的,是王府的其他人和我说……”
“好了,别说了。”江眠闭目。连王府做事的人也知道,所以是真的只有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是吧。
苏灵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姐姐,你是不是,不想接受王爷,不想和他在一起?”
江眠睁开眼看苏灵月,后者顶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她。江眠看了她一会儿,问她:“小月啊,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是这一生一定要做的那种?”俗称,梦想。
苏灵月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有啊。我以前的愿望就是要学医,成为一位大夫,做到我母亲没能做到的事情。”
江眠想到苏灵月曾经提起过,她的母亲也曾经很有学医的天赋,可惜她外公不允许,把她的母亲早早地嫁人了。
她笑道:“那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今天是一个很好的历练机会,你表现得很不错。继续下去,你会成为一位很优秀的大夫。”
苏灵月点点头,“是的,我很幸运,遇见了姐姐。姐姐帮了我,也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刚才说以前的愿望,是因为现在我有新的愿望了。”
“哦?”江眠放下支着下颌的手,认真地看向她:“有什么新的愿望了?”
苏灵月认真地看着江眠,一双圆圆的瞳仁中倒映这江眠的影子,“上次姐姐对我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也想像姐姐帮助我这样去帮助别人。我想要——我想要开设第一家可以让女子学医的女子医学院。让所有想要学医的女孩子都有机会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
江眠看了苏灵月一会儿,突然笑了。
“好小月,我支持你!你姐姐我惫懒怠慢,不想揽下这么大的差事。你比姐姐有出息,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姐姐一定支持你!”
苏灵月被江眠这么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头,粉嫩的脸颊上飘起两朵红晕。
江眠自然不只是嘴上说说支持,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有哪些关系可以引荐给苏灵月。创办学院前期一定需要大量的银钱,她在心里算着自己有多少钱,又有哪些人可以打劫一番。
没醒到,冷不丁地又听到苏灵月问她:“那你呢,姐姐?你想做的事情,让你不能和端王爷在一起吗?”
啊?江眠简直猝不及防。
我们不是在讨论人生梦想吗,怎么拐个弯又回来了?
江眠苦了苦脸,斟酌着道:“倒也不是。我没有小月你这么宏大的目标,我就只想自由自在地过一生,四处走走,行医行侠,不被束缚罢了。”
“那么,和端王爷在一起你就不可以过这样的生活了吗?”
苏灵月一向喜欢刨根问底的习惯在学医时曾经让江眠多少次多加赞赏,这回用在这里才让江眠苦不堪言。
她却还是耐心回答她的问题,“我其实也不知道。毕竟……毕竟我也从未尝试过。”
苏灵月道:“那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也许尝试了,姐姐会发现二者可以兼得呢?”
江眠被小姑娘的话问得一愣。
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可能是因为,看了太多人和事,自己心里早先就设定了既定的答案吧。
江眠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道:“好了。茶话会时间到此结束。咱们该去煎药了。”
苏灵月没明白什么是“茶话会”,但是听出江眠的意思是这个话题结束了,也很乖地点头,起来和江眠一起干活去了。
两人这一晚又忙到月上枝头才结束。
回王府的时候,因为晚上双喜曾来找过的缘故,江眠一直担心元璟会在府里面等她。
好在,一直到回到自己的小院,也没有碰上他。
她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说来奇怪,还记得几个月前她刚穿回来的时候,不管自己回来的多晚,不管元璟有多忙,她回府的时候总能恰巧遇见他。
他最忙的那个时候,就在向来用来会客的外院议事厅看公文。她一从外面回来,就恰好碰见他出来透气或是休息。
那时候怎么就能那么巧呢?
想来,还是他有心的吧。
而现在不再巧遇,也是他顺从她的心意,不愿违逆她的想法。
江眠长叹了口气,把小院儿的门合上,转身回屋了。
她没有看到,在院外树丛的阴影处,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月光下的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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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着在他的脸上形成明暗的交界,他在看到江眠好端端回到她自己的小院后,才转身离开。
*
一连几日,江眠都带着苏灵月去城外看诊布药。
每日都能看见安国寺的僧人们来施粥,但没再见到过那位身着华丽袈裟的老僧人了。
出了安国寺的僧人们,江眠也看到过几家善堂和其他的组织断断续续地来施粥,当然也有朝廷派的人每日施粥。不过,就属安国寺的粥最为浓稠,每次难民们都对他们的食物最为追捧。
这天早起,王府管事的呈上来一封书信。
江眠拿过来一看,上书:江眠亲启,落款竟然是贺南溪。
“贺家二公子亲自来送的信,他把信递给门房后就离开了。”
江眠预感到了什么,她打开信笺,快速地阅读了一遍。
果然。
贺南溪是来和她辞别的。
他说柳蒲的判决已经下来了,大理寺判了他们家财全部没收,流放崖州。
崖州虽然偏僻潮热,但好在远离边境,民风淳朴,确实如端王所说,是个踏实谋生便能生存下来的地方。
贺南溪说要一路护送他们南下。
江眠不知道他怎么和家里面交代的,是一个人偷偷跑走,还是赢得了和家里面的抗争。也不知道贺南溪护送柳蒲一家南下后要作何选择,是和她们留在那里,还是再一个人回京。
这么多年,贺南溪终于是做了一件近似于承担的事情。若是他能早一些改变,多给柳蒲一些安全感,柳蒲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而他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江眠叹了一口气,不再多想。
那日晚饭的时候,她和元璟提起了这件事情。
相比于江眠复杂的思绪,元璟的反应直白而简单——他的高兴毫无遮掩。
他对此只有一句评价:“早这样便好了。”
说完,他不愿意江眠再多想贺南溪,对江眠道:“还记得上次入宫时太后说提起的祭天礼吗?就在下月了。”
江眠点点头,元璟又道:“因为最近水患和难民的事情,京城有些人心惶惶。二皇子提议祭天礼上加设一个祈福仪轨,由京郊安国寺的高僧主持。”
江眠诧异道:“祈福仪轨?”
祭天礼虽名为祭天,但实际上更多的是祭祀皇室先祖,象征意义大过实际价值。每年一度的祭天礼更像是一次皇家宴请群臣的活动。往年是没有什么所谓的祈福仪轨的。
元璟沉声道:“因为水灾泛滥,民不聊生,二皇子提出要真正开坛祭天,把祭天礼实实在在地办成祭祀盛会。”
“祭祀的话,一般需要大量的祭品,在这个时节上还能拿出大量财物用于祭祀吗?”
元璟皱了皱眉头,“二皇子向皇上进言,要花五万两白银重修安国寺,为众生祈福。”
“什么?”江眠惊到,“这……不是荒谬吗?陛下答应了?”
“自然不会。”
还没等江眠松口气,元璟继续道:“但是陛下拒绝了这个要求,就不忍心拒绝二皇子下一个请求了。”
“那下一个是……?”
元璟叹了口气,道:“陛下刚拨了白银万两布施给安国寺,请僧人们为大晟朝和百姓诵经祈福。”
江眠几乎以为他在和自己开玩笑。
31. 假行僧
南有长江水灾,民不聊生。北有蛮族入侵,战事吃紧。
此时正是财政紧张之时,理应一块银子掰成两半花,陛下怎么在此时这么大手笔地扔出一大笔钱。
江眠欲言又止,“陛下以前不是这般……”
以前没有这么昏庸啊。
她自然没有说完,元璟却明白她的意思。
这里没有别人,他自然也不在意江眠的措辞。
他叹了口气:“陛下心里何尝不知呢。只是陛下现在年纪大了,在亲情上难免不如年轻时果断,他顾念着对二皇子和他生母敬妃的愧疚,近些年对二皇子是越来越放纵。二皇子举止也屡次逾矩,朝廷上甚至有了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党羽之争。”
太子是嫡长子,一出生便被封了太子,太子之位一直做得稳稳当当,按理本不该有任何朝臣会生出二心来支持二皇子。
只是近些年来,皇上的态度和举措让人越来越摸不清,以至于二皇子真的慢慢丰满了羽翼,现在也想要与太子争上一争。而皇上对此的态度更是扑朔迷离,难以捉摸。
江眠想不通,“在太子自愿请命揽下差事,去南方治水的时候,二皇子却在想着这些于社稷无功之事,高下立见。陛下为什么会这般纵容二皇子。”
元璟摇了摇头,道:“我们看来自然如此,陛下看来却不然。二皇子虽然是陛下的第二子,但是二皇子的母后敬妃确是陛下的结发妻子。陛下尚在潜邸之时,敬妃就是陛下的皇子妃,陪着陛下寒来暑往度过了多少载。陛下登基后,因为朝堂博弈,重新迎娶了崔氏并册封为皇后。想来他对发妻一直是有一份愧疚的,这份愧疚到了二皇子身上便成了偏爱。”
“可是陛下前些年对太子之位一直态度明确。”
“可能是陛下的年纪大了吧。”元璟叹气道:“你不在的这三年,陛下对二皇子的态度愈发纵容。若是不然,前段时间他也不敢在皇宫里闹出这么大动静。”
“不过,”元璟的目光一厉,沉声道,“他敢对你动手,我绝不会放过他。”
江眠道,“我现在只担心二皇子恐怕还在酝酿什么。”
她把那日在城外看到的情形和元璟说了,然后道:“我总觉得那位僧人和安国寺给我的印象不太符合,不知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元璟的目光一沉,“若是如此,我得着人去查探一番。”
*
元璟很快查出了那位身着袈裟的僧人的来历。
安国寺的方丈慧觉法师出身自沧州的白塔寺,而这位袈裟僧人法号慧能,正是方丈在白塔寺学习经论时候的师兄弟。这位慧能法师据说是二皇子想尽办法才从白塔寺请来的,原本是为了给皇上太后祈福,碰上南方水灾的事情,二皇子便提议办一起盛大的祈福仪式,为众生祈福。
江眠自从那日起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位袈裟僧人,她仍然没过几日便去城外义诊。
没想到了祭天礼的前一天,江眠却在城外再一次见到了那位僧人。
那时,她正在为一位老妇人诊脉,那位慧能师父又出现了。这回来的时间并不是饭点,他也不是来施粥的,他身后的僧人们都带着各种药物,看样子是来施药的。
他从江眠身旁走过的时候,江眠动了动鼻子。她微微皱了皱眉,感觉好像闻到了点儿什么。
慧能今天仍然穿着那一身袈裟,带着身后几人在人群中穿梭。江眠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俯下身把对症的药递给老人家并交代了几句后,起身向着僧人的方向走去。
江眠从那僧人身后走过。
她做的不着痕迹,因为她也做出分发药物的动作,并没有引起慧能的注意。这回她放慢了脚步,从那人身后路过的时候明显闻到了一种她很熟悉的气味。
柏子叶。
很淡的气味,常人不似她日日和草药相伴对它们极为熟悉,一般无法分辨。
柏子叶并不是一种常见的香薰物,因为它的味道并不怡人,它最大的作用左右一种——中和酒气。
江眠低头在自己的药箱里面翻了翻,找出了什么握在手里。
慧能在一个抱着孩童的妇人身前停下了,他温声对他说着什么,声音太小了江眠听不清。
她保持着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地上划拉出片空地,找出火折子点燃地上铺的干草,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了燃起来的火苗里。
一股微微刺鼻的气味飘散开来。
她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江眠轻轻给眼前的小火团扇风,不一会儿气味就像四周弥漫开来。
她暗中注视着那个僧人,果然看见他闻到味道的时候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干呕的动作,不过反应很快地克制住了。然后她就看到他很快结束了和妇人的对话,站起身走远了。
江眠面色凝重了起来。
她刚刚点燃的,是一种类似艾草的趋病草药,对身体有益无害。但有一点,就是不能和酒同时服用。当然不至于像头孢配酒一样能致人死地,但是若是饮酒之人闻到这草药便会有呕吐的症状。
种种迹象,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这个“僧人”,刚刚饮了大量的酒。
不同朝代律法不同,然而大晟朝对于僧人的饮食起居有极其严格的戒律。凡是在官牒记录在案的僧人一律严禁饮酒食肉,此乃大忌。
二皇子从沧州白马寺请来的“高僧”怎么会犯下如此低等的错误。
此时已是日暮西山之时。
江眠低着头收拾好自己的药箱,压着面色沉着地缓步离开。
直到进了城,她才回首看去,那位僧人在闻到草药离开后就没有再走入人群中,此时正站在人群外面,看着跟着他的几位僧人在难民中分发药物。
隔着太远,江眠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加快脚步,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回了端王府。
王府里,元璟正等着江眠。
这些时日,江眠总是能躲就躲,在外面的时候尽量拖着不回王府吃饭。
不过因为上次元璟派双喜来找过的原因,她若是晚归定会派人知会一声。
今日她没有说不回来,所以她回到小院子的时候,就看到了案几前长身玉立的元璟。
元璟看到她展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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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眠没等他说话,直接开口,言简意赅,“元璟,二皇子请来的那个’高僧’,我怀疑他有蹊跷。”
元璟面色一肃,“怎么回事?”
江眠把今日种种和他一一说了。
元璟的面色慢慢凝重起来。
他略一思索,道:“既然如此,安国寺一定有蹊跷。我现在便带人过去。”
说着他便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头对江眠道:“今日的晚饭是茭白和辣椒炒肉,多吃些菜,我新学了一道胡辣汤,你也尝尝。这件事交给我了,不必担心。”说完大步向外走去。
江眠犹豫了一瞬,道:“明日就是祭天礼了,你今晚带人过去围了安国寺。此举是否太过招摇?万一那个僧人没有问题呢,万一是我想错了……”
元璟对她一笑,温声笃定道:“你不会错。我相信你,不要担心了。我今天应该会晚归,吃完饭你早些休息。”
江眠看着他挺阔的身影几步消失在了院外。
从她对他说出自己的猜测,到他立即决定带人过去,他一串动作雷厉风行,她还没有多想一下人已经消失在眼前了。
她的视线从院门口落回到面前案几上仍冒着热气的菜肴上面,听他话里的意思,今日的菜又是他亲手做的。
她一时间情绪复杂,不知如何表达。
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苏灵月替她概括了出来:“王爷是当真无条件地信任姐姐啊。姐姐一句话,王爷就要带人围了安国寺。”
江眠转头,笑骂道:“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苏灵月冤枉道:“姐姐今天出城没有带我,我把医馆的活计忙完了就回了,这不刚刚才进院子。”
苏灵月两步窜上前来,对着江眠笑道:“姐姐,王爷这么信任你,你真的不感动吗?”
江眠轻轻打了一下她的头道:“感动什么?王爷要查安国寺是为他皇家的祭天礼,也是她身为端王的职责。我为他提供了线索,该是他感谢我才是。你瞎感动什么?记住了,不要随便被人感动。”
苏灵月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的时候江眠已经坐到案几前面了。
她回头对苏灵月招呼道:“别傻愣着了,来吃饭吧。”
苏灵月挪步过来,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犹豫道:“这……这是王爷给姐姐做的菜,我吃不好吧。”
江眠一把把她扯到身旁的凳子上,又把筷子塞到她的手里,“这不是有两幅餐具吗?不吃平白浪费了,才是糟蹋了元璟的心意。来吧。”
苏灵月略带迟疑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双眼突然亮了:“唔,真好吃!”
她吃了几口,夸赞道:“王爷以后若是不做王爷了,去做厨子应该也很好。”
江眠“噗嗤”一声,点头道:“你的提议我记下了,回头帮你转告王爷。”
苏灵月连忙摇头。
二人说笑间把桌上的菜吃的一干二净,一点儿没剩。
江眠没有给元璟留饭,她和留在王府的双喜知会了一声,说王爷会晚归,让他们记得备好夜宵。
双喜恭敬地应“是”。
32. 祭天礼
那晚江眠不知道元璟何时回府的,她去睡觉的时候元璟还没有回来。
第二日一早,江眠起床梳洗准备,这一日是祭天礼。
没想到,到她收拾停当准备出门的时候,竟然还没有见到元璟。
双喜来禀道:“姑娘,殿下说请姑娘先入宫。殿下从安国寺直接进宫,和姑娘在宫里见面。”
江眠于是自己上了马车。
这一次入宫坐的是端王府的马车,也正是几个月前的雨夜江眠穿越回来的时候,偶遇元璟时他坐的那驾马车。
江眠这回在皇宫最外层的一道门门口下了马车,一道宫门走到举行祭天礼的正殿要走上小半个时辰。幸好不知是端王还是太后提前吩咐过,有一顶软轿在门口静静地等候着江眠。
软轿带着江眠一路穿过后面两道宫门到了正殿,却没有停住,又绕了两道弯,停在了后面的一个偏殿。
下人们为江眠把帘子挽起,江眠敛步走入殿内。
明黄色的纱帘后,是一间宽阔的殿宇,殿宇四周立着八座盘龙立柱。
正中央,皇帝一身金黄色龙袍大马金刀地坐在玉阶之上,身旁侧坐着皇后。
汉白玉阶下,二皇子站在殿内的正中间,身着紫金色皇子礼服。
殿内的气氛凝重紧绷,江眠低头走进来的时候,正听见二皇子激声道:“父皇,马上就要祭天礼了。皇叔此时去安国寺到底意欲何为!祭天礼此等要事,若是被影响该如何是好!”
上首的皇帝沉着脸,没有说话。
江眠走上前向几人行礼,皇帝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沉声道:“小璟呢?”
江眠正想该怎么回,突然听到外间一道清朗的声音:“在这里。”
随之传来的是衣袂翻飞之声,听见下人们打帘和请安的声音后,江眠感觉到一股热意袭来,元璟已经几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元璟对几人行过礼,道:“陛下,臣弟刚刚从安国寺回来,带回了一些消息,要禀报给陛下知道。”
皇帝深沉的目光压下来,和元璟清凌凌的双眼对上。二人对视了几瞬,皇帝沉声开口:“祭天礼马上要开始了,吉时耽误不得。你要禀报之事晚些再说吧。”
元璟的视线不曾有一丝回避,直视着皇帝,定声道:“陛下,此是正是关乎祭天礼。”
说完不等皇帝再开口,直接道:“臣弟刚探查出来,今日祭天礼上要主持祈福仪轨的慧能师父身份有异——他根本不是僧人,也没有官牒。”
元璟一语如沸油入水,霎时间溅起一片惊涛骇浪。皇后崔氏大惊失色,脸色大变。
二皇子几乎是一瞬间便怒火冲天地反驳道:“你胡说八道!慧能法师是有身份的大师父,信仰者众,你怎能血口喷人!”
殿内气氛陡变,唯有上首风暴的中心—皇帝竟然脸色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像是他早就知道元璟要说什么一样。
他缓缓开口:“你质疑将要主持祭天礼的法师,可有详实的证据。”
元璟拱手道:“陛下,臣弟已经将那慧能押到宫门。皇上若允,可使人将他带入殿内,一验便知。”
二皇子猛地转头对元璟道:“慧能法师是修行功力深厚的大法师,你怎敢如此轻慢对待!父皇!”他转头对父皇急切道:“父皇!皇叔如此失礼与法师,若是惹怒了法师,有碍祈福仪式,这可是妨碍万民的事情啊!”
皇帝面上神情谁也看不透,他定定地看了二皇子一会儿,然后视线偏移,落在元璟的身上,最后看向皇后崔氏。他把在场众人扫视一遍后,缓缓开口,声音厚重威严道:“把人带上来。”
身后有人应声道:“是!”然后甲胄摩擦之声渐渐远去。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几道整齐划一的踏步声,混杂着一道凌乱的脚步声。几个身着甲胄之人押着一人走进来,把他押到偏殿中央。那人正是慧能。
一片沉默中,皇帝深沉的视线再次压向元璟,缓缓开口:“端王,你来验吧。”
元璟像是对皇帝称呼的改变和话中微妙的情绪全无察觉,他应“是”后,来到慧能面前。
慧能被押上殿后,一直转动着眼珠打量众人的眼色,此时忽然开口道:“在下不知如何得罪了端王殿下,出家之人本是方外之人,在世俗礼节处还望殿下宽容一二。只是殿下若是要污蔑小僧的身份,那小僧便是舍了这条命出去,也要自证清白!”
一番话慷慨从容,只可惜配上慧能四处转动的眼珠和算计的神情,动人程度大大打了折扣。
二皇子元怡却立即高声附和道:“正是!大师是高人,怎可这般得罪。皇叔还不快放了大师!”
元璟似笑非笑地瞥了元怡一眼。他从容来到慧能面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布包,慢慢打开。
一直镇定的慧能看着布包里面出现的黑色粉末,脸色忽然大变,猛地挣扎起来。
“摁住他。”元璟沉声说道。话音落地,身着甲胄的兵士就把慧能按倒在地。
元璟修长有力的手指蘸取了黑色粉末后伸向慧能的头顶——那里有六道戒疤。
戒疤是大晟朝和尚身份的象征,凡是出家之人必须由燃烧的香在头顶烫出六道圆形的伤疤,意为舍身供养,破除我执。只有留了戒疤,通过僧人大考,并且由有正统传承的僧人授记的人才可获得官牒,是朝廷承认的僧人。
而这位据说是高僧的慧能头上的戒疤,竟然在元璟手指的揉搓下慢慢变形、褪色、甚至脱落。
皇帝猛地站起身,直直地看着被摁倒在地的慧能头顶的戒疤一个个消失。光秃秃的头顶好像一个明晃晃的笑话。半晌,皇帝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坐了回去。
元璟把慧能头顶最后一个假戒疤摘下,在一旁宫人躬身递上来的帕子上面蹭了蹭手指,对皇帝拱手说道:“陛下明鉴,此人的戒疤是由易容师贴上的假戒疤。连出家人的刻印都是造假的,自然是个假僧人。臣弟已经查明,他的僧人官牒亦是伪造的,在户部并无相应在案的记录。”
皇帝的视线转向元怡,缓缓开口,“元怡,此事你如何和朕解释?”
二皇子元怡愣愣地看着慧能,他从慧能头上的戒疤在黑色粉末中消失起就呆愣住,此时听见皇帝问话,突然一个激灵,猛地跪下膝行两步,切切道:“父皇!儿臣不知啊!儿臣当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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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此事!儿臣只是想为父皇祈福,为百姓祈福,才派了人千里迢迢到沧州请高僧出山。万万没想到这人就是个假冒伪劣的,儿臣也是被骗了。父皇明鉴啊!”
说完,元怡一个响头磕下去,伏在地上不动了。
偏殿内一时间安静地落针可闻。
半晌,皇帝厚重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却是对元璟说的,“小璟查探这些,着实辛苦了。此事既然已经水落石出,这假僧人敢欺瞒皇子,定然是死罪不论。一会儿的祭天礼不可耽误,去安国寺再请一位师父来主持便罢了。”
一句话盖棺定论,说明白了二皇子亦是被蒙骗的,意思便是此事揭过不论了。
在慧能高声惊呼“冤枉”的声音中,身着甲胄的兵士把人向外拖去。江眠以为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之时,听到元璟清声道:“陛下!臣弟还有事禀告。”
皇帝的目光猛地冰冷下来,如数九寒冬檐下的冰柱,冷厉地几乎能切肤而入。
元璟似乎感觉不到气氛的骤然冰冷,拦住了正要把慧能拖出去的甲胄兵士,从容地上前两步,“陛下。臣弟还查出划拨给安国寺的一万两白银去向有异。”
话音刚落,跪伏在地上的元怡猛地抬头,扭过身子大喊道:“元璟,你血口喷人!”
元璟的目光终于褪去了温和,如同水面下的刀光渐次浮出,清声道:“二皇子,不妨听我说完。”
二皇子充耳不闻,转头膝行到皇帝脚下,悲声道:“父皇!父皇不要听信皇叔污蔑之辞啊。此事儿臣亲自督办,绝无出差错的可能!”
皇帝的视线越过脚下的二皇子,和元璟的目光对上的一瞬间,犹如冷刃入水。元璟不闪不避,神情平定,拱手微微俯身,姿态却显示出他坚定的坚持。
良久。
皇帝开口了:“元璟,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元璟定声道:“陛下,臣弟有证据可呈上,请陛下一睹。若证据有虚,臣弟愿认罪。”
皇帝轻笑了一声,再开口的时候已经面沉如水,声冷似铁,道:“呈上来吧。”
元璟回身,命人把殿外之人带进来。片刻后,一个僧人在兵士的带领下步入殿内。
这名僧人一如殿内,就猛地在中央跪下,冲着上首的皇帝就“砰砰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参加陛下!求陛下救救我们方丈!”
皇帝皱眉,“你们的方丈?慧觉法师?”
僧人一扣首到底,回道:“正是慧觉师父。陛下,前月我们听说慧觉师父的师兄自沧州白塔寺而来。寺里一时间翘首以盼,没想到等到的这位慧能法师和我们想象中出入甚大。更没想到,从这位慧能法师到了寺里面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师父了。之后过了好些日子,师父突然宣布方丈将由师兄慧能法师接任。寺里面自然不认,可是就宣布消息那日师父短暂地出现了一下,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那僧人悲切道:“现在想来,便是那一天,师父离大家都远远的,谁也没有看清那道身影究竟是不是师父。也许,师父根本是被人囚禁了,方丈之位也并不是师父想要传给他人的。小僧代安国寺上下,求陛下明查此事!”
33. 皇帝的怒火
皇帝幽深的双眼一眯,看向元怡道:“小怡,此事可与你有关?”
“儿臣……儿臣……”
元怡在看到僧人叩首陈冤的时候面色就“唰”地一下惨白了下俩,此时听到问话,磕磕绊绊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显而易见是慌了。
皇帝看到这种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原本多少猜到了元怡会动一些手脚,也打算轻轻揭过,却万万没想到元怡竟然胆大包天到欺瞒着他做出这么大的事情。
他整了整面色,转头看向屋子中央的元璟,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证据,别藏着掖着了,一并呈上来罢。”
元璟沉着应“是”后,道:“陛下,臣弟查到,这个假“慧能”确实是从沧州白塔寺而来,虽然他在沧州未曾出家,但他倒确实与安国寺方丈慧觉有些渊源——他是慧觉法师俗家的表兄。想来也是这样的关系才让慧觉对他多加信任,没有怀疑,以至于被他控制住了整个安国寺。”
元璟又回身,从身后跟着的随从手中取过一沓书信,道:“臣弟找到了二人往来的书信。是这假“慧能”欺骗慧觉师父说他也在白塔寺剃度出家,师从了慧觉的师伯,并且要云游到京城。慧觉信以为真,准备迎接这位表兄加师兄弟,却没想到“慧能”有备而来,一道安国寺就控制住了慧能,并将他囚禁起来,另找了一个身形与之相似之人,经过易容手段伪装成慧觉,做出传方丈之位于“慧能”的假象。”
皇帝微一侧首,问道:“慧觉现在何处?”
元璟回道:“陛下,臣弟在安国寺找到一个隐藏的地窖,由人严密地看管着。臣弟带人拿下了看守的士兵,不过地窖有机关,一时半刻破解不开,臣弟便先来面圣禀报。想来,慧觉师父应在其中了。”
他看着皇帝眼中暗光明明灭灭,又补充道:“虽暂时未救出方丈,但臣弟已找到帮他们易容之人。那人已被控制住,其将人易容成方丈所需的工具、面具、衣物等也已经都找到。臣弟没有命人带来,怕污了陛下的眼,不过一切证据一应俱全,都已整理在册,可请陛下过目。”
话音一落,他从手中一沓书信的底下抽出一册折子,双手呈上。
皇帝盯着元璟拱手躬身的姿势看了一会儿,才命身旁的太监接过折子呈给自己。他翻开折子,越看眉头的皱着越深。几息过后,他用力合上折子捏在手中,手掌微微抖动着,突然猛地把折子往地上一掼。
折子啪嗒摔在地上,在光滑的汉白玉地面上直滑到墙角才“砰”地一声停下来。
皇帝猛地怒喝道:“放肆!”
周围的宫人太监瞬间跪倒一地,身着甲胄的兵士跪地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元璟仍然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白玉冠束着的头发随着众人动作发出的气流微微摇曳。
气氛一时间凝结如有实质。
皇帝在一众人屏气凝神的缄默中,视线慢慢移到元怡身上,如千斤之鼎重重压下,怒喝到:“元怡,你胆敢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实在放肆!”
江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句放肆是冲着元怡去的。
元怡跪伏在皇帝的脚下,伸手拽着他龙袍的下摆哭道:“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当真不知啊!儿臣只是想为父皇祈福。怎想得被这个刁民欺瞒,儿臣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说着,他忽然看向被压在地上的“慧能”。“慧能”从另一位僧人进殿后就脸色愀变,陷入沉默,也不再高声喊冤了,此时被元怡一看,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张嘴就要喊什么。
元怡猛地从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扑上去使劲儿地掐住“慧能”的脖颈,口中大喝道:“你这个刁民,竟敢如此欺瞒我。我饶不了你!”
皇帝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出荒谬的闹剧,竟然没有让人阻拦。“慧能”口中“嗬嗬”作响,两眼突出,眼看着就要被元怡掐死在当场,皇帝才施施然开口道:“拦下他。”
一旁的几位甲胄兵士立即上前,从元怡手中把人解救下来。
元怡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见皇帝慢慢道:“这假僧人满口谎言,欺世盗名,既然做出此等错事,也不必再开口了。把他的舌头割了吧。”
话音落地,一直站在皇帝身前的带刀护卫上前几步,一把抽出腰间佩戴的长刀。寒光一闪,地上猛地落下一只蜷缩着的舌头,舌头还在抖动伸缩,鲜血喷涌出一地淋漓。
那假“慧能”凄厉的惨叫声慢了几瞬才猛地响起,回荡在片殿内,哀嚎声听得宫人们冷汗涔涔。
元怡猛地转头看向皇帝,哽咽道:“父皇!”话语中浓浓的动容和仰赖之意。
皇帝似乎有些疲倦,挥了挥手,道:“拖下去吧。”
带刀护卫长刀入鞘,两步走回到皇帝下首,收敛了全身气息,又回复了全无存在感的状态。
一旁的甲胄兵士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几人把惨厉地哀嚎着的“慧能”拖起来,快速出了偏殿。
元璟往旁边移了几步,空出通道。他长身玉立,华服上未沾血腥,在一旁看着一道血痕随着慧能划出了偏殿,墨黑色的双眸敛下,没有再开口。
偏殿内一片沉默,侧边窗户下的香炉升起渺渺的香烟,在阳光照射下袅袅娜娜。
皇帝侧首看了一眼日头,“吉时快到了,收拾收拾,去参加祭天礼吧。”
*
祭天礼还是准时举行了。
方丈还没有找到,按照皇帝的吩咐,安国寺派出了另一位资历颇深的僧人来主持了祭天礼。
祈福仪轨按照预演的流程进行,结束后,就是皇家宴请,皇家和肱骨大臣们都会出席。
宫里的后花园早就摆好了席位,皇帝皇后坐于中央最上方,其他皇室之人与群臣们位列两旁。
二皇子也出席了,脸色如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江眠随元璟坐在左侧上首的位置,对面本应是太子的席位,然而太子还在南方婺州治水没有回来,所以位子是空的。不过旁边的位置上坐着未来的太子妃——沈寻云。
江眠和沈寻云对上目光,后者对她笑着轻轻眨了下眼。
江眠自从听说太子去南方治水后一直担心沈寻云,但忙于各种事情还没能抽出时间去看她,此时看她的状态不错,也放下心来。
皇家宴席直进行到酒过三巡,宾主尽欢。
月上中天之时,众人纷纷离场。
二皇子脸上的笑意才慢慢落了下来。
皇帝放下酒杯,站起身,沉声道:“皇二子元怡行事乖张背逆,罚皇子俸禄三年,禁足三月不得出。”
说完后,也没有再看众人一眼,率先转身走下高台,径直回去了。身后跟着的宫人们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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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步跟上。
二皇子深深躬下身子,敬声道:“是,父皇。”
他一直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一直到皇帝的背影完全消失。
然后他直起身,缓缓回身,阴鸷狠厉的目光从江眠身上划过,落到了元璟的脸上,一字一顿道:“皇叔今日之恩,元怡记下了。来日定会回报皇叔。”
元璟长身玉立,微微垂首俯视着元怡,未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并无其他反应。
元怡的目光一狠,眼神中沁满嗜血的恨意。未待他再说些什么,身后一道恭敬的声音响起:“二皇子殿下。陛下吩咐奴婢迎您去谨身宫禁足。”
是皇帝留下来的掌事太监。
元怡死死地咬紧腮帮,猛地转身大步走去。身后的太监冲元璟江眠福了一福,连忙追着元怡身后而去。
*
直到坐上了端王府的马车,江眠才终于有机会私下和元璟单独说话。
马车在辘辘的滚动声里缓慢前进,江眠和元璟面对面分别坐在马车两侧的软榻上,随着行进的节奏微微摇晃着。
江眠开口道:“元璟,你今日如此坚持,可会有什么麻烦?”
元璟轻笑着摇摇头,早已不是在宫中时清冷自持的严厉模样。他笑着对江眠道:“阿眠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江眠皱紧了眉头,“今日看来,陛下对二皇子当真是偏袒的过分。二皇子闯下这样的祸事,陛下竟然轻轻揭过,只让二皇子禁足三月,甚至还帮他封了那假慧能的嘴。”
元璟笑道:“阿眠不必担心。虽然处罚不重,但元怡只怕现在难受的狠呢。祭天礼多么重要,你说他为何铤而走险在此事上做手脚?”
江眠沉思一瞬,“是因为之前的贪墨案和买官案?”
元璟笑了:“阿眠真聪明。正是因为之前两案都被我们破获,元怡只怕是分文未能得到,反而因为打点关系汇集党羽散了不少财出去,现在只怕已是两袖空空。所以万般无奈下,这次能冒险在安国寺动手脚,妄想贪得那万两白银可以回血。”
元璟笑得有些骄傲:“谁曾想,这次阴谋又被阿眠识破了。而陛下这次罚了他三年俸禄,只可谓是雪上加霜。虽然处罚不重,可是却打到元怡的七寸之上了。”
江眠点了点头,“这回他即使不是身无分文,只怕也要差不多了。看他拿什么去养他的手下和党羽!那陛下这回这样处罚,可有深意?”
元璟摇摇头,“陛下的意思……我看不透。我只知道,陛下对元怡的偏爱纵容绝对不假。”
江眠回味一番,嘴角的笑容慢慢变大,“说起来二皇子这些事情败露都有我在里头掺和了一手,元怡这下怕是要恨毒了我了。”
她哈哈一笑,本是开了个玩笑。然而元璟的脸色却慢慢沉了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此事正是我最担心的。阿眠……”他有些犹豫,但还是看向了江眠的双眼,“你暂时还是……还是不要搬出去了,好吗?你若是在此时搬出去,我,我实在是无法安心。”
马车的帘子随风轻轻飘起,清清凌凌的月光照进来,映在元璟墨黑色的双眸里。
江眠看着元璟眼中如水般温柔的月光,那眼神中蕴含着无声的祈求,她不知怎么的心里酸酸的一软。
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34. 和弟弟重逢
那日过后,元璟的人果然在安国寺的地窖中找到了被囚困其中的方丈慧觉法师。
在“慧能”来了之后再出现的“慧觉”确实是他人假扮的。而帮助那人假扮易容之人也被元璟派人抓住了。
元璟带人去审问的时候,江眠跟着一起去了。
在那人的住处搜出了许多用于易容的道具,其中也包括为那个假僧人做的戒疤。
江眠拈起来一个假戒疤,问元璟:“所以帮人假扮慧觉师父的,和帮助假慧能装僧人的,是一个人。”
元璟点点头,道:“正是。其实这份证据也在我那日呈给皇上的折子里。”
江眠回忆那日的情景,终于明白为何皇上看见那份折子后突然怒气冲天了。皇帝本来也宁愿相信元怡是被那家僧人欺骗,没想到铁证如山就在眼前,元怡是从头至尾都在欺瞒他。
江眠越过一桌子不知何用的工具,在另一张案几上面挑起一个轻如蝉翼的面具,她打量了一下这个面具,扭头看向元璟,“这个,不会是……人皮面具吧?”
元璟笑着摇了摇头,回她道:“那日我在安国寺就见过类似的面具了,我查探过,并不是什么人皮的。只是某中罕见的材料罢了。”
江眠“哦”了一声,才放心地拿在手里。然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转头问元璟,“所以你也曾经怀疑那是人皮面具?你怎么会知道人皮面具啊?”
大晟朝并没有什么人皮面具。她想到人皮面具是因为曾经看过的话本里面出现过,所以第一反应想到了那里。
那元璟为什么会联想到人皮面具?
元璟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明显地怔了一下。在皇帝面前都对答如流的从容端王突然目光躲闪,回避了一下江眠的视线。
江眠看见他的耳根慢慢地红起来了,突然心中有所明悟。
她想到自己刚刚穿回来的时候,在元璟的书房中看见他偷偷藏起来的话本子。
她好像还记得其中几本的书名。
好像是什么……
《霸道王妃俏王爷》
《邪魅医仙爱上我》
江眠瞬间理解了元璟为什么脸红了,要是她偷偷看这种小说被人发现了也确实会很尴尬。
虽然还是想不明白元璟到底为什么会看这种小说,但是江眠很善解人意地没有再刨根问底地让老朋友尴尬。
她把手中的面具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转移话题道:“这个面具看起来确实不错,不知是什么材料,但是入手服帖又透气。真是可惜了。”
元璟的目光落到了江眠的手上,很默契地明白了江眠说的“可惜”指的是什么。
他清了清刚刚因为一些情绪而有些沙哑的嗓子,对她道:“这些剩下的物品都不是证物,按例收缴上来的东西我可以挑选一部分入私库,如果你喜欢的话,拿走就好。”
江眠惊喜道:“真的吗?”
元璟含笑:“自然是真的。这个面具看起来像是刚刚做好的新面具,你喜欢的话清洗一下,应该是可以佩戴的。”
江眠自然也是看它像是新的。她清理了一下面具,然后摸索着往脸上扣上去。
一旁的案几上有个铜镜,江眠凑上前去,对着镜子把下颌鬓角处不服帖的地方一一压平抚好。
镜子中出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人脸。
江眠长得明艳,两弯黛眉下一双澄澈的略圆杏眼更是点睛之笔。而戴上面具后,各处薄厚不一的面具更改了江眠脸部轮廓和五官走向。
这张陌生的脸偏向艳丽,没有江眠本身脸庞的清凌英气,但多了几分妩媚。
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然后转过身顶着这张妩媚艳丽的脸,对着元璟抛了个自以为风情万种的媚眼。
她习惯性地皮了一下,然后才猛地反应过来不合适。刚想说什么,却见元璟完全没有被迷住的意思。他只是很好笑似地笑了一下。
哦。
可能是他不喜欢这一挂的长相。
江眠想。
*
新鲜感上头,江眠就这么顶着这个面具和元璟出去了。
外面守着的人看见一个陌生人出来,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不过元璟挥了挥手,他们就又都重新低下了头。
元璟含笑看着江眠走几步就摸一下自己的脸,笑问:“还想去哪里?”
江眠确实想带着面具再去招摇过市地逛一逛,但是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下午还要去城外义诊施药,还是回吧。”
于是二人坐上了马车,往端王府驶回去。
马车还是那辆江眠坐了数次的马车。
辘辘声中,元璟忽然开口,“元怡这次阴谋被戳破,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现在他无法打我们的主意了,我有点儿担心……”
江眠明白他的意思,点头接话道:“我也是担心这个。我爹没什么好担心的,元怡还还没这么大本事能害我爹。就是我那个傻弟弟,哎。”
她叹口气。
从她回来以后,不是不想家人。
只是父亲在外征战,现在战事正吃紧。行军作战之中最忌主帅心绪剧烈起伏,她怕干扰到她爹打仗,所以一直都没有想过往边境凉州寄信。
她担心一封信寄过去,她爹和她弟一旦知道她回来了,只怕就再无心打仗,天天惦记着她。天天惦记,却又无法立即回来,还不如放他们先安心打仗。等这一场战役得胜,一家人再安心地团圆。
所以她回来这么久了,家人却还不知道她的存在。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三年没见,老爹是胖了还是瘦了,蠢弟弟是不是又长高了。
也许是想到了家人,江眠难得地表现出了失落的神情。
元璟看着,一双手在袖中握紧又松开,最后只是伸出手在江眠肩上轻轻拍了拍。
*
江眠万万没想到。
刚刚在马车上还惦念着的人,竟然转眼就站在了自己面前。
二人回到端王府,下人来禀报江少将军来了的时候,江眠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只听见一道清朗的少年音高喝一声:“元璟!”
话音未落,一道墨黑色的身影闯入眼帘,身姿挺拔的少年大步跨来。
他年龄已及弱冠,一头黑发高高地束在头顶,脸上是和江眠相似的一双杏眼,此时正愤怒地圆瞪着。快要初春的微风轻拂下,他的黑发随风飘扬着。
是她的弟弟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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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
真的长高了。
江眠看着三年未见的弟弟,又思念又感伤,一时间百味涌上心头,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她无意识地往前跨来几步,想要迎接弟弟。
她猜想几年没见,弟弟一定会忍不住一个熊抱扑上来,问她怎么能那么狠心几年不回家。
没想到少年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漠然地从她面前跨过去,两步走到了元璟面前。
“元璟!”他怒目瞪着元璟,声音似带着万钧的怒火道:“你当初是怎么和我说的!你怎么能和别人订婚了!你的承诺呢?”
他一句话说完几乎要声泪俱下,站在原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江眠被弟弟漠视地晾在了原地,一时间愣住。她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幕,一时间头脑混乱,不知道现在在上演哪一出。
元璟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
江睢又道:“你曾经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会喜欢我姐一辈子,会为我姐守一辈子!你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到将军府求我爹让他允你在王府里面为我姐姐供一座牌位的了是吗?才短短三年!才三年啊!”
少年终于没有忍住,两行清泪从眼里留下来。
“才三年,你就把我姐忘得一干二净,转头要娶别人,甚至求太后亲自赐婚。你好样的,元璟。”江睢已经泪流满面,却强撑着气势恨道,“怪我爹和我当年看走了眼,错信了你,竟以为你是真心的,让我姐的牌位在你这里受尽委屈,还要看着你迎娶别人。我这回来,就要带走我姐的牌位!我们还没死,她不是你可以随意轻慢的人!”
他说着,突然转头对着王府的管事道:“我姐姐的牌位在哪里,领我去。”
一旁的王府管事被眼前的阵仗惊住,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来,听见问话就直接答道:“听王爷的吩咐,拿去劈掉烧了。”
“什……什么?”江睢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惨白,一只手伸出来指着元璟,手指已经在剧烈的颤抖,“元璟!你真的?你……你竟敢……”
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江睢突然左右四顾,四周没有趁手的武器,他猛地从院子的造景里举起一块装饰用的石头,运功向元璟砸去。他整个人已经气到恍惚,几乎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向着元璟攻击。
元璟在江睢的控诉里终于明白出现了什么误会,但没能拦住管事耿直的回答。管事说的没错,他确实是命人烧掉了江眠的牌位,还是他亲自添的火,亲眼看见烧干净了才放心。
那是在知道江眠没死的第二天,他生怕这个牌位留着会訪到江眠,太不吉利,亟亟地烧了它才安心。
可是这个回答明显在此时更深地加重了误会。
他看着眼前江睢向他攻击过来,侧身闪避,但又担心江睢太过悲愤伤到他自己,没敢躲得太远,在江睢站立不稳时伸手扶了他一把。
江睢却完全不领情,站住后转头又向着他攻击过来。一只石头舞得虎虎生风,明显三年里武艺是精进了不少。
一旁的江眠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先不论江睢嘴里的那些她从未听闻的往事是怎么一回事,她看着少年被气疯了一般,泪流满面地疯狂攻击着元璟,江眠也心疼的不行。
35. 蠢弟弟
她连忙上前几步,对着江睢道:“阿睢,都是误会,你先停下来听我说……”
话未说完,少年的动作突然停下了,他转头看了一眼江眠,指着她对元璟道:“你的眼睛是瞎了吗?就为了这么一个令人作呕的女人,你竟然敢这么对待我姐。这个贱女人惺惺作态地红个眼眶,你就把我姐姐的牌位劈了……还……还烧成了灰……元璟!我要杀了你!”
江眠摸了摸刚刚因为见到弟弟情绪激动而红了的眼眶,没想到少年会误会成这样。
这一摸脸接触到了脸上异样的感觉,她想起来脸上还带着面具。因为看见弟弟情绪起伏太过激动,她一时间都忘了。
怪不得弟弟没有理会她,他是没有认出来自己。
可眼看着江睢是真的动了杀心,她顾不上说别的,只连忙上前拦住他。江睢的身手和自己一样,是真刀实枪练出来的,时间长了元璟可招架不住。
“阿睢,你先冷静!”
江睢充耳不闻,只拼命地攻击着元璟,声音泣血般悲戚而凄厉,“我不打女人。但你若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
江眠一只手和江睢见招拆招拦着他,另一只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摸着,想要把脸上戴着的面具摘下来。但是□□戴上容易,摘下却万般地费事,她一时之间无法单手摘下来。
江睢的攻击越加激烈,江眠只能道:“阿睢,我是你姐姐,你听我……”
“你闭嘴!”江睢突然调转方向,猛地向她一击而来,“你不配提我姐姐!”
江眠往旁边偏一偏头,想着要不然就受他一击。这小子气成这样,她看着真心疼,她想让他出出气,别真气坏了身子。
于是没有完全躲开,只是顺着攻击袭来的方向卸掉了大半的力,准备轻轻受他一击,让他冷静冷静。
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极的厉喝:“江睢!你敢伤她!!”
刚才被不要命地攻击都一直宽容忍让的元璟面色顿变,扑过来一把抓住江睢的肩膀死死控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生生拦住了他手上的攻击。
悲痛交加下,江睢的攻击早已经没了章法,此时被元璟大力摁住,挣扎不出,甚至忘了动用内力,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
江眠心疼得不行,连忙抓紧时间双手齐齐上阵,终于“唰”地一声撕下了脸上的□□。
撕的太粗鲁,脸上霎时间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江眠疼得龇了龇牙也顾不上管,几步走到江睢面前。
一旁的元璟注意到,看着江睢的目光又沉了沉,手上仍然牢牢地摁住江睢。
江睢被控在原地,目光只能随着元璟一起看向江眠的方向。
他本来恨恨地盯着江眠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慢慢凝滞住,眼中淌下的两行清泪都一停。
“姐……姐姐?”
少年磕磕绊绊地叫出一句,然后更猛烈的挣扎了起来。
他怒喝道:“元璟!你这个王八蛋!你怎么能让别的女人顶着我姐姐的脸!!”
被弟弟的智商感动到的江眠:“……”
她清了清嗓子,喝道:“江睢!你眼睛瞎了,连你姐姐我都认不出了?”
江睢听见熟悉的姐姐的声音,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刚才他情绪太过激动,一时间只想和元璟同归于尽,顾不上分辨,竟然没认出来姐姐的声音。
江眠想着他刚才骂人的话,皱着眉头先训弟弟,“江睢,我是怎么教你的。你刚才骂的都是些什么。我有没有教过你要尊重女孩子!你怎么张口就是什么“令人作呕”的“贱女人”?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江睢听着姐姐口中熟悉的训斥,心里一股股涌起着她和家里分别三年的点点滴滴,想着无数次对她的思念和以为她已经芳魂永逝的痛不欲生,一波波的剧烈情感让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他嗫嚅了两声,突然大哭出声。
江眠被弟弟哭得心里一片酸软。她叹了口气,蠢弟弟一会儿再训吧。
她走上前去,把弟弟揽进怀里,拍着他的后背。
江睢反手把江眠死死地抱在怀里,弯下身子,把头轻轻靠在姐姐的头上,叫道:“姐姐!”
江眠点头应道:“嗯,在呢。”
江睢又叫了两声姐姐,都得到了耐心的回应。他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终于察觉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轻轻挣了两下,不敢使劲儿,等江眠放开了他,他胡乱抹了抹自己的脸,把脸上纵横的泪痕抹掉,尝试毁尸灭迹掉自己这么丢脸的证据。
江眠拍了拍他宽阔的后背,抬头对元璟道:“放开他吧。”
元璟“嗯”了一声,依言放开了控制住江睢的双手。
一阵初春的风吹来,江睢双手捂住脸,恨不得能被这股风吹到天边去,逃离掉这个可怕的场景。
不过……
他又把手放下来,一双和江眠相似的杏眼看向江眠。
姐姐终于回来了,他丢脸就丢脸吧,丢脸也不走。
他的相貌更像二人的母亲,只是一双眼睛和江眠极为相似,但他的眼尾线条要更硬朗一些。
元璟刚刚看到江睢敢打自己的姐姐时怒气攻心,此时看着他和江眠那么相似的一双眼睛,也没控制住心软。
他叹了口气,还是解释道:“你姐姐几月前就回来了,她担心影响你们打仗就没有给你们寄信。那个牌位是我让烧的,你姐姐还好好的,不能让那种不吉利的东西留着。”
江睢闻言使劲儿点头。
烧得好,是得烧了,不能留着。
元璟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和你姐姐的……婚约,是因为事出有因,一两句说不清楚。只是我当年所说句句为真,我此生绝不会和别人……”
他没有继续下去,停住了话头。他清凌凌的双眼只看着江睢,没有敢往旁边偏移。
江睢此时又好说话得很,点头理解道:“我知道了。你说过不会成婚,要为我姐姐守一辈子。我……是我的不是。我这次一回京就听到了传言,说你亲自求太后为你赐婚了。是我气昏了头,不该不信任你,对不住!”
江睢少年意气敢作敢当,既然明白了是自己错怪了别人,就立即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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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一番话听在江眠耳中,无异于惊涛骇浪。
她刚刚听二人话头就觉得奇怪,但要拦着江睢,一时间顾不上别的。
此时又听见一遍,她转头看向元璟。
她质询的目光仿佛泥牛入海,全无波澜,元璟像感觉不到似的,并不回视。
气氛慢慢安静下来。
院子里一时间几乎能听见落花轻轻落在水面上的声音。
江睢也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儿。
他看看元璟,又转头看看自己的姐姐,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三年前,元璟来将军府求见他爹的时候,好像是说过,姐姐对她无意来着。
三年前。
江眠刚刚在沧州失踪的时候,是在弟弟江睢面前消失的。
她自己知道她是瞬间穿越到了现代的平行时空,但是在别人看来,自然不会认为她是凭空消失的。
江睢一眼没看到她,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姐姐了。他最后看到她的时候,她就站在陡峭的山岩边上。
他自然以为姐姐是一不小心跌入了山崖。当时他们在咸阴山上,咸阴山高挺险峻,崖上锋利的山石林立,若是当真有人不慎跌落,只怕是十死无生。
他回去告诉他们的父亲江远,江远立即派兵搜寻,自己也动身前去。他们加上江远的亲信士兵们在咸阴山上搜找了足足一月有余,几乎把一座山翻得底朝天,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咸阴山上不少野兽禽鸟,若是有人跌倒在山里再也爬不出去,那么尸骨无存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江远本应听从皇命班师回朝,因为女儿失踪,他命副手带领大军先行回去,自己硬是生生脱了一个多月,在咸阴山搜找女儿的行踪,却再也找不到半点江眠存在的痕迹。
短短月余,江远的两鬓生出了许多白发。
终于在皇帝一封又一封措辞愈加严厉肃杀的催他回朝的信件中,他带着江睢回了京城。
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在沧州香消玉殒的消息传到了京城,自然也传到了端王府。
元璟第一时间是不可置信,他来到镇国将军府向江远求证。
江远像是突然老了十余岁,佝偻着脊背,对他证实了江眠从咸阴山崖上跌落,无迹可寻。
元璟甚至没有来得及体会自己是什么感受,只匆匆问明了方位,当夜就带着人千里奔袭,向沧州而去。
他绝不愿相信江眠就这么离开了,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从夏末到初冬,他失心疯一般地带着人在咸阴山上搜找了三月有余,他把找到的尸体甚至骨骼残骸全部收殓到一起,一具具辨认。
整座咸阴山的动物他都登记在册,有的大型猛兽他甚至剖开了它们的肚子,在它们的胃里翻找。
几座最陡峭的山崖他反复爬下不知道多少次,在崖底的湖水溪流中深潜下去摸索,在水底的烂泥里一寸寸翻找。
就这样一直找到大雪封山。漫天的皑皑白雪把一切都掩埋其下。
他的手下几乎以为他要彻底疯掉或者死在那里的时候,他带着人回了京城。
36. 寻找江眠
回了京城他就病倒了,在床榻上病了半月余下不了床。
江远听闻到了他疯了般的举动,不知他和自己的女儿是怎么回事,想着要去看看他的时候,元璟拖着病体来了镇国将军府求见江远。
他来求江远同意他在王府为江眠供一座牌位。
江远听闻了他的来意,本来是要拒绝的。毕竟端王刚刚非常诚实地说了他和自己的女儿并不是两情相悦,阿眠对他无意,只是他自己一往情深。
只是眼前之人病体支离,苍白憔悴,整个人瘦的几乎脱了形的样子让他实在无法直接把拒绝吐之于口。
加上刚刚听说了端王殿下在咸阴山的疯狂举动,知道他甚至把野兽的肚子剖了,探手进去翻找,只怕再刺激一下,真的让端王殿下当场疯掉。
却没想到端王并不是他想象中失心疯了的样子。
他虽然病骨支离,一副惨淡憔悴的样子,却竟然礼节周到,条理清晰,谈吐优雅,完全是一副清醒理智的样子。
他逻辑清晰地劝说江远道:“阿眠的牌位自然是要供在江家祖祠,元璟不敢狂妄置喙。在下所求不过是另为阿眠设一个牌位供养。江大将军和少将军常年征战,不经常回府,难免有无法顾及的地方。若是牌位没有得到精心供养,我只怕……只怕阿眠在下面会受委屈。”
一番话把江远几乎劝服,只是……
他踌躇道:“另设一牌位供养倒是不妨,可阿眠和你毕竟并无情意,你也说了她并未倾心与你,这名头……”
元璟立即接话道:“大将军放心。元璟绝不敢轻慢,我只以挚友之名立牌位。牌位立毕后,大将军和少将军可随时去看望。”
江远最终答应了他。
然而牌位立好了,他却不忍心去看,所以也从未见过。江睢倒是看过好几次,元璟还吩咐过府里,江少将军过府不必阻拦。
所以这回江睢过来能直入王府,不过他在往日供奉牌位的地方没有看到姐姐的牌位,再加上刚回京时听来的传闻,才闹出了这样的乌龙。
此时此刻。
江睢看着眼前的场景,意识到自己似乎闯祸了。
他挠了挠后脑勺,对江眠说道:“姐姐,我刚回京还有事要办,那什么,我先回了,晚些再来找你!”
说完脚底抹油,冲着元璟潦草行了一礼,转身跑掉了。
院内恢复了安静。
初春的树叶打着转儿地飘落在地。
元璟还是不看江眠。
江眠脑子里回响着刚才弟弟说的那些话。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这回穿回来以后,元璟才对自己渐渐动了心。
她觉得元璟可能也就是一时兴起,所以虽然拒绝了几次但并没有真的有多当真,想着可能只是老朋友一时新鲜动了心思。
可是,江睢说,三年前元璟就到将军府上求她爹让他为她立个牌位。
那是为了什么?
江眠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道:“元璟,我们……聊一聊吧?”
元璟叹了口气,他本不想说的,可是阿眠想要做的事他哪里舍得违逆,所以他也只能点头,走到院子里的桌凳旁边,轻声道:“过来坐着说吧。”
江眠在元璟身边坐下,斟酌着措辞,“阿睢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元璟点头,“是真的。”
江眠惊讶道:“那就是说三年前,你那时就对我……”
“是。”元璟见她为难,直接应下,“我从那时起,就对你情根深种。”
江眠:“……”
她看着元璟。元璟刚才还一味回避着她的视线,不愿意直视她,也不愿意承认。
但从元璟坐下来的那刻,好像有什么转变了。
他像是终于忍够了,不准备再忍了,说话间竟然直截了当,全无顾忌。
江眠说话也干脆了起来,她道:“我只以为你是在我此次回来后才动了心思。可是我们之前有误会啊?”
她想起来他和她说过,她帮贺南溪应付他大哥,假装她和贺南溪是一对儿的时候,元璟就在院外目睹了全程。她奇怪道。“你不是一直以为我喜欢贺南溪,已经和贺南溪在一起了?你以为我和别人两情相悦的时候,难道会对我动心?”
元璟笑了笑,道:“如果比那还早呢?”
江眠挑眉,“什么还早?”
元璟看着江眠的双眼:“我对你动心,远比误以为你和贺南溪’在一起’要早得多。”
他看见江眠惊讶下微微睁大的杏眼,似乎是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轻声道:“阿眠,六年前在画舫的事情,你真的都忘了吗?”
江眠被他问得一怔。
六年前?画舫?
那里有发生什么事吗?
元璟看着江眠茫然的双眼,她是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他万般无奈地轻笑了一声,只是这声笑中没有半分的喜悦,有的只是浓浓的自嘲和怅然。
他轻声开口,嗓音已然哑了,“六年前,我曾给你送过一封信,邀请你到画舫上小坐,有重要的事情想说。”
那天是他决定对她表白的日子。他发现自己对她动心,被她吸引,连情绪都被她轻易掌握后,辗转反侧了很久。在偷偷地抱着自己的心意暗暗喜欢她好久之后,有一天,他突然下定决心,想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诉给她知道。
他珍惜地怀抱着对她怦然而动的滚烫的心脏,精心准备了很长时间。画舫里面的布置景致全部由他亲手安置,不曾丝毫假借人手。连和她见面时要穿的衣服,他都试了很多很多套,最后选择了一身天青色的长衫,因为那是她最喜爱的颜色。
他在画舫上面布置了很大的一片花海,其中大部分是各色的雏菊,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他满心忐忑又期待地在画舫上等了很久。
从月上柳梢到天边泛白,案几上的食物早已凉透,他在画舫上枯坐了一夜。
也没有等到他的姑娘。
然而一夜的等待到了此时的他的嘴里,也只是说了一句,“没有等到你,我便走了。”
什么?
江眠瞪大了双眼,她完全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儿啊。
她拼命努力尝试从回忆里面搜刮出来任何相关联的场景。
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她猛地转头。
“你是不是,给我写了一封文绉绉的信,里面还引经据典地说了一大堆,带着一首诗词,是好长的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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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
元璟愣了一下,听她说起信的内容,脸没有忍住红了,点头道:“是。你想起来了?”
江眠猛地一拍桌子。
“那封信是你寄给我的?”
元璟摇头道:“不是寄的。是我……偷偷放到你的书案上的。”
江眠“啊”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我不知道是你给我的啊。我以为……我以为是别人给的……”
元璟听闻此言愣了一瞬,墨黑色的双眸缓缓转动,问道:“你以为是谁给你的?”
江眠恨恨的道:“我以为是贺南溪那厮啊。那个时候正好贺南溪刚刚知道他大哥快要来书院了,他天天缠着我,求我配合他演场戏,想要他家里误以为我们在一起了就不再催他。他天天不是给我送吃的,就给我送花,要不就写一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送过来。”
“你还记得吗?贺家大哥来的那天,他就背了这么一段文绉绉的台词,当时我站在他旁边没忍住笑场,还被你误会成我很开心。”江眠皱眉回忆道。
“我依稀还记得,那封信上好像还别着一朵黄色的小雏菊。那封信难得的雅致漂亮,所以我对它还有些印象。可是那之前几天,贺南溪刚刚拿着花和一封书信来找过我,上面写着他想要写进家书里面寄回家的话,想让我参谋一下。那信里文绉绉地拽了一大堆乱七八糟,不知是他从哪里学来的,看得我头疼。所以那天又看到信,我只以为还是贺南溪的,我就匆匆扫了一眼扔在了一边。”
江眠使劲儿的皱着眉头,复杂道:“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会是……是你写给我的。”
其实现在想来,那封信和贺南溪给他的如此不一样。笔迹自然是不一样的,而用心程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贺南溪来找她的时候,随手揪一枝花就来了,管它是什么品种,甚至有一次给她揪来了一朵草药。
可那封信上精心地别着一朵小巧可爱的小雏菊,是那个时候她最喜欢的花。
可惜她做事惯常从不多想,也没有多去注意一下那封书信。就连最明显的字迹不同,她也以为是这次贺南溪花钱请人誊抄了一份。她连内容也没多看,只大致扫了一眼,都是些文绉绉的典故看不懂,就没再去费心思读了。
没有想到,错过的竟然是那时年少的元璟的一片炽热心意。
元璟已经完全怔住了。
他绝没有想到,那年的事情竟然是这样一起阴差阳错的误会。
可是……
当年他并没有就那样轻易地放弃。
他在那晚之后,攒了几日的勇气,又去找了江眠。
却正好看见她和朋友聊天。那是她在麓山书院经常一起玩耍的小姐妹。
二人坐在一起聊着什么关于“信”的话题。
他听见江眠开口,语气中的不屑和轻忽如此明显,她道:“就他?我才不稀罕。他再给我送多少回信我也不会喜欢他啊。他若是真喜欢我,才叫做不自量力。”
当时年少的元璟犹如被一支利箭当胸穿透。疼痛都没有来得及袭来,先感受到的是满胸腔的冰冷和空洞。
他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到住处的了,只记得之后许多天他都一直浑浑噩噩。
37. 明白了他的认真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仍然不愿甘心。
他对自己说,即便阿眠真的那么厌恶自己,即便阿眠真的骂自己不自量力,他也要当面亲口对阿眠说出他的心意,要亲耳听见阿眠对他的答复。
所以他再次找了过去。
没有想到,这次直接碰上江眠和贺南溪一起在长辈面前表明了心意。
贺南溪在那里说着,“尔尔辞晚,朝朝辞暮,我与阿眠两情相悦”。
而他身旁的江眠笑得一双杏眼都眯在了一起,那么的开心。
这一次,他像是被彻底击落在地的雏鸟,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他颓然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之后不久,他们都完成了在麓山书院的学业。
几人陆续回京。他们就这么分别。
元璟离开书院的那天,在江眠的院子外站了很久。
隔着院墙,能依稀听见她和贺南溪说笑打闹的声音。虽然听不见具体的词句,但是夹杂其中的笑声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
初秋的天气,元璟站在外面,直到整个身体都冻僵了,还是没有上前敲响那个矮小的院门。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转身离开。
走下了麓山书院。
*
江眠听见元璟说听见自己和别人嘲笑送信的人不自量力。
她简直不可置信道:“我怎么可能……元璟,若当真有人对我表明心意,我会是那种在朋友面前奚落别人的人吗?”
元璟垂着头,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江眠叹了口气。她知道元璟不是认为她人品有瑕才会误会。只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太年少,骤然面对这样伤透人心的话语没能反应过来罢了。
她叹息道:“这件事情我是真的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但想来我说的肯定是贺南溪没错了。那时贺南溪天天给我又是送花又是送东西的,我的小姐妹们曾经误会过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想必那时我和小姐妹说的送信的那人是指的贺南溪。”
“贺南溪不喜欢我。但我说的没错,他若是真的喜欢我,确实是不自量力。”
元璟点了点头。
是了。
多少年来,他也曾经无数次回想起年少时的那些场景。
他也曾疑惑过,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阿眠那般厌恶。她本不是会对人随意出言刻薄的人,他还曾一直担心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深深地得罪过她。
原来,是一场场阴差阳错,连接起来,变成了命运的沟壑。
二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江眠心中百感交集。
她本以为元璟只是一时兴起,所以曾经以为只要把拒绝的态度明确摆出来就好了。
没有回应的事情,过一段时间,元璟自己慢慢地就会冷下来了。
所以她其实从来没有真的考虑过接受。
也以为元璟并不会坚持多久。
可是,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真的一个人默默地、偷偷地喜欢了她这么久。
哪怕在他的认知里,他曾经被自己这么不留情面地拒绝过,冷待过,甚至嘲讽过,都没能冷了他的心。
这么多年,他还一直默默地喜欢她。
这样的元璟,这样的心意,她要怎么做,才能彻底拒绝,怎么做才能让他彻底放弃?
元璟勉强把自己破碎的心情拾起来,囫囵个儿拼好,抬起头却发现江眠又是这样一副苦恼得不行的样子。
他半是无奈好笑半是心疼地叹了一口气。怎么每次知道他的心意她都这么发愁。
他喜欢她这件事情是这么让人愁苦的事情吗?
他轻笑着开口道:“阿眠,不要愁了,也不要想着怎么能让我放弃。之前我就曾说过,我的心意是转圜不了的了。别说是你,恐怕是我自己也已经无法控制。现在你也知道了,我……我从多年前开始就是这样,此心已无法可转了。”
江眠躲开了他墨黑色的双眸。
心中却隐隐明白了元璟的认真。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
她是真的没有办法让他放弃了。
江眠无奈,对元璟打了个招呼道:“我下午还要去城外义诊,回去拿上东西就先走了。”
元璟轻叹口气,拦了她一下,“等一下,阿眠。你的脸还没有涂药呢。”
江眠才反应过来脸上仍有些火辣辣的疼,是刚才暴力撕掉面具时的后遗症。
她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元璟还记得。
她应了一声,转身向内院走去。
身后元璟又嘱咐了一句,“别忘了先上药再走,出去了你又没有功夫上药了。”
她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答了声“好。”
*
下午,江眠照常去了城外义诊。
最近,南方水患治理的颇有成效,听说已经有些逃难到周边城镇的陆陆续续回到婺州了。
京城外的难民们也大多都有了去处。
依据朝廷新出的律法,有一部分从未犯过事的有劳动力的良民可以入城,有携带着户籍证明的“手实”的可以直接租赁房屋住下。没有手实的可以去京城的办事处重新办理。
所以城外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小部分人分散着聚成几堆,讨论着回南方的路程。
江眠环视了一圈空了大半的棚屋。
看来,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来义诊了。
这晚收工得很早。
第二日,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起来伸了个懒腰,江眠决定今天要回家了。
自从她又穿回大晟朝后,她还没有踏入过她家—镇国将军府的大门。
江府人丁稀少,下人也没有几个。
江家的主子就江眠父女三人,江眠的母亲早早地病逝了,府上从此再没有女眷,除了江眠。而江眠又是惯常不爱打理琐事的性子,是以整个偌大的江府除了维持府上正常运转的人以外,也没有个能拿主意的老仆管家之类的。
几个月前江眠回来的时候,也是因此没有回江府。府上并没有能拿主意的管事人,也没有能辨认出江眠身份真假之人。江眠回去,除了徒惹府上下人们忙乱一场外,也无甚用处。
不过如今,弟弟回来了。那这座冷清的宅院就可以称之为家了。
她回去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府门口站着人,似乎是在为谁等门。
那门前站着的人看见江眠在阶前下马,面露喜色,忙不迭地推开了门,又跑下台阶来为她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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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她行了个标准的礼,恭声道:“大小姐回来了。奴才阿忠,请大小姐安!”
江眠辨认了一下,发现不认识。应该是这三年里新进府的。
阿忠殷勤地领着江眠入府,一路上亭台楼阁一如往昔。
府上的一切摆置陈设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路过后花园的时候,江眠眼尖地看到一颗被削去了半边枝桠的柿子树。她记得那是她三年前练功时不小心削掉的,当时把江父气得吹胡子瞪眼,说要挖掉重新种新树的。原来也没有挖掉。
沿途的下人们看见江眠没有半丝惊讶,俱是躬身恭敬行礼,唤到:“见过大小姐。”
江眠笑了一下。
她知道是阿睢提前打了招呼。
这小子,三年不见,办事倒是越发牢靠了。
她直接走到了自己的院子前,推门而入。
小院儿还是曾经的模样。
正中的院门上方,挂着一块竹制牌匾,上书“清风院”。
院中茶案小几旁边,种着一小片各色的绣球和雏菊。后面是她的书房,墙上开了大大的一扇窗子,正对着其下的各色小花们。她的起居室和卧房和书房相连,都在其后。
初春的微风吹来,绣球们抖抖头脑,散落一蓬花瓣,随风打着旋儿落在了江眠脚边。
江眠往前走了两步,惊讶道:“这些花儿,竟然都还活着……”
身后阿忠躬身回道:“回大小姐,这些花儿都是府上的花匠精心养护的。奴才是两年前来的府上,从来的第一天就被告知清风院里的一切陈设都不许动,只每天日常的清洁洒扫不可停,说是等大小姐哪天回府可以直接住回来的。”
江眠走进了观察。
春天不是菊花的花期,所以好多菊花的植株上面并没有花朵,但是茎叶翠绿笔挺,还是能看出被养的很好。
她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朗的声音:“姐姐!”
她回头,看见身着一身青绿色长衫的少年。
江睢走过来,一双杏眼笑得弯弯的:“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江眠笑道:“之前你不在,我回来也没什么意思。”
江睢声音微微有点儿委屈道:“我都回来好几日了。若不是听到端王订婚的传闻去了端王府,我还见不到姐姐呢。”
江眠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心虚,“嘿嘿”笑了一下:“我刚回来的时候府里没人,你们都不在。我也不知道家里是不是已经为我办过葬礼了。若是贸然回府,只怕吓到人,也不好解释。正好路上碰到了元璟,就去他那里暂住了。”
江睢“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对江眠道:“快到午食的时间了,我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咱们在家吃吧。”
江眠想逗一下弟弟:“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菜啊?”
没想到少年的眼睛一下又红了:“怎么会不记得!你喜欢吃辣的,喜欢吃鱼肉和兔子。我怎么可能忘了!”
弟弟控诉的眼神,好像在指责江眠的狠心。
她忙认错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话了,对不住。”
江睢又“哼”了一声,仍然有些忿忿。
38. 回将军府
江眠笑着把他拉到桌案前坐下。
“好了,是我不对。我知道你们这三年都很想念我的。”
江睢看了她一眼,道:“你一走三年,爹和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爹伤心的两鬓几乎都白了,我……我也……”
他再次“哼”了一声。
江眠长叹了口气,道:“是我不对。只是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回来,若不是这次机缘巧合,也不知要等到何时。爹最近都还好吗?”
江睢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那样吧。胜仗又打了好几场,只是在军营里,好多次夜里我都看见他在营帐里默默发呆,肯定是在想你。”
他又看了看江眠,道:“毕竟只有你这个女儿是亲生的,我像是捡来附赠的赠品。”
江眠轻轻打了他的头一下:“胡说八道什么呢!”
江睢理直气壮道:“怎么不是!我从小就知道的。你的名字是阿娘精心挑选的,化用的她最喜欢的诗句’江枫渔火对愁眠’。而我的名字是跟着你的名走的,随便挑了一个和你的名字同个偏旁的睢字罢了。”
江眠轻斥道:“瞎说!你的’睢’字取的是欢乐自得之意,也是爹娘对你的期望和爱。怎得就是随意取的了。”
江睢把手撑在下巴上,凑过来道:“反正姐姐才是家里的主心骨,是家里最重要的人!姐姐,搬回来住吧,别住在端王爷那里了。”
江眠哼笑一声。
原来这小子是这个目的。
她促狭道:“瞅瞅你这样子。爹娘没给你取名叫江’瞅’就不错了。”
毕竟瞅也和眠同一个偏旁不是?
不过他说的也对。
自从自己知道元璟的心意后,本来就决定要搬出来。
是因为二皇子对她虎视眈眈,元璟又实在不放心,才一直没能成行。现在阿睢也回来了,她搬回将军府,她们二人一起住,安全自然也无需再担心。
所以她点点头道:“你回来了,我自然也应该回家住。晚些时候我就去取东西,和元璟说一下。”
“真的?!”江睢高兴得眉毛都要挑到头顶上了,“太好了!一会儿我去帮你搬东西!”
“只是有一件事……”江眠想到了苏灵月,自己要搬回来,自然是要带上小月一起的,她对江睢道:“我还要带回来一个人……”
话没说完,外面下人忽然来报:“大小姐,二少爷,府外一位姑娘求见,说是姓苏。”
“是小月来了。”江眠立即起身道,“快请她进来。”
她出来的时候派人给苏灵月捎了口信,说自己要回将军府,让她稍后也过来。
没想到她来的这么快。
苏灵月被下人引到江眠的清风院。
她看见江眠,上前两步,高兴地唤到:“姐姐!”
江睢看见这姑娘这么亲密的称呼自己的姐姐,一瞬间有点儿危机感。他下意识喝到:“你是谁?!”
江睢毕竟是上过战场的少年将军。
虽然他在江眠面前撒娇耍赖浑不忌讳,但是严肃时,身上金戈铁马血腥杀戮之间浸染出来的气势与杀气却非比寻常。
此时厚重如带着沙场咸湿气息的压力冲着苏灵月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躲在了江眠身后,抱住她的手臂,小声叫道:“姐姐!”
江眠拍了拍她的手臂,对江睢道:“阿睢,收一收,你干什么?吓到小月了。”
江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道:“她是谁?三年不见,你家也不回,在外面倒是有别的新妹妹了?!”
江眠无奈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跟着我学医。她很乖的,你别吓到人家。”
江睢满眼委屈地收敛了身上的气势。
说话间,将军府的厨子已经做好了午食。
江眠让下人把饭菜摆在茶案上,三人就围坐在江眠清风院里的茶案边上享用午食。
吃饭的时候,江眠还能感觉到江睢满脸委屈,时不时地瞪她一眼。
她心里好笑。
刚还说这小子这三年长大了不少,现在看来,还是从前那样。
江眠想到之前苏灵月说过想要开办一座女子医学院,自己还承诺会帮助她。之前她还在想着有谁可以打劫一下,这不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嘛。
她清了清嗓子,道:“阿睢啊,这三年功夫练得不错,功力见长啊。”
江睢听见这个语气,本能般地竖起汗毛,谨慎道:“一般一般?”
江眠没有理会,继续输出:“想必立了不少功,封了不少赏吧。咳,那什么,姐姐这儿有一个好买卖,你听听?”
江睢戒备道:“又要借钱?”
“瞧瞧,你说的什么话。”江眠打了个哈哈,干笑两声,“姐姐啥时候跟你借过钱了?”
江睢侧眼瞅她:“上次在沧州你借了我三两银子去逛集市;上上次京城上元节你给耍把戏的打赏,自己没带银子,又拿了我二两银子;上上上次……”
江眠连忙打断他的回忆:“啊这个,一家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借呢。再说,姐姐这不正准备还你嘛。还不是最近情况特殊,那个,手头有点儿紧,有点儿紧。”
江睢瞥了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看她了。
过了会儿,又有些别扭地开口道:“你那什么买卖,说来我听听。”
江眠听见弟弟感兴趣,赶忙殷勤地为他介绍她们想要开一个女子医学院的想法。
“其实许多女孩子都很有头脑和才华,但是家里面未必允许她们去求学。我能做的不多,好歹医术还过得去,便想着能多交些姑娘学医。若能开设一个医学院,家里即便不能为女孩子请师父,她们也有个地方可以学习了。再者说,若是有个学院做依托,可能也更容易说服家里人允许她们学习。”
江睢听着江眠一番话,神色渐渐认真起来,边听边频频点头。
在江睢还很小的时候,江眠就一直给他灌输尊重女性的想法。虽然这个朝代的大环境她不可改变,但她的弟弟她可以教导。她希望他能成长为尊重女性的男子。
江睢也没有辜负江眠的期望。
是以现在听见这一番话,他半点没有质疑所谓“女子为什么要学医”之类的想法,也不觉得开设一座女子医学院是什么天方夜谭。
他只是惊讶于姐姐这次竟然是真的有正事。
他知道姐姐有多么惫懒。所以这次姐姐难得想要做什么,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支持的。
所以他认真听完后,立即表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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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零用钱还有个上百两,我都拿来支持姐姐!”
江眠愣了一瞬,心中一暖。
这孩子,其实还是没有变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她终于正色道:“阿睢放心,这笔钱算姐姐借你的。过阵子我取回来我的财物,一定会还给你的。”
她其实也很有钱的。
江睢都有上百两的零用钱,她的钱财比他只多不少。
毕竟江睢之前说的其实没有错,她在家里的确是更受重视的那个人。加上她很早就跟着父亲上战场,打仗救人,也数次领赏。零零总总的钱加在一起,也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只是这笔钱之前被她存在钱庄里,而票据……
在她三年前失踪的时候正被她随身携带在身上,穿越到异世的时候随着她身上的衣服一起化为时空乱流里的微尘了。
这才导致她这段时日身无分文。
听闻此言,江睢却摇摇头,道:“不用。姐姐,这件事,我也愿意支持的。大不了,算我入股好了。”
江眠笑道:“刚才和你说有笔生意是开玩笑的,这学院开了以后大致是不可能盈利的。”
“我知道。”江睢又把头扭到一边去了,小声道:“我愿意支持姐姐。不用你还我钱。”
江眠笑叹了一口气,使劲儿揉了揉江睢的头。
江睢嘴上小小声抱怨了一句,但是头却一动没动,任由她揉了个痛快。
“好小子。”
江眠夸了一句,没有看到江睢有些泛红的脸颊,转头对苏灵月说:“你阿睢哥哥答应会出钱了,改天你跟着他去取钱就好。”
江睢脸上刚刚泛起的红晕立即消失。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江眠:“什么?!”
“这钱是给她的?”
江眠看着江睢不可置信的样子,挠了挠后脑勺。
“呃……是呀,我刚才没说吗?啊,那是我的错。那什么,你也知道的,你姐姐懒得很,这种事情自然是交给别人做,给别人做哈。”
江睢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江眠,又转过头瞪苏灵月。
他怎么觉得自己变成捡回来的了,像是苏灵月才是姐姐亲生的妹妹?
这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抢他的姐姐,还要抢他的钱!
*
吃完饭,江眠要找人去给苏灵月收拾一个小院子出来。
之前迎她回府的阿忠殷勤地凑上来,恭敬道:“大小姐,旁边的’明月阁’一直空着,是否可以收拾出来给这位苏小姐住?”
江睢在旁边突然横插一句:“清风院,明月阁,这名字像是一对儿,不适合师徒,换一个吧。”
阿忠听见二少爷的话,恭敬地点头,然而点完头还是看向江眠,等着大小姐的吩咐。
“我觉得挺好。明月阁敞亮舒适,离我的院子也近。”江眠盖棺定论道,“就这里吧。”
阿忠忙恭声应道:“是,大小姐。”
说完绕过杵在边上的二少爷,躬身退了出去。
江眠对江睢道:“我带着小月先去熟悉熟悉房间。”
说完,握着苏灵月的手,半搂着她出去了。
徒留无人在意的江二少爷对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瞪眼睛。
39. 惊变
明月阁虽然名中带阁,但实际也是个小院儿。
只是院中有一间略高的小阁楼,上面挂着竹制牌匾“明月阁”,倒确实和江眠的“清风院”是一对儿。
不过明月阁占地要略微小些。
院中种着几株松柏和一片翠竹,清风吹来,微微摇曳,颇有些潇洒之态。
院中的小阁楼原是用来赏月的,若是月华如水洒落下来,院中树影婆娑,竹音簌簌,临风畅饮,颇有意境。
这也是院子被命名为“明月阁”的原因。
要收拾的地方不多,阿忠带着几个小厮婢女快手快脚地归置,不出两刻就拾掇好了。
江眠领着苏灵月逛了一圈,问她是否满意。
“就住在这里了可好?”
苏灵月自然满心欢喜,应道:“当然是太好了。姐姐,我还没住过这么大的院子呢。我一定更努力用心地学医,早日把我们的女子医学院开办起来!”
江眠被她逗笑了:“和那些有什么关系。让你住在这里只是想让你待得安心些,舒适些,不是要你用学医的成绩回报的。”
苏灵月很乖地点头:“我知道了,姐姐。”
江眠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外公……他当真同意你在外面学医了?”
这么久以来江眠其实一直没有过多追问。但是现在要邀请苏灵月长久地住在一起,她想还是得知道一下。
苏灵月双眼闪烁了一下,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是我逼他同意的。”
她又抬起头,看着江眠,圆圆的双眼里似乎亮着某种火光。
“我在太医院的医书里面发现了绝子方,服下之后可以令女子丧失生育能力。我和外公说,如果他还是执意让我嫁人,我就先喝下这绝子方。反正药方我记住了,他总不能一直看着我。若是我嫁了人又喝了绝子药,那才是真的害了我。”
江眠愣了一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灵月道:“我母亲当初也求过外公,想要去学医,不想嫁人。可是外公没有同意,她顾忌太多,不似我这般狠心,最后也妥协了。外公说我太心狠,可是我不在乎,我要做的事不管多难,一定要去完成!”
江眠看着苏灵月眼中坚定跳跃着的光芒,摸了摸她的头。
“你外公说的不对,你不是心狠。你很棒,真的。至少比姐姐厉害多了。”
若是异地而处,若是她没有穿越前现代的记忆,恐怕她真的未必能做的比苏灵月强。
江眠想了想,又接着道:“但是你外公也是真的爱你,只是想法不同罢了。你要追求自己想要追求的,但是心里也不要怨他。”
苏灵月蹭了蹭江眠的掌心,点头道:“我知道了,姐姐。”
二人又回到了江眠的清风院。
江眠最近一直在忙活城外义诊施药的事情,平时还要兼顾四诊堂的工作,闲暇时间还要熬药、煎药、做药丸。
今日难得闲下来,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和苏灵月在院子里沏茶闲聊,阳光从头顶正上方悄悄地挪到了树梢尖上。
一下午就这样悄然过去。
江眠看了看日头,起身撑了个懒腰。
“该去王府收拾东西了。走吧,小月。”
她带着苏灵月往外走,果然在府门口碰上了江睢。
他估摸着她们该出发了,正在门口堵她们。
“你当真要和我们一起去啊?”江眠问他。
江睢理所当然道:“自然要去。我要把我姐姐接回来,怎么不行?”
“行,当然行。”江眠好笑,他自己闹出那样的乌龙都不觉得尴尬,她有什么不行的。
*
端王府。
元璟看着三人进来,似乎早有预料。
江眠看见元璟,还是下意识地躲避了他的视线。
她犹豫着,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却听到一声轻叹声。
元璟反而先开了口:“我帮你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江眠惊讶抬头:“什么?”
元璟看着她一双清澈的杏眼睁圆了,轻笑道:“不是要搬回去吗?”
他一挥手,身后几个王府的小厮每人捧着一个漆木托盘,上面吃的用的,一应俱全。
“都是这些日子你用惯了的物件儿,都给你收拾好了,你一起带回去。”
他又一挥手,身后走出来数个身材精壮目光锐利的男子,太阳穴处微微突出,都是练家子。
“这是王府暗卫一部的人,让他们和你一起回去,给他们在将军府外院找个落脚处就好,一日三餐自备,很好养活的。”
他又要挥手,江眠连忙拦住他:“够了够了。”
元璟愣了一下,好笑道:“我是让他们把东西拿好。”
果然,这次没有再出现什么新的物件或是人,几个暗卫把托盘上的东西拿好,瞬间化身成搬运工。
一旁的江睢目瞪口呆,转头看向江眠:“姐姐,原来你这几个月过的是这种日子?你不是和我说你身无分文,过得很惨的吗?”
江眠摸了摸后脑勺,干笑道:“身无分文确实是真的来着……”
但也确实没遇到需要她花钱的地方。
要不是现在眼前琳琅满目的一片托盘,她还真的没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方方面面都被照顾得这么好。
江眠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过得很糙,甚至跟着父亲上战场的时候,每晚都是衣服一裹倒头就睡。
这段时间在王府不知不觉中,竟然被养的这么精细。
江眠张了张口,想拒绝。元璟的眼神一下子扫了过来,江眠就知道肯定是拒绝不掉的。
干脆不费口舌。
元璟没有进江眠的房间,她的私人物品没有人动。
她和苏灵月分别去房间里面把自己的物品整理好打包。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江眠和苏灵月同时出现在前厅。
元璟看着江眠,似乎有千万句话要说,最后出口的只有一句:“照顾好自己。”
江眠胡乱地点点头,道:“你也是。”
元璟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走吧。”
江眠避开他的视线,点点头。
江眠三人向王府门口走去,元璟跟在他们身后,到达府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几人在此分别,江眠转身,正要走下王府门口的台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江眠抬起头。
天色已经擦黑,昏暗中一匹骏马以极快的速度靠近。
一道人影未等马匹完全停下,就从马上一跃而下,单膝跪地,沉声开口道:“见过王爷。”
“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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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出事了。”
江眠猛地偏过头。
元璟脸色一沉,命令道:“讲。”
那人低着头,拱手恭声道:“王爷,北边和晋国的边境处传来异动,有二十万兵马正向崇州方向行军,应当是邳国的军队。”
元璟沉声道:“邳国?邳国与我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多年来一直如此,怎会突然出现异动。边境可是还有什么状况出现?”
那人头垂得更低:“回王爷,崇州坐镇的镇国大将军江将军前日被下了剧毒,发现时已经毒入骨髓。”
“铛啷啷!”
江眠手中拎着的东西猛地掉在了地上,咕噜噜地沿着王府门前的台阶滚下去。
“阿眠!”元璟握了握江眠的肩膀,急声道:“江将军现在如何了?!”
那人回道:“军中随行的军医紧急施救,性命暂时保住了,只是毒性太烈,只怕……只怕撑不了几日了。”
江眠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中被初春夜晚冰冷的寒气冰得透彻,脑中一时间“嗡嗡”作响。
听到那人说父亲性命暂时无碍,她微微吐出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元璟还在急声问道:“可能查出是什么毒物?”
“不知。”那人回道:“军医说从未见过此等毒药,无法可解。”
“我可以解。”
江眠突然开口,她的声音沙哑,还带着点儿颤抖,但是她的语调很稳。她停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我一定可以解。”
元璟定定看了江眠一眼,突然转头对身后一直跟着的几名暗卫道:“你们即刻出发,随江姑娘去崇州,一定要保护好江姑娘的安全。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有危险。她的安全高于一切,听明白了吗?”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咬字一字一顿,眼神锐利地看着暗卫中领头之人。
领头之人,青苍,像是收到了什么特殊的指令,立即双膝跪地,郑重回到:“属下领命。”
江眠没有精力注意这边,他转头对江睢嘱咐:“阿睢,你随我一起,咱们立即出发去崇州,我一定能救下爹。”
江睢听见这消息,也惊吓的面色发白,嘴唇发抖,此时却紧紧地握住姐姐的双手,试图暖一暖她冰冷的双手。只不过他自己的双手也凉的发抖。
他点头道:“好,姐姐,我们马上走。我相信,爹会没事儿的。”
江眠不再多说,转头向元璟借马。
元璟立即让人从王府的马厩里牵出来两匹最上等的汗血宝马。
江眠认得这两匹马,它们四年前刚来王府的时候还是小马驹。
那时候元璟可宝贝这两匹小马了,四年后他们都长成健硕精壮的成年马了,仍然是元璟的宝贝。
江眠张了张口,想说她需要千里奔袭,没有时间换马,马匹长途奔袭极易猝死。骑出去的马不一定还能骑得回来。
但她话还未出口,元璟似乎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他只说道:“时间紧迫,不用顾忌。”
然后他抓紧时间,极快的语气说道:“边关状况不明,让暗卫和你们一起去,你不用管他们,他们会跟在你们身后。”
他走近江眠,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个东西,触手冰凉坚硬,硌着她的手心。
江眠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不再多说,和弟弟一人一骑,跨上马背绝尘而去。
40. 入军营
江眠和江睢一路奔袭,本来是七八天的路程,他们五天后就到达了崇州的城门口。
出示身份“手实”入城后,二人一路来到大军驻扎的地方。
大军驻扎在崇州郊外处。
江远行军是不注重生活条件,他们选择了山下一片平地上搭建营帐。
主帐设在正中,四周围着大片绵延的营帐,最外围立了一圈木栅栏以示分隔。
木栅栏面向正南的方向开了一个大门,正有身着兵士服的男子进出。
二人在门口下马,被两名持刀的兵士拦下。
江睢立马从腰间掏出腰牌——那是他行军时的身份令牌,作为少将军的身份自然可以自由来往驻扎地。
江眠以前也有这样的腰牌,不过腰牌也随着她的钱庄票据消失在时空流里化为微尘。此时她没有腰牌,准备跟着弟弟进去。
却没想到,那守门的兵士看见腰牌竟然不予放行。
“对不住了江少将军,此时军营封锁,不许任何外人进出。”
说罢,两人把手中长刀一横,交叉在一起,挡在路中间。
江睢面色一变,沉声道:“你也叫我少将军了,我怎会是外人?”
他沉声喝道:“让开!”
二人面色坚决,没有半分退让。
江睢心中焦急,一时怒起,右手握住腰间挂着的长剑,一把就要拔出来。
那守门的两名兵士见此,突然一人拿起脖颈上悬挂的短哨吹响,一时间周围的兵士们闻声都聚集起来。
整齐的脚步声中,上百名兵士列成方针,手中长刀出鞘,在边关炽烈的阳光中反射出熠熠寒光。
两方对峙中,江眠突然伸出手,握住江睢的手腕,阻止了他拔刀的动作。
此时对上,非明智之举。
军中既然已有军令,此时江睢若是拔刀和他们相抗,便是要硬闯军营,且不说能不能闯的进去,这罪名已经够把他抓起来关大牢的了。
看来军营中一定有异样。
今日军营只怕无法轻易进入。
不过……
江眠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什么。
那是从京城临走前,元璟塞到她的手中的。
触手冰凉却润泽,方形扁平,上刻着繁复的雕花——是象征端王身份的令牌。
端王不是徒有虚名的亲王,他掌管着刑部、兵部、户部,此地虽不是端王的属地,但大晟朝的任一军营理论上来讲都可归端王管辖。虽然兵权是握在江远大将军手里的,端王无法撼动,也绝无作战之权。但是若是端王只是想入军营,除了江远,是无人可以阻拦的。
快要正午的阳光下,军营内外紧张的对峙着。
气氛如一张紧绷的弓弦,越拉越满。
军营内的兵士们看见外面的江眠突然翻身上马,手中掏出来一个令牌。
因为江眠坐在马上,位置很高,边关的阳光反射下,兵士们清晰的看到令牌冲着他们这一面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如我亲临。
江眠等他们看清楚了,又翻了一面。
朝廷亲敕——端王。
军营里的兵士们跪了一地。
马上的江眠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此时情况特殊,还是用到了元璟给的东西。
这一趟入军营,只怕不会安稳了,军营里一定有问题。
*
江眠和江睢被请进了军中的议事厅。
议事厅里的布置也依然是简朴的样子——是江远一向的风格。
二人在里面刚刚坐下,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道浑厚洪亮的声音。
“是阿睢回来了吗?”
说话间,一人掀帘而入。
来人长相端正慈祥,一张国字脸,两道八字粗眉,身形壮硕。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看起来凶相毕露,嘴角微微下撇着,一脸不好相与的样子。
江眠一眼认出来,二人都是父亲的副将。江眠曾经作为军医的身份跟着父亲出征的时候,和二人都见过面。前面的是崔善,二品骠骑将军,后面那人是张诤,是车骑将军。
她先一步跨前,拱手道:“侄女见过两位叔叔。”
“咦?”为首的崔善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会儿,好像才认出来江眠,惊讶道:“是阿眠啊?”
“你果然没事儿!当时将军执意要在山上寻你,我们都担心你是真的出事了,他却不肯相信。没想到你真的还好好的,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要是将军知道了,怕是要高兴死了。”说到这里,崔善又长叹口气,“实在是不巧,现在将军中了毒,只怕……哎……”
他身后的张诤也认出来了江眠,只是对她冷漠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一个字。
江眠听他说起父亲,接话道:“父亲现在在哪里呢?我去看看他。”
崔善又是长叹一口气,道:“将军现在情况很不好,军医说不便见人了。阿眠啊,让将军好好静养吧,不要去打扰他了。”
江眠皱眉道:“听说父亲是中毒了,现在军医可能为他解毒?”
崔善点头道:“军医自是有他的治法的,我们哪里敢置喙,只盼着军医能好好施救罢了。”
江眠看了他一眼,笑道:“崔叔叔忘了?我是会医术的。”
崔善摆摆手:“你小女娃会的那些东西,哪里能顶用。当年是你跟着你父亲进军营,是因为你父亲宠你。阿眠啊,你父亲不能宠你一辈子,现在你就别裹乱了。”
江眠轻笑了一声,还没说话,她身后的江睢忍不住了。
江睢怒道:“崔叔叔怎么能这么说!我姐姐在战场上救回了多少人,那都是实打实的人命,怎会是哄人的把戏?!”
崔善慢慢地沉下来了一张脸。
他笑着的时候看着很慈祥和善,沉下脸来却像变了一个人,阴沉又狠厉。
江眠也不再多说,把之前拿出来过的令牌又掏了出来。
“崔叔叔,若我执意要见父亲,您恐怕拦不住我。”
崔善的眼睛看了一眼令牌,又抬起视线看向江眠:“阿眠啊,这崇州虽是边关之处,但你也不可随意仿造令牌啊。这仿造皇家之物,可是诛九族的死罪。我今日看在你父亲的份儿上,只当没有看见,可你若是执意要冒用这仿造之物,我也只能忍痛拿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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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日再代你们向朝廷请罪了。”
江眠点点头,她明白了。
今日崔善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见到她爹。
他的意思若是她坚持要见父亲,就把他们就地格杀,若是之后朝廷问罪只说以为令牌是仿冒的便是。
江眠冷笑道:“崔叔叔应该知道我和阿睢的身手,就这般自信能把我们困在这帐中?”
崔善的一双小眼睛微微眯起,轻轻挥手,只见议事厅的营帐四周的围布上面投射出层层叠叠的黑影。
议事厅就在主帐附近,也位于军营的正中间。
此时营帐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兵士们包围了。
“双拳难敌四手。贤侄贤侄女,今日莫要怪老夫不仁了。”
崔善以为会看到江眠脸色大变,露出恐惧的神色。
没想到江眠只是轻笑了一声,然后右手抬起,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门外几处同时传出异常的声响,然后就是士兵们的闷哼声和打斗声。
营帐外顿时乱作一团。
崔善脸色一变,顿时两步跨到门前,掀起帘子向外看去。
只见一片黑压压的兵士中,有几人从不同的方位突围而来,他们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像收割麦子的镰刀一样,所过之处伏倒一片兵士。
但是他们没有伤人性命,只是令兵士们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崔善看着外面,只觉得事情不妙。
突然他感觉道颈后一凉,一道冰冷的利刃贴在了他的皮肤上。
“不要动。”他听到一声嘶哑冰冷的男声响起,不是江眠江睢中的任意一人。
那人是青苍。
正是跟着江眠来的数位暗卫之首。
江眠在军营外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军营中有异,自然不可能毫无准备地踏入军营。
她当然留了后手,而这个后手就是临出发前元璟给她的暗卫们。
给都给了,傻子才不用。
只是……
江眠叹了一口气,这一回真是欠了元璟好大的一个人情。要怎么才能换上啊,总不能真的以身相许吧。
江眠摇了摇头,把这些杂念甩开。
她走到崔善面前,轻笑道:“崔叔叔,我能保证我拿的令牌是真的,你看,能不能让我们去看看父亲了?”
崔善的脸色青黑。
他身后的张诤也已经被江睢制住。奇怪的是,江睢出手的时候,张诤却并未过多反抗,随意过了几招就被江睢反剪双手压在了地上。
江眠对青苍道:“把他看管住了,一天喂一顿饭,别饿死就行了。”
崔善脸色顿变:“我未犯任何错事,你怎敢如此对我!我是朝廷亲封的骠骑将军!”
他挣扎间,青苍猛地使力,把他压在了地上。
江眠俯下身看向崔善:“那不是崔叔叔教我的吗?我怀疑您下毒谋害大将军,只能忍痛把你拿下。改日若是朝廷怪罪,我再去请罪罢了。”
说完,不再理会他,带着弟弟直接出了议事厅,直奔主帐而去。
主帐离着议事厅不远,江眠掀帘而入,果然在里面的榻上看到了江远。
41. 封锁排查
主将的营帐里,江远脸色苍白的躺在榻上,唇色乌黑,头上时不时地冒出冷汗,脸颊因为中毒多日已经微微地凹陷了下去,看着很是不好。
从江远中毒,到消息传回京城已经过去七八日,尽管江眠二人赶来时已经极力地压缩时间,可是也过了五日了。十余日过去,江远的身形瘦了一大圈,生命力正以极快的速度消耗殆尽。
江眠在塌前蹲下身来,拿出随身一直携带着的药箱,试图判断出毒药的种类。
江睢站在一旁,怕打扰到姐姐的判断,一声都不敢出。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帘外突然传来极轻微的声响。
江睢转过头去看,发现是青苍进来了。
江眠此时才放下手中的工具,转头看向青苍:“都安排好了?”
青苍拱手恭敬道:“是,姑娘。”
江眠点了点头,把工具放回药箱,站起身来,眉目严肃地沉声道:“如果我要你现在封锁军营,不许任何人出去,你可能做得到?”
青苍沉思一下,问她:“姑娘,大将军可有亲兵心腹在?”
江眠经他提醒,沉思片刻,点头道:“自然是有的,但看刚才的情况,多半是被那崔善制住看管在某处了。”
青苍点头,道:“属下领人去寻他们,烦请姑娘告诉我领头之人的名字特征。若有充足的人手,属下定能保证今日这军营中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江眠立即拿出一旁的宣纸,笔走龙蛇,几笔勾勒出几人的面貌特征,又在旁边写上他们的名字,交予青苍道:“辛苦你了。另外,帮我排查一下大将军的饮食,凡是有可能和我父亲的饮食接触的人全部看管起来,我有话要问。”
青苍恭声道:“是,姑娘。”
行礼后大步走出营帐,办事去了。
主帐中只剩下江眠江睢姐弟二人。
江睢此时才开口道:“姐姐,这毒……不好解吗?”
以他对姐姐的了解,若是毒可以解,她一定先行解毒,排查下毒之人和追责都是后面的事情,此时她未必顾得上。
可是她现在不解毒,反而关心起找人的事情了,只怕是这毒无法可解。
江眠看了他一眼,调整了下语气,才道:“不要太担心。这个毒……可以解。只是要麻烦些。”
江睢急道:“姐姐,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江眠叹了口气:“这个毒,应该是苗疆的''七生花'',是由七种剧毒之花炼制而成的毒药。这七种毒花的成分我可以想办法测出来,只是……这七种毒下入丹炉的顺序却是至关重要。不同的下毒顺序对应着不同的解法。若是顺序错了,解药立即变成毒药。”
“所以我必须要知道炼制毒药之时的顺序。”江眠深深地皱眉,“而这顺序,无法从中毒之人身上测出,只能找到下毒之人设法问出来。”
江睢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若是……若是下毒之人也不知道呢?”
江眠没有回答他,双手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肉中。
江睢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他连忙改口,试图安慰姐姐:“不会的,我们一定能问出来的。”
屋内一时间安静如死地。
江眠没有放任自己沉浸在恐惧和担忧的情绪里。
她重新回到父亲的塌前蹲下,从药箱里取出金针,又拿过一旁的纸笔,“唰唰”几下写下一张药方,回身交代江睢:“阿睢,我要为爹施针,促进他身体里的血气流转,保住他的元气。你去按照这个药方煎一副药来。记住,煎药过程中你要一直守着,绝不能让这药离开你的视线!”
江睢立即打起精神,从江眠手中接过药方,点头道:“姐姐你放心,我亲自去煎药,不会让任何人靠近的。”
话毕,他转身大步离去。
帐中彻底安静下来。
江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了握自己的双手,才拿起一旁的银针,屏气凝神地开始施针。
*
一个时辰后。
想必是青苍安排过了,主帐中一直没有人进来打扰过。
江眠施完了一整套针法,把父亲身上细如牛毛的银针一根根拔掉,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站起身开。
因为长时间的施针,她的整条手臂已经发麻到几乎失去了知觉,她随意地甩了甩,顾不上那些。
她走到营帐门口,掀起帘子看了看天色。
阿睢的药也该煎好了。
果然,等了没有片刻,江睢双手捧着一个瓷碗大步走来。
他步子迈得虽大,但极为平稳,双手牢牢端平,没有让药汁洒出来半点。
江眠帮他撑着帘子,和他道:“快去喂爹服下,然后你在这里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江睢忙应道:“好。”
江眠看着他走到父亲的塌前蹲下身,转身把帘子放下,大步朝外走去。
——她要去找青苍。
走出去没有两步,果然看到帐后站着一个人,面目熟悉,正是元璟给她的暗卫其中一人。
她立即向他走过去。
那人正在营帐外站岗,确认无人打扰主帐里的人,此时看见江眠向自己走来,忙躬身行礼道:“姑娘。”
江眠点了点头,问他:“你可知道青苍现在在哪里?”
那人恭声应是,伸手指了个方向,正是之前议事厅的方向,道:“姑娘,首领正在那边排查军中人等。”
江眠点头道了声谢,快速朝议事厅走去。
她到的时候,青苍正好结束了手上的工作,看见江眠过来,上前两步迎上来。
江眠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军中众人,给了他一个眼神,转身离开。
青苍立即意会,跟在她身后。
在走出约百步后,江眠停了下来。
青苍在她身后也停住,拱手道:“姑娘,属下已经找到了大将军的人手,我们已排查完毕军中所有人等。只是……”
他顿了顿,继续回道:“只是所有一切人等竟然全无异样。”
江眠皱眉:“什么叫全无异样?”
青苍声音发沉:“崔善属下刚才已经审过了,用了点儿……呃……手段。他不是个能忍的,已经全招了。他说给将军下毒之人不是他,他是在发现将军中了剧毒之后才突然有了二心。他发现将军中毒,而与晋国的战事的胜局基本已定,就想着能够替代主将的位置,领下主将的军功。没想到在此时邳国突然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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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动,而紧接着我们又过来,他的主将梦才碎了。他的这些供述,据他……受刑时的反应来看,此言应当不假。”
毕竟以他审讯的手段,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审不出来的。
他顿了顿,接着道:“军中其他人等的排查是由大将军的心腹亲兵们主导的。军中管制森严,主将副将们的饮食除了他们自己,也就只有军中负责饮食之人才能接触到。这些人是军中专门的食官,每日的饮食制作及端盘皆由他们负责。军中一共十余名食官,负责军中品阶较高的将士们的饮食。而这十余人,属下等已一一查过,并无一人失踪,逃遁,或是接触过可疑人等。”
青苍摇了摇头:“此人甚是高明,他知道若是此时逃遁,那么我们只要一查立即就能锁定到他。可他选择扔然潜伏在军中,我们要将十余人一一细致排查过去,只怕就要延误了大将军的救治时机。”
江眠安静地听他说完,没有暴怒或是沮丧。
她只是沉思片刻,冷静地问他:“你说查过了这些食官与外界的接触,并无可疑之处?”
青苍见她如此冷静沉着,心中愈发敬佩,恭声道:“是,姑娘。”
江眠点了点头:“这些食官我知道,都是选的世代皆在军中之家的后代,遴选之时并无其他的要求,只有一字——忠。无论是出身背景,还是品行性格,层层筛选。这些人,即便不说无懈可击,也绝不是他人三言两语就可以策反的。”
她皱着眉思考:“若是有人试图策反这些食官,想要说服他们绝非易事,频繁接触中必不可能不留任何痕迹。此时竟然无迹可寻……又是为何……”
青苍抬头看了眼天色,想起之前端王让他们和姑娘一起回将军府时,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照顾好江眠。
他尝试劝说道:“姑娘,天色不早了。姑娘今日还没进过食水,此时无计可施,不如先去用个饭?”
江眠摆了摆手。
她哪里能有心情吃饭。即便去了也吃不下什么。
她看向青苍:“今日辛苦你们了,你们先去用饭吧。我再回去看看父亲。”
青苍不敢再劝,躬身行礼,目送她的背影走远。
*
主帐。
江眠撩起帘子进屋,屋内的江睢立即转头,看见是江眠才松懈下来。
江眠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人都没有开口,一坐一站,屋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江眠拿过自己的药箱。
刚才她对着青苍提出来的疑问,她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但又直觉这个问题的答案便是破局的关键。
她需要整理下自己的思路。
她打开药箱,想要借着整理药箱的动作整理下思绪。
她把药箱一层层打开,摊平在案几上。
药箱里面药材工具种类繁多,光是金针银针就有不同尺寸的好几套。
她翻到最后一层,探手进去要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突然摸到什么东西,触手冰凉柔韧,握在手里像是握了一滩液体,是很特殊的材料。
江眠的脑子中突然闪过了什么,然后“哄”的一声彻底炸开。
她猛地把手中的东西拿出来。
——她知道了。
42. 人皮面具
她突然的动作吓到了一旁的江睢,他转头看向江眠的手中。
江眠也看向自己手中的东西。
两双目光同时聚焦在江眠手中柔韧轻薄的一层东西上。
“这是……”江睢犹豫着开口。
“人皮面具。”
江眠肯定了他的想法。
或者说,叫□□更适当些,因为材质其实并不是人皮。
“是咱们重逢时你戴的那一张?”
江眠点头。
那日把面具卸下来之后,她随手就塞到了药箱的最底层,然后就把这件事忘了。
没想到今日它提点自己想到了最关键的一点。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军中的食官能够悄无声息不着痕迹地被策反,因为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若是想要悄无声息不着痕迹地杀掉一位食官,那就要简单的多了。
——现在在军中的食官中的某一位,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那个杀掉了食官的人,用他的脸做出了一张人皮面具,悄悄混入了军中,现在恐怕正在议事厅中,扮演着无辜的旁观者。
江眠想通了。
她猛地站起来,在江睢惊讶的目光中,大步朝外走去。
走出了营帐,才想起来她刚刚让青苍他们去吃饭了,她正想自己去议事厅,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是那一声熟悉的:“姑娘。”
她转头看去,果然是青苍。
“你……”她惊讶的挑眉,“你没去用饭吗?”
青苍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恭声问:“姑娘可有何吩咐?”
江眠停顿了一下,还是选择忽略了他有没有吃饭的问题。她虽然不是苛待手下的人,但此时实在是时间紧迫,父亲的命还等着她救,她真的顾不上别人有没有吃饭。
她点头道:“我想明白了刚才的问题。”
她看着青苍道:“他根本没有尝试策反食官——他直接杀了他。”
青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姑娘是说……”
江眠举起了手中一直握着的□□:“他们中的一人,恐怕已经不是他们自己了。”
青苍注视着江眠手中的面具,瞳孔一瞬间微微紧缩,心中一时间震撼,不知道是因为江眠口中的推测,还是对江眠冷静推测的敬佩。
他微微失语了片刻,慢了一拍拱手道:“属下这就去检查他们的面部。”
江眠点了点头:“我和你一起去。我们注意点儿,把每人带出去单独检查,避免他察觉到。还有,提前预备好,防止他要自尽。”
“是。”
*
不出所料。
在检查到第七个人的时候,青苍在那个人的额角发际处上摸到了不同寻常的凸起。
那人瞬间察觉到,但是还未等他有任何动作,电光石火间,青苍已经卸下了他的下巴,反剪他的双手把他压在地上。
江眠看青苍双手都用来制住那人了,便上前俯下身,动手撕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面具撕下来的那一刻,她看了一眼面具的材质,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人皮。
看来这人只是仿照着原主的脸做了一张□□罢了。
那人眼看自己脸上的面具被撕掉,知道身份已经彻底暴露,就想要自尽。
可是下巴已经完全脱臼,无法吞毒或咬舌,想要撞柱,可是身体却被压得死死的。
他像一条脱水的鱼一般在地上兀自挣扎了半晌,却一丝一毫也无法挣脱。慢慢地,他的动作迟缓下来。
他看向江眠,怒道:“有种你就杀了我!我杀了你的父亲,你不想杀了我吗?!”
“姑娘……”青苍担心她被激怒中了他的圈套。
江眠却完全没有被激怒的样子,他看着地上扭曲挣扎的人,缓缓道:“你错了。你没有杀死我的父亲,也无法杀死他。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而现在,你连求死都不能。”
那人怒目圆瞪,啐道:“我连死都不怕,我难道会怕你?!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江眠却笑了:“你自然怕。你若是不怕,怎会一直求我杀了你?”
一个“求”字更加激怒了他,也可能是戳中了他心中某处的恐惧。他挣扎的动作突然剧烈了起来。
江眠冷笑一声,道:“你确实不怕死。可是比死可怕的事情多着呢。而你,好好享受吧。”
她看向青苍:“辛苦你了,他就交给你了。在说出毒药的炼制顺序之前,他都不能死。”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是看着地上那人说的。
那人听到她这句话,眼中终于露出绝望和越来越深的恐惧。他的手脚慢慢停止了挣扎,像一坨烂泥一样慢慢瘫在了地上。
青苍闻言,眼中露出了一丝诧异。
他确实极为擅长审讯,手段更是残忍狠厉。刚才他能一个时辰内就把那位骠骑将军审个底朝天,除了那人确实不是个硬骨头之外,他的审讯手段也可见一斑。
但是他刚才对江眠汇报的时候,在说到审讯一事之时曾几度停顿,甚至有些含糊其辞。自然是怕他的手段引起江眠的恐惧甚至是反感,最终反噬到王爷身上。毕竟,他是知道江姑娘对王爷有多重要的。
一直以来,他都听说江眠医术高超,宅心仁厚,是一个良善温厚的姑娘。她只怕她对于敌人也无法狠下心,会生恻隐。
没想到此时江眠眼中的狠厉不必他少,将那人交给他,让他审讯之时没有任何犹豫和不忍。
此时,她又看着瘫在地上的人,轻声吐出四个字:“手段不论。”
青苍闻言,眼中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恭敬地垂首,应道:“是,姑娘。”
*
青苍确实很有手段。
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从那人口中审出了“七生花”中七种毒药的炼制顺序。
审讯在军中的监牢中进行。
江眠一直在门外守着,没有走远。
青苍一出来就看到了门口的江眠。
他愣了一下,行礼道:“姑娘,问出来了。”
说着,他伸手递给江眠一张纸。
江眠听得此言,猛地舒了一口气。大悲大喜,她一时间被冲得头脑发晕,整个人都晃了晃。
青苍下意识想要搀扶她,手抬起来才意识到双手和双臂上却是一片暗红色鲜血斑驳,马上又停住了动作。
江眠已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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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稳了,情绪激荡之下,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不幸中的万幸,那个下毒之人真的知道毒药的炼制顺序,而青苍也帮他问出来了。
这次,她是真的欠了元璟一个天大的人情啊!
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发现青苍的动作,她终于有心情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不介意和感谢。
青苍看了看自己臂膀鲜血淋漓处被拍了一下留下的手掌印,又看着江眠转身走远的背影。
他想,怪不得王爷那么喜欢她啊。
她确实配得上王爷的这份喜欢。
*
江眠回到主帐的时候,江睢还在帐内走来走去。
刚才江眠突然冲出来营帐,也无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而他要守着父亲,也不敢轻易离开。
此时看见江眠回来,立即迎上前来:“姐姐,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姐姐出了什么问题。父亲已经这样了,姐姐可万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江眠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当然没事儿。咱爹也没事儿了!”
“啊?”江睢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慢了几拍才猛然提高声音:“姐你能解毒了?!”
江眠笑着点了点头:“我找到爹中的’七生花’的炼制顺序了,爹很快就没事儿了。”
江睢大喜,猛地熊扑过来抱住了江眠,把她紧紧地压在自己的胸膛上。
江眠知道弟弟开心,容忍他抱了自己几秒,然后敲了敲他的背。
“你要把你姐姐闷死了,可没人救你爹了。”
江睢赶紧松开姐姐,江眠眼尖地发现弟弟的眼睛又红了。
还是那个爱哭鬼。
江眠腹诽了一句,却很贴心地装作没有看见。
她走到江远的塌前,从怀中掏出刚刚青苍递给他的那张纸。
纸上正写着七种毒花的名字,和他们放入丹炉的炼制顺序。
七种毒花江眠早已推测出来,此时一一核对,并无问题。
然后她参照着炼制的顺序,开始撰写解药的药方。
她相信这张纸上面所写的顺序,自然不是相信那个下毒之人,她信的是元璟给她的人。
青苍的审讯手段之下,他若自信拿到的是真实信息,自然不会有错。
一炷香后,江眠写完了解药的方子。
她反复核查了多次,确定绝无遗漏后,把方子交给了江睢。
“还是和上午时一样,你拿着这个方子,亲自去抓药熬药,不可假手于人。记住,一定不要让药离开你的视线!”
其实现在整个军营已经掌握在青苍和父亲江远的心腹手上,但是江眠只怕在任何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还有遗漏,所以还是嘱咐弟弟万分小心。
江睢一点儿不觉得姐姐小题大做,他很认真地点头,承诺道:“姐姐放心。”
然后拿着药方出去了。
*
一个时辰之后,江睢小心地端着药回了主帐。
他把药给江远喂了下去,一滴没洒。
江眠在父亲塌前又守了一个时辰,每隔一段时间就探探脉,看看江远的面色。
43. 花鸟兽纹
最后一次探完脉后,她终于收回双手,笑道:“毒已经解了。”
“太好了!”江睢附和道,然后他看了看姐姐的脸色:“姐姐,你一天没吃东西了,一直跑来跑去的奔波,身体会受不了的。现在爹没事儿了,咱们去吃点儿东西吧。”
自从姐姐说了爹的毒她能解了,他就百分百相信姐姐。所以在他眼里,父亲早就没事儿了。
他就转头开始担心起了姐姐,怕她的身体撑不住。
江眠转头看了江睢一样。
他也一样一天没吃东西了。虽然自己感觉不到饿,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
她道:“让人端些东西进来吧,咱们就在这里吃。”
说着,她站起身,身形却突然微微一晃。
江睢吓死了,连忙过来扶住她,惊到:“姐姐,你怎么了?!”
江眠缓了缓神,看到大惊小怪的弟弟,笑道:“吼这么大声干嘛,就是饿的,吃点儿东西就好了。”
她心里补充道,就是低血糖了。
江睢像一只惊弓之鸟,扶着姐姐站稳了,连忙出去找人要吃的东西去了。
江眠看着江睢像个小旋风一样离开的背影,没忍住笑了笑。
*
没一会儿,江睢就端着大大小小的盘子回来了,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江眠一看,还挺丰盛的。
父亲性命无虞了,江眠心情放松下来,想起来外面的青苍他们都还没吃过饭。
“阿睢,你刚才看到青苍他们了吗?”
江睢立即明白了姐姐在想什么,他答道:“放心吧,姐姐。我刚才看见青苍了,我和他说了爹的毒已经解了。这些吃的还是他帮咱们准备的,他们肯定也用饭去了。”
江眠放心了,看向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之前好似被封闭了的五感瞬间复苏,饥饿感慢慢袭来,迅速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姐弟二人也是饿惨了。
之前情绪太过激动没有感觉,此时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大半桌的菜。
江眠看了下还剩下小半的饭菜,嘱咐江睢道:“把饭菜收好,军营里不能浪费食物,咱们下顿接着吃。”
江睢眼中带了一丝笑意,笑道:“知道的,姐姐。你忘了,我都随爹出征多少次了。”
江眠一愣,想起三年前她刚刚穿越走的时候,江睢还是个半大小子。
而在她不在的这三年里,他已经成长为能沉稳地独当一面的少将军了。
她笑着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江睢将碗碟归置好,江眠转身出了营帐。
没想到一出营帐,又看见青苍守在外面。
江眠一愣,问他:“你没有去用饭吗?”
青苍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拱手回道:“姑娘,属下等都用过了。我们用饭很快,姑娘不必挂心。”
江眠会意。
青苍他们是暗卫,这些琐事想来已经习惯快速解决。
她出来本来就是要找青苍说话的。
“那个下毒之人,辛苦你再帮我审问一下,是谁派他来下的毒,或是说,他是从哪里接到的任务。”
青苍笑了一下,回道:“猜到姑娘会问,刚才属下已经去审过了。”
江眠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不禁感叹青苍真是一个好副手。
这么好用又体贴的手下,真是打着灯笼也千里难寻啊。想必他哪怕是在元璟手下也该是数一数二的属下,元璟对她也是真够大方的。
青苍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长条形的令牌,铁质的令牌上面刻着神秘繁杂的花鸟兽纹。
弯弯绕绕的图案线条交缠在一起,看得江眠眼晕。
青苍道:“那人是苗疆一带的遣隶。”
江眠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汇,疑惑道:“遣隶?”
青苍耐心地对她解释了遣隶是什么。
江眠听完,点了点头。
明白了。
原来遣隶是苗疆一带特有的一种类似于“雇佣兵”的存在。与苗疆有来往的势力可以通过特殊的联络方式“下单”,而苗疆的族长如果接单,就会派出相应的“雇佣兵”—也就是“遣隶”—来完成任务,获取报酬。
而青苍现在手里的这个铁质令牌,就是与苗疆联络下单的“方式”。
江眠问道:“既然如此,可能问出下此命令人的信息?”
青苍摇了摇头道:“遣隶只从族长处接到命令,对于下令之人一无所知。”
江眠的目光看向青苍手中的令牌。
“那这令牌上,可会藏着什么信息?”
青苍眼中闪过一抹欣赏,点头道:“姑娘英明。王爷之前查过的一个案子曾牵扯到苗疆势力,所以属下也曾调查过。以属下对他们的了解,这令牌上的花鸟兽纹与命令传来的方位有关,不同的纹样对应着不同的区域。”
江眠一喜,问道:“那这个令牌的纹路对应着哪里?”
青苍却闭嘴了。
他难得有些窘迫地摸了摸后脑勺,汗颜到:“姑娘,这个……属下就不知了。这花鸟兽纹极其繁杂,其中变化之处何止百余种,细小微妙处更是几乎肉眼难辨。这……审讯逼供属下在行,这种东西属下就实在无可奈何了。”
江眠微微失望,但也没有责备,只是有些好奇道:“那当时你们查案之时,没有用到花鸟兽纹这个线索吗?”
青苍却点头道:“自然是用了的。是王爷亲自研究的那花纹,王爷将百余种花纹全部默记于心,细小差别处也可一一分辨。若是王爷在此,定能直接看出这纹样对应着的是哪一片区域。”
江眠“啊”了一声。
这倒也附和元璟的性格。
他一向是很细心的,脑子也转得快,能记下这些让人看着就眼晕的花纹也不稀奇。
只是可惜,他不在这里。
要是他现在就在这儿就好了。
江眠摇摇头,把突如其来的念头甩掉。
她把令牌接过来收好,又问青苍道:“那人身上,可还能问出什么其他线索?”
青苍摇头道:“那人炼毒下毒手法虽然极高,但只是被派来杀人的棋子。除了毒药和这个令牌,他身上也没有其他物品了。只怕我们无法再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江眠点点头,问道:“那人可还活着?”
青苍看了江眠一眼,回道:“还有一口气在。”
但也快没了,甚至还不如没了。恐怕连他自己都只希望快些咽气。
江眠轻叹了一声,道:“给他个痛快吧。”
青苍微微诧异,深深看了江眠一眼,躬身恭敬道:“是,姑娘。”
*
月上中天。
薄薄的一层乌云半遮着月亮,月光透过云层洒在京郊的军营里。
军营的主帐中,一灯如豆。
江眠给父亲施完最后一遍针,放下了手里的银针。
弟弟江睢已经被她赶回去找了个营帐睡觉了。
主帐中只有榻上躺着的父亲和她自己了。
江眠伸手为父亲掖了掖被角。
昏暗的烛光下,她也有些昏昏欲睡。
她伸手取过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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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
其实父亲的毒已经完全解了,只是因为之前身体亏损的厉害才没有苏醒。
再喝上几副药,养上数日,自然变回醒来。有她在这里调理,也一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定会好得全全乎乎的。
只是她还是不放心,才执意留在主帐里守着父亲。
回想起这几日的骑马千里奔袭,封锁军营查人,到审讯逼问毒药,桩桩件件虽是她和弟弟所为,可是这背后处处都有元璟相助的痕迹。
他们骑来的那两匹神驹日行千里,迅疾如闪电,若不是它们,她和弟弟不可能将七、八天的路程生生压缩到五天。入了军营后,若不是有元璟给出来的青苍相助,虽然她未必束手无策,但是一定会多耽误很多时间。多耽误的每一秒,父亲都多受一分煎熬。
还有审讯,若是在与下毒之人的交锋之中稍有差池,以致于让他成功地自杀,线索就此了断。这后果江眠不敢设想。
深夜营帐中微微掠过一丝寒风。
想到那种可怕的可能性,江眠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回的人情真的欠大发了啊。
要怎么还呢,难道真要以身相许?
江眠“噗嗤”笑了一声。
想到元璟那双墨黑色的眸子,不知道他要是听到自己说为了报恩“以身相许”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傻掉。
今天下午说起花鸟兽纹的时候,她还一瞬间想过要是元璟在这里就好了。
此时郊外的深夜里,四周一片如深海般的寂静。
江眠脑中却突然浮现出京城王府中的那个小院儿里,每天傍晚时的袅袅炊烟。
深宅大院的王府中却是一片人间烟火气。
暮色四合的时候,端王总会端着几碟自己做的菜从小厨房出来,坐在小桌子旁边等她回来。
在一起住了几个月,她不曾察觉。
原来分开以后,她也会想起他。
要是他现在在这里……
江眠笑了笑,没有再想下去。京城中正是多事之秋,只怕他也正忙得焦头烂额。
她又去查看了一下昏睡中的父亲的脸色,准备把灯吹熄,在椅子上和衣睡一会儿。
然而转头之际,却突然发现营帐上有一道黑影一晃而过。
江眠瞬间警惕。
营帐外有几株小树,初春的天气里发着嫩芽,在月光下的微风里轻轻摇曳,所以营帐四周一直有树影交错摇晃。
不过刚才那个黑影,却不是树影。
她清晰地看到,那是一个人的形状。
此时营地里已经被青苍和父亲的亲信完全掌握,怎么会悄无声息地潜进来一个人?
外面发生了什么?
江睢和其他人还安全吗?
江眠脑中瞬间百转千回,面上却无异样。
她按照刚才的动作轨迹吹熄了蜡烛,和衣仰躺在了椅子上,闭目等待。
夜里的寒风微微凛冽起来。
江眠能听到外面越来越大的风声。
半晌过去。
那人仍没有动作。
江眠便知道,他想要等她睡着,再进来偷袭,一击毙命。
她把进了军营后就一直揣在怀里的匕首拿在手里,轻声挪到了营帐门口,静静倾听着外面的声音。
耳朵慢慢适应夜里的寂静,她分辨出了营帐门口外的一道呼吸声。
她心里冷笑一声,攥紧匕首,突然向外一扑,手中尖锐的利刃向着那人心脏处猛地刺出。
44. 在一起吧
“呼呼”的破空声中,匕首划过漆黑的夜空,瞄准帐门口站着的人心口刺去。
那人却像是全无防备一般,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等到江眠接近到眼前的时候才想起来躲。
江眠本已经做好被攻击的准备,以为那人会攻击自己要害围魏救赵,没想到那人完全没有攻击她的意图,只是一味躲避。
江眠察觉到不对。
寒风刮过,夜空中的乌云被吹散,一时间清亮的月光洒满大地,江眠在突然亮起来的视野中瞬间认出来面前的人。
她猛地扭腰,向旁边一扑,锋利的匕首险险地贴着面前人的心口划过去。
江眠踉跄几步站稳,扶了扶腰,听到一旁响起一道着急担忧的声音。
“阿眠!”那人向他大步跨过来,看向她的腰,“你没事儿吧?”
“元璟!”江眠怒喝到,“有事儿的是你吧!我要是没停手,你现在就死在我手里了!”
没错,来人正是元璟。
江眠怒目瞪视元璟,胸膛因为后怕剧烈起伏着。
元璟愣了一下,看江眠当真动怒了,连忙道歉道:“对不起阿眠。我……我不是有意的。”
他上前,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她的肩背,道:“阿眠别气。”
江眠满是怒火的心好像被元璟的反应戳了一下,火气一下泄了大半。
她吐了口气,有些没好气道:“你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
元璟有点儿无辜,瞪着一双墨黑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我想来看看你,可是到了这里已经是深夜了。不知道你入睡了没有,就悄声过来,却正好看到你吹熄蜡烛,便不敢去打扰你了。”
江眠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崇州郊外,元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短短的一句话,轻描淡写的一句“想来看看你”,是放下京城繁多的事务,只身来到边境的千里奔袭。
而他在自己的帐外,差点儿被自己抹了脖子,被劈头盖脸一顿埋怨,还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和自己道歉。
想到这里,江眠心中仅剩下的一点儿怒火一下子泄了个干净。
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元璟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好像确定了什么,长长地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轻笑道:“江伯父的毒,解了?”
江眠点了点头。
元璟叹道:“谢天谢地。”
江眠听出了他语气中浓烈的庆幸和如释重负。他是真的深深地在为她的父亲担忧。
这一瞬间,这几天心中压着的恐惧、不安、无措,那些不能在弟弟和敌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情绪,好像瞬间和什么形成了巨大的共鸣,在她的胸腔中“嗡嗡”作响。
她的眼眶竟然不由控制地红润了。
元璟看出来了她眼中的泪意,袖中的双手几度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终只是伸出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背。
江眠偏过头,轻轻地拭了拭眼角。
动作间,袖带中的某样东西硌着她的手臂。
江眠掏出袖带中的端王玉牌,重新交还到元璟手中。
“这个玉牌……帮了我很大的忙。谢谢了。”
元璟的视线落到江眠手中的玉牌上,轻轻笑了一下:“它对你有用就好。这边的事情还没结束,先让它留在你那里吧,好吗?”
江眠顿了顿,又道:“那两匹马还活着,我吩咐军营中最善养马的马官去照顾了,晚上得信儿说好多了,我带你去看看它们吧。”
元璟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想知道那两匹马好不好。”
他想知道的,是阿眠好不好。
他匆匆安排好手上的事情,千里奔袭,昼夜不休地奔来边关,只是想确定阿眠还好好的。
江眠似乎听明白了元璟未出口的话。
她的嗓子微微哽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我挺好的。我和阿睢,还有爹,都挺好的。”
元璟点了点头,轻声笑道:“那就好。”
他藏在袖中的手蜷了蜷,沉默一会儿,哑声道:“夜很深了,你快休息吧,我先走了。”
他袖中的双手握成拳头,转身离开了主帐。
江眠手中握着没有送回去的玉牌,看着他在月色中远去的背影,突然开口:“元璟,这回我真是欠了你好大的人情啊。”
元璟在几步远处站定回头,一双清凌凌的墨黑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他轻声道:“是么?那就先欠着吧。”
江眠看着月色下俊美挺拔的身影:“越欠越多,以后可怎么还啊?”
元璟静静地笑了笑,还没开口,却突然听到她接着道:“不如,我以身相许吧?”
有几个瞬间,元璟的脑中似乎是空茫一片。愣了好几瞬,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喉咙中发紧得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一时间,整个人只傻傻地站在原地,发愣地看着江眠。
江眠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摸了摸后脑勺,却忘了手中还捏着玉牌,所以玉牌直接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她冷静了一点,解释道:“元璟,这次我是真的非常感激。若不是你,即便我仍旧能解毒,也不知要多耽误多久,到时会发生什么犹未可知。元璟,你是我父亲的救命恩人。”
元璟刚刚开始沸腾狂喜的一颗心在江眠的话语中逐渐冰冷。
听见江眠说他是她父亲的救命恩人的时候,他忽然闭上了眼睛。
江眠停住了话语。
元璟呼吸微微有些颤抖,闭目调整了一下,才开口道:“阿眠想要报恩?”
“嗯……”
江眠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反思一下,可能是因为深夜里在千里之外忽然遇见元璟,一时间情绪上头冲动行事。
更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好好睡觉了,她单纯是因为缺觉,大脑才会做出平时不会做出的异常决定吧。
她听见元璟努力地调整着语气,轻声道:“阿眠,我不要你报恩。”
元璟动动嘴角,似乎想要做出一个笑容,却失败了。
他道:“我不要你因为报恩施舍我。这样的话,我宁愿不要。”
江眠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好的,我明白了,那算了。”
说着,她转身走进营帐。
没走进去。
她视线向下移动,看向死死地拽住自己的右手肘的那只手。那只手用力到关节泛白,紧紧地扣住她,不容挣脱。
她轻轻地挣了挣,那只手握得更紧了。
她的视线顺着这只手向上,看向元璟的脸。
元璟的脸微微向右别着,不看她,可他的手仍旧牢牢地抓着她。
江眠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元璟紧紧抿着唇:“你要去哪里?”
江眠理所应当道:“当然是回营帐睡觉啊。不然呢?”
元璟的唇抿得更紧了,他的手死死地抓住她:“我们还没有说完。”
没有说完吗?
江眠疑惑道:“你还要说什么?”
元璟紧绷着语气道:“你……你刚才说的话,你再说一遍。”
啊?
江眠皱眉:“你说的,是’不如我以身相许’?”
“好!”
元璟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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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江眠愣了一下:“什么好?”
元璟扭过头来看她:“你说要以身相许,我答应了。”
江眠反应过来,挑眉道:“你不是说因为报恩施舍的,你宁愿不要吗?”
元璟一双墨黑色的双眸中似乎涌动着什么漆黑的东西,是江眠看不懂的情绪。
“要!”江眠听见元璟道,“我都要。只要是你给的,我什么都要。”
元璟定定地看着江眠。
“你亲口说的话要算数的,我们本已有婚约,你既然答应了,我们的婚约便算正式生效,再不能解除了。”
江眠想了想,开口道:“我本是一时冲动……”
“冲动也好!”不等她说完,元璟亟亟开口道:“冲动也好,怜悯也罢,我都答应了,你便不能反悔了。”
江眠摇摇头,继续道:“我说’以身相许’是开玩笑的,我……”
“玩笑也好!”元璟又打断她,“即便是玩笑,我也答应了。你也不可反悔!”
元璟的双眼定定地看着江眠,袖中的双拳死死地握在一起,努力地克制着呼吸中的颤抖,等着她的反应。
江眠叹了一口气,接着刚才没有说完的话继续:“我是说,我虽然是一时冲动,但是’以身相许’却完全是玩笑话。我不会因为报恩就和什么人随便在一起的。”
她看着元璟,带上了一抹笑意:“所以,不是因为报恩,更不是什么怜悯,我是认真的。”
元璟定定地看着她,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傻楞楞地看了她一会儿。
脑子里面还是木木的,但是心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动。
一涌一涌地,像是什么突然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往上冒着泡泡。
他张口,声音竟然微微哽咽:“阿眠,你是说真的?”
江眠笃定地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冲动地做出了这个决定,但是她并不后悔。
“元璟。”她认真地对他道:“我对你的感情可能未必能一下子赶上你对我的感情,但是我一定会认真对待这段感情,会好好地对你。”
元璟轻轻拭了下眼睛,上前一步,张开双手,偏头看着她。
又是这个眼熟的动作。
江眠想起来,几个月前自己穿越回这里,刚刚向元璟证明了自己是人不是鬼的时候,元璟就是这样,想要抱抱她,却没有直接动作,站在那里征询她的意见。
她轻轻一笑,扑上去,给了元璟一个熊抱。
元璟稳稳地接住她,微微笑着把她深深地揉进自己的怀抱,紧紧地贴着炽热的心脏,血液涌动间有种滚烫的感情传遍了全身,错觉到以为自己和阿眠一起融化成了一团,从此再也不会分开。
他修长的手掌一遍遍抚摸着怀中人的长发,满腔的喜悦和柔情无处释放,听见怀中人欢快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江眠说:“我真开心你今天过来了。”
元璟心中一直“噗噗”往上冒的泡泡终于炸开,里面流出甜甜的糖浆。
他嘴角勾起一个甜蜜的弧度,几乎醉在江眠的甜言蜜语里,轻声道:“我也好开心。”
江眠接着道:“今天下午我就想,你在这里就好了。”
元璟心中快要被糖水泡化了,又软又甜,整个人几乎都迷离了,使劲儿地抱着江眠,只一个劲儿的傻笑。
江眠轻轻挣开他的怀抱,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给他,元璟接过来仔细端详。
听见江眠说:“这是苗疆的令牌,听说只有你能看懂其中的纹样。下午时我还在发愁,没想到你竟过来了,我太开心了,快来帮我看看吧。”
45. 在一起的第一天
元璟看清了手中的东西,迷离的双眼慢慢清醒,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江眠:“阿……阿眠,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答应和他在一起的吧。
话没说完,江眠使劲儿敲了他的头一下。
“当然不是。”
“哦。”元璟点了点头。不是就好。
江眠又敲了敲他,道:“快看看。”
“好。”元璟点了点头,很听话地开始端详起这个令牌。
他握着令牌正反面看了一会儿,对江眠道:“这种纹样是几片合起来的立体纹样,需要在纸上比对。”
他示意江眠看向手中的令牌,指着其中一处花纹道:“这几篇纹样虽然看起来是连在一起的,但其实是单独的图案。这几处图案需要以特定的角度重合在一起才会构成最终的纹样。我需要纸笔,画下来便知。”说着,就要去拿纸笔。
江眠一把拦住他,笑道:“都已经午夜了,你再画完我们便可以直接吃早饭了。”
元璟反应过来江眠是说等明日再说,他轻笑道:“我以为你着急。”
江眠笑道:“我哪儿有这么凶残,为了让人干活还不给睡觉啦?”
元璟弯着唇,只是一味地笑,看着江眠的墨黑色眼中好像盛满了漫天的星空,比这日的夜空还璀璨。
江眠看元璟只会看着她傻笑,觉得好笑。但是他滚烫灼热的目光似乎能烫伤她的双眸,她有些不自在地偏移了视线,没想到向下一看,看到元璟长衫的下摆处竟然有一小滩血迹。
江眠大惊失色:“元璟,你刚才受伤了?”
元璟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也跟着江眠的视线往下看去,看到血迹的一瞬间脸色变得微微窘迫。
江眠以为是刚才自己伤到了他,弯腰想要查看,被元璟一把握住手肘死死拦住。
江眠疑惑地抬头,看见元璟一张俊脸竟然全部涨红了。
“元璟,怎么了?”
元璟支支吾吾,半晌,闷声挤出一句:“没有受伤。是骑马的时候……”
江眠看他连耳根都红透了,明白过来。
他从京城千里奔袭而来,算算时间,竟然只比他们晚了一日。
他要把京城的事情处理完,再启程追赶他们,这样算来在路上的时间只怕不比他们长多少。
端王府上仅有的两匹神驹都给了她和江睢,他要五、六日跑完寻常马匹七、八日的脚程,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江眠轻声问他:“王府里没有比得上这两匹汗血宝马的马驹了,你是怎么过来的?”
元璟笑了笑,轻描淡写道:“驿站换马便是,沿途驿站遍布,并不会绕多少远。”
他没有提,他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马匹长途奔袭坚持不住,瘫倒在地上了,他便换一匹继续,整整五个日夜几乎没有休息。长途骑马,身体很难支撑,他的大腿内侧生生被磨烂,鲜血顺着衣衫向下流淌,聚集在下摆。
他心焦着来看江眠,自然顾不上换衣裳。
他没有提,江眠怎会不知道。若不是元璟给她和江睢的两匹神驹,她们这般跑马过来也定会受伤。
江眠看着元璟,轻声喃喃道:“你这么跑马过来,就是为了来看我?”
没想到元璟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
江眠挑眉,做出疑惑的表情。
元璟笑了笑,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布包,道:“不是只为了看看你,是为了给你送这个。”
江眠接过来,发现触手略硬,解开层层叠叠的包裹,里面只有一个青玉质地的小瓷瓶。
包裹得这么小心,这是什么宝贝?
对上元璟的视线,他示意她打开。江眠小心地拔起瓷瓶里的木塞,瞬间一股药香扑鼻而来,这药箱清香无比,一闻便知不是凡物。
江眠更加小心地倾倒瓶口,没想到瓷瓶里面只有一粒药丸,轻轻落到了江眠的掌心。看见那颗赤红色药丸的一瞬间,江眠猛地变了脸色,迅速地把药丸倒回到瓷瓶里面,牢牢地盖上了木塞。
“这……这是什么?”江眠惊道。
元璟知道江眠认出来了,但是听见她问,还是乖乖地答道:“是九转赤金丹。”
江眠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道:“你……你怎么拿到的?你拿什么换的?”
元璟听到她这么问,眼中带了笑意,问道:“阿眠是担心我吗?”
“废话。”江眠急道,“我当然担心啊。”
这药丸世上一共就三颗,可生死人肉白骨,是真正能引起血雨腥风的宝贝。
元璟看她有些着急,忙道:“别担心,这颗赤金丹是放在皇宫大内的,一直在陛下的私库里,我去皇上那里求来的。”
江眠紧紧地皱起了眉。
她见过元璟和皇帝相处,两人绝不是感情亲厚到共享此等珍宝的兄弟,可是元璟这般轻描淡写的态度,明显是绝不会说到底付出了什么才换来的。
她万分小心地重新包好了瓷瓶,然后把布包交还给元璟,没想到东西递到面前,元璟却不伸手了,还笑道:“给我做什么?”
江眠伸着手递过去:“快收好啊,这么贵重的东西可别磕碰了。”
元璟点了点头,道:“那阿眠可要费心收好了。”
江眠叹了口气,道:“元璟,这个我是真的不能收。它太贵重了,你自己拿回去,有其他用也好,和皇上交换回来也好。”
元璟一双墨黑色的眸子认真地看着她:“阿眠,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你是我的……未婚妻。”他微顿,轻轻笑了一下,又继续道:“我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自然包括这颗赤金丹。”
他握住江眠的手肘,把她伸着的手推回去,轻声道:“既然江伯父用不上了,你便好好收着。若是将来真有什么意外,有它在,我也能微微安心。”
江眠听到他说出“未婚妻”的时候,就知道拒绝不掉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心地把布包收好,准备得空的时候在衣衫里缝一个暗袋,妥帖放好,就当帮元璟存着了。
元璟此时说出这话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意外来得如此之快。
彼时听到噩耗传来后,剖心断肠般的痛苦中,是这一丝希望支撑着他生熬了下来,和江眠重逢。
此时的元璟还不知道,得到后又失去,才是人间至苦滋味。
*
江眠一觉醒来,看到天色已经大亮。
伸个懒腰,走出了帐外。
昨夜和元璟说完话,她又去看了看父亲,便出来找了个营帐好好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想着再去看看父亲,出来后却在帐外看到守着的青苍。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你怎么在这里?王爷来了,你知道吗?”
青苍也愣了,回道:“属下知道。但属下已是姑娘的人,自然要跟着姑娘。”
看着江眠疑惑的目光,青苍拱手道:“王爷之前命令属下随姑娘去将军府的时候,便对属下下了令,从此便是姑娘的人,只领姑娘的命令,不听王府之令了。”
江眠没想到元璟竟然是彻底把青苍给了自己。得到这么好用的手下,江眠一时间五味杂陈。
算上元璟最一开始给她的第一个暗卫“北玄”,她已经从元璟那里抢来了多少人了啊。
说曹操,曹操到。
元璟正从远处往这边过来。
江眠隔着很远都能看到他脸上挂着的傻笑。
说是傻笑,实在是因为——那表情真的太傻了,出现在稳重端肃的端王脸上实在有点儿让人不忍卒视。
江眠默默转移开了目光。
一旁的青苍也看到了元璟,旧主子脸上的表情让他摸不着头脑。他躬身向旧主行了个礼,没想到元璟跟没看到他似的,直接从他面前飘过去了。
他眼里好像只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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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眠。
江眠有点儿想捂脸,一手拍了拍青苍的肩膀让他别在意,另一只手抓住元璟赶紧把他拉回营帐里面。
可不能让他顶着这样一副表情在军营里面乱晃了。再晃下去,端王殿下的威严可就要丝毫都不剩了。
江眠扯着元璟重新回到了身后的营帐里。
“你就这么在军营里面晃悠?”
元璟墨黑色的双眸定定地看着江眠,傻笑道:“怎么了?”
江眠没忍住,道:“你……你照过镜子没有,你的表情实在是……有点儿有损你的威严。让别人看到多不好。”
元璟眼睛亮晶晶地,摇头道:“我不在乎,阿眠。我好开心。”
他一双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两个小小的江眠,又重复了一遍:“阿眠,我好开心啊。”
他澄澈炽热的喜悦让江眠的心里酸软了下来,她也忍不住笑了,轻声道:“元璟,我也很开心。”
听到江眠说开心,元璟眸中的喜悦瞬间变得更加滚烫。他眼中悦动的火苗几乎能将二人所处的营帐点燃。
江眠第一次不愿打断这样的气氛,快要说出口的正事被她重新咽了下去,不忍打扰到元璟的喜悦。
她没有追问那个令牌的事情,而是和元璟相视而笑,接住了他满心充盈到溢出来的快乐。
二人在空荡的营帐里面相视着傻笑。
江眠决定让元璟好好地快乐一天,决定今日不再追问令牌的事情。却没想到竟然是元璟主动提起了令牌。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沓纸,递给江眠,柔声道:“这是我拓出来的令牌上的图样。”
江眠惊讶道:“这么多?”
元璟点点头,虽然是在说正事儿,但语气却控制不住般柔软地不像话:“这个图样稍微复杂一些,可能有的变化比较多。我已经一一描绘出来了,只要在将它们配对,以特定的角度重叠在一起,就能推测出最后的位置了。”
江眠觉得他说的太保守了,这哪里是“稍微复杂”,手里的这一沓纸至少有几十张之多,她没有想到破解这令牌竟然是这么大的工作量。
“这些……你画了多久?”
元璟笑着摇着头,柔声道:“不久。”
江眠突然凑近,元璟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只有一双墨黑色的眸子追随着江眠的动作而转动着。
江眠仔细观察了下元璟的眼下,想看看有没有青黑的痕迹。她担心元璟为了画这些没有好好休息。只是元璟脸上全无疲态,一张俊脸上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完全看不出是不是熬了一宿。
江眠干脆直接问道:“你一晚上没有休息?”
元璟倒是也没有隐瞒,承认地点了点头。他看到江眠板了脸,连忙道:“阿眠,我不是为了画这些而刻意不睡。我只是……”
他顿了顿,没忍住脸上的笑容:“我只是实在太开心了。阿眠。”
“幸亏你有点事给我做。若是无事可做,我只怕自己会开心到失态。”
失态?
江眠又想要捂脸了。
原来他还知道失态,难道他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还不算失态吗?
江眠忍了又忍,还是没有打击元璟。
就让他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吧。
于是元璟就真的这样一整天都挂着一脸的傻笑在军营里飘来飘去。
军营里的兵士们都被端王殿下笑得心里发毛,后来远远地看到掉头就走,不敢从他身边路过。
江眠无力阻止,关不住他,只能选择自己躲在营帐里不出门。
看不见的都不存在,正好可以在营帐里好好看顾她爹。
元璟这一天都在笑,吃饭时也笑,处理公务时也笑,画令牌图样时也笑。
终于,在面对着最终画出来的成品,破解出那花鸟兽纹所指的方位之时,他的笑容缓缓凝滞住,笑不出来了。
46. 在一起的第二天
元璟对着眼前画出来的成品枯坐了半宿。
帘外月明星稀,月影西沉,蜡烛的影子慢慢拉长。
天边几乎要露白的时候,元璟才吹熄了蜡烛,想了又想,还是把案上的成品图样卷起来,放入了柜子的最深处。
*
清晨,江眠从休息的营帐里出来,先去看了眼父亲。
江远身体里的毒素已经完全清除了,只是之前身体亏空得厉害,所以还陷于昏迷之中。
不过江眠在这里,日日为他数遍地施针,千斟万酌地用最好的药方调理。过不了几日,他便能清醒,身体恢复如初指日可待。不出一月,还是那个令敌军威风丧胆的大将军。
江眠心情很好地走向元璟休息的营帐。
走近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卷起自己的门帘,在一旁系好。
二人的视线隔着几米远碰在一起。
江眠先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早啊,元璟。”
元璟慢半拍地挤出了一个笑,回应道:“早,阿眠。”
江眠跟在元璟身后走进营帐,看到案几上面空空如也,之前上面摆放着的一沓纸也不见了。
她问道:“元璟,令牌有结果了吗?”
元璟的目光猛地躲闪了一下,他低下头,闷声道:“没有。”
江眠点点头,没有多想,又问道:“那什么时候能有结果呀?”
元璟垂着头,咬牙半晌,道:“再给我一日。”
江眠点头说“好”,又不放心地嘱咐道:“若是太费神就歇歇再做,别把自己累坏了。”
元璟双手在案下攥成拳。
他知道江眠对这件事情有多着急,而他因为一己私心欺瞒拖延,她却还对他温言劝慰。
江眠仔细看了元璟一眼,柔声道:“那我先不打扰你了。”说完,转身向帐外走去。
“阿眠!”
江眠没有走出几步就被元璟叫住。
可是叫住之后,半天没有听到他说话。
江眠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元璟在对她说谎。
毕竟他刚刚表现得实在也是太明显了一点。手握实权的端王殿下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上面对血雨腥风的时候若是也只是这般稚嫩的手段,只怕早就投胎八百次了。
若是真的想骗她,至少也装的像一点儿吧。
江眠包容的视线之下,元璟无颜面对。
辗转思虑了大半夜,真正面对江眠的时候,他仍旧是束手无策。
江眠走回来,坐到了元璟面前,轻声开口:“元璟,发生什么了?”
元璟垂着头不看她,暗哑着声音道:“阿眠,找出这个令牌来源之处,你是要亲自过去查探的,对吗?”
江眠毫不迟疑地点头,斩钉截铁道:“没错。”
家人是她的底线。有人要毒杀她的父亲,她不远万里也要去把这个人揪出来,连根除掉。
元璟早知如此,他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能不能不去?我派人去查,绝对不会遗漏任何线索,保证会把下令之人带回来给你。”
江眠摇头,无情地拒绝:“不可以。”她怕过程中稍有遗漏,若是放走一两条小鱼,斩草不除根,就是将家人再次置身于危险当中。不亲自出手,她实在是无法安心。
元璟点点头,再没有话了。
他站起身,走到柜子旁,从最深处拿出了那一卷昨夜画出的成品,铺到江眠面前的案几上。
画卷缓缓展开,神秘繁复的花纹显露在江眠眼前。复杂缠绕在一起的图腾看得江眠眼花缭乱,她抬眼疑问地看向元璟。
元璟伸出手,一一指向复杂的图案为她讲解:“这个图腾代表着苗疆所在之地,这是方向,这是距离。连起来,便是苗疆西北方向八百里处。”
江眠脑中搜索起大晟朝的领土地图,听到元璟暗沉嘶哑的声音响起:“苗疆地处西南,向西北再行八百里,正是沧州——咸阴山。”
江眠猛地抬眼。
元璟避开她的视线,在一旁沉默下来。
江眠恍然明悟。
元璟今日为什么表现得如此奇怪,他又为什么不想告诉自己令牌最终指向哪里。
原来是因为,那是沧州咸阴山。
——三年前她离奇消失的地方。
她重新看向面前的画卷,那个繁复神秘的图腾缠绕蔓延着,似乎纠缠出狰狞的形状。
沧州。
那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会和自己三年前突然的穿越有关吗?苗疆的令牌,二皇子请来的假“僧人”,和自己的穿越都发生在沧州,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
得知令牌来自于沧州后,江眠就开始收拾东西。
她给江睢留下了几个方子,将怎么煎药、怎么送服、何时换方子都和江睢交代得一清二楚。
江父这边情况已经稳定,并不需要她留下了了。
可是沧州的秘密却像一个定时炸弹,是悬在家人头顶上的一把利剑,随时威胁着他们的性命。
江眠不愿再等,她要找到背后到底是谁要害她的家人,然后把所有威胁连根拔除。
她的东西不多,很快收拾好,从营帐里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元璟站在帐外。
她愣了一下,有些愧疚,但还是道:“元璟,这一趟我必须要去。我会保护好自己,和你在京城相见的。你不要担心我,也不要想着劝说我了……”
元璟摇摇头,示意她看自己身后。
江眠越过元璟,向后看去。
他身后站着青苍和一众暗卫,最前方是两匹汗血宝马。
江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带上他们一起去。”
元璟又摇了摇头,江眠疑惑地看他。
元璟指了指自己,道:“你还要带上我。”
“你?”江眠愣了一下,“可是京城里……”
元璟直接打断她的话,他很少打断她说话,然而这次是例外:“你要去沧州必须有我陪着。”
江眠皱眉道:“京城正是多事之秋,你怎能离开这么久。”
“我不管!”元璟语气微微激烈道:“京城中的事自有人处理。你若不带上我,我绝不让你单独去沧州。”
江眠挑挑眉:“哦?你要怎么拦住我?”
他还能和她打一架不成?
即便真要打架,输的那个人也不会是她。
元璟的目光扫过身后的一众暗卫。
这些人已经是江眠的手下了,他确实指挥不动了。然而——
他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
江眠定睛看去,那物件青铜一体浇铸而成,做成一只猛虎扑食的样子,竟是一块兵符。
江眠脸色大变,猛地上前几步摁住他的手,把兵符好好地遮盖住。
她低声怒吼道:“元璟你疯了?!”
那确实是块兵符,是皇帝给元璟的。此事江眠也知道,那是五年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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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中原因曲折复杂,然而皇帝给出这块兵符只是图个好名声,为赚个民心而已。
这兵符在元璟这里永远只能是个摆设,他若真敢动用一次,恐怕回京后面对的就是帝权挥下的闸刀。皇帝绝不会容许他的兄弟在边境处用虎符调派他的兵士。
然而此时的元璟眼中的神色认真无比,他一字一顿道:“你若是不让我跟着,我现在就用这兵符调兵,把你拦在这里。”
江眠简直心服口服。
她紧紧地捂着元璟手中裸露着的兵符,低声道:“你快赶紧收起来,别让人看见了!”
元璟一双墨黑色的眸子紧紧地盯住她,坚持道:“你先答应我。”
江眠总觉得他冷静的神色中带了点儿万事不顾的疯狂,怕他当真发疯,连忙点头道:“我答应!你快收好。”
元璟竟然还勾起嘴角笑了一声,总算是依言把兵符妥帖的重新放好。
江眠才微微松一口气,低声骂道:“元璟,你真是不要命了!”
元璟闻言低头笑了一下。
“你若是只身去了沧州,我还要这性命做什么。”
江眠一愣,觉得他话中有话,正想要问,却见元璟直接转身向两匹汗血宝马走了过去。
她甩了甩头,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也赶忙追上去,和元璟一起上马。刚要驱马向军营之外行去,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高声的呼喊。
“姐姐!!”
江眠勒住马,抬头看去。
是江睢。
江眠没忍住叹了口气,要出个军营可真难啊,好在江睢至少不会像元璟一样发疯。
江睢正骑在一批高大的战马上,从军营外疾驰回来,身后跟着十几骑兵,所过之处扬起一片尘沙。
他刚刚带人去边境处邳国军队驻扎之地巡视完,那边暂无异动。
如今江远毒素已解,醒来重新掌兵指日可待,邳国那区区二十万人马便不足为虑。只要镇国大将军还在,就连骁勇善战的晋国将士都讨不着好,更不必论邳国这般军马并不强盛的国家所出的军队了。
江睢很快就到了江眠面前:“姐姐,我听说你要去沧州?”
他刚刚接近军营就遇见来传信的兵士,立即策马疾驰回来。
江眠点了点头:“给爹下毒的遣令是从沧州发出来的,我去查探一番。主帐里我给你留了信,你一看便知。父亲的药我都安排好了,你照做就是。还有,我还留了一封要给小月的信,你帮我寄回京城。”
一去沧州不知要多久,那日她匆匆出京没顾上苏灵月,只怕苏灵月要担心不安,所以她又单独给苏灵月写了一封信,还在里面附上了书单药单,是这段时间给她布置的作业。即便是她不在,也不让苏灵月荒废了学业。
江睢急道:“姐姐,你怎么能再去沧州?那多危险!爹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江眠道:“那就别让爹知道。”
这是让不让爹知道的问题吗!江睢急的瞪大眼睛,还想再劝,然而江眠不准备听了。她一勒马头,脚下使力,对着前方跟着江睢回来的十几骑兵道:“让一让。”
十几个骑兵都是江父手下的亲兵,听见指令言听计从,瞬间为大小姐让出了一条宽敞的大道。江眠冲元璟示意了一下,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江睢拦不住姐姐,也命令不动亲兵拦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和身后跟着的暗卫一行人绝尘而去。
徒留他在原地对着大片扬起的沙尘干瞪眼。
47. 沧州白塔寺
沧州距离崇州不远。
二人跑马大半日,傍晚时分就进了城。
沧州虽地处边陲,但也是个规模较大的城池,二人在城中找了个客栈入住。
日暮时分。
江眠和元璟对坐在客栈房间中。
小二把羊肉和几碟小菜酒食一起放到桌上。
这里没有炒菜的习惯,百姓饮食多是烤肉或煮肉,加上小菜囫囵一顿便罢。
江眠把自己面前小碟上的肉切成整齐的小块摆着,开口道:“明日咱们先去白塔寺。”
元璟看了眼她面前碟子上的肉:“白塔寺?”
江眠点了点头,道:“之前在军营,我和青苍找出那个下毒之人时,他脸上带着一个□□,和我们在京郊安国寺的地窖中找到的那个面具极为相似。工艺如此接近,我怀疑出自同一势力之手。”
那个假僧人“慧能”也自称是出自沧州白塔寺。
白塔寺恰巧就在咸阴山山脚下不远处。
咸阴山虽是一片连绵的山脉,但当地人提起咸阴山时所指的一般包含山下几座周边小城镇,并不只是山脉所占地。白塔寺就坐落于山脚下的峄城。
令牌所示区域是咸阴山,却没有更细节的指示了。江眠便打算干脆由□□的线索查起。
元璟点了点头,对此并无异议。
江眠戳了戳碟子里的肉。这里的饮食习惯是煮肉的时候只加盐,没有别的调料,吃起来又干又柴又淡。江眠对着碟中的肉看了半天,还是一块不剩的吃完了,一点没有浪费。
*
第二日一早。
旭日东升。
??江眠和元璟策马来到了咸阴山脚峄城的白马寺。
距离还很远时,就能看到朝阳淡金色的光线下,大片连绵起伏的殿宇。装饰着镂空浮雕的明黄色屋檐随着起伏的地势,蔓延出一片粼粼波光。
——极为宏伟。
江眠在京城时曾多次来往于京郊的安国寺,对于寺庙的规矩懂得一些。她和元璟把马拴在寺庙山门处之后,直接来到了正中主殿大雄宝殿的左手侧,这里果然有一间偏殿,上书着“客堂”二字。
江眠整了整衣冠,走进偏殿,看见一个中年僧人坐在正中的书案后,正在抄经。
江眠双手合十,对着僧人揖了一下,口称道:“师父好。”
那僧人闻声抬头,见到有人,忙也双手合十还礼,问道:“施主好,施主来此可有贵干?”
往来香客敬香都是直接去大殿,来这里的人大多是要办些佛事法会,来请僧人才会来此。
江眠点头道:“我们想为寺院做些功德,尽些微薄之力,早听闻白塔寺方丈之名,慕名而来。不知可有机会能亲见大法师一面,聆听教诲?”
她说做些功德自然是指的要捐钱,希望凭借此能搭上线见到方丈一面,好探查一些线索。
她以为像白塔寺这般规模依制的寺庙,想见到方丈应该是大不容易的,可没想到眼前的中年僧人听闻她的话只愣了一愣,便点头应道:“二位来得巧,方丈刚巧过堂完毕。既如此,二位且随我来吧。”
僧人“过堂”指的是早午二斋,也便是吃饭。方丈若是打坐念经之时必不可能见客,也只有每日早午两顿饭后可能会有片刻休息,这也是江眠选择此时过来的原因。可是饶是如此,此事也顺利得远超江眠所料。
一路上,江眠暗暗戒备,只防备此事有蹊跷。
然而那僧人引着二人绕过数座大殿,一路来到斋堂,直到站到了一间供僧人休憩的屋子门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僧人对着二人双手合十道:“由此进去,方丈便在内间,二位施主请进吧。”
心里百转千回,江眠面上不显,双手合十还礼谢过僧人后,和元璟迈步进去。
走进屋内,光线变的昏暗。
房间不大,外间只有两只座椅。
江眠停在内间的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进来。”
江眠心中闪过些异样的感觉。
没有过多思索,她跨进了内间。
等双眼适应了屋内更加昏暗的光线,江眠才知道这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
——这声音太年轻了。
那人背对着他们坐在几步远处榻上的一个蒲团上,闻声转身站起。光线透过内间侧面的小窗,照到方丈的脸上。
竟然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
可能是江眠脸上惊讶的表情太过于明显,那年轻的僧人竟然轻声叹了口气。
“施主也是来找我师祖的吧。”
“师祖?”江眠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难道眼前之人不是这里的方丈?她双手合十道:“在下二人是想求见白塔寺的方丈。”
那人点了点头:“小僧便是白塔寺的方丈了。”
江眠一惊。
白塔寺的方丈是安国寺方丈慧觉大师父的传业恩师,怎么可能是如此年轻的岁数?
她略一思索,问道:“敢问师父,可一直都是白塔寺的方丈?”
那年轻方丈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点头道:“施主所问正中切心,实不多见。那小僧也便不做隐瞒。小僧是三年前接任白塔寺方丈的。之前十数年间的方丈,一直都是小僧的师祖。”
果然如此。
江眠再问到:“敢问师父,可能告知在下贵师祖现在身在何处?实在是事出有因,冒昧之处,还请海涵。”
年轻方丈看了看江眠,又微微偏头看了看她身后的元璟。
“二位施主周身气度,仪态举止,一见便知不凡。二位,是从京城而来吧。”
江眠一愣:“师父如何得知。”
年轻方丈叹了口气:“几月前京城中派人来白塔寺延请僧人,说是要举办祈福法会。寺中本要安排僧人过去,知州府邸那边却传来消息,说已经料理完毕,不用寺里面出人了。我们本也没有多想,没想到不久后京城传来问责文书。”
他摇了摇头:“那时我们才知道。他们派去的“僧人”竟然是我那“师叔”。其实这声“师叔”也不当叫了。他本是白塔寺弟子,比我长上一辈,是“慧”字辈。然而他不遵戒律,不修经典,一部楞严几年都不曾背下,堂试会试都没有通过,早已被白塔寺除名了。”
“他没有通过二试,自然没有官家的僧人玉牒。我们也是问责文书传来之后才知,这些年他在外竟然一直自称是白塔寺的僧人,用寺里的名声招摇撞骗。”
年轻方丈又叹气道:“出了这样的事情,今日又见到你们。你们周身气度一见不凡,话音里又有京城口音,找过来所为之事多少和京中发生的假僧人有关,这不难猜。想必刚刚师叔也是因此才会引你们过来的。”
江眠点了点头。
原来刚刚那个中年僧人是眼前年轻方丈的师叔。
既然如此……
江眠一揖道:“既然师父已经清楚我们的来意了,那可否告知贵师祖的去向?此事事关重大。除了假僧人一事,朝中近来波诡云谲,种种事件不便细说,但有关线索都指向了这里。还望方丈能够告知。”
年轻方丈回了一礼,轻叹口气:“施主莫怪。不是小僧不愿告知。只是因为种种干扰法,师祖已经闭关至他处清修,与二位恐怕实在是无缘。”
江眠沉吟了一瞬,没有再对老方丈的去处刨根问底,而是细细体味了一遍年轻方丈的话。
她转而问道:“我们来时,看到白塔寺规模宏大,金碧璀璨,想来在此修行也应惬意自得。怎么老方丈还要搬出去,可是和刚刚师父所说的种种“干扰法”有关?”
年轻方丈多看了江眠一眼,沉默了一瞬间。
“你们来时,看到的白塔寺确实宏大璀璨。不过这并非是原先的白塔寺。”
江眠奇道:“此话怎讲。”
年轻方丈叹了一口气,和他们娓娓道来。
原来,曾经的沧州白塔寺占地不大。
沧州白塔寺名为北朝第一大寺,是大晟北部所有寺庙之鼻祖。在白塔寺学习的年轻僧人们通过二试便能拿到身份玉牒,然后去到各个寺庙讲经说法。曾有人说,大半个大晟的寺庙方丈都来自白塔寺。
白塔寺的僧众们潜心研究经律论教,对饮食起居并不上心。所以白塔寺纵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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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盛名,却只是数十间泥土房子罢了,僧人们还需耕种为生。
不过,一起自三年前,就突然转变了。
有一位身份神秘的大施主,突然为白塔寺捐来大笔银钱。
蹊跷的是,当时身为方丈的“通尘”师父却严词拒绝了这笔功德款。
可谁知,方丈的拒绝竟然没能阻止这位大功德主。
沧州的知州州府突然介入进来,说计划要重修白塔寺。由州府拨款,把原先的泥土房子推倒了,在原址上重建成了现在这般恢弘璀璨的白塔寺。
只是从那之后,通尘师父便卸下了方丈之位,离开住了十数年的白塔寺,去他处清修了。
江眠慢慢思索着,这位重修了白塔寺的“大功德主”,会不会和对苗疆发出“遣令”,下毒杀她父亲的人有关。
年轻方丈说完了白塔寺的发展史,就停了下来。
江眠正想着要怎么再问,突然听见一旁一直安静着的元璟开口了。
“通尘法师既然是闭关清修,想必是只身一人居住?”
方丈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师祖身旁只有一位随从,是长年照顾师祖起居的。”
元璟墨黑色的双眸淡淡地看向方丈,定声道:“既然如此,此刻多事之秋,通尘法师只携一位随从居于野外,在旁还有一位不知底细目的不明的“大功德主”虎视眈眈,阁下不担心自己的师祖吗?”
年轻方丈愣住。
元璟看着他的神色,淡淡道:“你既已看出我们身份不凡,我可保证派人保护你师祖不受伤害。自然,除了我们此次上门求教外,也不会打扰他清修。”
年轻方丈神色一动,竟然真的微微意动。
他有些犹豫地看向元璟:“我为何能相信你?可否请施主告知阁下名讳?”
元璟微微颔首,神色淡淡:“元璟。”
年轻方丈微微愣神,点头行礼道:“失礼了,竟然是端王殿下。”
“端王殿下声明在外,行事作风小僧等都有耳闻。一直听说殿下行事磊落,处事公正。小僧也略会些相面之术,今日见到殿下,传闻确实不虚。既然如此,小僧就相信殿下。”
方丈也是个果断之人,话毕转身在一旁案几上画出一张简略的行路图。
“从白塔寺向东行一百五十里,有一桃花坞。师祖便是在此地清修了。”
送二人出屋子的时候,年轻方丈还嘱咐道:“还请施主一定保护好小僧的师祖。”
元璟颔首承诺:“自然。”
*
直到骑在马上向东行去,江眠还有些惊叹。
“没想到啊元璟,我还发愁怎么套话呢,你竟然就直接把地址问出来了。”
元璟听见江眠的夸奖,一双黑眸都笑弯了,心里甜甜的。
江眠好奇道:“你是怎么看出来方丈在担心通尘法师的安危的?”
元璟弯着眼笑:“那位方丈提起他师祖的时候几次皱眉,神色间颇为担忧。与人交谈时找出他人七寸,这是我在朝中多年行事做惯了的事情罢了。”
他看了看江眠,柔声笑道:“阿眠不要在意。你向来行事直来直往,不习惯这般猜测人心思,行算计之事,没看出来也是正常。”
江眠笑赞道:“可真厉害。”
元璟的耳后通红一片,他微微偏过头压了压,然后一双墨黑色的眸子看过来,里面是一片炽热的喜悦:“你不嫌弃我心机深沉就好。”
“怎么会?”江眠摇头:“心机哪分好坏,端看使用之人人品高低罢了。端王殿下人品贵重,爱民如子的名声都传到边陲小镇来了,谁敢嫌弃呀。”
江眠最后轻笑着说的一声“谁敢嫌弃呀”激得元璟耳后的红霞蔓延到了颈后。他抿着唇,心中反复回味着江眠夸他的话,心中仿佛吹起了一个糖浆做的泡泡,眼中的笑意浓的仿佛要渗出来。
江眠看向远方。
一片山路绵延中,还望不到方丈所说的桃花坞。
来了一趟白塔寺,线索并没有变得明确。这个“大功德主”在整件事情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事情好像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
48. 桃花坞
五十里的距离很快便到。
二人在一片桃花林前勒马。
初春的天气,桃花正盛开。
层层叠叠的粉色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把天地渲染成一片深浅不一的粉红。几缕清风拂过,花瓣飘飘洋洋坠在二人的肩头。
江眠感受着穿过指尖的清风,鼻尖闻到初春泥土和青草的清香,转头和元璟对上了视线。
元璟凝视着她,墨黑色清眸中满满地装着一对儿缩小版的江眠的身影。
江眠抬步向他走过来。他眼里的神色渐渐变黑变浓,好似要沉醉在漫天桃花雨中,开口的声音都浸染着春日的迷醉:“阿眠……”
江眠向他越走越近。
然后一步跨过他,指向他身后:“看!是阵法。”
元璟一怔,有几分呆愣地转身,定了定神,才顺着江眠的手看去。
不远处桃花林里的最深处,用陋石摆着一个阴阳图。
——确实是阵法。
元璟伸手扶额,看着江眠冲着阵法直勾勾地就去了,低头无奈地叹笑。
江眠走近,发现在阴阳图背后,石子被以特定的规律摆放成一簇一簇的,交互延伸,组合成一个极为复杂的图案。
“是四象二十八宿阵。”
元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江眠回头:“什么意思?”
元璟指着几簇不同形状的石群:“这是四象,也即青龙、玄武、白虎、朱雀。而远方那些……”
他对着延伸出去的石子图案比划了一下:“便是二十八星宿。这个阵法暗含千余种不同的组合变化,极为复杂。”
这些石阵就像是一道算术题的谜面,解法需要从中推理演算出来。
江眠有些犹豫:“那你能解开吗?”
元璟看着江眠望过来的一双杏眼,心中一热,脱口而出道:“能解!”
看着江眠闻言露出的喜悦笑容,元璟满心滚烫深浓的热意几乎要从眼中倾溢出来。
他柔柔地看了江眠一眼,转头研究起阵法的变化,唇边还抿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元璟答应得爽快,然而这个阵法实则异常复杂。
元璟拾起一旁的小石子,在草丛上面摆放演算着,一遍遍地推演运算,又推翻之前的算式。
一时间,草丛上满是小石子摆出的各种算式。
江眠警惕地看着那些算式,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
又退了一步。
那些看着像是数□□算符号的东西,在她看来就是一堆鬼画符。
让她去打一架可以,看到这些算式草纸她是真的头都大了。
——怎么穿到了古代还是躲不过高数的荼毒。
初春的日头不毒烈,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太阳已经移到了正上方,慢慢开始西移。
“哒”。
元璟放下最后一颗小石子,站起身来。
江眠轻轻吐出一口气,小心地问道:“算出来了?”
元璟被江眠小心翼翼,又很嫌弃地离那些算式远远的样子逗笑,颔首道:“算出来了。”
他离开用小石子摆的迷你版草稿阵法,来到了陋石组成的阵法之前,移动石块,照着他在一旁摆出的迷你版法阵重新摆放陋石。
阵法的陋石每一块都有及膝的高度,甚是沉重。
江眠看到元璟搬的微微吃力,连忙上前帮忙道:“动用头脑的事情你在行。这种用武力的事情就让我帮你吧。”
元璟看了她一眼,墨黑色的眸子里盛着慢慢的笑意,道:“那我们一起。”他口齿清晰地念出“我们”二字。
江眠这回听出来他的意思了。她迎着元璟的视线,笑着点头,看到他的黑眸中笑意瞬间更浓。
二人合力,将一大片陋石全部重新摆放成了新的图案。
最后一块陋石落地的同时,江眠听到一声沉重的闷响。
“咔哒”。
面前的桃林突然像两边分开,露出中间一条狭窄的小道。
江眠惊奇道:“这是什么机关?竟然这么精妙。”
元璟笑着对她解释道:“那几排桃树不是种在地里,而是栽种在石头上的泥土中的。我们摆出了正确的陋石阵法,陋石对上地里深埋的凹槽后,机关启动,石头连着其上栽种的桃树一起移开,这通道便露出来了。”
江眠点点头,杏眼中满是惊叹:“元璟你真厉害。我竟不知你还精通阵法。”
元璟矜持的微笑道:“之前查过的一个案子牵涉到阵法,我曾研究过一二。”
江眠点头:“过目不忘,洞察人心,善于推算。端王殿下果然厉害得很呀。”
元璟偷偷看了她一眼,勉强维持住矜持的样子。
*
二人顺着桃树给他们让出来的通道行走。
小道蜿蜿蜒蜒,随着眼前一亮,视野骤然开阔。
他们来到了一片平地上,青翠的绿草在初春的阳光下刚刚晒干了露水。不远处,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
说简陋,是真的很简陋。
屋子占地很小,屋顶用茅草潦草地铺了一层,看样子也只能容下一两人居住。
屋前的蒲团上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位老僧人,须发皆白。
“三年了,不曾有人解开过老衲的阵法。”
江眠停住了脚步。
那老僧人缓缓站起,转过身来。
“老衲在此清修,不愿人随意打扰,才布下这阵法。非是有清净心之人,无法沉下心来解开阵法。既然阁下解开了阵法,便是与我有缘,阁下请进来说话吧。”
他转过身来,看向来人。
看到江眠的时候,微微一愣,视线在江眠面上多停留了几刻。
再开口时,语带诧异:“是你?”
江眠不明所以,奇道:“师父,您认识我?”
那老僧人,也就是通尘法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老衲不认识施主,但我看出了施主命格的奇特之处。施主,可是三年前去过咸阴山?”
“咸阴山”三字一出,元璟的面色顿变。
他猛地跨出一步,动作迅疾地把江眠挡在身后,严严实实地不留一丝缝隙,眼带警惕地看向通尘法师。
通尘法师没有介意元璟的举动,只是看向江眠,然后低下头来掐着手指计算一番,颔首道:“原来如此。”
江眠轻轻拍了拍元璟的背,感受到他的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弦。
她轻声安慰了一句:“没事的,别担心。”
然后从元璟的背后跨出来,问道:“敢问法师,所言何意?”
通尘法师苍老的眼中并不浑浊,他温和地看向江眠,道:“三年前的机缘奇遇落到了你的身上,你便是改变这世间命数的最大变数。”
江眠隐隐猜测到和三年前的穿越有关,可是脑海中仍是一片迷雾,她忍不住急切道:“师父,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通尘法师叹了口气,看着二人,沉声道:“施主莫急,且听我一一道来。”
原来,几年前通尘法师修行禅定就已得真章,能在禅定时推算出世间万种变化。这并非是奇能异术,只是与易经八卦同源的一种演算之术。
三年前的某一天,他突然推算出咸阴山上要出现一个极为罕见的机缘。他已是方外之人,虽然演算出来,却并没有打算做什么,只是告诉了弟子此事。
却没想到,这个消息竟然被当时正在寺里面上香的某位香客听到。几日之后,就有人找到了通尘法师,要求他仔细卜算这个机缘具体落在哪里。
说到这里,通尘法师叹了口气,道:“那位施主送来各种钱财宝物,要老衲告知他机缘的位置。可是老衲只是于易经八卦演算之术上略有些门道,怎可能未卜先知到如此地步?”
“更何况,即便是真能卜算得出,方外之人也不可参与进这世间权势争斗。毕竟,老衲第一次见到那位,就知道他绝不是普通百姓。”
那次之后,那人便开始频繁造访白塔寺,也提出要为白塔寺重修大殿,扩建寺庙。
通尘法师自然是拒绝了。
然而没过多久,沧州知州府竟然派人过来,说白塔寺是北朝众寺庙之首,不应如此寒酸,知州决定拨款重建白塔寺。
通尘法师叹道:“那时,老衲就知道此事绝对和那位施主有关。老衲当晚就又起了一卦,只是这结果……”
江眠专注地听着,看他停顿住,忙急切道:“师父,这结果怎么了?”
通尘法师长叹口气,苍老的眼中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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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忧虑和悲悯:“那人权利通天,所求甚大。若是无人阻止他,只怕是一场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的生灵涂炭。”
江眠缓缓地吸进一大口凉气。
通尘法师看向她:“他机关算尽,也没能得到这个机缘。既然这个机缘落到了你的头上,那么你便是这世间的转机。也许你能阻止他,阻止这一场生灵涂炭。”
元璟的眉头紧紧皱起,怒目看向通尘法师,刚要出口的话却被江眠打断。
江眠认真问道:“师父,你可见过那人的相貌。”
通尘法师道:“我确实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不过那人一直面具覆面,我不曾识得他的面容。只是他的身形我是见过的,做不得假。”
江眠轻声喃道:“是不是二皇子?”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元璟,你可能画一张二皇子的人像,请师父辨认一下?”
元璟皱着眉头,还未说话,听见一旁传来通尘法师的声音。
“不是二皇子。”
江眠诧异地转头,听见通尘道:“那人虽不以真面目示人,但能看出年纪颇大,应有知命??之年了。”
年过五十了?
江眠思索片刻,道:“那有没有可能是二皇子的手下,为他办事的?”
她从意识到下毒之人戴着□□开始,就一直怀疑二皇子。□□出自同源,送出“遣令”的沧州也是二皇子请来假僧人的地方。
来到桃花坞之前,她心里其实认定了二皇子就是幕后之人。
然而……
通尘摇了摇头:“那人言谈举止,和与我交谈时的反应都可看出,他不是在为他人做事之人。”
竟然真的不是二皇子吗?
江眠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一旁的元璟终于得到机会开口,他声音微厉:“通尘法师既然卜算出祸事,该上报官府处理。怎得这转机就要落到阿眠一人头上。”
江眠听出元璟强压着怒意,忙转头安慰他。
“元璟你别急。通尘师父纵然能卜算出来,但这种事情玄妙,他如何报官。更何况沧州知州府明显也牵涉其中。师父一来对那人身份一无所知,二来在朝堂中也没有任何人脉,如何能把消息传递出来。他远离白塔寺隐居到这里,不就是为了不再给那人提供任何消息吗?”
元璟深深地吸气。
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可是心中的怒火实在无法遏制。他感到愤怒,为江眠委屈,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
通尘对元璟的责问并不介意。
他一双苍老的双眼温和而包容地看着二人。
江眠想了想,又看向他问道:“敢问师父,可能卜算出那人具体要做些什么,又是什么时候要做?”
通尘长长地叹了口气,答道:“老衲卜算不出那人具体要做什么。只是……”他通透的双眼看向江眠,顿了一下,继续道:“从老衲推演出的结果来看,那人恐怕已经等不及,要出手了。”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
从桃花坞出来以后,元璟很久没有说话。
江眠绕着他转了几圈,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喂!哑巴啦?”
元璟垂首看着她,沉默着。
江眠笑了笑,道:“别这样,元璟。通尘师父说了,他卜算也只是能卜出一个大概罢了,是不是真的也不好说呀。我们现在能确认的只是背后有一个人在虎视眈眈地要制造一场生灵涂炭的祸事罢了。”
“我们现在应该查出来背后之人到底是谁。通尘师父说那人所求甚大,这’甚大’的所求他虽没明说,但已经昭然若揭。”
封建社会,除了皇位,还有什么更加吸引人不择手段地追求吗。
“既然此人不是二皇子。那么除了他,还能够有机会接触到那个位置,有权利和地位运作往来的,到底是谁?”
也不知道元璟有没有被江眠安慰好,只是听到江眠提问,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努力定定神,思考起来。
江眠知道他一时间也不可能想出是谁,只是想让他转移下注意力,别那么难受罢了。
她自己其实已经有了想法。
“既然沧州知州府参与到了这件事情之中,那里定然会有线索。我们接下来,就去知州府。”
49. 知州府
一路上,江眠觉得元璟一直若有所思,心不在焉。
二人策马重新回到了沧州城,远远地看到知州府黛青色瓦片铺就的屋檐时,元璟慢慢勒停了马。
“阿眠……”他站定在原地,犹豫着开口:“我们回去吧。”
“什么?”江眠惊讶道:“回去?这事我们不管了吗?”
元璟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这回语气坚定了些:“我们回去吧。”
江眠慢慢严肃了脸色,皱起眉头:“元璟,你什么意思?这么大的事情你当真不管了。若是因为我们没有拦住那人,他的阴谋得逞,致使死伤无数生灵涂炭,你难道不在意吗?不会感到难过吗?”
元璟墨黑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说道:“不会。”
江眠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她板着脸冷声道:“元璟,这些百姓我们救不救得下来,这些人命能不能活,你都不在乎是吗?”
元璟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得看着她,墨黑色的眸子里似乎没有情绪。
江眠逼近了一步,冷声质问道:“元璟,你是这么冷血的人吗?”
元璟仍然不说话,只是眼神一闪,睫毛微微颤抖着,还是被江眠的话语伤到了。
二人隔着一步之遥对视,空气好像拧成了一张网。
良久,江眠突然伸手往元璟胸前的口袋拍了拍,对他道:“元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虎符是怎么来的吗?”
“五年前,阚州爆发虫灾和瘟疫,死伤十数万人,几座城池几乎变为了死城。朝中要派人治灾,众人各持借口不愿前往,是你带着医者,只带了一队亲兵就一头扎进了那座死城,九死一生,找出了治疗瘟疫的方子,又想尽办法除清了虫灾。”
“这一遭回来,皇上赏无可赏,才给了你一个只能做摆设的兵符,这么多年你也从未用过。你若是当真不在乎,当年那般拼命是为何?”
元璟沉默着看着她一会儿。
他点了点头:“我在乎。阿眠,我想要救他们,哪怕拼上我的性命。可是你不一样。”
江眠皱眉:“我也一样想救他们。”
元璟摇了摇头:“阿眠,我们不一样。我生于皇家,从小食万民供养,受百姓跪拜,顶了这分恭敬,便要对得起他们。身为皇室中人,我生来有责任保卫万民,护佑百姓,让他们安稳地生活,这是我的责任。哪怕付出我的性命,也要对得起的责任。”
“可是你不是的,阿眠。”他看着她:“这不是你的责任,我不希望你为此受到任何伤害,承担任何风险。”
元璟坚定地看向江眠。
江眠回视着元璟,明白了他的意思,慢慢地笑了。
这就是元璟啊,她想。
皇室宗亲,高官贵族中受万民供养的人不知凡几,可是只有他会说受了这份供养,就要对得起他们;只有他会说自己生来有责任护佑百姓,也当真这么做了。
若不是因为他是这样的元璟,她那日恐怕不会冲动地提出要和他在一起。
不过……
江眠狡黠地一笑,杏眼“咕噜噜”一转,道:“我也一样的,元璟。你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妻呀。”
“你说过,你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那么你的责任也是我的。你求来婚约那天说过,我也是半个皇室中人了,那护佑百姓也是我的责任了。总不能要保命的时候说我是皇室中人,该做事的时候又不是了吧。”
元璟愣住,一时间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江眠拍了拍他的臂膀,哈哈笑道:“走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想东想西的!小月说你们皇家人心思重,也不是全没有道理啊。”
话毕,她一夹马腹,骏马轻“嘶”一声,迈开蹄子,向知州府跑去,几息之间就跑远了。
元璟在马背上看着她策马远去的背影,从愣怔中醒过神来。
神色中的忧心忡忡没有淡下,只是长叹口气,还是低下头,眉目柔软地轻轻笑了一声,策马跟上她的身影。
*
沧州知州府。
元璟在门口亮明了身份,被恭敬地请到正堂屋上座。
二人坐下没有一会儿,知州孟德就快步走了进来,看到元璟立即上前恭敬地行礼。
他一揖到地,敬声道:“参见端王殿下。殿下来此,是我等的荣幸,请恕未曾远迎之罪。敢问殿下有何吩咐?”
元璟没有提起白塔寺的事情,只是道:“边境处聚集了邳国的军马,距离沧州不远。我来此巡查沧州的军备,你且将近三年的军备部署、钱财去向都呈上来吧。”
这个说法是江眠和元璟进来前就说好的。
沧州距离崇州不远,也位于边境线旁,三年前江眠来这里也是跟着父亲江远和驻扎的大军而来。
所以这个说法合情合理,不会引起知州的戒备,也能看到钱款去向,从中查找线索。
知州孟德果然没有警惕,恭敬地点头应是,道:“请殿下稍候,下官这就去为殿下取来。”
谁知元璟却站起身来。
“不必取了。这些文书存在哪里?我随你过去看。”
孟德愣了一下,忙道:“怎敢劳烦殿下!下官……”
元璟微微挑眉,打断他道:“怎么?不方便让本王看见?”
孟德忙垂首行礼:“岂敢!岂敢!下官这里怎会有任何不能让殿下看到的东西。殿下且随我来便是。”
说虽如此,江眠却明显看到孟德躲闪的目光和思索的神情。
她和元璟对视一眼,跟在孟德身后走出了会客的正堂。
孟德引着身后二人穿过中庭的花厅,进了两道月门,停在了一件屋子前。
屋子上方挂着一个牌匾,上书“明堂”。
孟德掏出腰间挂着的钥匙,打开两扇紧紧封闭着的大门。
里面是一排排方形的大箱子,用铜皮包裹着外皮,防潮防虫。
窗户开得很窄,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照射出空中悬浮的微尘。
孟德拱手道:“殿下,所有的卷轴都在此地了。卷轴由时间排序,最近三年的卷轴都在这里。”
说着,他躬身指向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大铜皮箱子。
倒是光明磊落,全无保留。
然而,江眠看得分明。
在进来的时候,孟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最左侧的一排木架子。
那是人在心虚时最自然地身体反应,做不得假。
——那排架子后,一定有东西。
江眠径直向那排架子走去。
孟德被不按套路出牌的江眠的动作惊得愣住,转头看向元璟。
他见元璟没有反应,连忙自己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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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喊住江眠。
“这位姑娘!这是明堂重地,不可擅闯。还请快些回来吧。”
江眠回头,看了孟德一眼,然后竟然点了点头,轻笑道:“抱歉,我看这个盒子蛮好看的,想来看一眼。”
她指的是那个架子上的一个木头盒子,上面刻着海棠花的花样,被随意地放在架子上,一看就是个掩人耳目的摆设。
孟德松了一口气,陪笑道:“姑娘喜欢,我去为姑娘取来便是。姑娘快请回来吧!”
话虽这么说,眼睛却向元璟看去,明显是等他示下。
江眠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元璟,杏眼一转,忽然娇笑道:“殿下,我想要那个盒子,你要他为我取来嘛!好不好?”
元璟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面皮微微抽动,忍了下来。
他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点点头,对孟德道:“你去为她把那个盒子取下来。”
孟德心里暗暗翻白眼,面上赔笑着应“是”,忙快步过去,踮起脚来去够那个木盒子。
他伸长了手,正摸到那个盒子,忽然听到后面传来破空之声,他心中突然一凛,猛地蹲下身。
“哐啷”!
是重物砸到木架子上的声音。
他险险地躲开袭击,回头看去,正是刚才那个姑娘。
她已经完全换了一副神情,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竟能躲开,还是很有警惕心的嘛!”
“你们!——”
电光石火之间,孟德瞬间明白他们的来意不纯,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向面前的姑娘扑过去,想要先把她制住。
然而下一瞬,他只感觉到后颈一痛,眼前瞬间漆黑一片,彻底失去了知觉。
“这回可不会让你再躲过去了。”
江眠轻笑一下,收回了手刀。
元璟站在远处,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江眠看了看自己制造出的混乱,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一声。
不过元璟也完全不介意,只是跟在她身后走了过去。
“时间紧迫,来不及徐徐图之了。这人只怕不会轻易把真东西交到我们手上,所以……”
元璟摇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我来善后。”
短短四个字,是了然于心的默契,也是毫无保留的支持。
江眠和元璟相视一笑。
她走到木架子前,仔细观察。
木架子是一排没有刷漆的普通松木架子,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她在木架子前踱着步,忽然蹲下来,看向架子的底端。
有一个木架子的底端的木料明显起毛了,那时松木经过多次摩擦时才会出现的迹象。
江眠站起身,把那个木架子移开,然后重新蹲回到原先木架子所在的地方。
元璟看着她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一番,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声。
“咔哒”。
是某种机关咬合上的声音。
元璟心中一凛,刚要去拉江眠。
就看到江眠已经一手从地上拉起来了什么东西。
木质的,方方正正一大块,像是一个——门板?
元璟凑上前,向下看去。
那确实是一个门板,门板被拉起来后,其下露出了一条黑黢黢的通道。
——这竟然是一个地窖的入口。
50. 咸阴山
江眠和元璟小心地进入了地窖。
地窖里漆黑一片。
元璟从怀中掏出火石,点燃了一只江眠刚刚从外面架子上掰下来的木架子腿。
骤然亮起来的视线中。
江眠看到四周垒放着等人高的纸张,像是什么人推演计算的草纸。
她骤然想起来之前在桃花坞看到的通尘法师布下的阵法,还有他说的曾算出三年前有机缘一事。
这里的这些草纸,上面布满了她看不懂的符号。
是不是也在尝试演算出那个机缘?
“阿眠,你来看看这个。”
一旁传来元璟的声音。
江眠走过去,看到元璟手里拿着一个册子,里面画着各种繁复的图案,封皮上写着明显不是汉文的文字。
“是苗疆的文字。”元璟道。
江眠问道:“你认识吗?”
“只大致认得几个。”元璟指了指其中几个看着神秘的图腾文字,“这几个字,应该是蛊虫和祭祀的意思。”
蛊虫。祭祀。
江眠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通尘法师曾说推算出世间会有一场浩劫。
可若只是普通的权利更迭,即使皇位旁落,也不该严重到伏尸百万,生灵涂炭。
只是,若当权者不仁不慈,滥用权柄,以天下百姓为鱼肉,大行蛊虫祭祀之道,只为满足私心私欲。
那这世间可就真要大乱了。
“我们必须要阻止他!”
江眠抬眼,看进元璟眼里。
元璟也沉肃了脸色,点了点头。
江眠举着木架子腿充当的火把,继续往地窖的深处走。
既然地窖里面出现了这些,那么肯定会有更多的线索。
果然,在地窖的尽头,一众杂乱的草稿堆叠中,有一处案几非常显眼。
案几上非常整洁,只放了一个薄薄的册子。
江眠拾起来这个册子,很快把它翻过了一遍。
她转身看向跟过来的元璟,轻叹了口气,把册子交到他手里。
元璟伸手接过册子握在手里,却没有翻开,一双墨黑色的眼睛静静地看向江眠,等着她说话。
江眠道:“明日,我们去咸阴山。”
元璟握着册子的手一僵。
虽然来了沧州,但他一直希望避免再登咸阴山,江眠也没有提出要上山,只是在山脚下和城池里面查证,令他微微安心。
可如今……
他翻开手里紧紧握着的册子。
里面每一页上都记录着大量的数字。
——这是一个账本。
正是他们来到这里想要找的东西。
而这个账本上记录着大笔钱财的出入。
这其中的绝大部分钱财,都流向了一个地方。
——咸阴山。
*
天色已晚。
江眠和元璟出知州府的时候,天就已经黑透了。
二人在城里找了一间客栈入住。
江眠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洗漱了一下,等着元璟来找自己,他们好出去吃饭。
这一等,等的时间有点儿长。
江眠靠在烛火旁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到了门被敲响的声音。
江眠甩甩头,站起身来,正准备和元璟出门。
却看到他单手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另一只手正把门合拢。
“咦?”
江眠凑上前去。
然而因为刚刚差点儿睡着还有些迷糊,差点儿一头载到托盘上的菜里面去。
“小心点儿。”
元璟托住她的脑袋,有些好笑道:“知道你馋了,也不用这么迫不及待吧。”
江眠这才看清托盘里竟然是三盘菜,还有白花花的大米饭。
脑子还来不及想什么,喉咙里面先分泌出口水了。
江眠惊喜道:“元璟,你怎么搞来的炒菜!”
来沧州这两日,只有白水煮肉和小菜,真是苦了她的胃了。
终于看到炒菜和大米饭,还是她最爱的辣口的菜,她惊喜得差点儿两眼泪汪汪。
元璟无奈地把她往旁边拨一拨,把手中的托盘放到了案几上。
“我去借用了一下客栈的厨房。”
江眠怔了一下。
“这……是你做的?”
元璟点了点头,把筷子塞到她的手里,笑道:“来坐下,快吃吧。”
江眠从善如流,夹了一筷子辣椒小炒肉塞进嘴里,瞬间感觉到灵魂都升华了。
她把嘴里的菜咽下,凑到元璟面前。
“元璟你简直是太棒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是什么绝世幸运儿嘛!”
元璟被她夸得心中淌蜜,垂首看她时的眼神中柔软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他轻轻拍了拍江眠的脑袋,轻声笑道:“快吃吧。”
早在刚才沧州的第一天,他就看出阿眠吃不惯这里的菜。她当时把自己碟中的肉反复切得又小又细也不愿意吃下。当然,最后她还是都吃完了,因为不愿意浪费食物,看得他心疼。
只是这两日一直在外奔波,此时才找到机会给她打打牙祭。
江眠从离开京城就没有吃过这么合胃口的饭菜了。
她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刚刚要放下筷子,就听见房门又被敲响的声音。
她嘴里还在嚼着菜,元璟喊了一声“进”。
进来的是青苍。
他跨前两步,单膝跪地,拱手道:“主子,京城中寄来了信件。”
元璟点了点头,习惯性地伸手去接。
没接过来。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发现青苍也愣了一下。
元璟顺着青苍的手看去,他递过信件的方向明显不是冲着他的。
青苍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呃,殿下,那个……属下叫的,叫的是姑娘。”
元璟才反应过来,青苍早就被他送给江眠了。
他刚刚一心看着江眠吃他做的菜,满心甜蜜的小泡泡,一时间竟然把这些都忘了。
“给我吧。”
江眠此时终于咽下了嘴里的菜,探头过来,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她接过来信件看了一眼,也顿住了。
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
因为信件的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端王殿下亲启。
江眠还是把信给了元璟。
青苍挠了挠头,站到了江眠身旁。
江眠把筷子放下,用茶水漱了漱口,转头就发现元璟的脸色很不好。
她看着元璟把信件放下,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元璟转头看向她,道:“太子遇刺了。”
“什么?”江眠惊到,“太子不是在婺州治水吗?”
元璟点了点头。
“治水颇有成效,太子之前已经启程返京了。行程过半,他在琢州歇脚时,在琢州行宫里被刺。”
江眠惊到:“那太子殿下可还……?”
元璟凝重着神色点了点头:“性命暂时保住了。只是中了剧毒,之后……”不好说。
又是中毒?
江眠皱紧了眉头。
她几乎是一瞬间想起了知州府地窖里的那本写着神秘图腾文字的苗疆秘术的册子。
她犹豫了一瞬,开口道:“你觉得,太子中毒和……那个人有关吗?”
通尘法师说的那个人。
元璟沉肃着脸色,看了她一眼。
他没有说话,但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和她想的是一样的。
那个人已经出手了。
就像通尘师父说的,那人已经等不及了。
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
第二日清晨,江眠和元璟收拾停当,出发上山。
此时元璟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劝阻江眠的话了。
咸阴山地势险峻,奇石断崖频出。
二人走得很小心。
“咸阴山山脉辽阔,我们先去……先去我曾经去过的那个地方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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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一下。”江眠道。
她指的是三年前她突然消失,她弟弟以为她坠崖的那个地方。
元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点头,跟在她的身后。
这一日阴云密布,遮住了前几日和煦的日光,整座山都显得阴沉沉的。
江眠在一个岔路口停下了脚步。
——她有点儿分辨不出正确的路了。
这一处只是一个普通山坡,没有任何记忆点,但是面前却有四条岔路,着实不好分辨。
元璟看江眠面露苦恼的盯着眼前的路,转身看了一眼面前的岔路。
他的视线落到了其中一条岔路上。
元璟没有开口,身后一直跟着二人的青苍却突然出声。
“姑娘,是右起第二条道。”
正是元璟视线落到的那一条岔路。
江眠惊讶地扭头看他,元璟也转头看了他一眼。
青苍被元璟的眼神看得一愣,立即闭上了嘴巴。
江眠没注意他们的眉眼官司,奇怪道:“青苍,你怎么知道是哪条路?”
“啊……”青苍支吾了一下,瞥了眼元璟:“我知道……呃,还是不知道呢?”
江眠也顺着青苍的目光看向元璟,疑惑地挑起了眉毛。
元璟却垂下目光,好像突然对路旁的石子起了兴趣,专注地看起来。
江眠撇了撇嘴,抬脚依言走上右手边第二条路。
下一个路口。
停住。
江眠的杏眼看向青苍道:“青苍,现在走哪条?”
“啊……”青苍犹豫地摸了摸后脑勺:“是走,呃,哪条呢?”
江眠双手抱胸,站在一旁,冷眼瞧着。
元璟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指向一个方向,开口道:“这里。”
江眠点了点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元璟目光微微躲闪了一下,还是迎上了她的目光,一双墨黑色的眸子安静地看着她。
“你来过这里。”江眠指出。
元璟长叹了口气,点头承认:“是。”
“什么时候?”其实话问出口,江眠就知道答案了。
“三年前。”
果然。
江眠点头。
“是听到我失踪的消息之后?”
元璟墨黑色的眸子中浮出某种很深的情绪,没等江眠看懂又隐藏在层层云雾之后。
他只是点头答道:“是。”
江眠想说什么,喉咙却哽了哽,她顿了下还是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元璟点头。
江眠轻声道:“你没有找到我。你……在这里找了多久?”
元璟微微偏过头去。
江眠看到他的喉头微动,似乎在吞咽什么,或是在强行隐忍住某种情绪。
她转头看向青苍:“青苍,你说。”
“啊……”青苍看了一眼旧主子,他是想为旧主留几分面子的,不过毕竟现在姑娘才是他的主子,他犹豫了下还是道:“殿下带着我们和王府的亲兵过来,在这里找了三月有余。”
三月有余。
江眠看向元璟,想要说什么,喉头却哽住。
时至今日,她终于有些明白那日在崇州军营,他知道她想要独自来沧州的时候为什么会表现出如此——冷静地疯狂。
她难以想象,他是怎样带着人在这片山崖上一寸一寸地摸索搜寻,找了三月有余。
有一瞬间,她有些后悔当时自己对他态度太过强硬。
他怎么能这么——让人心疼。
她走到元璟面前,突然伸出手抱了抱他。
元璟愣了一瞬,反手把她深深地揉进自己怀里,恨不得把她嵌入自己的心口。
“阿眠……”他垂首,把下颌轻轻垫在江眠的头顶,叹息般地说道:“我不能再经历一次了。我受不住的。”
江眠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怜惜地道:“放心。不会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没有想到。
意外来的如此叫人猝不及防。
51. 山洞壁画
在元璟的指路下,二人很快爬到了当初江眠消失的地方。
中途路过数个全无辨识度的路口,元璟却不曾有任何迟疑地分辨出每一条路。
江眠越走越是在心里面叹息。
最终走上三年前她消失的那处山崖时,她往来时的路看去。
“三年前,我是无意乱走才走来的这里。如此错综复杂的路径,我都几乎不记得了,你却如此烂熟于心。这一片山崖,你是不是每一寸土地都如此烂熟于心?”
元璟微微偏过头去,没有回答。
江眠凑过去看他。
二人离得极近,元璟垂下眼帘,墨黑色的眸子看着近在咫尺的江眠,睫毛微微一颤。
“是。”他终于承认道。
江眠轻叹口气,心里越发怜惜他,连对他说话的语气都放轻了。
“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异样。我们再四处仔细看看。”
这里确实没什么特异之处,一切还和江眠三年前来这里的时候一样。
——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土坡。
江眠往崖边的方向走去,想去看看那里的情况。
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握住,她转头看向元璟。
元璟顿了一下,开口道:“阿眠,小心些。”
江眠没有向从前那样在心里翻白眼,而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很好说话地点点头,柔声道:“放心,我会小心的。”
她把四处逛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她伸了伸腰,重新站直时却突然一顿,然后猛地抬头向左前方看去。
那里是一座更高一些的山峰。
山峰上散布着许多明显不是天然形成的石块,组合成繁复的图样。
——是阵法。
“元璟!你看那里!”
江眠指向山峰,示意元璟看过去。
元璟的眸子微微眯起。
“走!我们去那里看看。”
江眠转身就要走,却被轻轻拉住了手腕。
她回身,看见元璟犹豫的神情。
“怎么了?”
元璟动了动唇,还是问出来了那个重逢后多少次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阿眠,三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眠轻轻笑了。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问了。”
她低头想了想,道:“三年前,我从这里突然到了一个……很神奇的地方。那里是一个和这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我一时间找不到办法回来,就在那里学了三年医术。就像通尘师父所说,这可能是一次难得的机缘吧,这三年我的医术大涨。若非如此,恐怕也不能数次破坏二皇子的谋算,不能……不能救下我爹,我们此刻也不会来到这里。”
“这样的话,这次的浩劫只怕真的没有转机了。如今看来,这三年倒确实是一桩好事了。”
她忽略了在现代的平行世界的诸多细节,只把最重要的事情概括出来,告诉了他。
看着元璟严肃的神情,她笑道:“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她想要活跃一下过于严肃的气氛。
然而没有什么效果。
元璟的眸子里渐渐氲出一片漆黑。
“阿眠……这三年,你很累吧。”
江眠脸上挤出来的夸张笑容渐渐僵住。
从她发现自己突然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平行世界,到现在,三年了。
她很多次猜想,自己是不是永远都回不来了,就像第一次从她自己的世界穿越到了大晟朝那样。
在现代的那个平行世界,她是个黑户。
她从一无所有的黑户到拜了杏林大家为师,学得顶尖医术,走来的每一步都充满了荆棘。
数不清的通宵苦练,一次次被排挤打压,受的委屈,忍的欺负,她不喜欢回想这些,也以为自己早就都忘了。
却在元璟一句问话中席卷而来。
很累吧。
怎会不累呢。
只是早已习惯了罢了。
回了大晟,她见了朋友,见了弟弟,和所有人插科打诨,没有人再对她三年的经历刨根问底。
原来还是会有人,听到她那般简短地概括了三年的成绩后,轻轻问出一句“很累吧”。
江眠想要说点儿什么,或是笑一笑,可是喉头却莫名哽住,脸上的笑容缓缓淡下。
元璟眸底漆黑一片。
他咽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凑过来轻轻拍了拍江眠的脑袋,笑着接上了刚刚江眠的话。
“很厉害。”
“阿眠,真的很厉害!”
*
“太厉害了!”
江眠第无数次夸奖。
他们登上了刚刚看到的那座更高一些的山峰。
峰顶上面果然是阵法。
还是元璟也从未见过的阵法。
好在心思缜密的端王殿下把之前地窖里面拿到的那本苗疆秘术书揣在了怀里。
此时,他就对照着册子上的图案,一边现学,一边尝试解阵。
江眠对此表示肃然起敬。
她理解这就像是现学公式,然后用刚学的公式去推导解题。
他们理科学霸是这样的。
“咔哒”。
元璟又解出了一小部分的阵法。
“这套阵法推演的法则明显和在桃花坞的阵法不一样。”
元璟看江眠在一边等得无聊,想要给她找点儿乐子,向她讲解道:“我猜是那人为了解开通尘师父的阵法,四处收集阵法和解法,就包括了这本苗疆秘术。虽然最终也没能破解桃花坞的阵法,但是他把学来的阵法用在了这里。”
说话间。
大半部分的阵法已经被元璟破解出来。
每摆完一个部分的阵法,江眠就会听到“咔哒”一声。
像机关咬合的声音。
她干脆也陪着元璟聊起天来。
“你说会是谁在这里建造了这么多阵法,这阵法里面又藏着什么秘密?”
元璟回头看她一眼,笑道:“那就等阵法解开以后,我们一看便知。”
然而,阵法解开以后,他们笑不出来了。
“轰隆隆”。
二人所站的地方一侧是一堵山墙,此时传来轰鸣的响声。
在江眠惊诧的目光里,一道山门洞开。
山石移动激起了蒙蒙灰尘。
江眠伸手挥散,对着眼前出现的山洞睁大了眼。
元璟捡了木头,用火石点燃充当火把。
幽幽火光中,二人看到了山洞里面的场景。
山壁上刻着文字和壁画——是一幅计划图。
江眠从左至右看去,一口冷气吸进肺里,几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是……五年前阚州的虫灾和瘟疫。竟然是……人为制造的?!”
她指着一处壁画,上面画着受灾的万民,每一人只用寥寥一笔代替,潦潦草草密密麻麻一片笔画就代表了上万条性命。其上,画着一只巨大的昆虫样生物,和一个神秘的图腾。
元璟走过来。
一双墨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其中暗流深涌。
“当年,我曾怀疑过此事是有人刻意导致的,只因一切爆发的太快太严重。也是那时,我查到了苗疆,了解了关于苗疆的诸多事宜。只是线索中断,朝中诸事频发,陛下便不让我再查探了。”
江眠顺着这一幅长壁画继续往下看。
“这是……边关战乱。他们的计划,想必是想要杀死我爹,然后邳国兵马压境,接下来……”
她尝试着分辨后面的画。
“是元怡。”
“什么?”
江眠没有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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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璟伸出手指着后面一个简略画着的人物,玉冠甲胄,坐于马上,横刀千军万马之前,看着倒是威风。
“他们的计划,让元怡出面退敌。想必他们和邳国早有交易,邳国的兵马实力并不强盛,他们突然出动二十万兵马并非是为了打仗,只是为了送一个大功劳给二皇子。”
“元怡是想要那个位置的,只是他名不正言不顺,又无功绩傍身。所以此举是要博一大功,和一个好名声。若是一切顺利,元怡此时应当名利双收,就只需要除掉太子,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二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昨日听到的太子中毒的消息。
不过……
江眠喃喃道:“那日通尘师父说那个人,也就是建造了这个山洞的人,绝不是居于人下为他人办事之人。那么他的谋算绝不是为了推二皇子上位,二皇子怕也只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元璟点点头:“想必这些计谋都是那人所出,元怡没有这个脑子。”
江眠顺着壁画往下看去。
“这是……婺州?!”
她突然转头看向元璟。
元璟墨黑色的眸子仔细逡巡。
“黄河以南百里,钟秀山以西,是婺州。”
“婺州的水患和他们也有关系?不可能,他们谋算再多也不能左右雨水。只是,若是他们贪墨了修建大坝的银两,堤坝不堪一击。再加上近年来水患频发,那么水灾自然无法避免。水患……他们要在这里做什么?”
“和五年前一样。”
元璟冷沉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虫灾。瘟疫。”
江眠脊背一寒,几乎打了个冷战。
元璟注意到,凑近过去,包住了她发冷的手。
“太子殿下亲自去治水,现下已经回京,并未听说婺州闹了瘟疫虫灾。是不是说明这一灾被他化解了?”
元璟看了江眠一眼,犹豫了一瞬,还是道:“婺州确实也爆发了瘟疫和虫灾,只是因为太子在,人手物资充足,死伤之人控制得少些。此事已被压下,严禁传出婺州,是以京城无人知道。”
“那就是说。”江眠转头看向壁画:“他们还是成功了。”
她从元璟手中抽出双手,继续往下看去。
最后一簇图案,仍然是那只巨大的昆虫样生物,和那个神秘的图腾。
其下,画着一座雄伟的建筑。
这回,不用问元璟,江眠也能清晰地看出这是哪里。
——京城。
因为那座雄伟的建筑,就是皇宫。
“他们要在……京城制造瘟疫和虫灾?制造这三场灾难,是为了什么?”
元璟伸手向着某处指过去,声音沉缓。
“是祭祀。”
江眠顺着元璟指的方向看去,在分别对应着三次虫灾瘟疫的三只巨大的昆虫的上方,画着一个婴孩模样的图案,旁边是一个书写得极其怪异的字。
书写方式不同于江眠见过的任何语言,她没有分辨出来。
元璟在看到那个字的时候,眸光猛地一闪,面色微变。
“这个字,是……”
话音未落。
江眠突然听到一声不同寻常的声音。
类似于机括上弦的声音。
“元璟!躲开!!”
习武的本能让江眠神经骤然紧绷。
她迅疾出手,一把拉住元璟的手腕,用力把他往一旁的山壁的角落里塞去。
电光石火之间,元璟竟然极快速地反应过来,顺着江眠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拉,身位一转,把她拽进自己怀里,困在山壁和自己的胸膛之间。
“元璟?!”
江眠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她手掌蕴上内力去推他,竟然都推不开。
耳畔响起的阵阵“呼呼”破风声,她猛地抬眼,对上一双墨黑色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