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可君侯不讨厌我，对吗？”赵令徽仰起脸，露出一个得逞似的笑。
素净的脸上出现那样狡黠的表情，像林间的小鹿，又像故意作恶的狸奴，纯粹，灵动。让人看得又气又恼又怜又爱，怎么也移不开眼。
“你……”虞衡气急，又不甘心就此承认，“你怎么知道我不讨厌你？”
“君侯若是讨厌我，就不会连着这么多天，特意来寻我了。”赵令徽目光回到结了冰的湖面上，仿佛刚才气人的不是她一样。
“你怎知……”虞衡刚想出口反驳，想起来这些天自己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宫女住的地方。无论是去妹妹宫里，还是去见大王，他都不会路过这条路。
走着走着，他就遇到了赵令徽。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可不能次次都是巧合。
没有那么多巧合，那就只能是……
猛然想到了什么，红霞一点点蔓延上虞衡的双颊。
赵令徽眨眨眼：“君侯来找我，我很开心。”
虞衡眼睛亮了一下，想起妹妹说的话，眼中的光又黯淡下去。
“君侯讨厌我也没关系。讨厌我的人有很多。”赵令徽扬起唇角。
“你在汉军中，不是很受尊敬吗？”虞衡不解。
“那是以前。”赵令徽唇角的笑凝滞了下，有了苦意，“那只是在我是个男子的前提下。可我是女子，我原原本本就是女子，我是女儿身，生来就是。汉军容不下一个令他们蒙羞的司马。从前多敬仰我，现在就多讨厌我。汉军讨厌我，楚国人也讨厌我。天下之大，我无处为家了。”
“楚王宫不是你的家吗？”虞衡面色软下来，坐到赵令徽身边。
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就是这么说的。
是试探，也是……
“我只是个奴婢。楚王宫是大王和王后的家，不是我一个奴婢的家。”赵令徽声音变得苦涩，“汉军的司马死了。不会有人记得楚王宫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宫女。”
“我给你一个家。”虞衡话一出口，便后悔自己的莽撞，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唐突的话，他怎么就说出口了呢？
赵令徽摇摇头，轻笑一声，侧过脸，去看他：“君侯怎么给我一个家？是把我要过去当奴婢？当外室？当妾？不，那不是我要的。君侯能娶我为妻吗？”
话像刀子一样插在虞衡心窝上，将虞衡带回现实，让刚才残存的欣喜荡然无存。
虞衡刚要张口回答，就被赵令徽冷漠地打断了：“你不能，你是寿春侯，是王后的兄长，要娶门当户对的人。而我是俘虏，是奴婢，你不能娶我为妻。既然不能，君侯又何苦来招惹我呢，给我希冀呢？”
这次，赵令徽没有像上次一样直接离开，而是坐在原地等虞衡的反应。
“你听我解释……”虞衡想说什么，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君侯不会对我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小宫女，动了心思，就非我不可吧？”赵令徽笑着，却并无嘲讽之意，“说起来，谁会信呢？既然不是非我不可，那君侯更莫要招惹我了。毕竟，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后来，杜霄不知道虞衡是怎么离开的，她是怎么被赵令徽发现的，又是怎么回去的。
她只记得，她问了赵令徽一句：“你在勾引他？”
她的语气很不善，但赵令徽恍若未觉。
赵令徽点点头，随即摇摇头，手指在空中划了两圈：“什么勾引，勾引这个词，用的不好，这明明是，愿者上钩。”
杜霄颤抖着唇：“你知不知道，你一旦被人揭发，就是死罪？”
赵令徽一脸无所谓，耸耸肩：“我本来也是要死的人，富贵险中求嘛。不成，我还是小宫女，成了，就是侯夫人。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个死字。我一无所有，没什么好失去的，为什么不搏一搏呢？”
那样坦荡的表情，杜霄从未见过。
好似这些天她看到的乖顺的赵令徽，是假象一般。
赵令徽打了个哈欠，眼中泛出泪花，懒洋洋地：“同样的话，也送给你，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不要以为我做了两件好事，就以为我是好人了。想活命的，还是离我远一点为好。”
杜霄后退两步，以一种极其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赵令徽拂去身上的灰尘，起身，扬长而去。
最不该相信她是好人的人，居然以为她是好人了。
稀奇。
.
不出赵令徽所料，她被虞姬罚跪了。
没有理由。
赵令徽明白为的是什么。除了因为虞衡，还能为哪个？必然是那些话传到她耳朵里了。
虞姬和虞衡一同长大，她怎么会容忍自己兄长被人戏耍？
赵令徽低眉顺眼地跪在章华殿，耳朵却没闲着，听着里面的热闹。
项羽今日很是不高兴。楚军在前头吃了败仗，丢了阳夏、外黄等十几座城。项羽一从朝堂上回来，就臭着脸色，他同虞姬说，决定亲自领兵，前去破汉军。
赵令徽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也并不意外。
就是膝盖有些疼。
荒唐一番，项羽敞着衣领从房中出来。他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廊下的赵令徽，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又起来了。想起赵令徽以往的作为，项羽三两步上前，冲着赵令徽就是一脚。
赵令徽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脚踹在了赵令徽的心口窝。
项羽力气实在大，赵令徽受不住，飞出去几步，趴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喉咙间的血腥味还没散尽，接着脑袋就开始发昏。赵令徽咬着牙，忍着不适，连血都没擦干净，复又跪好。
项羽瞧了一眼脸色煞白的赵令徽，冷哼一声离去。
赵令徽死死咬着牙，借着喉咙间的腥甜拼命让自己清醒，不要晕过去。可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她根本看不清东西。
“咚”地一声，赵令徽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昏过去之前，她在心里暗骂项羽这杀千刀的。
等她醒过来时，没有柔软的被子，也没有温热的汤，她依旧躺在冰冷的地上，守夜的宫女侍卫视她为无物。
她身上还穿着白日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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裳，根本抵挡不住夜里的冷风。
风顺着她的衣服缝隙，从四面八方钻进她的骨头。
“你没事吧？”
一道急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赵令徽已经没有那个力气抬眼望去了。
从声音来听，应该是虞衡。
按理说，大臣在入夜以后是不得入宫的。赵令徽此时懒得分析他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了。
温暖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她稍微有了点理智，但很快，就又昏倒在柔软的怀抱里。
.
寿春侯府中的灯，亮了一整夜。
下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向脾气很好的寿春侯，破天荒地沉着脸，抱回来一个女子。
虞衡也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了，只是自从见了赵令徽一面后，就再也难以忘怀。这几日梦中，皆是她那张嬉笑怒骂的脸。
他见她的时候，她都是对别人笑着的，可他总觉得，她笑得不真实。好像幻境一般，风一吹，就散了。
他们明明只见过几面，为何……为何便忘不了呢？
令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虞衡自认为不是好色之徒，她也非倾国倾城，偏偏就是难以忘怀，抓心挠肝。
以他们的身份，他应该恨她的，应该恨不得杀了她才对。
她玲珑剔透，如她所言，他做不到恨她。不仅不恨她，还会因为她而忧心忡忡。
在他听到她因为他被妹妹罚跪时，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抓起令牌就入了王宫，将她带了回来。
望着她宁静的睡颜，虞衡的心难以恢复平静。
一向守礼守节的他，竟然做出来了这么荒唐的事情。
夜闯王宫，抱走宫女。
虞衡捂住脸，吃吃地笑出来。
到底是他失心疯了。
若再来一遍，他还是会这么做。他不能看着她受苦。天塌下来，他也担着。
.
“兄长是心中藏了什么人吧？”虞姬捻了颗剥好的葡萄，往嘴里送。昨夜的事情，有她的默许，不然虞衡也不能顺利进楚王宫，“不仅是心里藏了什么人，府里因为藏了人吧。”
虞衡立刻起身请罪：“王后，臣有罪……”
虞姬使眼色叫人扶起他来：“你我兄妹，莫说什么罪不罪的。兄长今年二十九了，莫说妻室，连个知冷热的人也没有，难得有姑娘放在心上，小妹本当是该为兄长高兴的。可是她的身份实在尴尬，心思也实在深沉。她对兄长用了计策，我不高兴，便罚了她，兄长不会怨我吧？”
虞衡面色苍白，没有答话。
虞姬自顾自地笑：“那便是怨我了。”
“妹妹，这和她无关，你别为难她……”虞衡神色慌张，“妹妹若是气，就冲我来好了，做哥哥的我一力承担。”
“瞧给兄长急的，我好像那吃人的妖怪似的。这嫂嫂还没进门呢，你倒是先护上了。”虞姬揶揄道，“我要是真的气兄长，兄长昨夜还能进得了王宫不成？大王的怪罪还能挡住不成？”
“啊……？”虞衡一时间没明白过来虞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