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随在程鳢身边数年,却第一次看见大名鼎鼎的无心长老脸上出现名为“慌乱”的神情。
程鳢僵了片刻,而后无言地将搭在身后的鹤氅朝少女身上一扔,打了个手诀,那鹤氅便将少女从脖颈到脚尖裹了个严严实实,任她如何挣扎也脱不开了。
“程鳢,你放开我!”
“程鳢,你卑鄙无耻!”
“程鳢,我讨厌你!”
“程鳢,我发誓再也不理你了!”
程鳢低下头,对少女一切谩骂之词置若罔闻,重新将掉在地上的紫毫拾起,在以他为中心的方寸之地撑起了个隔音结界。
少女无法靠近她,满殿打滚撒泼,撞翻了书架,撞碎了花瓶,咬断了放在窗边风干的毛笔,折腾了半晌,终于累了,化回了原型,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开始呼呼大睡。
程鳢听着均匀的呼吸声,眉间一动,缓缓放下笔,挥袖解开结界,走到雪狼身旁,鹤氅已散开了。
他单手将毫不设防的雪狼捞起,抱在怀中,轻轻抚下了腹间被撩起的毛发。
雪狼是被烤饼的香气唤醒的。
她向来拿得起放得下,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看见滋滋冒油的烤饼,立刻双眼放光,全然不记得先前许下誓言,又和程鳢重归于好。
“妖丹印记?”少女嘴里嚼着烤饼,似懂非懂地点头,说话瓮声翁气:“哦,这我知道。爹爹从前告诉过我,以后若是瞧上谁了,就把它埋进谁的身体里,妖丹印记也会转移到那人身上,若再融入妖王之力,那人便永远是我的了,只要妖丹不离,他一辈子都不能与别人欢好。”
程鳢:“......”
究竟是个怎样的爹,才能将妖王族独有的凶煞傀儡术说得如此不上了台面。
“爹爹说得不对吗?”少女瞧着程鳢面色复杂,眨了眨眼道。
程鳢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你可知一旦那人若是死了,妖丹碎了,你的肉身将灰飞烟灭?”
“知道啊”少女已将烤饼吃完了,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爹爹还说,若真喜欢一个人,能陪他灰飞烟灭也是好的。”
程鳢:“......”
他忽然觉得头有点疼。
少女将手指沾的葱油也舔干净了,目光一错不错地盯上了程鳢面前那块还没动过的烤饼。
程鳢:“......吃吧,都是给你的。”
少女眼睛唰然亮了,抓过那张烤饼大口大口啃起来。
程鳢低头揉了揉眉心,又抬起头来,试图扳正她九曲十八弯的价值观,却又怕讲大道理她不耐听,于是尽量将千言万语浓缩成精华:“妖丹是妖身上唯一的弱处,不能随便给人。还有,傀儡术是妖王族的杀招,可蛊人心,让中术者为其驱使,不是用来——”说到此处,程鳢哽了一下:“——不是用来求偶的。”
“也不能给喜欢的人吗?”
“他也可能会害你。”
“若他亦喜欢我呢?”
“人心都是会变的。”
“那你呢?”
少女将最后一口烤饼吃完,凑到程鳢跟前,表情认真:“你也会变吗?”
程鳢一愣,而后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或许吧。”
少女若有所思,将身子从程鳢跟前挪开,掰着手指头:“可妖丹若放自己身上,便只有一条命。放他人身上,岂不是就能有两条命了?”
程鳢难得面带愠怒:“我说过,若他死了,那你也——”
“要是那人比我强不就好了?”少女声音清脆:“程鳢,你是不是很强?”
程鳢知道少女想说什么,脸色微变,矢口否认:“不是。”
“可我听说,云翳山顶住着全天下最厉害的修士,法号叫什么来着......诚心?细心?专心?花心?”
“......”
“我就是听说了这个,那日才特意上来看看的,可找来找去,只看见了一个你。”
少女没心没肺地笑道:“程鳢,你既然这么厉害,我将妖丹给你,好不好?”
忘忧殿中画面戛然而止。
沈宁再度醒来时,已是黑夜,面对的景色有些眼熟。
回到苍穹山了?
夜风裹挟着草木泥土的气息甚是好闻。
当了一辈子的砚台,成日被浓重的墨味熏得头晕脑胀,眼下终于解脱了。
她畅快地呼吸了两口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旋即脑袋“叮呤“直响,震得五脏六腑均齐齐颠颤——她穿成了屋檐下的一挂风铃!
“......”
系统你能不能让我穿成回人?!
身后的屋内传来响动,程鳢未燃烛火,披衣而起,若有所思地来到窗前往外眺望,眉间拧成了一团。
几乎同时,沈宁闻见了夜风中夹杂得淡淡血腥气。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个黑影从窗外窜了进来,撞碎了窗台的盆白海棠,花瓣打了一地。
忘忧殿中腿上裂了个口子都能哼唧半日的少女,如今却浑身是伤,气息奄奄。
程鳢挥袖在整个院落上空落下了结界,这才从窗前离开,回身将受伤的少女扶起:“白霏,你怎么——”
白霏蓦地抓住他的手腕,五指陷进了他的皮肉:“——救救他,他是无辜的!”
程鳢面色凝重地将白霏的手挪开:“别动,先给你疗伤。”
白霏重新抓住他的手腕摇晃,哀求道:“别管我,他就快要死了......程鳢......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求你救救他好不好?”
程鳢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梢已染上薄红:“你以为,苍穹门是什么地方?是忘忧殿还是妖王谷?你当真觉得你能进得来,就一定能从此处平安离开吗?你知不知道降妖镇一旦开启,后果会如何?就连我也保不下你!!”
他对上白霏害怕和绝望的目光,心狠狠揪了一下,强逼自己镇定下来,语气放缓:“我现在替你疗伤,然后再送你出去。”
白霏闻言,忙道:“不,程鳢,我如何无所谓,但他不能——”
程鳢忍无可忍,蓦地起身,白霏身子失去支撑,向前扑倒。
“他如何与我何干?”程鳢负手背过身去,上半身笼罩在阴影中,紧握成拳的手指骨节惨白:“能被魑魅所控的人本就心智不坚,你说他无辜?我看倒是未必。”
白霏怔愣地看着男子的背影——现在的程鳢令她觉着陌生。
在她印象中,程鳢一直都是淡漠如水的性子,七情鲜少上脸,似乎永远都无欲无求,更遑论如今这样发这么大的脾气。
“不是的”白霏艰难地撑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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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解道:“我了解他,他不是这样的,他杀人是一时被蛊惑住了心智......你不能那么说他,他不是你,他身无法力,更不懂辟邪诛祟之术,他只是个凡人,他......”
程鳢咬牙打断:“对,他不是我。你了解他,但你不了解我,我......我救不了他,你走吧。”
“程鳢,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程鳢转过身来,一把抓住白霏的手腕将人拽起:“我自己是什么样我最清楚,不需要你来——”
他感受到白霏脉搏的一瞬,满脸的愤怒像潮水般瞬间褪尽了,唯剩木然,手心的温度一点点冷了下去,半晌才无比艰难道:“你——有身孕了?”
*
一个时辰后,程鳢回来了。
白霏焦急地迎上前来:“他如何了?”
程鳢无声地摇了摇头:“失踪了。”
待他御剑赶到紫龙镇时,魑魅和那男子都已不见踪影。
魑魅在紫龙镇中吞噬近百人,男子受其差使,专门负责诱人至幽僻处。
白霏说他不过是无辜的凡人,一时不慎才被其蛊惑。但苍穹门派去紫龙镇的修士说,男子被捕获时分明意志清醒,对自己所作所为供认不讳,甚至承认魑魅是他所豢养,只为窥得长生道。
程鳢到底没将这些话告诉她。
他问白霏:“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等他回来。”
“若他不回来呢?”
“我相信他。”白霏摸着肚子,眸光悲戚却坚定:“他会回来的。”
程鳢如青松翠柏般立在原地,过了半晌才语气僵硬地挤出四个字来:
“无可救药。”
程鳢觉得,白霏毫无条件选择相信那个有所隐瞒的男人是无可救药。
三日后。
江淮腾地从椅上站起,瞪大眼睛,指着程鳢:“你、你、你、简直无可救药了!”
程鳢:“......”
江淮气急败坏左右踱步:“你知不知道,掌门入道前,全家人都是葬身于妖王族手中,故对他们恨之入骨,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你、你明知此事,还将人藏在山中?你可知,前夜妖气腥风浓重,布在苍穹十二峰出路口的诛妖镇早就开启了,你打算怎么把她送出去?程鳢啊程鳢,你修为再如何高,也是人,不是神,你帮不了她!”
程鳢:“放心吧,我自会等先过了这阵子再说。”
江淮气不打一处来:“这阵子是多久?一年?五年?十年?你还不了解掌门的性子么,一日捉不到妖,诛妖阵便一日不撤。好,就算你程鳢有本事,能瞒天过海,可她肚子里的那是什么?是留着妖王血的半妖!半妖本就为天地不容,命理不详,妖王血又天生主戮,若放他顺利长大,还指不定生出什么祸患来!你想护着她,也打算连带护住她腹中的灾祸么?”
“没有任何生命,生来就是该死的。”
“好,好得很。”江淮咬牙切齿:“无心长老,你清高,是我小心眼了。我不和你争论这些,我这就去禀报掌门!”
程鳢对江淮的背影低声道:“江淮,你想逼死我吗?”
走到门口的江淮脚步定住了。
他抓住门沿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我更不忍眼睁睁看你误入歧途。”
江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