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甘蔗为何不卖？”艾从雪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根甘蔗问道。
码头的蔗商一把夺过去，像是艾从雪身上有什么瘟疫似的，高声道：“不卖就是不卖，问那么多干什么！”
平日里常光顾的蔗商都对艾从雪避如蛇蝎，说什么也不卖给她。
只有一人，还算好心，对艾从雪使了个眼色，艾从雪会意，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
“上面吩咐的。”那人只匆匆扔下一句话。
艾从雪皱着眉思索，准备从街上拉个人让他替自己买甘蔗。
却不曾想那人见了她的模样，竟是直接跑了。
再一问，原是那月来酒楼门前贴了个劳什子告示——
凡是与艾从雪一行人有接触的，一经举报，子孙皆不能入月来书院。下面还整整齐齐贴了几张画像，连庄图南都被贴上去了。
这原来书院可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学府，不少官员都是从这里出来的，最耀眼的还属那圣上亲封的玄序玄大人，可以说只要进了这里，最次也能当个七品小官。
何况它每年还有不少贫民名额，京城中不论权贵还是乞丐，都能进去改变命运，因此公告一出，没人愿意触霉头。
“怎么了这是，今日卖甘蔗的没来吗？”林晚见艾从雪进门时面色不虞，担忧的问道。
艾从雪摆摆手没说话，若无其事地走进存放糖的地窖。
一遍遍抚摸着圆滚滚的陶罐，动作轻柔无比，如同对待脆弱的婴孩。
一个，两个，三个……
手指擦过陶罐产生的沙沙声像是孩子们在回应她。
忽的，她的动作不再像之前那么顺畅，一顿一顿的。
她的手哭了，指尖变得酸涩。
艾从雪直直的立在陶罐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爬出了地窖。
林晚与艾升荣在地窖口不敢出声询问，又怕艾从雪出事，急得是满头大汗，这会儿见女儿出来立马围了上去。
“没事吧，雪儿。”艾升荣担忧地问道。
艾从雪见自己阿爹腰上还绑着竹片呢，还那么担心她，心头一暖，先前地窖时没哭出的泪水都涌了出来。
林晚见艾升荣一出声自己宝贝女儿就哭了，踩了艾升荣一脚，慌忙地上前拿着帕子给艾从雪擦眼泪。
这下可好本来能止住的眼泪彻底停不下来了，像是要把上辈子这辈子的委屈都要哭出来似的，怎么都流不完。
正午的阳光撒在艾从雪身上，给她镀了一层金边。
艾从雪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狠狠抹了把脸，将泪水埋进掌心，一字一句像是在宣誓，“我不会被打倒的。”
上辈子无父无母她都能扛过去，这辈子更不必说。
……
京城数日之间出现了许多低价赤糖，质量虽不是上乘，但耐不住价格低廉。
而艾家后院时不时就有些老鼠，抓也抓不到，一溜烟就跑了。
榨蔗机因露天摆放被人学去，好在熬糖在灶屋，旁人难以悄无声息地进去。
艾从雪这几日已经做好规划，既然别人要毁了她，那她也不是案板上的鱼肉。
京城周边有许多像艾家一样的小作坊，其中有一家像艾家一样，只有一独女，这朝代女子虽可行商，却做不了官。
因此，有钱人家多是请老师在家里教授学识，没钱的自是不用多想。
夜鹰扑棱棱从一棵树飞进一片树，欢喜地哒哒哒叫起来。
艾从雪趁着夜色敲响了许家的门，黑夜中她的眼睛亮的惊人，像一只警戒的狼，时刻注意着四周情况。
老旧的木门随着开门的动作发出难听的声音，一个妇人探出了头。
许巧兰本不耐烦的脸色一变。
月来酒楼不仅贴了那几张告示，还散播是艾家制的糖抢了京城糖户的生意，说什么近日的低价糖也都是艾从雪所为。
许巧兰的女儿自幼体弱，就靠制糖的那点钱买药调养身体，她可是恨极了艾家。
正欲关门闭客，却不曾想，艾从雪已经半个身子卡在了门间，关也关不上。
又恐怕引来邻居举报，不敢大声呵斥，虽说自家没人也没法子去那月来书院，许巧。
艾从雪脸上笑嘻嘻地顺势挤进了许家。
“还请艾娘子速速离去。”许巧兰压低声音道。
“许姐姐莫生气。”艾从雪笑着拉进关系道：“我是来谈生意的。”
“整个京城都避着你，谈什么生意？”许巧兰嗤笑一声，并不相信艾从雪的话。
艾从雪把带来的糖霜与赤糖放在架子上，“整个京城避着的是我，可没说避着其他糖户。”
许巧兰看着那罐子心中狐疑，“你这是？”
“这是我艾家制的糖，眼下京中无人敢卖我甘蔗，已是制不出。”艾从雪颇为可惜的摇摇头，眼睛却一直盯着许巧兰。
艾从雪听见她发出一声嗤笑，像是要把什么难听话咽回去，接着指着自己道：“那些低价糖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你给的法子？在这给我当兔子呢？”
艾从雪叹了一口气，“许姐姐可真真是冤枉我了，月来酒楼家大业大可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许姐姐难道真信他们是善人？不过……”
艾从雪话锋一转，胸有成竹道：“如今市面上不过是学了些增量的方法，至于提高成色的，可是没学到。”
“什么成色？”一时半会儿艾从雪也不可能出去，许巧兰也就歇了赶她出去的心，问道。
“许姐姐请看。”艾从雪打开陶罐，抓出一把赤糖递给许巧兰。
许巧兰见艾从雪如此随意对待赤糖，眼瞪得老大，这一把可就是几十文的价格。
即使许巧兰再讨厌艾从雪，也是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赤糖。
白日里是个阴天，晚上的光线也不是太好，许巧兰究竟是做了近十年糖的老手，光靠闻味道，就已经判断出这糖不错。
扔下艾从雪就跑到屋内接着烛光打量。
艾从雪则是在外面百无聊赖地揪着砖缝里长出来的一株野草，她相信这糖的品质足以打动许巧兰。
前些日子，万柳担心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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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曾亲自来找过她。
“从雪可需要什么帮助？你阿姐我这么多年在京城也不是白干的。”万柳仗义地拍拍胸口道，却是一点没说自己酒楼因为这事起的风波。
艾从雪和万柳如今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加上又是结拜姐妹，也没推辞，“阿姐可能调查一下京中糖户情况？其余的我自己来就好。”
万柳一口答应，这点小事她还是能帮的，继而说道：“阿序同我说起这事了，他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我先代他赔罪。”
由此，她可是打听到了许家的所有情况——
许巧兰丈夫在其孕期意外去世，惊了胎气，导致许巧兰女儿先天体弱，许巧兰一个寡妇带着女儿靠制糖维持生计。
许巧兰一个人本就挣不了多少钱还要每月给女儿拿药，能把女儿养大已经实属不易，眼下又有了低价糖，这生意更是不好做。
果不其然，许巧兰在屋中待了许久后又出来了，看着蹲在地上的艾从雪出言问道：“怎么谈？”
听见这话，艾从雪眉毛一挑，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却是反问道：“许姐姐以为呢？”
“我是个粗人，没上过什么学，从小到大也只跟着死去的男人学了手制糖，实在是不知道有什么值得艾娘子深夜来访的。”
许巧兰说的是心里话，她真是不知道那么多糖户，艾从雪为何偏偏找她。
“许姐姐凭一人养大孩子，可见心智坚定；赤糖有固定的客人，可见待人真诚。仅此两样，足以让我认定你是我要找的可以合作的人。”
艾从雪说完，真切地看着许巧兰，“当然，令爱上不了学也是我考虑的一方面。”
许巧兰听见谈及女儿，眼神有些黯淡：“艾娘子如此坦言，倒显得我小气了。”
艾从雪嘴角勾起一抹笑，“不过，令爱也到了识字的年纪了，若是许姐姐与我合作……”
这话一出，许巧兰猛地一抬头，她把这女儿当宝贝疙瘩一样疼爱，可惜女儿自幼体弱，但即使如此，女儿对于识字的渴望依旧无法掩盖。
小小的人儿，整日拿着那大夫开的药方子比划着写字，可惜家中不过能温饱，更别说教她识字。
只是她怎么会知道？
许巧兰眼底与警惕交织，“此言当真？”
“自是当真。”艾从雪拿出陶罐中的糖霜，“许姐姐与我合作，可不仅能得到赤糖的法子，说不定能得到这糖霜之法呢。”
艾从雪指尖抚过糖霜凹凸不平的表面，将其轻缓地放入许巧兰手心。
“要我怎么做？”
“只消得让许姐姐去码头多买些甘蔗就好，至于熬糖的法子，还请到我家中。”
许巧兰不识字，倒是麻烦了些，不然的话给张方子就好。
在许巧兰安顿好家里的事，便与艾从雪摸黑来到艾家。
与许巧兰合作不是长久之计，时间一长月来酒楼必定会有所察觉。
艾从雪手指蘸过茶水，在桌上写下几个大字——监察司玄序。
喃喃道：“你当真是欠我了个大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