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盘狼藉,酒意阑珊。
“喂,石溪,你看那个雪团儿长得一板一眼的,嘻嘻……像不像那个……嗝……那个呆子?”
赵青木初尝北地烈酒,醉眼朦胧,指着廊下石阶旁一个被风削出棱角的雪堆痴笑。
石溪玩心顿起,顺手捏了只歪扭的雪兔子,朗笑道:“赵姑娘此言差矣,依本少爷看,这兔子才像顾兄——瞧着沉稳,实则一肚子机巧!”言罢,自己先撑不住大笑起来。
哪知笑声未歇,一个雪团已砸中他肩头,碎雪溅了满脸。
“哼!不许你说!只有我可以说他坏话!”赵青木攥着雪球,叉腰佯怒,“让你尝尝本女侠的厉害!”
石溪眸光微黯,抹去脸上雪沫,故作委屈:“好好好,是本少爷失言!顾兄是正人君子,我说不得……”话音未落,他手中已暗搓出更大雪团,抱拳笑道,“那便请赵女侠赐教!”
雪球倏然而至。
赵青木醉步踉跄,闪身躲到顾见春背后:“呆子!快帮我!”
顾见春本不欲参与这孩童般的嬉闹,见状只得侧身相护。雪沫纷飞间,赵青木趁机将雪团塞进他掌心:“快打他!”
“顾兄,这可怪不得我了!”石溪朗笑一声,雪团接连飞来。
顾见春起初只守不攻,护着身后少女。奈何赵青木玩兴正浓,蹲身不断团雪塞进他手里催促:“反击呀!快打他!”
见石溪攻势愈欢,顾见春轻叹,雪球软绵绵落在对方靴边。
“哈哈哈!顾兄,你这也叫反击?”石溪笑得前仰后合。
赵青木嘟囔道:“你没吃饱饭吗?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正欲偷袭,脚下却猛地一滑,“哎呀——”
千钧一发之际,两只手同时伸出——
“小心些。”顾见春稳稳扶住她手臂,石溪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未及跑近,人已站稳——石大少爷只得暗自懊恼又慢了一步。
“要你管!”赵青木浑然不觉这微妙情景,趁其不备,顺势便将雪团塞进他后领,随即翩然躲到石溪身后,探出绯红脸颊,“让你不帮我!这叫兵不厌诈!”
岂料碎雪猝然倾入颈间,顾见春本能运功抵御寒气——赵石二人只见白雪竟在瞬息间蒸腾为氤氲雾气,顿时目瞪口呆。
赵青木先是一愣,随即跺脚娇嗔:“耍赖!用内力不算真本事!”
她心有不甘,一把拉过正看得入神的石溪,冲着顾见春摆开架势:“让你见识我来去春晖掌的威力!”
话音未落,她便已腾身而上,双掌翻飞,竟引动四周积雪,化作层层雪浪卷向顾见春。
顾见春见她步履因醉意而虚浮不稳,掌法破绽百出,心下既觉好笑又感无奈。他身形微移,如青烟般在漫天雪影中穿行,每每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雪浪。而他手中雪球亦似长眼般,精准落于少女身上,只留丝丝凉意,却无半点痛楚。
石溪武功平平,此刻彻底沦为看客。只见顾见春身法飘逸,雪球指哪打哪,赵青木虽攻势连绵,却连他衣角也难触及,反是自己狼狈作了雪人,石溪不由得在旁拍掌大笑:
“赵姑娘,你这‘春晖掌’怕是敌不过顾兄的‘东风吹雨’啊!”
赵青木连连中招,鬓发凌乱,气息微喘,终于叉腰嗔道:“不玩了不玩了!顾呆子,你……你怎会这般擅长雪仗?太不公平!”
顾见春闻言动作一滞,举目望雪,恍见苍山旧影——昔年寒冬,常与小湄掷雪为戏,冰天雪地间尽是清朗笑声,自不觉无趣。
可如今……小湄,如今你又在何方?这帝都的雪,你可曾望见?
可还有人与你并肩赏雪?
他眼底半是追忆,半是怅惘。沉默片刻,方才低语:“……从前在山上,冬日漫长,别无消遣,大雪封山,便常与师妹玩雪。”
“小湄她……很爱雪。记得年少时,她常说,雪是世间最有灵性之物——因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无论何种污秽与罪孽,皆会被掩埋无踪。”
赵石二人不觉打了个寒噤。石溪讪讪道:“顾兄……你确定这是那位小师妹所言……?”
顾见春似才回神,淡然摇头:“师妹自幼有主见,也常说些连我也难解的话,倒也是寻常。”
——他这话却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护短之意。
两人闻言相视一眼。赵青木醉意虽浓,亦觉其心底暗流涌动,她满腔玩闹心思顿时消散大半,当下噤声不语。
石溪见状,立时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雪夜风寒,再闹真要着凉了。顾兄,赵姑娘,咱们回屋再温壶酒,暖暖身子才是正经!”
三人围炉而坐,各怀心事。炭火明灭间,赵青木抱炉,脑袋一点一点,终是支撑不住,浅眠睡去。
雪声簌簌,炉火哔啵。窗外素尘静掩嬉痕,一室心绪尽付寂然。顾见春凝睇火舌,思绪已然飘远。
石溪悄然起身:“顾兄,夜深了,我先告辞。赵姑娘……劳烦你照看。”
顾见春点头:“石公子慢走。”
石溪面色犹豫,踌躇再三,终于回头:“顾兄,有件事,我反复思量,还是决定告知你——”
顾见春神色一肃:“石公子请讲。”
石溪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顾兄可听说了?明日帝都风花节盛会,专供使节与高僧,妙法寺闭寺设流水素斋。君上钦点我石家万福楼协办,格外隆重。”
顾见春目光微动。
石溪挠头道:“家中生意我素来不管,今日才知晓。想着寺门紧闭,或许能借此机会帮顾兄一把?”
顾见春沉吟片刻,却摇头:“石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但宴席乃奉圣命操办,不容有失。在下不能因私事连累……”
“诶!何谈连累?”石溪笑着打断,“不过是溜进去瞧瞧热闹,这事我从小干得可多了——”
笑声忽止,他自觉此事不够光彩,遂凑近低语:“近日帝都涌入许多江湖人,皆为那万两黄金悬赏而来……我虽不信‘夜来’女侠会干偷鸡摸狗之事,但若能进去查证一二,岂不更好?”
“我看顾兄连日寻人无果,说不定预告信所言非虚,那位姑娘真在寺中?机不可失,错过明日,就得等到十五方能入寺,那时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顾见春蹙眉思索良久,终郑重拱手:“也罢。石公子相助,在下感激不尽……不知需作何准备?”
石溪展颜,随即拍拍他肩膀:“不急!明日我寻套衣物再来寻你!”转而面露难色,“只是此事需避开赵姑娘,她女儿身,万一出岔子,我担心……”
顾见春会意颔首:“我亦有此虑,自会安排妥当。”
石溪松了口气:“顾兄放心!届时咱们俩一同混入,什么大光宝珠,什么女盗夜来,还不是手到擒来?唔……容本少想想,这次行动,就叫‘佛跳墙’!”
“……”顾见春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这位石少爷取名,当真是……别出心裁。
岂料石溪却已自顾自地拊掌大笑:“妙极妙极!佛门清净地,咱们这般闯入,可不惊得佛祖跳墙?更何况我万福楼的佛跳墙名震帝都,偏明日宴席无此菜,不易混淆,岂非天意?”他越说越兴奋,眼中放光,“寺内,咱们便以‘佛跳墙’为号,时机一到,悄悄潜上莲华塔——嘿嘿,顾兄未登过七层宝塔吧?无妨,本少熟路!”
顾见春心中苦笑:问题岂在迷路与否?
石溪虽古道热肠,此计未免太过轻率。此事轻则扰乱秩序,重则犯下欺君之罪。他此刻方知,石家老爷为何三令五申要看管好这位阔少——想必这些年来这位大少爷闯的祸是只多不少……
石溪焉能给他反悔的机会,却拍他肩头道:“就这么说定了!明日酉时,此地会合,过时不候!”临走,他又神秘对着口型:“……佛跳墙,切记!”
“……”顾见春只得无奈颔首,目送其远去。
思索半晌,回身,却见赵青木正幽幽地瞧着他。
“你们做什么好事,不带我?”
……
寒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几乎要将树下僵持的两人塑成雪像。
“咳……”崔白磷发出一声痛楚的低吟,缓缓掀开血肉模糊的眼睑,一柄寒光凛冽的短剑正抵在他颈间。
“——欲刃!你竟敢骗我!”少女的厉喝响起,冰冷的剑锋瞬间在他颈上划开一道血痕。
随着这声质问,崔白磷的记忆逐渐清晰——失去意识前,他分明还在妙音阁与玉翩翩缠绵,转眼却被这少女劫持至此。他下意识咂了下嘴,暗叹可惜。
目光缓缓扫过四周,他认出这是一处废弃的宅院。自己被牢牢捆绑,周身传来的钝痛提醒着他,这一天经历了何等酷烈的拷问。对方在盛怒之下,几乎用尽了司中所有逼供手段,却未能从他口中撬出半句实话。
一时不察,竟险些让这丫头坏了殿下大计。不过……他该做的,已然完成。眼下,或许正需借她的剑一用。
殿下所言不错——死去的欲刃才是最好的欲刃。
绿酎的声音因激愤而颤抖:“说什么只要我救下钱家那孩子就告诉我真相!结果呢?你竟然还敢骗我,致使小筑任务失败,此番我绝不会再饶了你!”
即便处境狼狈,崔白磷却显得从容不迫。
“呵……小姑娘,你口中的真相,莫非是说那个谋害殿下的叛徒?你想替他复仇?”
“你胡说!拂砚从未背叛十恶司,更不曾谋害殿下!”绿酎怒不可遏。
“哦,抱歉,原来他叫拂砚么……”崔白磷懒洋洋地点了点额角,“你也知道,这里装的东西太多——这等小事,实在记不真切了。”
“你……好大的狗胆!”绿酎目眦欲裂,“小事?拂砚死了,你竟说是小事?!我就算此刻取你性命,也难消心头之恨!”
“那还犹豫什么?请便。”崔白磷反而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引诱。
“你……当我不敢?!”绿酎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夜色中,她脸上交织着狂怒与彷徨。
“小姑娘,那孩子的死,我亦难辞其咎。”崔白磷轻叹一声,“若你想让这仇恨止步于我,我乐得成全。杀了我,一切便能了结。”
绿酎双目圆睁:“什么叫‘止步于你’?拂砚究竟为何而死?你给我说清楚!”
崔白磷注视着她,循循善诱道:“唉,念在你如此竭力替我保全钱家义子的份上,我便指点你一二吧——其实,我与拂砚曾有个约定。那日,我派他假扮宫中内侍,潜入荣华宫探查隐秘,谁知他却命丧彼处……”
自然,这不过是他无数谎言中的一个。
他的目光悄然投向不远处,在风雪与昏暗中,仿佛正有一双眼睛在窥视——若他是贺远山,眼见刚结盟的“盟友”被劫,绝不会轻易罢休。
他笃定,此刻荣华宫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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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监视着此地。
而这,亦是他能布下的最后一步棋。
“你把话说明白!休再骗我!”绿酎双目赤红,厉声道。
“你既如此渴求真相,何不亲自去荣华宫查?”崔白磷唇角微扬,勾起一抹近乎嘲弄的笑意,“如何?小姑娘,何不先杀了我,再去揪出真凶,完成他未竟之事?”
他如同耐心的牧者,引导着迷途的羔羊,走向他预设的终点。
她的作用便是挥出这一剑,而后……若她有本事,或许还能向荣华宫挥出一剑——这已是她身为棋子最大的价值。
绿酎心神微震,却切齿道:“你是叛徒,我凭什么信你?!你这般急着求死,莫非心中有鬼?!”
“有没有鬼,我说了,你便会信么?”崔白磷耸耸肩,“不过,若我是你,此刻倒该思量,你不分青红皂白将我绑来此地,若因此打草惊蛇,坏了殿下大计,该当何罪?”
“你!”绿酎恨得银牙几碎,却无法忽视他话中的机锋。
毫无疑问,严刑拷打于这心性未定的少女而言,无异于另一种酷刑——眼前之人极可能是间接害死拂砚的凶手,她却无法手刃仇敌,甚至未尽职责。
她恨对方狡诈多变,更恨自身软弱无能。
剑锋抵着他喉咙,逝去少年温煦的笑颜与话语再度浮现心头。他曾说:“小绿儿,凡事要留余地,莫被仇恨蒙了眼……”
只是她深知,那个人,永远回不来了。
怎么办?该如何是好?
此刻她心乱如麻。妙音阁内,她偷听到欲刃与贺远山的密会,虽确信他背叛了殿下,若即刻杀他报仇,岂不断了线索?
还有那封信与他交给贺远山的账册……既然败露,殿下又为何还容他留在十恶司?
姑娘也曾说过,行事切忌独断专行,意气用事……
时光仿佛凝滞,落雪无声。
凝望着昏沉的夜色,她终下决心,伴随着一声悲鸣落定,她竟一剑劈向男人身畔的绳索。
“砰——”
剑锋深嵌树干,少女虎口迸裂,连连砸向枯木,似泄愤,又似完成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做完这一切,她如同被抽空所有气力,缓缓倚靠冰冷的墙角,眼眶通红。
“滚!待我禀明姑娘与殿下,再来取你狗命!”
杀他易如反掌,可他一死,线索就真的断了。荣华宫的阴谋,拂砚的真正死因,都将石沉大海……她不能这么冲动,不能再给姑娘添麻烦。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崔白磷冷眼注视对方举动,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未料这小姑娘真能沉住气,竟还不敢对他下手。
可若自己今日不死,殿下的大业恐将功亏一篑。
他舒展着僵硬的四肢,缓步走向蜷缩墙角的失神少女——
倒是个心思纯净的姑娘。可惜……此女心志不坚,有勇无谋,难堪大用,终究只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而他一向笃定,即便棋子,也有高下之分。
在十恶司中他本不以武力著称,先前沉溺温柔乡疏于防备,才被这绿衣少女所制。但这绝不代表他会永远落于下风。
——好歹,他也是以欲刃为名,位列十恶刃的凶器。
暗沉物件自袖口滑落掌心。他从容戴上鹿皮手套,天光下隐约流转着秘银般的丝线——这是以天蚕丝织入皮革的秘宝,刀枪不入,尤克天下阴寒。
“……你做什么?!我不杀你了,还不快滚!”绿酎骤然警觉,剑锋直指。
“呵呵,连仇都不敢报,亏你在‘嗔刃’手下做事——不如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荣华宫,让你死得明白?”
“你做梦!”
崔白磷步履看似虚浮,却倏然逼近轻笑:“小姑娘,你带着那件东西吧?”
“……什么?”绿酎一怔,然而下一瞬,他化掌为爪,杀招竟至。
可就在她本能刺出短剑的刹那,对方竟不避不让,胸膛迎向剑尖。绿酎瞳孔骤缩,剑锋一错,堪堪擦着他臂膊划过。
——还是下不去手么?
鲜血飞溅,崔白磷眼中划过一丝失望,裹着暗色手套的右掌精准探向她手中短剑。
“铮!”
一声清越微鸣,并非金铁交击,倒似玉磬轻叩。那足以削铁如泥的剑尖,竟被他稳稳攥于掌心,再难寸进。
剑身萦绕的霜寒之气,触及手套瞬间便悄然消融。
“小姑娘,你的剑很快。”崔白磷五指收拢,阴柔暗劲沿剑身蔓延,“不过有没有人告诉你,倘若被制住命门,再快的剑也是死物?”
“……胡说!”绿酎虎口剧震,只觉整条臂膀酸麻无力。未及变招,剑脊已被反扣,整个人被巨力带得踉跄前扑。对方寒光闪烁的左手倏然探出,精准点中她腰间大穴。
攻守之势瞬间变换。
“呃……”
少女应声瘫软在地,眼中怒火灼灼——可她承认他说得没错,那晚她欲摆脱那神秘高手之时,便是险些如此被擒。
可……不该是这样……
崔白磷俯身,自她怀中摸出那枚十恶司特制的鸣镝,嘴角勾起一抹计成的冷笑。
“看来……你还不配和我谈。”他扬手拉动引线,焰火升空。
“咻——嘭!”
绚烂火光在雪夜中炸开,映得他脸上那抹决绝与嘲弄,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