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风行过连绵屋脊,夜色沉如浓墨,都城却依旧喧嚣不歇。
那声锐响破空——
是行动终结的信号。
可鸣镝并非他与绿酎所发,竟来自西城门的方向……计划生变。
早在石家别院听闻密信内容时,灵风便知此行成空。
所谓罪证,恐怕早已被钱友杰焚毁或转移——此人几乎瞒过了所有人,明知马车字画是空,却布下重兵死守,连他义子钱如鸿也被蒙在鼓里。
钱友杰独独瞒着他,是不愿他涉险,还是算准了他会尾随?又或者说……唯有义子以命相搏,才能让十恶司确信罪证藏于车中?
难道他从未想过,万一钱如鸿守不住,或是当场毙命……
灵风脊背生寒,额角隐隐作痛。
小筑之中,除却凌霄,他在姑娘麾下已算年长。姑娘授他武功,凌霄教他处世。
身为江家血脉,他却因阳刚体质,无法修习家传武学而被遗弃。
在江家,这般孩童只有两条路:或因试药死于种种寒毒,或若能熬过寒毒,便成为以备不时之需的“药师”。
那时,姑娘却阻止他继续修习毒功,转而传授另一种心法,名为“沧浪诀”。姑娘曾说,这功法她此生已无缘修习,若灵风能承其精髓,倒可算继承她的衣钵。
“……衣钵?”这说法令他感到奇异。
可姑娘却倏然变了脸色:“不必追究这功法来处。你根基深厚,十年之内,必有所成。若有人认出,便说是弃徒私授,他自会明白。”
“……是。”
姑娘之于他如师如长,灵风向来听她的话。
可纵使迟钝如他,也听出了那话音里沉甸甸的伤怀。
弃徒……此生无缘……
姑娘总藏着重重心事。小筑檐下,灵风常见她独自凭栏怔忡,而后悄然睡去。
即便梦中,她眉心依旧紧蹙,仿佛坠入无尽梦魇。
姑娘将他们带离江家,本该如钱氏父子般恩同再造。只是恩情山重时,反而更难分辨其中谋算。
灵风自幼失怙,实在参不透钱侍郎书信里的机锋。至于对钱如鸿是庇护还是利用,恐怕唯有他本人才说得清……
若有一日,姑娘也……
寒风骤起,灵风猛地甩了甩头,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脚下却未停。
他暗自嗤笑多虑,姑娘何等人物,岂是钱友杰之流可比?
——少年终究年少,只模糊觉出人心险恶,这认知如新刃初开,锋利却未成章法。
小筑众,紫衣女子与凌霄、梦雨静立庭中。
见三人缄默无声,灵风心头骤紧。
“姑娘,我回来了。”他上前行礼。
“嗯。”夜来未问缘由,只淡淡应声。
灵风简禀马车与石宅见闻,告罪之时,见夜来微微颔首:“无妨,罪证俱毁。此次失手,非我等之过。”
灵风一怔,只觉气氛凝滞,仍问道:“后续如何?可要如实禀报?那钱侍郎的义子……”
却见夜来手掌虚握,细霜竟在掌心无声涌动。灵风心头剧震——同出江家,他岂会不知这冰痕意味着什么?
“不必。你与梦雨去歇着。钱家之事,已与我们无关。”
灵风尚在怔忡,紫衣身影已挑帘没入内室。
梦雨轻轻拉住灵风衣袖,低语道:“姑娘已经知晓了……”
“知晓什……”灵风话未出口,却猛地收声,唇瓣无声地动了动。
拂砚。
那个竭力保守的秘密,终究以最不堪的方式被摊开。
梦雨眼圈蓦地一红,重重点头。
“绿酎早前来过,将拂砚的事捅给了姑娘,在此大闹。姑娘要关她,谁知她竟打伤凌霄大哥,自己跑了……姑娘严令,今夜之事,谁都不准外传。另外明日……”她语声微顿,谨慎地向里屋瞥了一眼,才续道,“姑娘方才吩咐,明日我们随她同去,为拂砚讨回公道。”
灵风一惊:“什么讨公道?!向谁?”
梦雨咬紧牙关,凑近他耳边:“据说拂砚的死,与欲刃有关……”
灵风沉默片刻,果断道:“我去面见姑娘。阿雨,你务必寻到绿酎劝住她,眼下时局动荡,莫再给姑娘添乱!”
“嗯,明白。”梦雨足尖轻点,身影倏忽远去。
庭中,那总带笑意的蓝衫青年拢袖静坐,幽深的眼眸默然注视着一切,不发一言。
灵风心中懊悔,是他疏忽大意,当真一步错,步步错。早知如此,今夜绝不该允那偏激的丫头单独行事。他深知事态严重,立刻转身入内。
紫衣女子手执书卷,正于案前翻阅。
“姑娘,阿雨所言……当真?”灵风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启齿,“拂砚他真是因欲刃……”
夜来指尖翻过书页,言简意赅:“拂砚不会枉死。你们安心。”
见她神色如常,灵风心头反而更添不安——
正因对方是十恶刃之一的欲刃,既与姑娘齐名,武功路数虽异,想来也是难分轩轾。何况此人既属殿下心腹,如何能动干戈?再者,这怀疑本就毫无凭据,若殿下问起……
“灵风,你入听风小筑,至今有三年了吧?”夜来忽而问道。
灵风应道:“是。”
“三年……日复一日习武、杀人。这般日子,可曾倦了?”
灵风一怔,忙道:“姑娘恕罪,若属下办事不力,您尽管责罚。阿雨与绿酎年幼,尚不懂事。日后得空,我自会……”
“不必。”夜来蓦然截断他的话,“当初救下你们,并非为将你们困于小筑,更非为让你们过这般刀口舔血的日子。倘若有的选……”
灵风听出弦外之音,急道:“正因姑娘在此,我等才甘愿留下。凌霄大哥、我、拂砚、梦雨、绿酎,还有那些孩子……无人逼迫,我们皆是为您留下。您救命赐名之恩,我等无以为报,若能……”
“你错了。”夜来一声轻叹,倦意微露,“我当初救人,不为索求回报,亦无需你们回报。”
沉默半晌,她忽问道:“灵风……终有一日,我会死于霜华寒毒。你可曾想过,若我不在了,你该往何处去?他们……又该往何处去?”
“这……”灵风哑然。他从未想过。
记忆中,这紫衣女子聪慧绝伦,强大无匹,总能化解万难,将所有人护在羽翼之下。他从未设想若无姑娘,他们该何去何从。
或许,会如从前那些孩子一般,在江家角落无声凋零,或继续忍受那暗无天日的囚禁与折磨。
“姑娘恕罪,灵风答不上来。在灵风心中,这世间唯有听风小筑。”灵风思虑良久,终究摇头,“姑娘定会逢凶化吉,不会有那一日。灵风拼却性命,也定为您寻得医治之法和那半部《霜华诀》。姑娘,拂砚虽逝,却无遗憾,九泉之下当可安息。小筑众人,想必皆作此想……”
“是么。”夜来轻笑。
灵风心细,瞧见她周身寒气与霜花正随心绪翻涌。原来姑娘并非平静,只是强压着心中杀机。
“或许你说得对。但——我不答应。”
“请姑娘三思!”灵风霍然长跪,心中大恸。
少年心性,面对挚友之殇,岂能甘心?
只是殿下并未因拂砚的“背叛”降罪,姑娘如今却要强闯十恶司为拂砚讨“公道”。他怎能不哀,又怎能不敬?
回想先前因钱友杰之事竟对姑娘心有猜疑,灵风更觉悔愧。
“起来!”夜来将匕首掷于灵风膝前,厉声呵斥,“我可不记得教过你下跪!”
“姑娘恕罪!”灵风双膝一颤,被一道利刃般的劲风扫过髌前,只得无奈起身。
“姑娘,殿下的意思,您还不明白吗?此事本该问罪听风小筑,是殿下一力担下,以拂砚之死平息风波。拂砚当然无辜,可若不如此,难道要我等眼睁睁看着姑娘受罚?”
“再说那位欲刃大人,若殿下自有安排,姑娘此举,岂非坏了殿下大计?姑娘的忠心我等皆知,若因此事与殿下离心,就不怕他寒了心?”
“……这些话,是凌霄教你的吧?”夜来盯着灵风,忽扬声道,“凌霄!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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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
“是……”凌霄捂着胳膊,讪讪躬身而入。他显然已在门外偷听多时,进门便赔笑:“姑娘息怒、息怒……”
“我何怒之有?”夜来冷笑,放下书卷,“凌霄,口齿越发伶俐,手脚怎地不利索了?竟会被绿酎那丫头打伤?”
凌霄挠头,自知瞒不过,讷讷道:“这……前日受了点伤,动作慢了。绿酎那孩子的剑术是您亲授,她天赋又高,所以……”
“……你受伤了?”夜来一把扯开他衣襟,背上赫然是累累新伤,非刀剑所创,倒似刑伤——这般伤痕,在十恶司并不少见,“他们竟敢对你……”
“姑娘误会了,拂砚毕竟因‘叛主’而死,是我自行请罪领罚……”凌霄讪笑,“姑娘,伤势暂且不提。此事万不可冲动,若您有个闪失,听风小筑也将倾覆。望您看在孩子们份上,务必三思。”
夜来闭目,沉默良久,终道:“…退下吧。找到绿酎,叫她安分些。此事,我自有计较。”
“是。姑娘早些安歇。”凌霄笑着行礼,灵风仍有话说,却被他一把拽了出去。
夜来垂眸望向桌案,从今往后,再不会有那个为她洒扫桌案、整理笔墨的清雅少年。
更不会再有那一缕似有若无的墨香。
……
临行之际,少年递来一枚香包。
“姑娘,听闻黛州潮湿闷热,毒虫滋生,特意为您做了这个香包,可驱蚊避蚁。”
“呀!拂砚竟还有这等绣工?”绿衣少女眼疾手快,一把将香包抢了过去,“我也要我也要!”
拂砚颇感无奈:“这是给姑娘的,你的在后面。”
夜来托着腮,莞尔一笑:“拂砚,我看这香包还是给绿儿吧,省得她回头闹我。我自有毒功护体,不惧蚊虫。”
“哦……”拂砚老实地应承下来,“对了姑娘,院中那棵槐树,真的不必再浇水施肥了。您再心急,也不能将它淹死……”
“晓得了……”夜来轻咳一声,一时语塞。
“南有金蕊,压枝垂垂。皑皑冬雪,独映晖晖……”只听绿酎捧着香包,大声念了出来,“拂砚拂砚!这绣的是什么?”
却见那少年脸色骤然通红,立刻伸手想夺回香包。
“等等!是我拿错了!这个不是给姑娘的!”
绿酎旋身灵巧躲开:“咦?不是给姑娘?那要送给谁?”
拂砚回过神来:“不对!那倒也没错……”
“也不对!”不知为何,他脸色更红了,“你先还给我!”
“嗯……让我仔细看看……”
“别念了……小绿儿,快还给我!”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此意昭昭,风絮知兮。”
夜来微微一怔,随即轻轻笑了:“……倒也不算送错。”
少年登时羞愤难当,恨不能钻入地缝。
“姑娘,这诗到底什么意思呀?”绿酎兴高采烈地跑过来问。
夜来将香包按回她的掌心,正色道:“等你再长大些,我便让拂砚告诉你。”
“拂砚,你说是不是?”
……
回忆于此中断。
夜来猛然想起什么,仓惶奔向前院,只见那本该生机盎然的青槐,竟已彻底干枯死去。
“凌霄!”
她厉声喝道,青年应声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
凌霄讪讪答道:“姑娘……是前日疏忽,浇水浇多了……”他小心翼翼地赔着笑,“待到明年开春,再重新种一棵吧……”
“……”
夜来凝视着枯槁的枝干,以及那再也无法萌发新芽的枝头,眼神沉郁。
她按住心口,竭力平息那翻涌的滔天巨浪。
恰在此时,钱友杰临死前的话语莫名浮现在脑海。
——小姑娘,你信因果报应么?
拂砚……
她猛地蹲下身,将脸深深埋入掌心,再无声息。
霜花悄然爬上树干,连清冷的月光,仿佛也被这寒意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