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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扇断情寒

作者:花将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师娘!快逃...”


    木门撞开的回响声中,唯有冷寂的厅堂与散落的家什。


    顺着雪地上纷乱的脚印,慌乱无比的少年终于望见雪坡下攒动的人影与细碎私语。人群中央,青衣女人正手握银丝与一众官兵对峙。


    那些窃窃私语随寒风灌入少年耳中。


    “就是她!”


    “徐大人明鉴,前日草民与郑家兄弟确从此处借银十两。这妇人锱铢必较,郑三必是遭其毒手!郑家媳妇孩子至今也下落不明,说不定啊,都是被这女人害死的!”


    “听说她从前可是名门闺秀?沦落到这般田地,怕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逐出家门!”


    “模样倒确实标致,虽生过孩子,这腰肢还跟柳条似的...”


    旁边妇人啐了口:“哼!还不都是狐狸精!和醉香楼的窑姐儿们有什么区别?”


    随行的衙役闻言眼珠一转:“大人英明,这等妖妇定非良善,合该细细审问。”


    那徐大人贪婪的目光几乎要黏在女人身上,碍于围观人群,他只得板着脸喝道:“尔等言之有理!这样蛇蝎心肠的毒妇,正该抓回县衙重重查办!”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妇人,她却只是冷声质问:“这么多人欺负个孤儿寡母,是什么道理?”


    徐大人被女人周身寒意所慑,踉跄退后半步,甩袖喝道:


    “你这刁妇!还不速速招供那投毒小畜生的下落?再嘴硬,便将你们母女打入死牢!”


    妇人从容反问:“你们说阿清下毒,空口白话便要定罪?人证物证何在?”


    围观者中挤出个汉子,正是受了少年的一顿教训的那伙人之一,只见他站出来恨恨嚷道:“徐大人明察!小的亲眼见那崽子往郑家送肉,他们煮的毒肉羹害人,定是那厮下的手!”


    衙役凑近耳语:“仵作已验明,确是兔肉有毒...”


    徐大人闻言拂袖道:“好啊!如今铁证如山,看你还敢狡辩?”


    几名衙役迅速围住女子,却突然僵立当场。众人细看时,发现他们身上俱缠着银色丝线——那细若蛛丝的银缕蜿蜒至枝桠,竟教他们动弹不得。


    “好个妖妇!竟敢公然抗命?!”那徐大人勃然大怒。


    女人素手轻扬:“旁人言语不作数。我定要亲耳听阿清辩白——”她语声未落,几缕银芒自袖中激射而出,直扑少年眉心。


    藏身石头后的少年躲避不及,被突如其来的银丝击中,踉跄跌出。他此时正是心虚不已,连抬眼望向来人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师娘...”


    女人一步步走来,以仅有两人可闻的声线低语:“小清,你且实言相告,那些传言可当真?”


    少年急切摇头,颤抖着抓住女人衣袖:“师娘,带上师妹快逃吧!山下又聚了好些人!这些人就让徒儿来...”


    银芒骤然缠缚少年四肢,女人声若寒霜:“如此说来,倒是坐实了那些话?我要你去赔罪,你却杀了他们?”


    “徒儿冤枉...”少年语无伦次,“皆是他们胁迫...师娘容我解释...”


    他顾不得更多,当即将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罢了。”女人倏然将他话音截断,阖目轻叹道,“事到如今,再留不得你...”


    少年尚未辨清情势,那道青影已挟着劲风疾如闪电欺至身前。凌厉掌风直逼天灵盖,那股死亡的气息骇得他慌忙闭目屏息:


    “师娘饶命!”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那股劲气却在少年额前陡然凝滞。


    少年战战兢兢睁眼,扯出讨好笑容:“师娘...您还是袒护徒儿的,对不...”


    谁料他话音未竟,素手已携风雷之势掴来。


    “啪——”


    一声脆响,将少年哀求的话语生生打碎在喉间。


    少年怔忡抚着火辣辣的面颊,耳畔传来女人凄然之声。


    “小清,你当真令师娘心寒...”


    女人眸中盛满痛楚与失落。


    “师娘...”少年当即忘了脸上疼痛,连滚带爬扑上前,“师娘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想杀他们,都是他们要来害您,徒儿是为了保护您和师妹——”


    “住口!”女人骤然扯回衣袂,截断少年辩白,“小清,做错事就该偿还。三条人命葬送在你手中,你竟还不知悔改?饥民何辜?稚子又何辜?”


    “师娘,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少年终于哀哀哭道,“求您莫要动气,师父他...”


    他话音忽止,终究未能将这残忍的消息告诉对方。


    女人却俯身蹲下,轻轻抚过少年额前的碎发。


    “小清,念在你师父的情分,师娘不取你性命。可你毕竟手上沾了血债,若不给众人个交代,如何堵得住这悠悠之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不晓得这个道理,今日便让师娘来教你。”


    “师娘?”少年怔忪不解。


    女子指间银丝骤然收紧,少年顿时动弹不得。她转向徐大人扬声道:“诸位既已见证,民妇自当伏法。只是这孽徒屡教不改,容民妇先行清理门户,再随诸位发落。”


    见女人武艺高超,衙役仍被银丝缠绕动弹不得,众人顿时噤若寒蝉。那徐大人冷哼道:“原来是江湖人,我说哪来那么多臭规矩?当众抗命罪加一等,你若胆敢耍什么花招,仔细...”


    女人轻笑一声:“民妇若要离开,诸位怕是连衣角都碰不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大人依律处置便是。只是这顽徒屡教不悛,今日若不给些教训...”


    “哼!谅你也不敢!”徐大人阴着脸对随从耳语数句,对方得令迅速退下,显然是去呼唤人手。


    少年慌忙瑟缩:“师娘...”


    女人袖口银索如蛇窜出,少年尚未看清轨迹,脊背已炸开灼痛。那道银光似有灵性,缠绕间又在他肩胛撕出血痕。


    “疼...”


    少年惨呼出声,这疼痛几乎令他昏厥过去。然而没等他喘口气,只见女人素手轻扬,那银索竟接二连三倾泻而下。


    “咳咳...当真是师门不幸!”女人面色虚浮,手下却没有丝毫犹豫,“你师父若知你用他教你的功夫屠戮无辜百姓,怕是要亲手清理门户!”


    “徒儿一人做事一人当,断然不连累师娘与师妹...师娘您快走吧!徒儿罪孽深重,甘愿偿命!”


    饶是此时,少年还不忘哀求女人逃命。只是话音未落,银索破空声已至耳畔。


    “啪——”地一声,少年衣襟霎时间裂开,后背绽开狰狞血痕,足见挥鞭力道之狠。


    女人摇头:“这种时候还想着逃么?教不严,师之惰。往日你师父对你多加纵容,竟养出这般豺狼心性!今日我定要抽断你周身经脉,免得你再去害人!”


    女人下手完全不留余地,银索所至绽开的皮肉间血珠飞溅。然而围观者却只是冷眼旁观,更有好事者高声喝彩。


    “打得好!”


    “替天行道!”


    “这等祸根该除!”


    少年仓皇闪避,却总被蛇信般的凌厉银索缠住身形。


    “师娘...好疼...”


    “师娘别打了...这是您辛苦缝的衣裳,若是打烂了就没得穿了...”


    “师娘,我错了...”


    女人听着少年渐弱的告饶声,手中银索反而舞得更急,仿佛要将骨血都抽散方才罢休。


    “这一鞭,是要你敬畏人命。”


    “这一鞭,是要你知错悔改!”


    “这一鞭,是要你罪孽当偿!”


    “这一鞭,是要你长记性,往后不敢再犯!”


    “......”


    渐渐地,少年瘫在雪地里,意识已陷入混沌。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连哀求的话语都破碎在唇齿之间,只是伏在雪地上喘着粗气。


    周遭众人的目光如芒在背,女人虚弱的的咳嗽混着周围的指摘声飘进耳中。


    依稀还可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婴孩啼哭。


    少年从没有感到自己如此狼狈,即便当年在曲州城郊与野犬争食,也不曾像今日这般尊严尽失。


    ——彼时他自认是条野狗,自然不知何谓耻辱。直到某日有人将他拽出泥潭,教他识文断字、传他武艺心法、授他处世之道。可也正是这恩同再造的师门,此刻将他绑缚冰天雪地,令他受着众人指摘,更令他重尝畜生滋味。


    纵然如此,他却仍翕动着染血的嘴唇喃喃道:


    “师娘,别动气...您的身子受不住...”


    女人握着银索的素手正止不住地颤抖,她缓缓蹲在少年面前,似是想伸手落在他的伤处,却又忽而止住。


    束缚少年的银丝忽而松开。


    少年连滚带爬地上前,一把攥住女人将要收回的手掌,混混沌沌地扯出一抹笑容:


    “师娘还疼小清的是不是?师娘您看,这衣裳都破了...您再帮小清补一补可好?”


    “小清...”女人忽而红了眼眶,却将冰凉的手指自少年掌中缓缓抽出,“衣裳破了尚能缝补,说了浑话亦可悔改,可若沾了人命,就再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少年涕泗横流:“师娘,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小清愿用这条命偿还!您快带着师妹走吧,算我求您了...”


    女人苦笑一声,却摇摇头:“咳咳...傻孩子,怎么和你师父一样傻...”


    在嘈杂的喧嚣声中,少年猛然惊觉,那断断续续的婴儿啼哭声并非幻听。


    从方才起,他便未再见到师妹的踪影。


    ——师娘素来不会离开太久,否则襁褓中的婴孩必会哭闹不休。


    电光火石间,少年突然明悟真相。


    “师娘...师妹呢?”


    女人目光飘向某个角落,少年强撑身子望去,只见衙役正一手拎着他们视若明珠的婴孩,任由她在寒风中撕心裂肺地啼哭。


    少年这才惊觉,师娘迟迟不愿离去,原是因幼女落入歹人之手,方才投鼠忌器。


    “你们这群畜生!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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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我师妹!”少年顿觉热血上头,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大力,就要暴怒冲上前,却被女人一掌拂开。


    “住手!咳咳...你这孽障,还不知错么?”


    “师娘...”少年满腹疑惑,更是不明白女人为何如此作为。


    远处徐大人不耐道:“废话说完了吗?来人!将这...”


    “等等!”女人忽而转身拂袖,数道银光骤然钉在衙役们足前三寸。


    徐大人冷笑道:“这是何意?你不想要小崽子的性命了么?”


    女人神色平静:“大人不是要捉拿案犯么?民妇已然当庭认罪,这般还不够么?至于这孩子全然不知情,又何苦牵扯其中?”


    “放肆!休要得寸进尺...”


    女人轻轻摇头:“大人何必和一个孩子过不去?既已达成所愿,何不就此收手?”


    徐大人闻言却冷哼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索性拂袖不语。


    “师娘,这是什么意思...”


    旁听的少年虽不解其中深意,却没由来地惶恐。


    “咱们不救师妹了么?”


    女人转头看向少年,半晌,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冷冷说道:“小清,你走吧!往日情分尽断,从今往后,你与我夫妇二人再无瓜葛。”


    人群顿时哗然四起,尽是对此举愤懑不平。


    “不能放过他!”


    “今日定要这小孽障偿命!”


    少年倏然睁大双眼,似被利刃刺中心口,颤抖着踉跄后退:


    “师娘不要...”


    “听不懂么?我是说,此刻起你便不再是师门中人。往后莫要再以徒儿自居,你所作所为皆与我等无关。我夫君一生磊落侠名,断容不得你这般弟子。”


    少年不知从何处迸发出气力,猛然攥住她的衣角。


    “不要...师娘...我知错了...求您别赶我走...”


    远处襁褓中的婴孩似也感应到离别在即,啼哭声愈发凄厉。


    女人却冷着脸将他震开数丈。


    “小清,你若还念着往日情分,此刻便该离去。这数载师徒之谊,权当我们眼拙,你便好自为之吧!”


    “不...”少年拼命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师娘我知错了,再也不说谎了...求您别让我走!还想穿您缝的衣裳,还想帮您挑水劈柴,还想看着小师妹长大成人...我...我不该瞒着你们赎那把扇子,更不该把扇子偷偷藏起来。”


    少年颤抖着双手捧起玉骨扇,近乎乞怜地递到女人面前。


    “您看,这是师父留下的扇子...求求您别赶我走...”


    女子却只是凝视着泣不成声的少年,轻轻说道:“小清,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


    但见她纤指抚过冰凉的扇骨,指尖倏然收拢。


    “师娘不要!”


    少年目眦欲裂地扑上前去,但闻“呲啦”一声,那玉骨扇已在女人掌中撕作两截。


    一时间万籁俱寂。


    他喉咙涌上腥甜,仿佛心也跟着被也被生生扯开。


    “那日...我曾说过,你师父心中存着比这折扇更珍贵的事物。”女人凝视着摇摇欲坠的少年,声线如淬冰霜,“看来是我错了。”


    “——我和你师父都看走了眼,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豺狼...”


    “不是的...师娘...”少年痛苦地抱住头颅,“求您再别说了...”


    “衣服也好,扇子也好,今后都不是你该肖想的东西。”


    女人轻轻开口,却予以少年最后一击。


    “你根本配不上这把玉骨扇。一把所托非人的扇子,还不如毁了的好,你说是不是?”


    ——师父曾说,语言是世上最利的箭,果真如此。


    少年怔愣原地,看那碎裂的扇骨滚落脚边。


    他浑身跟着一颤。


    那是曾经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他为它付出了那么多,此刻化作满地狼藉,连同往昔所有期许,尽数被碾作齑粉。


    “啊啊啊!”少年发狂般将残破的扇骨拢进怀中,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为什么?我分明没有做错...为何都怨我?为何连这点念想都要毁去...师娘,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啊...”


    “错了,我不是你师娘。至于问题的答案,你尽可用余生慢慢思量。”


    女人漠然拂袖转身,冷声呵斥:“还不走?莫非还想再挨几十鞭子?”


    少年双目赤红,神色复杂地瞥了女人一眼,随即抱起残破折扇,踉跄冲下山道。


    一旁看客的讥讽与谩骂声犹在耳畔翻涌,然而耻辱、委屈与不甘却如潮水般将他吞没。


    为什么?


    分明遵从师父的嘱托保护师娘师妹,为何落得这般下场?


    他想不明白。


    少年只管顺着山路拼命奔逃,直至足底打滑,沿陡坡滚落数丈。他狼狈蜷缩于雪水泥泞之中,沉沉喘息,正如一只负伤的困兽。


    ——或许在那二人眼中,他不过是条冥顽不灵的野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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