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数十名奴仆伏跪于地面,背后冷汗涔涔,却无一人敢挪动分毫。殿内延绵不绝的玉器碎裂声,昭示着那位金枝玉叶此刻定然又在大发雷霆。
今日立冬,又逢贵妃寿宴,本该是节庆之日,然而荣华宫此刻却笼罩在浓烟与阴霾之中。
众宫仆抬眼偷偷瞧那跪列前首的小容。她原是御书房掌墨女史,因君上赏识其机敏稳重,特擢为公主贴身侍女。虽她执掌荣华宫内务不过三月,满宫侍从却皆须恭称一声“小容姑姑”。
而小容这个名字,也承载着独特的含义——原是京华公主赐予首任贴身侍婢的称谓。公主曾说,君上总责她缺少容人之量,因此荣华宫须得有个“容”,故而赐名小容。
然而那位小容姑姑福薄,传闻因其误伤公主珍爱的白羽画眉,在公主十四岁生辰那日,终是香消玉殒。
这羽画眉雏鸟乃小叶侍卫为公主生辰特备之礼,传闻此鸟仅栖于南境,是小叶侍卫千里迢迢从越州密林寻获的珍贵之物。那画眉终是没能熬过,奄奄一息,公主震怒不已,虽素日疼爱这位侍婢姑姑,仍下令杖责三十。
谁料掌刑官会错了意,下手过重,竟致小容姑姑当场殒命。
得知此事的次日,向来形影不离守护公主的小叶侍卫却突然隐匿踪迹——身为公主身边的一等暗卫,他本只需隐于暗处,确保殿下安危即可。
然而作为与公主一同长大的唯一玩伴,此番消失却令殿下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接连呼唤无果,她竟纵身跃入御湖。这决绝之举终迫使小叶侍卫无奈现身,将人救起。
那日宫人目睹公主鲜有失态,紧攥着小叶侍卫衣袖,嚎啕大哭。
“染衣,我错了。我当真不知三十大板会要人性命...掌刑司那帮混账,我已全数处置了!”
是的,随着小容姑姑玉殒,荣华宫掌刑司三十七人亦命丧黄泉。偏殿血河漫过砖石,宫人连洗七昼夜,仍见殷红斑驳。
宫人亦是首次得见小叶侍卫失态。
他紧扣公主纤细手腕,双目泛红,哑着嗓子,近乎悲鸣:“那是三十七条活生生的人命,每个亡魂身后都站着妻儿老小...殿下,您当真不懂么?”
然而金枝玉叶的少女却只是不住哭泣,反复呢喃“我错了”,仿佛这般便能换得原谅。
事实上,小叶侍卫确实原谅了她——虽然后来他再也没给殿下送过活物。
宫人们不知殿下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总之那日过后,主仆二人关系如初,两人都默契地未再提及此事。传闻后来小叶侍卫托人将银钱送至小容的亲属处,嘱咐妥善安葬。
然因殿下身边需有贴身侍女照料,君上又送来一位聪慧伶俐的宫女。新来的宫女没有名姓,却在初入荣华宫那日,被小公主固执地称作小容——原是殿下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自此,这“小容”的称呼竟成定例,往后每任贴身侍女皆承袭“小容姑姑”之名。
是的,每任。
蹊跷的是,公主身边唤作小容的宫女便无人能任职足半年——每隔数月,这些宫女总会因各类罪名遭殿下赐死。而小叶侍卫对遴选贴身宫女之事也愈发谨慎,每当看见被杖毙的宫女,不过嘱以厚葬,再拨些银钱予其亲属。
众人知晓,小叶侍卫态度如此,全是因着一件事。
第二位小容姑姑,实则是个刺客——她在公主身边潜伏数月,骗取信任后,趁公主沐浴、小叶侍卫无法近身时,将公主按在玉池之中,险些令其溺毙。幸得小叶侍卫察觉异状,及时赶到,终是将那宫女一剑格杀。
整座玉池被染得殷红。
宫人后来回忆说,当禁军冲入内殿时,两人身上满是血污,然而那少年却恍若未闻,双掌死死按着殿下胸腔,甚至以口渡气,偏执地要从阎罗手中抢回一线生机。
“我答应父亲要保护好你。你死了,我如何与父亲交代?”
“殿下...求你,求你醒醒...”
“你不是说,若我再不理会你,你便要在身上划一刀吗?此刻我就在你面前,若再不醒来,我便一剑剑划在自己身上!”
“不许死!我不许你死!谢京华,你听到没有!”
眼见着那少女一时没了生息,侍卫们战战兢兢,试图架走疯魔的少年。谁也没料到,这个平素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年竟能徒手震开四名壮汉。直至此时,人们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这少年原是江北叶氏将门的嫡传血脉,更是江湖上美名远扬的苦叶大侠的独子——
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假以时日,他必将超越父辈荣光。
太医们皆面色惨白,眼见着公主奄奄一息,却连连摇头,无人敢近身探脉。谁曾想少年连番呼唤与不遗余力的施救竟奏奇效,但见那小公主猛然呛出积水,真真切切恢复了生机。
当少女眼帘轻启,开口便沙哑低语:
“染衣,我望见白羽飞鸟,正朝着你说的江湖展翅...”
未待语句消散,少年已将她紧紧锁入怀中。这向来坚毅的孩子竟罕见地淌下热泪——他上次落泪,还是在得知父亲离世的那个雨夜。
隐约听见小公主在少年怀中喃喃自语:“那一定是小容来索我的命...她恨透了我。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巴不得我死...染衣,你救了我,到底是为了兑现叶叔叔的承诺,还是终究舍不得我死呢?”
未等少年回应,太医们已簇拥而上,二人登时被群侍冲散至两旁。待到诊治完毕,姗姗来迟的君上问询时,众人才惊觉——那浑身浴血的玄衣少年早已悄然避退。
此后整整三日,公主闭门不出,连君上都避而不见,却唯独允准小叶侍卫在侧陪伴。君上虽有不虞,因先皇后之故,素来对这位明珠格外偏疼。得知此事,他御笔一挥,不仅破格准许荣华宫配备禁军戍卫,更将当朝帝师无名先生调拨至荣华宫充任护卫。
据当值的宫人透过纱帘缝隙窥见,三日间,那素来寡言的玄衣少年郎始终将啜泣的殿下紧紧护在怀中,一遍又一遍地温言安抚。
他向少女讲述武林轶事,讲九州风貌,讲世间奇闻,讲到喉间干涩,声若裂帛,讲到更鼓将尽时分,那具战栗不止的娇躯才在缭绕沉香与少年臂弯之间渐归宁定。
到底应了那句老话——一物降一物。
荣华宫上下皆知,纵是金枝玉叶的帝姬惯会翻脸如翻书,满宫仆婢终日战战兢兢,偏生那位佩剑侍卫能在荣华宫出入自如——若是能讨得小叶侍卫欢心,便如得免死金牌,更可效法慕家兄妹扶摇直上,即便胸无点墨,亦能在帝姬帐前谋得半席官位...
自然,此为后话。
此时此刻,贴身宫女小容如芒在背,却深知进退皆险。
今日殿下震怒,偏生最能平其怒火的小叶侍卫——如今升任叶统领的青年却凑巧离京,连慕氏兄妹亦不在宫中。又恰逢今日乃是太子母妃柔贵妃的寿诞,君上此刻正宴群臣,再待层层通传,也要花些时候。
再者...公主方才却三令五申,不得惊动君上。
小容望着空中未散的浮烟,残存的纱幔灰烬在夜风中打旋——
今日不知为何,荣华宫忽而离奇走水,这火势倒是不大,只烧毁了主殿一隅。禁军已在废墟中勘察良久,却仍未寻得蛛丝马迹...公主大怒,须臾间已拖出去问斩两名侍卫。
殷红血迹尚在阶前,她小容又如何敢做这冒头之人?
“你们等着,容我速禀君上!”
小容银牙一咬,提起裙裾快步奔远。
众人呆立原地,相顾无言。
“说!究竟是何人敢害本宫?”
“殿下明鉴,许是天干物燥,致灯笼自燃...”
“不可能!”
华服少女满面尘灰,目眦欲裂,抄起案上贡瓷便狠狠掷向侍卫额头。侍卫纹丝不动,瓷片迸裂,猩红血线自他面上蜿蜒。
殿外众人闻声,自是浑身一抖,大气也不敢出。
“平日相安无事,偏巧在她江柔微生辰宴之时,荣华宫就走水?定是谢景之暗中作祟!尔等速去彻查,若查不出端倪,本宫便取尔等项上人头!”
“卑职...卑职实在......”侍卫伏地颤抖,冷汗浸透后背。除非君上圣旨,否则再借他千百个胆子,又怎敢冒犯东宫储君与贵妃娘娘?
“拖下去斩了!没用的废物!”
“殿下饶命...”那侍卫面如土色,连求饶的话都未及说完,便被人捂住口鼻拖出殿外——荣华宫众人皆知,凡对公主谕令稍露迟疑者,下场只会如出一辙。
“发生何事?”正当众人屏息凝神之时,一道浑厚低沉的男声陡然自身后传来。
有眼尖的认出来人身份,当即松了一口气。
是了,还有这位救星。
虽不及叶统领受宠,但眼前这位或许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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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眉之急——此人正是月前通过家族举荐,新任荣华宫禁军副统领的贺远山。
“贺大人,您可算来了...”内侍擦拭额角汗珠,连忙禀明原委。
贺远山今日当值西华门戍卫,玄甲未及卸下,身后亲卫步履生风,显是接到急报匆忙赶来。
“原来如此...”贺远山眯眼打量焦黑的殿门与残破飞檐,“今日贵妃寿宴,殿下竟未列席?”
“大人明鉴。殿下素来与贵妃...晨起便称凤体违和...”
贺远山目光掠过瑟缩的宫人们,微微颔首:
“且候着。”
众人噤若寒蝉,目送那道挺拔身影踏入尚飘着焦糊味的殿阁。
“末将护驾来迟,望殿下恕罪——”贺远山迈过遍地狼藉,径直屈膝跪下,“令殿下受惊,臣万死。”
“贺卿,你来得正好。”
谁料珠帘后却并非震怒,而是一串银铃般的轻笑。
“无妨,不过是雕虫小技。若这般伎俩便能唬住本宫,倒显得皇兄麾下尽是酒囊饭袋...”
但闻一阵衣衫窸窣之声,少女莲步轻移,自屏风后现身。
贺远山抬眸凝视眼前少女,不过片刻光景,她已换了装束召见心腹。褪去繁复宫装,少女仅着月白轻纱,青丝散落,正是春情一片,欲掩还休——
果不负九州第一绝色之名。
他目光灼灼端详这位帝姬,毫不掩饰惊艳之色。正如所料,这艳名远扬的小公主非但不恼,眼波流转间倒透出几分受用,显然极享受这般倾慕眼神。
“殿下无恙便好。今次走水,可曾查清幕后之人?”
谢京华玉指轻叩案几:“尚未。但想来能在这时辰阻本宫赴宴的,此刻正端坐宴上,唯恐本宫搅了他的好事。”
贺远山了然:“西州阔克苏使团今晨入京,看来东宫那边也坐不住了...”
谢京华冷笑道:“呵,我那好皇兄可真是多此一举。他难道猜不到,纵无外使觐见,本宫也懒得去给那老贱人贺寿么?”
贺远山听罢淡然一笑:“殿下,此事还须从长计议——纵您心结难解,此番亦当稍作隐忍。臣闻阔克苏物华天宝,商埠星罗,较之大宛铁骑之威,此间商贸沃土,未尝不是天赐宝地。”
“须知这天下诸事,终归是靠银子开路...”
谢京华轻笑道:“贺卿果然懂我。此次本宫虽未亲临,却也为皇兄备下了一份厚礼...”
贺远山眉心微动:“殿下莫非...”
谢京华素手轻触案头画卷——一副群芳舞乐图,卷心赫然立着位绝色佳人。
佳人正值碧玉年华,柳目含情,梨涡藏春,轻纱交领半遮雪肤,楚腰束练似欲随风。皓腕缠金丝璎珞,青丝簪玉步摇。分明是素绢留墨痕,偏叫这丹青圣手绘得气韵流动,恍若洛神凌波将起。
“江月溶...是叫这个名字吧?”
谢京华笑得狡黠。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且看本宫的好皇兄,今次又要如何见招拆招?”
贺远山恍然点头,公主终究要对江家动手了...
他突然忆起此行目的,抬手示意。身后亲卫闻令抽刃,殿外寒光骤起。众人尚未回神,数十宫人已血溅长阶。
哀嚎声里,谢京华怔了怔,却问道:“贺卿,杀他们做甚?到时清理起来又麻烦得很...”
再者,又要花心思瞒过染衣...
贺远山微笑道:“殿下不是好奇君上近日的动向么?末将此来,特为引荐一人,若是教这群嘴碎的瞧了去,免不了又是一桩麻烦——再者而言,他们办事不力,惹殿下恼怒,理应以儆效尤。”
谢京华点点头,倒是不在乎这些,只对贺远山所说的人颇为感兴趣。
“哦?什么人?快让本宫瞧瞧...”
贺远山招了招手,暗影中应声走出一袭身披斗篷的身影,兜帽褪去,赫然露出张阴俊面容。那人面色青白,唯眼底幽火跃动,恍如淬毒冷刃。
谢京华唇角微扬,这般神情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复仇的欲念。
“汝是何人?”
“叩见殿下,罪臣宵衣卫崔白磷,乃六年前因大皇子巫蛊案阖族流放的司药监崔氏遗孤——”
青年说着,唇边噙着森冷微笑,却缓缓抬头。
“现今亦任十恶司欲刃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