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心底倏然一颤,这正是娘亲名讳。
莫三思轻叹:“自那时起,永昭境内,再无人得见令堂踪迹。”
线索又断了。
夜来抿了抿嘴,沉默良久,低声问道:“秋家叛徒......娘亲为何要寻此人?”她这话出口,却像是在自问自答。
莫三思亦是困惑不解。
“哦,虽不知其下落,但江湖人称那叛徒为‘纤阿鬼’,若小丫头有些门道,或可循此名探查。只是老夫倾桃花寨之力,也只能查到这儿了。”
纤阿鬼...
夜来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旋即摇头:“前辈已解我十年困局...实则在十恶司多年,我亦未查得这般详尽...”
莫三思忽而笑道:“你可曾想过,许是谢家小儿刻意掩盖,只为笼络你效命?”
少女眸光微动:“不。若真如此,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她话音渐低,实则她对十恶司的掌控,皆系于太子殿下一念之间。
而她信殿下不会骗她。
就这么简单。
“...殿下既立誓于我,我便以诚相待。我也不愿欺瞒前辈,如今玉生烟与碧天剑俱已寻获,待探明皇陵所在,或可借十恶司之力追寻娘亲踪迹。”
“傻丫头,那深宫中多得是你难以想象的阴私与龌龊事,古往今来坐上那金座的,哪个不是踩着血海尸山?你如此死心眼,日后少不得要吃闷亏...”
夜来垂首,却摇头道:“不。我只相信,他会是明君。”
见两人立场南辕北辙,应是如何也说服不了对方。莫三思只得耸耸肩,话锋忽转:
“小丫头,你那镯子,再拿出来与老夫瞧瞧。”
夜来依言取出南海琼玉,一大一小两枚玉镯正分属两人。
“苏家小子曾言,此镯乃秋氏登船信物,人手一只。然而我诛杀魔宫众人时,察觉此物另有玄机——内嵌奇石,或可追踪循迹...但后来我又反复试验,这两枚玉镯却无甚关联。”
“唔...”莫三思摩挲玉镯沉吟,“若如你所言,孙家与苏家的玉镯或非同种。即便母子相生,若非同源,亦难奏效——南海异宝繁多,秋家有此手段不足为奇。”
夜来颔首:“前辈之前不是说,曾见过这只玉镯么?”
“确实。老夫当时并不清楚这玉镯的用途,秋娘只说此镯乃无价之宝,我们商量着留给羽儿作陪嫁。后来老夫被困暗室,秋娘正怀着翎儿。临产当日,寨子却突遭官兵袭击,混乱中羽儿与玉镯同时失踪...如今想来,全因那柳小贼暗中作祟!”
莫三思说到这儿,双目赤红,周身再次弥漫出骇人杀气。
夜来温声劝慰:“前辈且宽心,既已理清其中曲折,或许可以从南海秋氏这条线索着手。说不定兜兜转转,咱们殊途同归,最后都能得偿所愿呢...”
老者微微点头,忽展颜笑道:“丫头快来,不说这些烦心事了。陪老夫再喝两坛!”
少女颦眉暗忖,不解这喜怒无常的老者为何突然邀她共饮佳酿。但她既是贪杯之辈,闻得酒香馥郁,便也欣然执盏,将疑虑尽数抛诸脑后。
而她的困惑很快有了答案。
直至日上三竿,被垂髫小童摇醒那刻,她揉着胀痛的额角,方知着了那老头儿的道。
夜来一睁眼,便看见唤作翎儿的孩子守在榻前。
她揉着额角思忖再三,终于想起些细碎画面——
前夜正是醉意朦胧之时,她不知怎的,竟与老者划拳斗酒,又不知怎的,两人却双双倚坐桃树,对饮立誓。
依稀记得老者满面红光,酒气熏天,却拍着她的肩膀豪气道:“丫头喝了这盏,往后便是老夫义女。若谁欺负了你,报上老夫名号,自可震慑宵小!”
又依稀记得,她笑中带泪,却举杯相邀:“那夜来便恭敬不如从命。这杯酒,是敬今日认亲,也愿我们都能寻得至亲!”
说罢她饮尽佳酿,脆生生唤了句爹爹。
老者眼底亦是泛起水光,仰头痛饮,连道三声妙:“甚好!我莫三思老来又得明珠,真是喜事临门!当浮三大白!”
两人笑闹共饮,直至金鸡破晓,才各自歇去。
......
夜来阖上双目,愈发觉得头疼——此刻她倒宁愿继续佯醉装痴...
“阿姐,阿姐!”
稚儿连声呼唤让她恍惚一怔,竟错觉已身在帝都。
“爹爹说今后翎儿便多了一位阿姐,可是当真?”
“假的。”夜来想也不想,面无表情答道。
莫翎怔了怔,眼珠一转,却怯生生道:“但...寨里人都传遍了...”
“传什么?”夜来柳眸微眯,心底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们说,有位景明哥哥三日前在寨中输得精光,不仅赔尽家财,还成了义父的干女儿,往后要以红妆示人...”
“一派胡言!”夜来拂案而起,见少年惊得后退半步,她稍敛怒容,忽而却计上心头,转瞬已换作春风笑靥。
“——好翎儿,这也是假的。你去与寨民们说,景明哥哥大胜而归。留在寨中的夜来姐姐才是输家,正等着给义父奉茶...”
她朱唇噙笑,却银牙暗咬——臭老头,竟用这般阴招算计她!
她当初怎么会错以为这老鬼是个冷峻孤傲的绝世剑客?
分明是油滑狡诈的市井泼皮!
莫翎拍手笑说:“好哦,原来是夜来姐姐——阿姐不知晓,翎儿自幼便知失了羽儿姐姐,总在心底惦念...”
少年摆出委屈神色,夜来神色微沉,撇过脸去。
“哼!装可怜这招对我可没用...”
“横竖又多了位厉害阿姐...听闻前日阿姐不费吹灰之力就摆平数十壮汉,往后有阿姐撑腰,看谁还敢欺翎儿...咳咳...”
少年笑着笑着,突然涨红脸,剧烈咳嗽起来。
夜来终究心软,轻轻为他拍背顺气。
莫翎气息稍平,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急忙端起案上茶盏。
“对了,阿姐请用茶——”
对上那少年纯净无暇的眼眸,忽有想起这孩子的身世,夜来终是不忍,接过茶盏。
“原来是醒酒汤,翎儿有心了。”夜来轻抚少年发顶,这动作不知为何透着股熟稔,“我虽喝了你的茶,终归是要走的。翎儿需谨记,按时服药,勤加练功,方得长命百岁,知道么?”
“晓得了!”莫翎乖巧应声。
“翎儿,你爹...”夜来话到唇边,见少年蹙眉不豫,忙换了话头,“...义父他老人家此刻在何处?”
——也罢,终归认下这名分,此番她又不算吃亏...
“爹爹说...”莫翎整了整袖口,捏着嗓子学那沙哑声调,“咳咳,若醒得酒,便尽早启程罢。赌约既尽,老夫这寒舍庙小,终究留不住大佛。只是他日江湖风急,若是南墙撞破了头,莫忘了还有个狗窝尚可栖身...”
夜来眼眶蓦地一热,心中百感交集,却别过脸去,赌气般问道:“他料到我会找他麻烦,才故意躲着不愿送我是不是?”
“不是喔!”莫翎连忙摇头,“爹爹前日就出门办事去了,临走时还特意嘱咐我照顾阿姐。爹爹还说,阿姐要找的玉牌主人,他会替阿姐留意的!”
“好,我知晓了。”夜来颔首,却后知后觉问道,“...原来我竟睡了三日?这酒...”
莫翎偷笑道:“阿姐别小看爹爹的酒,听说那可是他与娘亲大婚时埋下的‘芳菲尽’,后劲绵长得很...”
夜来眼睛一亮:“义父平日都把酒瓮藏在何处?”
“全埋在爹爹屋后那株老桃树根下啦...”
夜来抚过少年柔软发顶,笑靥如花:“好翎儿,姐姐这便走了。切记咱们的约定,一定要告诉全寨人喔?”
“好喔。夜来姐姐保重!”少年笑着挥挥手,临别之际,忽又凑近她耳畔低语,“夜来姐姐可知,翎儿当时如何识破姐姐乔装?”
“如何?”
少年笑得狡黠:“因为...姐姐扮作男儿时的模样,像极了翎儿在画像里见过的娘亲!”
夜来怔忡须臾,再回神,那抹身影早已欢快地消失在廊柱之间。
......
那天夜里,在距帝都千余里的思归镇,夜来做了一个许久未曾有过的梦——
正是她十五岁那年。
她将大师父安葬于无回峰巅,转而便跑死了三匹快马,执剑直取祁川。
——是了,她确曾与那老匹夫试剑十七。
并非十七招,而是十七回。
十七次交锋,那男人的剑尖始终精准停在她身上要害。
只消一剑,便定下生死。
那个男人,始终孤傲如斯。甚至吝啬与她解释,为何自己的每一剑都会失之偏颇。
或许本就不愿传授罢?
南宫家的绝学素来传子不传女——纵使他的掌上明珠不得习武,也断无便宜外姓的道理。
外姓。
好个冰冷如铁的外姓。
那日的滂沱雨幕中,她发狠挥出剑锋,一剑,又一剑。却见那人信手挑断剑光,寒眸如冰,仿佛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剑锋所至之处,总能将她重重击落泥沼,连站立的力气都被彻底剥夺。
“我娘亲...究竟在何处?”
断刃刺入泥泞,她抵着剑柄,残破身躯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不论如何,她不能丢了江家的颜面。
“不知。”
她问了十七遍,那男人便如此答了十七遍。
不知?
她忽而笑出声来,耳中嗡鸣似万鬼同泣。
——未过明路的枕边人,便算不得南宫家的人么?
“你不知?”
“她下落不明,你竟敢说不知?!”
那雨虽烈,却浇不灭她心中怨怼之火。
为了这渺小低微的愿望,她已经付出良多。自离山以来,师兄以命相抵,为她搏出生路,大师父亦耗尽心血,将霜华毒功倾囊相授。
更遑论多少寒夜苦练,踏破多少门槛,方换得与这男人剑锋相对的资格。
只是那时没容她质问下去,便彻底力竭昏去。
那男人的面容在记忆里早已褪色——尽管他二人月前才重逢,却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那男人也曾与她展露笑颜,而今只剩刻薄讥诮。若她们母女当真如此卑劣,当初何必假扮慈父,赐予她备受疼爱的幻象?
......
夜来始终不解,同是南宫家的血脉,为何独她活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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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困顿潦倒。更不明白,世人皆可做金枝玉叶,偏她要在血污荆棘里蹚出条活路来。
少女的梦境清冷而朦胧。
“你叫小湄。”
妇人轻握住女孩的小手,逐字逐句教念: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稚气未脱的童声依样画葫芦,乖巧得惹人怜爱。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正是。乖囡,你是小湄,是阿娘最疼的小湄。”
妇人温婉一笑,帷幔骤然垂落,轻覆于她的发髻之上。蜷在馨香怀抱里的小手忽而扬起,攥住飘摇的纱帐。
捉住啦!
银铃般的笑音漾开,少女指间的薄纱转瞬化作素白衣角——
“娘亲别走!别丢下小湄好不好?我再也不淘气了...再也不偷溜出门了...”她哭喊着攥紧那片粗布衣料。
记忆中那些锦绣罗裳渐次褪色,女人的衣裳愈发素净。如今想来,那些绣着并蒂莲的襦裙、描金线的褙子,早已化作灶膛里的柴火,米缸里的新粮。
布料带着余温从掌心抽离,如同她往后数十载人生,连半分暖意都未能留存。
妇人蹲下身子,指尖轻柔地梳理女孩的额发。
“小湄,娘要去办件顶顶重要的事。从今日起,你要学着自己过日子。”她停顿片刻,“咱们...没有家了。”
家?
稚嫩的她尚不能理解这个词的分量。
......
“家就是有爹有娘,还有小湄的地方——”
女子捧着诗卷轻声诵读:“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少女扑闪着大眼睛:“娘亲,婵娟是什么呀?”
“婵娟就是天上的明月呀。”女子抚着微隆的小腹浅笑,“等弟弟妹妹出生了,就叫小月好不好?”
她轻轻撅起小嘴。
“不要弟弟妹妹!娘亲只能疼小湄一个人!”
女子笑着摇头,只当是稚子戏言。
忽而少女仰起脸:“娘亲,爹爹怎么还不来?过几日就是小湄生辰了!”
烛影在女子脸上晃了晃。
“小湄,你爹爹不会再来了。”
“往后...就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了。”
——娘亲是骗子。分明说好要相依为命,为什么又要丢下她一人呢?
......
“小湄,过来。”栖梧山上那株老槐之旁,老者轻声召唤。
“师父有何吩咐?”
老者手掌托着白玉雕琢的百花剑穗,在晨光中流转温润光泽。
“听闻今日问剑山庄少主八岁生辰。为师路过观礼,特将此物带回来,也给你添个彩头。”
生辰礼?记忆中那个总垂首端坐的孱弱女童浮现眼前,素绢襦裙沾着药香,应答时连耳尖都会泛起绯色。
是她。
“山中清贫,为师不知你往岁生辰如何庆贺。若你喜欢,便收着罢。”
素指堪堪触及玉穗,忽如被火灼般倏然松开。
“啪”地一声,清越脆响惊破山岚,琼玉碎作点点寒星,流苏委地染尘。
喜欢?怎么会喜欢?
“师父恕罪,徒儿一时失手。”少女敛衽垂眸,声线似山涧静水。
老者凝视满地晶莹,终是化作一声轻叹。
“不妨事...往后定寻个更衬你的剑饰...”
“多谢师父。师兄也为小湄做了剑穗,不过还没完工呢。”
老者神情缓和,微笑道:“他竟有这般手艺?”
她点头,唇角轻扬:“嗯,是啊...”
“那你替为师传个话,让他也给为师做一个...”老人唯有提及他时,神色才会柔和几分。
——是啊,他向来是老者最疼爱的弟子,更是相依为命的依靠。
——可自己却害死了他。
......
夜来倏然睁眼,才察觉自己正伏在马背上摇摇晃晃。酒囊早已空空如也,鞍侧顺来的两坛佳酿仍在颠簸中清脆碰撞。
她醒了醒酒,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笺纸。那是思归镇客栈伙计偷偷塞给她的字条。
——三日为期,速归。
夜来唇角微扬,眼底泛起笑意。
从思归镇到帝都足有千里之遥,三日,怕是跑死几匹良驹都不够。
至于这“速归”二字...
隔着纸面都能感受到那人的不满。
夜来指尖发力,纸条瞬间化作齑粉。
——是了,她也并非无处可归。
她攥紧缰绳清叱一声,骏马长嘶,破风而去。
那得意洋洋的老者绝不会料到,自家窖藏多年的陈酿竟被这小丫头顺手摸了去。所谓梁上君子,从来只取所需。
正如这沾沾自喜的少女也未曾料到,此刻有位老者正策马扬鞭,星夜兼程地赶往祁川。
——那是武林豪杰心驰神往的地界。
——却也是老者今次欲要兴师问罪的地方。
问剑山庄。
而更令她不曾料到的是,千里之外的帝都,一场无声的风暴正悄然酝酿。
正是她所以为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