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二人一时默然不语,叶染衣却又抛下一记猛料。
“两位应当清楚,万寿宫祸乱江湖仅是开端。更棘手的是,天雪山无心教亦欲染指中州。”
“无心教?”夜来蹙眉,“此消息从何而来?”
叶染衣淡然说道:“机缘巧合探得,万寿宫邀约无心教主共赴中州密谈。如今虽不知其图谋进展,但该教恶行罄竹难书——当年惨案历历在目,若纵其踏足中州,武林必将永陷纷争。”
“——桃花寨如今风头正劲,姑娘智计无双,更有听风小筑暗中策应。叶某虽孑然一身,尚能以叶氏血脉召集旧部。三方合纵连横,何愁大事不成。”
“叶家血脉?”夜来挑眉冷笑,“谢京华允你重入叶家宗祠?”
叶染衣神色未变,抱拳应答:“此乃在下私意,与殿下无关。”
“叶哥...叶染衣!你竟要背叛殿下?!”慕灵犀此刻反而毫无惧色,突然扬声质问。
“小犀,慎言。”叶染衣递来一个制止的眼神。
慕灵犀毫无惧色:“你背叛殿下是你的事,别牵连我们兄妹,我还想多活......”话音未落,她蓦地吃痛出声——原是夜来在旁收紧了绳索。
“朔风凛冽,慕姑娘仔细闪了舌头。”夜来挑眉说道。她本无意替人解围,只是这聒噪实在扰耳。
慕灵犀迎上那道清冷目光,心头莫名泛起异样涟漪,竟真噤声垂首。夜来只当对方被自己唬住,于是示意叶染衣继续。
叶染衣理了理衣袖:“此次桃花寨之行,殿下只知叶某意在灭口,却不晓真正目标实为魔宫。将此隐秘和盘托出,便是叶某予姑娘的诚意。”
夜来颔首,这分明是将性命押作筹码,若她稍有不满,随时可向谢京华揭发此事。那位荣华公主素来多疑,叛徒向来难逃剐刑,届时纵是叶染衣这般人物,怕也要被活活剥去一层皮。
——诚意虽足,然面对眼前这位摘星阁当红人物,夜来仍不敢掉以轻心。
“这般行事,就不怕开罪摘星阁那群老顽固?”
叶染衣轻笑出声:“摘星阁那些长老?不过是守着金山等死的蛀虫。锦衣玉食早消磨了江湖血性,如今满心盘算的,尽是朝堂倾轧、权位之争。只要不损荣华宫根基,叶某自有转圜余地。”
末了,他端起杯盏抿了一口,叹道:“也正因如此,才不得不劳二位共谋此事。”
夜来沉吟道:“此事牵涉重大,更涉西州诸方势力,我需禀明殿下,再做定夺。”
叶染衣勾起唇角:“请便。”
夜来话锋突转:“倒是阁下身为荣华宫谋士,何以插手江湖恩怨?”
“若在下坦言,不忍见江湖动荡,更不容魔教祸乱武林,姑娘可愿采信?”
“不信。”
叶染衣摊手道:“那便没招了...在下只得说,欲借铲除魔宫,重整叶氏旧部,继而重振家声——如此说法,姑娘可信?”
夜来忽而朗声笑道:“好。叶染衣,你这个人,值得结交。”
言毕,她执壶斟酒,仰颈而尽。
“——这杯酒算我敬你。万寿魔宫恶行累累,恰巧我与彼等素有旧仇,自当协力铲除。我虽无法左右东宫决断,但此番相邀,我必赴约。纵使十恶司按兵不动,我却仍愿略施援手。唯有一则——不可悖逆十恶司之利。”
“理当如此。”叶染衣举杯回礼,酒液微漾,他目光忽而转向莫三思:
“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莫三思听罢缓缓摇头:“如今桃花寨早如风中残烛,再经不得动荡。且看寨中尽是老弱残兵,岂能担此重任?今日所言,老夫权当未曾入耳。”
“呵呵,倒是过谦了。”叶染衣笑笑,“素闻桃花寨因抗苛政而立,秋娘子率众建寨之时何等意气风发。叶某深知阁下素不屑官场往来...然而阁下可还记得秋娘子当年筑寨初心?”
夜来眼波微动,暗忖这秋娘子果非凡俗。
莫三思朗声大笑:“叶统领既知往事,当晓秋娘所求乃世外桃源。而今人亡政息,寨中尽是烧杀之徒,当年抱负,早随秋娘埋骨青山。”
夜来垂眸暗叹,遥想当年侠女风姿,如今空余荒冢孤烟。
叶染衣稍作停顿,并未急于催促:“但叶某听闻桃花寨至今仍行侠义之道,除贪官诛奸商。秋娘子虽故,侠气犹存,阁下当真要断绝这份传承?”
莫三思喉间一哽,摆手道:“魔宫之事与老夫无关。桃花寨但求自保,叶统领若再无他事,恕不远送。”说罢他便阖目作送客状。
夜来见谈判未果,转向老者笑问:“前辈,原来你这匪还是个做好事的匪?”
莫三思嗤笑:“小丫头莫要拿老夫说笑了。劫掠营生虽非所长,但若退回数十载,便是刀口舔血的勾当也做得顺手。”
话里话外,他却始终不愿认下好人的名头。
夜来莞尔应道:“先前不慎伤及守卫,还望前辈海涵。若需诊费,只管往帝都听风小筑报上我的名号。”
“罢了!和你们这些官家人扯上关系,总没好事。”莫三思浑不在意地摆手,“桃花寨本就是绿林所在,丫头何须介怀。你自去走你的仕途,我仍守我的江湖。既未取人性命,权当让他们活动筋骨罢...”
“如此...”夜来沉吟须臾,追问道:“途经洛水、金盘二镇时,见其十室九空,却不知是何方贼寇所为?”
莫三思笑道:“那本是荒废多年的空城。”
“空城?”
“早年两镇匪患猖獗,百姓不堪其扰。秋娘子虽有整顿之意,奈何永南地广人稀,终究鞭长莫及。后与寨中父老商议,索性将百姓尽数迁入寨中安置。”
夜来拊掌恍然:“倒是着了道。”
慕灵犀在旁轻嗤,眸中流转着狡黠之色。
沉寂之间,叶染衣忽而开口:“唔...说起这位秋娘子...恕叶某直言,坊间传闻秋娘子临终之际,仍为未能荡尽妖邪抱憾九泉,阁下当真要罔顾亡者夙愿?”
莫三思面色骤变,眼中燃起怒火:“竖子安敢妄言!”
殊不知叶染衣情急失言,偏挑中莫三思痛处。老者怒拍案上啼血剑,剑鞘未启却寒芒吞吐,惊得堂前烛火骤暗。
“再提此事,休怪老夫剑下无情!”
赤色剑罡破空而至,如血虹贯日。
夜来揽着慕灵犀倒掠丈余,青丝犹被劲风削断几缕。叶染衣振腕出鞘,霜刃画月成弧,铮然震散扑面杀机。
夜来喉头泛起腥甜,血气翻涌上涌。她强自凝神静气,只因方才护持慕灵犀,终究结结实实受了几道剑气。她不禁暗忖,这啼血客果真是个不好相与的...
只见那叶染衣闲闲落定,却把玩着手中玉骰,神色从容。
“阁下可别急着动怒。我有一计。今日既借贵寨赌场行事,何不以赌局定乾坤?”
“哦?”莫三思冷笑一声,余怒未消,“怎个赌法?”
“芳菲席间,语必尽详。若问玄机,先设赌局。咱们不妨效法当年秋娘子的芳菲赌约,只是此番阁下押上的非是性命,而是一个承诺。”
“——相传昔年秋娘子设下芳菲赌局,既为贵寨觅得个良卫,又赢取数十载太平...当年在赌局中赔上身家性命之人...不会就是你啼血客吧?”
那柄赤芒凛冽的长剑架在叶染衣颈侧,青年却神色自若。
“这些屁话就免了!你的彩头是...?”
叶染衣轻笑道:“恰好听闻令嫒多年下落不明,摘星阁倒是有些线索...”
“——阁下可有兴趣赌上一赌?”
......
夜来与慕灵犀坐于檐下,却是面面相觑。
她本想见见那真正的“芳菲戏”究竟是何模样,未曾想莫叶两人竟以“闺阁女子不宜窥探”为由,将二人赶了出来,倒是令她心中好奇更甚。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夜来满腔疑惑待解,也不妨再等上一时三刻。
饶是如此,周遭环立着整肃的寨中护卫,大眼瞪小眼,倒似成了阶下囚。
绳索仍在对方掌中攥着,慕灵犀垂首望着腕间桎梏,贝齿轻咬朱唇。
“喂!”
“讲。”夜来双眸未启。
“你说他们哪边能胜?”
“不知。”
少女暗自气结,仍强压心绪追问:“那你方才...究竟如何胜了那面具人?”
“呵。”夜来唇角微扬,“想学?”
“想。”少女眼中晶亮。
“喏。”夜来掌心摊开,却是一枚与方才赌桌上如出一辙的,晶莹剔透的玉骰。
慕灵犀费力捧住,忽见六面皆是清一色的六点!
“喂!你出千啊!”
——难怪此人总押大注...但何时调换了骰筒中的物件?少女百般不解。
“拿去玩吧。”夜来却不甚在意。她既打算永南一代的赌坊探听那神秘人的消息,自然早有准备。
“喂。似你这般人物,何苦为东宫卖命?”沉默半晌,慕灵犀闷声问道。
夜来不答反问:“似慕姑娘这般玲珑心窍,又怎会甘心侍奉荣华宫?”
慕灵犀怔了怔:“我么?不过随兄长漂泊罢了,他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看来你们兄妹对叶染衣很是言听计从。”夜来望着远处摇曳的灯笼,思绪飘摇。
“毕竟小时候叶哥曾救过我们性命。那时饿得不行,是叶哥给我们买了糕饼。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慕灵犀猛然止住话头,“哼...我何必与你说这些?”
“呵。”夜来轻笑一声,暗忖这少女实在不谙此行门道,“未出阁的小姑娘,偏要作妾身称谓,此番甚至赌上清誉设局引我,不怕误了婚配前程?”
慕灵犀面色一红,却嗔道:“不劳你操心!我啊,一辈子都不要嫁人!”
“为何?”
“从前我兄妹二人流落市井,有个工头收留兄长做工,还能勉强果腹。某日我葵水刚至,那厮便要与兄长议亲,说早为我择了夫家。原来这恶徒早盯上我俩兄妹,专等我长成,待价而沽。兄长宁死不从,被打得遍体鳞伤,幸得叶哥与叶叔叔搭救...”
慕灵犀说着,目光变得飘渺。
“自那日起我便梳起妇人髻,逢人便说克死了夫君。我知晓这张脸原是祸根,不如做个寡妇来得清净。”
夜来摇头叹息:“傻姑娘...这本不是你的错。”
“你说什么?”慕灵犀恍惚间没听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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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耸肩:“我是说,你若练成绝世武功,把欺辱你的人都杀了,自不必整日提心吊胆。”
慕灵犀别过脸去:“你当人人都似你这般武艺超群?我毕竟还有我哥,终归是怕的...”
夜来闻言,却自嘲道:“说得在理。你尚有兄长,断不能孑然以待——江湖恩怨,又岂是打打杀杀就能理得清的?”
一时间气氛凝滞,两人却都没有说话。
良久,夜来忽而开口:“...为了公道。”
“什么?”慕灵犀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回应先前问题,“公道?我听叶哥说过,庙堂之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公道,最泛滥的就是借权谋私的伪道者。他们无一例外,都成了权柄的祭品——叶家亦是如此。”
“曾有人断言说,我的剑配不上公道。但太子殿下不以为然,巧得很,我也这般认为。”夜来眼睫微垂,“我的剑,要走怎样的道,该由我说了算。”
“会说这种话的人或许也是出于关心。”慕灵犀语气真诚,“我听叶哥常说,忠言逆耳。也许太子只顾自己利益,才一味附和你...”
夜来笑了笑:“他们派你来当说客?”
“倒也不是。”慕灵犀别过脸,“若我真有这般本事,怎会落入你手中?只是...我着实羡慕你这般自在。想当恶人就做十恶司的锋刃,想当侠客便做大侠景明。江湖庙堂来去随心,喜怒哀乐皆由己定。这般活法,已然羡煞旁人。像你这样的人,不该被困在朝堂里...”
夜来眼波微动:“原来你是这般看我的。”
慕灵犀扭头冷哼:“别多想!羡慕归羡慕,我还是讨厌你!谁教你算计我!”
夜来轻叹:“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算计你非我本意,不过求存而已。善恶浮名非我所求,江湖庙堂亦是身不由己。至于你说的喜怒...”她话音稍顿,“这很重要么?”
“师父说过,我学的可是她独门轻功——你听过‘孤鸿踏雪''么?那是天下无双的绝顶身法。可如今我终日在摘星阁,他们只当我是兄长的跟屁虫,我一点也不快乐。”慕灵犀撇了撇嘴,“难得跟着叶哥出来办事,结果在你手上栽了跟头——原以为能与你痛快比试轻功,谁想到你却诓我...原来这就是江湖。”
夜来喃喃道:“身怀绝世轻功...却也不快乐么?”
“——我有位故人与你很像。踏雪无痕的轻功,出神入化的剑技...或许更胜你那位叶哥。”
慕灵犀笑道:“你一定是唬我。叶哥可厉害了,未曾亲眼得见,我可不信。后来呢?你那位故人现下如何?”
“死了。”夜来语气平淡。
“什么?!”
“那人名唤景明,便死在你口中那个江湖里。”夜来漫不经心地笑道,“你说当大侠有多逍遥快意,如今可还这般想?”
“难怪你定要我记着你的好。那他对你,一定很...”慕灵犀噎了噎,终是没能问出口,却只挤出三个字:“对不住...”
夜来莞尔:“作为对手,我真心劝你一句——”
“在这行当里,思虑过甚未必是好事。难得糊涂,方得长久。”
什么难得糊涂。
慕灵犀暗自撇嘴,这番说教她早从叶哥处听得耳膜生茧。
夜来轻笑一声,话锋陡转:“这般说来,我也不妨‘糊涂’一回。”
“什么?”慕灵犀不解。
夜来煞有介事道:“永昭六十七年立冬,孤鸿踏雪传人败于霜华掌下。所谓绝世轻功,不过尔尔...”
“喂!你和那老伯伯...真不愧是一丘之貉!”慕灵犀又羞又恼,正待发作,那长门却訇然中开。
“阁下输了,记着你我的约定。”
——正是叶染衣的声线。
“小犀,该走了。”
叶染衣长剑出鞘,寒芒掠过,夜来默契撤劲,麻绳应声断作数段。慕灵犀刚要开口叱骂,瞥见叶染衣侧脸,慌忙咽下怨言,垂头丧气紧随其后。
“这般行事...殿下那边要怎么交代嘛?”慕灵犀声音细若蚊呐。
叶染衣不知以何种手段赢了莫三思,显然心情甚好。但见他轻轻拍了拍慕灵犀发顶,竟透出几分鲜见的少年意气。
“小犀,今日就再教你个道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什么跟什么啊...”那慕灵犀嘟囔一声,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瞪向夜来。
迟疑片刻,她终究折返,凑近轻问:
“哎,你说的那个朋友和我很像,到底像在哪儿?”
夜来挑眉:“你想知道?”
见少女用力点头,夜来故作神秘招招手:“那你附耳过来。”
慕灵犀凑上前。
夜来低声道:
“都很好骗。”
“你!”慕灵犀柳眉倒竖,正要发作,叶染衣适时将张牙舞爪的少女拽至身后,执礼告辞。
“帝都初雪之日,叶某妙音以待。”
话音方落,两人当即纵身远去。
夜来闻此言,摇头会心一笑,却转而朝着相反方向行去。
——好个光明磊落的叶家儿郎,倘若不是各事其主,她倒颇有惺惺相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