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据点,苏决明静坐草垛上凝望天际,细雨如丝飘落,心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他们为何至今未归?”他攥紧衣角喃喃自语。
阿虎一边擦拭刀鞘,一边笑着回应:“子时雪隼传来书信,还说一切顺利,苏兄弟何必如此急躁?想来少主和顾少侠此时已在返程途中。”
苏决明眉心紧蹙。破庙失踪的恶女始终令他难安——那恶女分明觊觎碧天剑,却甘随问剑令使离去。而今惊闻使者在途中遇袭,三匹良驹仅余两匹血染而归,更坐实他先前对夜来的猜忌。奈何无凭无据,纵然疑云翻涌,亦无法查证。
“莫非...”他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深陷掌心,“那恶女探得碧天剑不在我身,转道寻师父去了?”这念头如毒蛇缠颈,惊得他猛然跃下草垛:“可否再传雪隼?”
阿虎摇头:“信隼一去不返,如今唯有等他们的好消息了。”
“不行!等不得!”苏决明抓起斗笠就要冲入雨幕,却被对方铁铸般的臂膀拦腰截住。
“嘿!我和你说,当年我随我爹押镖,也是像你这般怯生生地追着我爹。”阿虎拎小鸡似的提起少年,粗犷笑声震落草屑,“待你成年就会明白,好男儿当如离弦之箭,既已射出,便该信它必中靶心。”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这是我爹说的!”
“这都哪跟哪?!”苏决明闻言挣扎愈烈,“快放我下去!我要寻我师父去!”
阿虎连连摆手:“那可不成!顾少侠既将你托付给我们少主,这般暴雨夜岂容你胡闹?再说了,马上就涨潮了,乱跑可不安全!”
少年急怒攻心,忽地挥拳破开雨帘。阿虎堪堪避过,后背惊出冷汗:“好小子,拳风倒有几分火候!”
苏决明寒声道:“知道厉害便松手!”
阿虎朗声大笑:“哈哈!你这花拳绣腿,怎敌得过我这铜皮铁骨...”
拳影纷飞间,少年终是力有不逮。阿虎如戏幼鹰般与其周旋,暗忖待这雏儿力竭,自会忘却寻师之事。
骤雨声中忽掺着几道马蹄碎响,由远及近刺破夜幕。
“莫非是少主他们回来了?”阿虎仰头回望。
苏决明瞳孔骤缩——雨雾中萤灯摇曳,铁甲寒光若隐若现,他当即厉喝一声:
“是宵衣卫的守夜人!叫你们的人快撤!”
他话音未落,却听瞭望塔忽传鹧鸪三啼。阿虎面色剧变,抄起少年便按于鞍前:“苏小兄弟安心!我奉命护你周全,断不会...”
苏决明在颠簸中回头张望,正听见周慕白等人雨中高喊:“你们护送银车先走!我们殿后!”
但见众镖师正将银箱移出库房。苏决明急得双目赤红:“蠢材!那是帝都来的人!此时还顾甚么镖银?!”
阿虎虎躯一震,仍咬牙道:“我们林氏镖局百年清誉,岂能容官家拿住把柄?但随我走,他们自有调度!”
苏决明咬得咯咯作响,却也只能无奈随着骏马消失在雨幕深处。
......
崔白磷攥紧缰绳立于山岗,漆色斗篷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透过滂沱夜雨,远处破败院落里寒光交错,隐约传来金戈相击之声。
“姓慕的果然有些能耐...”他抚着腰间弯刀低语,“我倒要看看此处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倏然,他那鹰隼般的眸子骤然收缩——林海翻涌处,一骑绝尘西去,马蹄声竟与围剿人马南辕北辙。
“禀大人!斥候来报,地窖中发现押运漕银的货箱,封条犹在!”
既寻到物证,那便好说了。
崔白磷唇角勾起冷弧,马鞭凌空劈出厉响:“三队留守清剿残寇,二队随我擒那漏网之鱼!”
今宵他誓要一石二鸟,既破林家僵局,又取碧天宝剑与苏氏少年,岂非双全妙事?
铁蹄踏碎雨帘,两股洪流朝着相反方向疾驰而去。
......
“情况不对……”阿虎将少年按在马背上疾驰,眼角余光却不断扫向后方,“追兵为何突然转向我们?”
苏决明心头剧震:“放我下去!宵衣卫要找的是我!”
“不可!少主严令护你周全,我林家的信义岂容背弃?”
苏决明急怒交加:“蠢材!把我交给他们未必会死,再拖延下去,你可要性命难保!”
阿虎仰天大笑:“随少主出生入死多年,我阿虎何曾畏死?”话毕,他铁腕猛勒缰绳,烈马嘶鸣急转,忽而豪气大发道:“今日我倒要瞧瞧,帝都来的鹰犬,怎敌得过黛州土生土养的海隼!”
滩涂炸开丈许泥浪,咸腥海风卷着暴雨拍打脸庞。
阿虎眯眼望向幽暗红树林:“夜雨涨潮,潮水漫过腰际,恰好淹没滩涂路...”
苏决明后颈骤痛,反手扯下漆黑毒虫。吞咽避毒丹时,阿虎已策马冲进咸涩海涛。追兵呼喝声被潮涌撕碎,唯见雨中火把凌乱摇曳。
“闭气!”阿虎塞来空心芦苇,两人没入漂浮腐叶的咸水中,任由骏马循暗流潜行,上空却不时有泥沼吞噬追兵马蹄的闷响传来,苏决明换气间隙,瞥见阿虎吹响竹哨,三短两长的鸟鸣惊起灰鹭,引得箭雨纷乱破空。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宵衣卫,遇上这等惊涛怒浪,心中也直犯嘀咕。
几度浮潜时,阿虎拽他钻进浪涛轰鸣的岩穴。斧凿痕迹犹新的石壁上,潮水正急速退却。“暗道通着...”话未说完,追兵火把已照亮洞口。
“大人...泥潭太滑,咱们的马匹过不去!”有人禀报道。
此处山岩险峻,青苔密布,湿滑难行,常有宵衣卫被汹涌浪涛卷走,顷刻便消失在白沫翻腾的漩涡里。
“尔等在此待命!”崔白磷一把抹去面上雨水,铁笼中蛊虫正发狂撞击锐器,“逃?且看你们能遁往何方?”
他狞笑着探身入洞,却见洞窟内岔道如蛛网密布。手中矢镞幽光微闪,蛊群破笼而出,竟齐齐循着气息疾行,甲足刮擦岩壁声似骤雨倾盆。
阿虎拽着苏决明在溶洞中狂奔,冰冷海水自脚下漫涌。苏决明胸腔内心跳如雷,瞥见阿虎眉间阴云愈浓。忽闻洞壁传来规律叩击声,他方要回首,竟见萤灯幽光里,青年身影被岩壁折射成鬼魅之形,兀自闲庭信步,宛若戏耍鼠群的猫。
“怪哉!此处如此曲折,他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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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阿虎话音未落,足下突感异样震颤,原是数只金翅蛊虫已攀上革靴,正对着渗血的伤处疯狂振翅。
“当心!是蛊虫!”苏决明双瞳骤缩,瞬间辨出毒蛊循迹特性,五指猛然攥住阿虎衣袂。阿虎却反手将其搡入岩隙暗影,急促低喝:“沿赤藓痕迹疾行百步,遇天光处攀岩而上,可至密林!快去!”
“不行!”苏决明眼眶泛红,喉间迸出低吼,“要走一起走!”
阿虎低声长笑:“苏小兄弟这是信不过我的本事?这溶洞千窟百穴,甩开这小小毒虫不过反掌之间。我带着你,倒施展不开!还不快走!”
苏决明齿关咬得格格作响,将青瓷药瓶尽数拍入对方掌心:“避毒丹全数服下,可阻蛊毒侵脉!”
“够义气!你我暂此别过!记牢了——”阿虎字字铿锵,“好男儿当似脱弦之矢,既离弓弦,绝不回首!”
他那蒲扇般的手掌挟着劲风拍出,生生将少年震出数丈:“走!”
苏决明鼻腔涌起酸涩,足下发力如离巢惊鸿,朝着东南幽径疾掠而去。
“好小子,跑得真快!”
少年看着那远去的背影,轻笑一声。正如当年他父亲拼死挡在总镖头身前之时一样,这名为阿虎的少年抹去额角汗珠,胸腔轰鸣似战鼓,刀柄在掌中不住震颤。
“来吧!管你什么鹰什么犬,刀下自知真章!”
——如同苏家遭劫那日重现,苏决明的身躯在暗流与礁石间载沉载浮,混沌间望见水面裂隙透出微光,当即咬紧牙关向上攀爬。
岸边潜藏的灰袍人影倏然睁眼,见他破水而出,猛然探手抓向他的衣领——正愁寻人无门,这小子竟自己送上门来,倒是替他省了一番功夫!
苏决明本能挣扎后退,玄铁锁链却如毒蛇缠住他的腰带。咸涩浪涛裹挟着两人角力,少年终究力竭,被那来路不明的灰袍客拎出水面。
“倒是个滑溜的。”那人喉间滚出怪笑,耳听得磷火马蹄声迫近,足尖轻点岸边青石,挟着少年隐入暮色苍茫的密林。
真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你是谁?!放...放开我...”苏决明意识涣散,艰难开口道。
“老子若要取你性命,何须等到此刻?”灰袍客指节骤然收紧,在少年昏厥前抛下这句。最后映入眼帘的,却是随风翻卷的灰麻衣袂。
——方知灰袍人同样别有盘算,见夜来并未坦诚相待,便暗自提防其临时反悔。江湖险恶,总要留些后手方能安心立命。
那少年被他用发丘秘术匆匆掩埋在腐泥之下,既保得性命无忧,又可防止擅自行动。安置妥当后,他飞身掠上青瓦屋檐,凝望东方渐露的鱼肚白。
为了这林家地宫所藏的军械,他早备双策。若那嗔刃失手,便启闸引黛州大潮。此法虽会致万顷良田尽覆,城池永堕水府,却是为太子殿下设的最后屏障。非万不得已,他断不敢妄动此阴绝之计。然则......
灰袍人唇角浮起狞笑——若事终不成,便令那女子长眠此地。若嗔刃之主折戟,自己未尝不可取而代之。毕竟,他守这座南陲海城,已守得够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