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浓稠的黑暗中突然炸开一簇火光。
“决明,绝命,此名不祥......”
幽深叹息似穿透千重水幕,分明隔着万顷碧波,偏又字字撞入耳膜。苏决明在混沌中挣扎,如同坠入无底寒潭的溺水者,四肢划开粘稠水波拼命上浮。
那抹光晕越来越近,少年屏息蹬水,炫目光斑在眼前急速晕染,最终化作水色苍茫。
哗啦水响中,湿漉漉的少年破水而出。
他大口喘息着,睫毛水珠滚落时,正对上罗裙少女俯身的笑颜。她全然不顾锦绣襦裙浸水,歪着脑袋打量池中少年。
“呆头鹅,舍得出来了?”
记忆如潮涌来——晨间与塾师争执后,自己赌气逃学。为躲避家仆竟藏进后园湖心,直到被阿姐识破。
终究还是输给她的机敏,那句“再不上来我便跳水”的威胁犹在耳畔。
——谁人不知苏家大小姐不谙水性?更遑论待嫁之身浸湿罗裳。虽暗自抗拒阿姐出阁,此刻却由不得他多想,只得扑腾着浮出水面。
岸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
“找着了!小少爷在这儿!”
“还得是大小姐,略施小计就让小少爷现形...”
苏决明鼓着腮生闷气——倒非怨怼阿姐,只是惋惜这难得的逃学时光太过短暂。
少女狡黠轻笑:“小弟,手给我。”素手悬在池畔石阶。
少年负气不应,单掌撑岸鱼跃而起,水珠顺着发梢坠地:“池水沁骨,阿姐莫沾。”
“不妨事,瞧这裙角早湿透了。”
少女拎起滴水裙裾旋身,趁势拽住他手腕。苏决明正拧着衣摆,冷不防被拽得踉跄,众仆忍笑紧随其后。
更衣后姐弟互望新装,噗嗤笑作一团。门外忽传轻咳,少女冲雕花门吐舌,懒洋洋推开门扉。青衫文士负手而立——正是苏府家主,严父苏怀仁。
廊下响起双重清音:“父亲。”
“今日医案可研读完毕?预约病患可诊治妥当?”
少女垂眸应答:“晨起便温习完典籍,病患都已看诊。小仪正带人抓药。”
苏决明暗自咂舌,长姐这般勤勉,自己实难企及。
男人捋须沉声:“医道贵在慎终如始。医馆无人值守,急症者当如何?”
少女拖长语调:“知道啦——这就回医馆候着。”她转身轻抚苏决明的额发:“阿姐要去坐堂了。”
男人望其背影扬声道:“注意体统!哪有名门淑女的样子。”
远处飘来清越回响:
“正经闺秀谁成天泡药堂呀...”
“你这妮子...”
话音未落,那道倩影便消失在回廊转角处。
男子轻叹一声,望向倔强别过脸的少年,怒极反笑:
“倒都是硬骨头的!说说,为何逃学?”
“不喜那先生。”苏决明撇嘴道,“他说医道源于儒学,我不服气。两千年前的巫医之术早于圣人,如何能说医出于儒?”
男人面色稍霁:“你说得对,也不全对。医虽早于儒,然儒医之道确需仁德浇灌……不过世人总爱将圣人奉为万世师表,却不知仲尼若在,可愿担这‘仁德至圣’的名号?”
少年茫然点头时,忽觉头顶暖意。待要细看,那温暖手掌已消散在阳光里——
原来父亲早已离世。
记忆如潮水翻涌。
婚宴上的毒酒,阿姐换掉了他手中的杯盏。
那身着大红喜衣的男子撕下面具时,苏府已成人间炼狱。
满目猩红中,喜字牌匾在烈焰中碎裂成殇。
“决明?绝命?倒是应景。"仇人的折扇轻摇,讥笑穿透火海。水波荡漾间,追兵脚步声渐近。
窒息感袭来时,他恍惚看见那抹青衣如龙掠过。最后的念头竟是解脱——终于能与亲人团聚。
血色的梦境轰然破碎。
“爹!娘!阿姐!别丢下我!”苏决明猛然探手,正抓住一只冰凉玉手,对方指间缠着丝帕——原是在替他擦拭额间冷汗。
那只手微微停顿却未收回。少年目光上移,正对上夜来似笑非笑的面容——竟是方才那个蛇蝎女子!
“魇着了?”女子声线轻柔如羽,帕子在他额角游移,“瞧这汗涔涔的模样。”
苏决明气冲冲甩开绢帕:“用不着你假惺惺!”
“阿明,不得放肆。”顾见春沉声喝止,“你昏迷期间全赖夜来姑娘照料,还不快谢过人家?”
“师父!”苏决明猛然清醒,记忆如潮水涌来,“那糕点掺了蒙汗药!方才她们......”
“夜来姑娘已将始末告知。”顾见春颔首致意,“是在下失察,幸而姑娘机警,早有应对。”
“江湖风雨多,谨慎些总没错。”夜来轻描淡写地拨弄发梢。
“还有命案!”苏决明攥紧床褥急道,“我亲眼见她们杀人!”
顾见春面露诧异:“莫不是梦魇未消?”
“千真万确!”苏决明拽着顾见春冲往地字房,“尸首血迹都在那儿!”
房门洞开处,三两个杂役正洒扫除尘。地面光可鉴人,那西州毛毯光鲜如初,莫说尸首,连半点血渍都无迹可寻。
“这不可能!”苏决明急得跺脚,“方才那官员分明被她们......”他拨开人群,竟亲自上前翻找,可找了一圈,却还是徒劳无功。
足印,剑刻,尸首,血迹...
通通无影无踪。
难道...真是他的一场梦?
苏决明死死攥住衣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不可能...不可能...”
“哎呀!二位客官好雅兴呀......”玉霏霏扭着纤腰打断对话,发间金步摇在夜色中泠泠作响,“奴家还当是前日订房的贵客回来了,原是两位在此呀......”
店小二赶忙凑到玉霏霏耳边低语,顾见春耳廓微颤,隐约听见他说“姑奶奶,您忘了,那几人已经......”
“哎哟——”玉霏霏闻言面色如常,笑靥如花道,“怎的深更半夜出来闲逛呢?”
顾见春侧身挡过苏决明:“老板娘莫怪,这孩子贪嘴多用了些,在下带他走动消食。”
“唷!喜欢咱家菜式?那可得尝尝新蒸的鲜肉粉包!”玉霏霏笑吟吟击掌,“小奇,给贵客房里添两笼包子当夜宵!”
饥肠辘辘声突兀响起,苏决明耳尖泛红,却嘴硬道:“还不快些拿来!”
顾见春抱拳道:“多谢老板娘美意。”
......
雕花窗棂旁,香炉紫烟不绝。夜来把玩着骨钗,听得廊间脚步声渐近,唇角勾起玩味弧度。
——骨瓷娘子虽行事乖张,善后功夫倒是周全。
她漫不经心拨弄香灰,看着那师徒二人无功折返,却佯装关切迎上前。
“顾少侠,苏小公子这是...”
“饿昏了头说胡话,姑娘莫要放在心上。”顾见春拱手致歉。
鼻尖忽而掠过一缕荤香。
木扉轻叩声划破寂静。
“客官,刚蒸的肉馅包子。”堂倌压着嗓子在门外禀报。
夜来了然,阖目轻笑:“这是给谁备的?”
苏决明嗤声道:“轮不着你!”
他方捏起包子欲咬,一截竹箸破空而至,正击得他腕骨发麻。雪白的面团滚落地板,却平白沾了尘土。
“你!”少年双目赤红瞪向始作俑者。
顾见春眉峰微蹙:“夜来姑娘此举何意?”
烛火晃得夜来面容明灭,她只回以冷笑。
“顾少侠莫不是忘了,夜来曾提醒过你,这客栈蹊跷。不该入口的,还是慎重点好。”
油纸包裹的肉馅散落成数瓣,顾见春凝神细观,忽觉脊背泛起一阵寒意。
——深更半夜怎会突然蒸包子?忆起方才守候苏决明苏醒时,客栈后厨持续传来的剁肉声响。少年言之凿凿的模样,倒不似凭空捏造。而那店小二欲言又止,却似有深意...
“阿明别吃!”
他猛然打落少年手中吃食。碎裂的肉馅里,半枚月牙形指甲清晰可辨。
——新鲜蒸制的鲜肉粉包。
或是庖丁失手,或是...
那位风情万种的老板娘蓄意留下的挑衅与示威。
顾见春转眸望向悠然品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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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夜来,却见对方神色自若,仿佛全然置身事外。
“苏小公子...怎么不继续吃了?”
“唔...”苏决明紧紧捂住口鼻,胃部剧烈翻腾,再难咽下任何东西。
“这还有些前日买的胡饼,要不先垫垫肚子。”顾见春见状,递来油纸包。
苏决明嚼着干硬的胡饼,神色郁郁。顾见春突然起身抱拳道:“既知客栈蹊跷,不如报官,或找老板娘问个明白。”
夜来支着下巴轻笑:“顾少侠素日都这般...古道热肠?”
顾见春正色道:“既有无辜者殒命,自当除恶务尽,免他人再遭毒手。”
夜来眼波流转:“不妨与顾少侠交个底,方才追兵名叫慕小楼,乃荣华公主麾下暗探,专为阻南北武林盟约而来。顾少侠要报官,现成便将夜来交予他...”
檐角水声轻响,夜来续道:“再者,双溪镇未必没有魔宫暗哨,闹大了,咱们谁都走不成。”
“姑娘说得是。”顾见春沉默良久,终是叹道,“待此间事了,必回来查个水落石出。”
夜来微微颔首,眼中却掠过冷意。待天明启程,这东风客栈怕是要化作青烟了——十恶司既知暗桩,骨瓷娘子岂会留着把柄?
细雨斜入窗棂,夜来伸手接住雨珠:“落雨了。”
“姑娘安心,在下方才已寻得船家,拂晓便可启程。”顾见春解下斗篷递来,夜来摩挲着剑鞘沟壑,暗忖那慕小楼行踪,面上仍是不显。
顾见春思绪飘远,忽忆起崖畔孙老丈临别之言。为防老人哀恸之下做出傻事,他特意在断崖边守候多时。见老者情绪渐稳确无轻生之念,方才安心归还孙氏遗书,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明,又留下些许银钱。
彼时他抱拳郑重:“老丈宽心,魔宫残害无辜之仇,晚辈定当竭力相报。只要顾某尚存一息,必不教恶徒横行世间。”
孙老丈读罢微微颔首,却颤巍巍递来一物。从其零落言语中,顾见春方知南海琼玉除作渡船凭证,另有玄机。
此玉乃秋氏族人降生时特往玉山采凿,内蕴奇特矿石,原石剖作子母双镯。子镯经烈火炙烤三日可显主人名讳,母镯则能于三里之内感应子镯方位。先前赠与夜来的是子镯,而今交付的方是母镯。
既得孙氏临终托孤,老者自然信重顾见春,当初赠玉夜来,亦是存着日后寻人之便。然经此崖头祭奠,老丈顿觉尘世如烟灰,竟生出遁入空门之念。
顾见春虽心下明了,仍欲婉拒。临行老者却道既是亡妻警醒,当收母镯以策万全。青年推辞不得,终是收下辞别。
此刻那玉镯藏于衣带间隐隐颤动,莫名牵动心绪,平添几分惶然。顾见春素来不喜无端猜忌他人,便决意挑个合适时机,将这玉镯的来龙去脉如实告知夜来,而后连同母镯一并托付于她。
晨雾弥漫,众人踏着濡湿石阶行至渡口。江畔葭影朦胧,夜来忽而驻足,任疏雨沾衣,俯身撷下几茎新绿葭草。
她摩挲着掌中青葭,恍若又见那纯然少年。觉察到顾苏二人探究的目光,她眼波流转,含笑将葭草递去:“顾少侠且收着,烟波千里,权作舟中清供。”
顾见春道谢接过,正暗忖女儿家心思细腻,却闻夜来轻叹:“这清苦香气,倒教我忆起娘亲。我娘她最是喜欢青葭,不知如今她所居之处,可还有这般鲜活颜色?”
——我娘她最喜欢青葭了!师兄,今日是娘生辰,我们便偷偷下山去采两株吧...
顾见春指节蓦地发颤,葭草险些坠地——此语竟与记忆中某个温软嗓音重叠,待要细辨,却见夜来神色如常,似只是偶然感怀。
“夜来姑娘纯孝,天地亦当垂怜。”顾见春沉吟良久,终是问道,“恕在下唐突,姑娘当真......并无姊妹?”
夜来黛眉微蹙:“确是无有。顾少侠前日不是问过么?”
青衫剑客怅然垂袖,江风卷着半湿的葭叶,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无声的涟漪。
再看水畔之时,一叶扁舟悠悠荡来。那老船公裹着蓑衣,收缆时腕间青筋暴起,抛锚力道竟将青石板砸出寸许凹痕。见客登船,他手中竹篙轻点,当即便离岸三丈,破浪如剑。
“几位客人,可要坐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