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年默默嚼着米糕。
“......”
女子垂眸饮着茶。
客栈里静得连秋蝉都显得吵闹。
“呃......”
店小二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大气不敢出。这情形看着不像同路投宿,倒似冤家聚头。
“客官可要上菜?”
“端来吧——”
“等师父回来再说——”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夜来挑眉冷笑:“此处我做主。”
小二缩着脖子退下。苏决明扯过被子蒙头,气得直磨牙。这恶女当真讨厌!师父怎还不归?
清粥小菜香气漫开,被窝里突然响起肠鸣。
夜来夹菜的手微顿,嘴角勾起冷笑。那团锦被正微微发颤,少年死死按住腹部,硬是憋着不肯探头。
苏决明意识逐渐昏沉时,夜来凉飕飕的声音传来:“等他?怕是要等到三更。”
被褥堆毫无动静。
茶盏重重磕在案上:“装死?”
见那团被子仍不答话,夜来反倒笑开:“苏小公子好骨气。”
香炉青烟缭绕间,她执杯的手忽地僵住。
不对。
卖糕郎、百善堂、方郎中、东风客栈——
她似乎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最要命的是,她亲手支走了唯一能打的帮手。倘若她是对手,此时此刻,月黑风高,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楼下酒肆喧嚣如常,偏有一串足音踏月徐来。步履沉实劲健,分明是习武之人。
“咚——咚——咚——”
三声闷响自木梯传来,于鼎沸人声中格外分明。
“苏小公子?喂!”夜来连声低唤,却未得回应,她当即掠至床畔查看。少年面上滚烫,瘫软榻边,指探鼻息,方知是蒙汗药作祟——原是方才米糕之中暗藏蹊跷。
晨间医馆惨案轰动街市,那小贩竟似不知,偏引他们前往。除却孙家老丈窥探在先,这黑店却安分得有些可疑了。
夜来再不迟疑,揽住苏家少年疾掠向窗棂,反手拔剑出鞘。木门骤现背负阔剑的剪影,青年声如金铁:“夜来姑娘,别来无恙。”
雕窗与门扉洞开声轰然并起,夜风裹着剑气灌入厢房。
......
“你...你究竟是何人?!”
锦被翻卷间,那对夫妻模样的中年男女踉跄着缩在雕花床柱后。青年手中玄铁重剑寒芒吞吐,震得烛火摇曳欲熄。
慕小楼剑尖挑起半截帷幔,寒声逼问:“宿在此间的女子何在?”
“什么女子?!”面皮白净的男子强撑着站直,绛紫绸衣下摆不住颤动,“本官乃按察司暗巡使刘易!尔等江湖匪类,见了本官,还不速速...”
玄铁剑锋倏地抵住他咽喉,慕小楼睨着那文牒,手下动作却不似他口中那么客气,“原来是同僚,一场误会...刘大人,这夜黑风高的,刀剑难免晃眼。你不在双溪府衙好生待着,倒来客栈扮商贾?”
拔步床内传来珠帘脆响,那女子杏色肚兜外胡乱套着织金褙子,发丝凌乱,慕小楼横过一眼,却撇过脸去。
“本官乃追风门玄字派嫡传弟子,奉旨彻查黛州密镖疑案!”刘易喉结轻颤,手下竟擎出半枚黛州府官牒,“尔等既敢冒称官差,速将腰牌呈验!”
慕小楼亮出袖中鎏金令,眼中寒光乍现:“可识得此物?”
令牌于月华下流转着“荣华”二字,刘易瞳孔剧震,双膝重重磕在地板上。按察司最是清楚,这鎏金令上镌刻的何止是纹样,分明是帝都禁苑的滔天权柄。
须知见荣华令,即如京华殿下亲临。刘易喉间发紧,额头已渗出细密冷汗。
“卑职不知是大人驾临,万死!万死!”他伏地叩拜,殊不知心中却叫苦连连——难不成自己这小小暗查使,今夜却要卷入帝都党争的漩涡?
剑刃归鞘声划破死寂,慕小楼冷声道:“噤声。此间所居女子,现下何在?”
“大人,卑职确实不知晓什么女子...就连榻上这女人,也是为掩人耳目,特地从衙门调来的...”刘易伏地叩头,牙齿不住打战。那柄玄铁重剑此刻若取他性命,当真如同碾碎草芥般轻易。
慕小楼眯起眼睛,冷不丁开口问道:“天字号上房?”
“大人说什么...?”刘易怔住,面上尽是茫然之色,“为便与门内弟子联络,卑职向来都住地字房...暗中探查,断不敢如此招摇...”
慕小楼飞身掠至门外,凝目细看门楣铜牌。那铜牌嵌槽深浅不一,显然是遭人暗中调换。
他冷笑出声——自己竟被这般粗劣的手段蒙骗。
念及此处,他猛然揪住阴影里探头探脑的伙计,沉声喝问:“天字号上房何处?”
店伙战战兢兢指向东南角。
唯见鎏金兽炉青烟未散,绡纱帷幔随风轻扬,雅间内早已人去楼空。
慕小楼眸中寒芒骤现,当即纵身跃出雕窗,踏月循踪而去。
......
苏决明睁开双目,惊觉自己竟悬在客栈雕花木窗外的墙檐上。女子挟着自己轻推镂空窗棂,纤腕一翻,便带着他跃入屋内。
——原是千钧一发之际,夜来翻窗而逃,不想那慕小楼却闯错了屋,正是这刘易落榻之处。料定对方不会折返,她方从容返回。
“你...你又是何人?”刘易额角渗出冷汗,实难参透今夜这栖身之所何以屡遭不速之客。
“唰——”
剑锋清鸣划破寂静,寒芒过处,女子垂眸不语,竟在刘易面前刻下一个“十”字。
十...
——是十恶司的徽记...执剑者竟是女子...
“那人尚未走远,你大可唤他回来。”夜来冷声言道。
刘易眼珠一转,膝行数步,却连连拜道:“多谢姑娘指点明路...”
他后背浸湿,心念电转间,已盘算清楚——十恶司是这位主儿亲临,荣华宫却遣那慕小楼夤夜叩门,与其两相开罪,不若今夜便替恩师搏个从龙之功!
苏决明未见其状,不由屏息凝神,竖起耳朵探听。
夜来指尖轻轻抚过剑鞘纹路,显然对这番奉承话语心生厌恶。她冷冽的声线如霜刃出鞘:
“你认得我?”
“姑娘威名如雷贯耳,刘某若再不知深浅,这顶乌纱帽算是白戴了...”刘易暗自庆幸虽无大才,却从恩师处听得不少宫闱秘闻——此女虽出身寒微,却蒙太子破格擢拔,竟能跻身帐下十恶刃之列,想是与那位贵人或有些...念及此处,刘易慌忙躬身谄笑道,“今夜得姑娘点拨,刘某定当结草报恩,若来日姑娘得承贵人殊眷,还盼在罗帷香帐间...”
话音未落,只听“噌”地一声,夜来已拔剑削落他几缕鬓发。碧色剑锋映着月光,在刘易眼前划出冷冽弧线。
“唔...都说这宝剑吹毛立断...”夜来指尖轻抚碧天剑脊,霜刃将月光裁成碎片,“果然是好剑。”
“姑娘饶命...不知小的哪里冒犯了您...”刘易跌坐,仰视那对雾蒙蒙的眸子,但见女子面覆可怖疮疤,犹如月下修罗,一时间如坠寒泉。
寒芒倏地抵住他咽喉:“抖什么?方才不是说试剑么......”夜来腕间轻转,剑尖却在对方衣领绣纹间游走,“我眼睛不大好,耳朵倒是灵敏。这些话若教我听到,下回便在此处开刃。”
“谨...谨记...”刘易后颈沁出冷汗,暗忖这女子虽成了东宫豢养的金丝雀,竟这般面皮薄怯,听不得直言?此刻他不敢显露分毫,只在肚肠里翻搅思绪。
正僵持间,忽闻女子轻笑入耳——那音色分明是昨夜在无缘崖偶遇的骨瓷娘子。
“我的小冤家...这火爆性子,怎就改不了?”阴九瓷慵懒搭上轻纱,娇躯如弱柳扶风般从锦榻飘然而起。
“果真是你。”夜来腕间寒光骤然一转,剑锋精准抵在那款款而动的美妇颈间。难怪慕小楼会误闯厢房,既有阴九瓷暗中作祟,此刻倒也不足为奇了。
刘易显然大吃一惊,完全没料到卧榻之侧的美人竟是这般深藏不露。
阴九瓷娇笑道:“诶呀...若非姐姐出手,你此刻怕已被慕家小子掳了去。还不快给姐姐道个谢?”
“多事。”夜来漠然吐出二字。这阴九瓷行事诡谲,三年前因着漕运案欠下自己人情,两人同为女子,立场微妙,却生出惺惺相惜之感,私下有些交情。昨夜放她一马不过是还债,可今夜对方再度出手,却不知又有何图谋。
“这好心倒被当作驴肝肺了...”阴九瓷掩唇轻笑,信手拔下云鬓间的骨簪,寒光乍现间,精准没入刘易咽喉。
那刘易连闷哼都未及发出,便如破麻袋般瘫倒在地。
夜来皱眉:“好歹是朝廷命官,你倒是果决。衙门那些鬣狗寻来,又该平添麻烦。”
阴九瓷慵懒挽着鸦青发丝,簪尖血珠淅沥坠落:“不过是个妄图搅动党争的墙头草,留着也是滥嚼舌根,让人生厌。心肝宝贝儿既下不去手,姐姐替你料理干净便是。”
“......”夜来撇过脸去,却不予置评。
“咦?”玉簪忽地从青丝间滑脱,阴九瓷指尖凝在半空。
假作昏迷的苏决明暗叫糟糕——身为苏家后人,那蒙汗药本就效力不大,他本欲探听这恶女身份,不料撞见那等杀戮,方才气息紊乱一瞬,到底漏了破绽。
骨簪在阴九瓷掌心旋出残影:“心肝儿,怎还藏着只小耗子?且让姐姐看看...”莲步轻移间,腥风扑面而来。
夜来眉头微皱,察觉苏决明假寐窃听之事。她却横剑身前寒声道:“你若欲伤他,先过我这关。”
苏决明不解这恶女为何屡屡庇护自己,惶惑间,心头却泛起涟漪。
“你本领高强,姐姐原非敌手——可如今你眼不能视,姐姐只需带走这少年与神兵便是。”
跫音渐近,苏决明胸腔如擂战鼓。此刻方知驱狼斗虎,处境何其窘迫。忽觉夜来掌心覆住颈后要穴,苏决明神智如坠云雾,顷刻陷入昏沉。
“留他性命,我自有打算。”夜来冷声道,“此刻无人窥听,你倒不必再吓唬谁了。”
“妹妹这趟远行倒是晒黑不少,莫非塞北的阳光格外灼人?”阴九瓷眼波流转打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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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大宛王子数月前遇刺身亡,偏巧是在荣华宫密使的宴席间...难道慕小郎君对你纠缠不休,实为那位小公主泄心头之恨?”
夜来挑眉道:“连这等秘闻都能探得,何不将荣华宫往西州派遣暗桩之事禀报圣上?私遣密使,勾结外邦,想必他老人家一定会很感兴趣...”
阴九瓷掩唇轻笑:“呵...妹妹难道不知?咱们宵衣卫终究只是天子耳目,向来不涉朝堂纷争——左右不过是东宫西殿的明争暗斗,我等倒是乐得作壁上观。”
夜来耐心将尽,闻言遂道:“直言罢,骨瓷娘子深夜来访,究竟所为何事?”
“早说过,是为苏氏遗孤与碧天剑。”阴九瓷轻抚鬓角,驻足嫣然。
夜来剑穗微扬:“少废话。若真为复命夺剑,方才何须出手相救?”
“小没良心的,还是这般剔透...”阴九瓷笑靥如花,忽正色道,“姐姐确有一事相托。”
“——还要有劳妹妹护送这位苏家少年,还有碧天剑...”
夜来眯眼:“苏家且不说。这把剑...究竟是何来历?”
“妾身不能说。”
阴九瓷将白骨发簪置于夜来掌中,附耳低语。
“黛州城,骨簪所指之处,届时妾身自会相迎。”
夜来轻转剑柄,寒光流转。
“你?而非宵衣卫?”难怪她要避开耳目,独自前来。
阴九瓷眼波流转:“是也。”
“原来如此。你究竟为谁卖命?”夜来面色含霜。
“妾身向来只为自己。”阴九瓷罗袖半掩朱唇,“小冤家欠我两条性命,总该偿些利息罢?你当知晓,若教宵衣卫擒住,那孩子焉有命在?”
“我喜欢听真话。否则,恕难从命。”夜来面色一寒。
“哎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阴九瓷忽然曼声吟诵,“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快哉盟?你竟是快哉盟的人?”夜来一怔,冷笑道,“现下将你卖给你那顶头上司,亦或是慕小楼,似乎还来得及卖个好价钱。”
昔年快哉盟如日中天时,南北势力皆奉盟主令为江湖铁律。自多年前楚老盟主离奇暴毙,三大弟子接连失踪,百年基业顷刻崩塌,如今只剩些残部隐匿江湖——没想到他们竟将细作安在了朝廷,倒不知是为哪般。
“小冤家,妾身既敢明言,自有筹谋。”阴九瓷纤指叩着雕花木窗,“倒是小冤家泥菩萨过江,岂有闲情管我?依我看,你我不如各退半步,我替你引开那慕小楼的追查,你替我办妥此事。待黛州事了,你我权当陌路,可好?”
“快哉盟又要带他去何处?”
“这个么...自可保他性命无虞。”阴九瓷笑道,“如何,这笔买卖,妹妹做是不做?”
夜来指尖摩挲着骨钗,思绪被十恶司的密令牵动。此去黛州势在必行,偏那顾见春还握着玉生烟。苏家遗孤落入谁手,原不在她计较之中,此番权当是举手之劳。倒是阴九瓷这枚棋子,或可借她之手祸水东引。届时假借快哉盟之名挟那苏家遗孤与碧天剑,料想那顾见春自会捧着玉生烟来求交换,于她也好尽早脱身。
尽管她主意已定,语气却冰冷如旧:“做不成。我目不能视,此行本就凶险,何况顾姓男子武艺超群,我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阴九瓷眉尖微蹙,又递来一骨钗,语带嗔怒:“都说雁过拔毛,兽走留皮,你们十恶司竟如此吝啬!拿去!此乃我特制化骨散,只需搅于茶酒,无色无味。饮者三日形同槁木,僵硬如尸,任他武功盖世也无计可施。这般总可安心了?”
“成交。”夜来将两枚骨钗藏于袖间,忽转而问道,“对了。听闻宵衣卫也要往黛州?这刘易也是为密镖案而来...黛州究竟出了什么乱子?”
阴九瓷敛容正色:“官衙派来的不过一群酒囊饭袋,查不出什么名堂。你居于南陲,怕是尚未知晓,这月余江湖颇不太平。”
夜来眉峰微蹙。
窗边佳人拢了拢鬓发,闲闲说道:“前月江湖各派掌门接连身中奇毒,有举派销声匿迹者,更有满门尽屠之惨案。宵衣卫追查发现,这些祸事皆与黛州...”
“确切说,是与镇南镖局脱不开干系——”话音未落,阴九瓷忽地贴着窗缝张望。但见长街寂寂,唯见青衫剑客踏月色归来。
“哎呀,你的情郎回来了...总归到了黛州城,多留个心眼便是。”
夜来手中剑光闪动:“再胡言,仔细舌头。”
“好妹妹,总这般凶悍,小心嫁不出哦。”阴九瓷笑着翻出窗外,“对了,怜你看不真切,姐姐便再提醒你一句——”
“那位顾郎君相貌堂堂,虽说不是姐姐中意的类型...倒像是合你的眼缘呢——”
夜来黛眉一蹙,竹筷破空而过,却只听得那银铃般的笑声渐远。
“姑娘可是走岔了屋子?”店小二突然叩门,“小的引您回房可好?”
夜来恍然——
东风客栈。此番原是误入了骨瓷娘子的暗桩。
“带路。”她不再多言,随着小二疾步穿廊。
既是阴九瓷的场子,残局自会有人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