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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棘心夭夭

作者:花将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娘,我们到家了。”


    “嚓——”


    “嚓——”


    阿柱盯着院子里埋头磨刀的妇人,喉咙发紧。答应陪阿霜去黛州的事终究自作主张,此刻竟不知如何开口。


    夜来蓦然愣住,那磨刀时的凌厉目光何其熟悉,怎会是老妇所有?


    孙氏恍惚着发怔许久,直到两道影子投在青砖地面,才猛然抬头:“哦...这刀刃总不锋利...用过晚饭了吗?”


    “专程留着陪您吃呢。”阿柱堆起笑容,接过话茬。


    夜来凝眸,注视着老妇手掌。先前未曾注意,原来孙氏虎口也布满厚茧。


    孙氏扶着石台起身,碎碎念道:“连翘二钱,红花四钱...哎,这记性不顶用了。”她那枯槁的手腕突然抖动。


    阿柱急忙搀住她胳膊:“您别总忙活,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你哪懂这些。”孙婆婆拍着他手背笑道,“多亏方大夫的膏药止疼,还有顾先生早前借的银钱...这世道啊,终究有善心人。阿柱,你要想着他们的好。今后有机会,要好好报答他们。”


    “知道了,娘。”阿柱揉着母亲消瘦的肩膀,顺着话头:“您见过顾大哥了?怎不替我说说好话?我还想跟他学些真功夫...”指尖触到凸起的肩胛骨,声音不觉低了下去。


    孙氏抬眼望着儿子,缓缓摇头:“娘不想你跟江湖人扯上关系。刀口舔血的日子终究难安稳,娘只盼你守着寻常日子。”


    阿柱讪笑着搓手:“说起这个,阿霜记起些旧事,许是与黛州城有关。我也没去过那地方,不如顺道送她一程,权当长见识?”


    阿柱心跳如雷,以为母亲定要责骂,却见孙氏思忖一番,忽点头笑道:“倒也合适。收拾些行李,吃过饭,今晚就动身吧。”


    这回答惊得阿柱目瞪口呆,满腹疑问噎在喉间。


    “哪有深夜赶路的?纵有天大的事,也等天亮再...”


    孙氏嘴角微抽:“真是老糊涂了。”她弯腰捡起砍柴刀,“明日卯时去双溪渡口罢。”


    阿柱刚松半口气,伸手要接刀具:“您连日劳累,还是让儿子...”话未说完,惊觉老妇五指如铁钳般箍住刀柄,任他如何用力纹丝不动。


    “娘?”


    林间倏然惊飞数只寒鸦。


    “还是今夜出发吧。”孙氏沉吟片刻,将捆扎整齐的包裹递给二人。碎花布里裹着的剑鞘与木盒棱角分明,“你们先去顾家,把银钱还上。欠人家的,终须有个了结。切记过了顾家门槛再拆包裹——”她指尖叩了叩封口处,“夜路不好走,当心半道遭人窥伺。”


    夜来凝视老人沟壑纵横的手掌,终是深深作揖:“全凭婆婆吩咐。”


    阿柱愈发困惑:“阿霜,你怎么也...”


    “承蒙婆婆数月照顾。”夜来截断话头,发丝随风扬起,“阿霜归心似箭,这就动身。待寻到亲人,必当回来探望。”


    纵然是铁石心肠,此刻孙氏也觉眼窝发热,枯掌握住夜来指尖:“好孩子,黛州山高路远,看在老身薄面,还望你能行个方便。”此话却像是意有所指。


    “婆婆您多虑了。”夜来未作赘言,一把拽住阿柱的衣袖,“孙大哥,咱们这就动身罢。”


    “别锁门,给你爹留着......”刚跨出院门就听见老妇急切的叮嘱,阿柱摸着后脑勺憨笑。这是娘立了多年的规矩,今夜檐下的灯笼却晃得人心慌。


    “好嘞!娘,那我们先走了,您保重身子!”阿柱扬手挥别,与夜来并肩隐入夜色之中。


    老妇颤抖着伸手欲拦,终究化作檐下静止的剪影。石磨旁再次响起规律的金石相撞声——


    “嚓——”


    “嚓——”


    柴刀寒芒渐亮,映得她那浑浊双眼精光四射。


    ......


    “阿霜,是否我多虑了?我娘今夜举止,总觉异样。”


    夜色已深,林间小径上,阿柱与夜来并肩而行,一前一后相互搀扶,谨防目盲少女踉跄失足。


    夜来沉吟片刻颔首:“孙婆婆或有事相瞒,若欲探明真相,不妨折返暗中察看。”


    “这...”素来恪守孝道的少年顿时惶然,声如蚊蚋道,“若被我娘察觉...笤帚定要打断我的腿...”


    “蒙蔽双眼更令人难安。”夜来语气坚决,“孙大哥若存疑虑,此刻折返方是正理。实不相瞒,我亦隐隐感知不祥之兆...”


    “阿霜莫要骇我...”阿柱喉头滚动,却强撑男子气概挺胸道:“纵有豺狼虎豹,我定护你周全!”


    夜来抿唇轻笑复又神色一肃:“孙大哥高义,阿霜没齿难忘。只是我目不能视,恐成拖累,若遇危难,还望孙大哥自保,走为上策。”


    其实她也有所保留,自那日与教书先生切磋几招后,她便开始私下研习武艺,隐约察觉过去的自己很可能习过武。纵然如今记不清招式路数,但想来遭逢险境,总是能凭本能使出应急的护身手段。


    “岂有遇险逃遁之理!”少年将胸膛拍得山响,“莫要小看,顾大哥所传的擒拿功夫...”


    “咕噜——”


    豪言未尽,饥肠骤鸣。


    阿柱霎时赧然,方才气势荡然无存。


    “我娘嘱咐,要到顾大哥家才能打开行囊...莫非担忧山匪?这穷乡僻壤的,哪有什么山匪惦记...”


    夜来闻言,径解行囊,翻检间两人忽见家书隐现,与干粮银钱及随身细软同置其中。阿柱见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拆信细看——


    “吾儿阿柱,见此信如见母面。唯愿此刻你已安然抵达顾家。


    为娘须向你致歉。待此信展于你眼前时,恐我已是秋家刀下亡魂,或已踏上寻夫之路,漂泊异乡。


    因你少不更事,诸多往事未曾明言。你生父实为南海秋氏子弟,当年携我叛族私奔,虽得数年安稳,终难逃家族追剿。临盆那夜,你父与秋家死士血战,此后便杳无音信,至今生死未卜。


    你父当年封存休书与定情信物南海琼玉,皆深埋无缘崖老树之下。此玉本是备作你成婚之聘,如今娘恐无缘得见。若他日还乡,切记取出妥善珍藏,此乃你父留世唯一信物。


    今夜秋家恐将来袭,吾儿谨记,纵使心如刀绞,踏出黛城地界,便永不可回首。秋家秘辛不必深究,既已更名改姓,便无后患。取得琼玉,须即刻远行,慎防歹人追踪,莫返故地祭扫。


    二十一年母子情分,终是尘缘将尽。惟愿吾儿此生平安顺遂,莫涉仇怨,粗茶淡饭度日,便是告慰为娘在天之灵。


    另,顾氏秉性正直赤忱,实为可托付之人。要你与他结交,初是盼他能保你平安。然秋门之事自有其因果,切莫牵连无辜,徒增烦恼。


    虽知你心系阿霜,但此女来历诡谲,恐有祸端相随。若还念及母子情分,待途经双溪地界,便将她交予官府安置,既全了仁义,亦断了孽缘。”


    借着微弱的星光,阿柱读完信后惊痛难抑,转身对夜来说道:


    “阿霜躲在这里别动!我要回去救娘亲!”


    夜来仿佛早有所料,当即横臂阻拦道:


    “孙大哥勿要冲动,婆婆此举是不愿牵连我二人,亦说明你我实为累赘,此刻回去,便是辜负婆婆心意,兴许还会叫她为难!”


    “那我该怎么办?”阿柱此时更是六神无主,“难道要我眼睁睁看我娘赴死?”


    “既如此,不如我们先去双溪报官,亦或是...”夜来思忖片刻,忽而眸光一闪,“不如我们去找你那顾大哥!你不是说他文武双全,最是热心么?他一定会救孙婆婆的。”


    阿柱闻言,连连点头:“对...顾大哥,若是顾大哥,一定有法子救我娘!”


    ......


    颠簸让苏决明猛然惊醒,睁眼所见,尽是浓稠的黑暗。


    “咳......”他试着发声,喉间竟无预想中的滞涩疼痛。这寒症如潮汐般,骤起骤退。


    “醒了?”顾见春足下生风,苏决明只觉斑驳树影在疾速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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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着残月微光,蜿蜒的山道轮廓渐显。


    苏决明虚拍对方肩胛,气若游丝道:“放我下来,我能走。”


    顾见春轻笑:“由着你走,天亮前咱们怕是要露宿荒郊。”


    苏决明鼻腔轻哼——这话分明在嘲他步履迟缓。偏生无从辩驳,只得闷声问道:“究竟往何处去?”


    “莫要乱动,摔下崖去我可捞不及。”顾见春身形微沉,踏碎满地枯枝,“双溪镇。”


    “那不是来时经过的镇子?”苏决明眉心微蹙。


    “正是,如今山上不宜久留,不如去沾些人间烟火?”顾见春额角沁着薄汗,这般脚程对他原算不得什么,只是今夜露水颇重。


    夜露凝成白霜,天幕愈发阴沉欲坠。


    “你傻不傻?”苏决明不屑地撇了撇嘴,“镇上耳目众多,若有人将你我行踪捅出去,如何收场?”


    顾见春低笑:“所谓小隐在山林,大隐在市朝,他们定料不到我们会藏身闹市。”


    “狂妄自大。”苏决明翻了个白眼,衣摆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嘴上说着无妨,待追兵真至,少不得又要刀剑相向。这武痴倒是打得痛快,全然不顾旁人悬着的心......


    “前日路过八珍阁,新出的芙蓉糖糕裹着桂花蜜......”顾见春忽然驻足,指尖掠过道旁野花,“听闻用山泉水蒸制,清甜不腻。”


    苏决明喉结微动,嘴上却硬:“病中忌甜,你自个儿吃去。”


    “城西老张头重开了铺面,他家的牛肉羹......”


    山风送来松涛声,却掩不住腹中辘辘。苏决明攥紧袖口,暗恼这具不争气的身子——


    “前街新开的醉仙楼......”顾见春忽然转身,晨曦勾勒出他狡黠的侧脸,“那永州师傅做的蒜蓉枝,酥皮足有九重,裹着霜糖核桃碎......”


    “闭嘴!”肠鸣声响彻山谷,惊飞枝头雀鸟。


    苏决明耳尖通红,幸而夜雾未散,将赧色掩在朦胧里。却听得那人轻笑:“怪我疏忽,竟让苏小圣手饿着肚子听故事。”


    青石阶上落叶簌簌,苏决明盯着那人碧色衣袂,暗骂这厮定是故意——那绘声绘色的描述,连蒜蓉枝的香气仿佛都能穿透纸页。


    “练武之人多少懂些辟谷之法,几日不进食也无碍,倒把你给疏忽了......”


    顾见春取出随身干粮,转手递给身侧苏决明。


    “先充饥,再赶几个时辰路便到了。”


    苏决明嚼着粗面饼,满脑子却是蜜花糕的甜香、牛肉羹的鲜浓、蒜蓉枝的酥脆。终究少年心性,难抵馋虫作祟,此刻倒不再出言讥讽。


    远处马蹄声碎,顾见春心中疑云翻涌。


    最教他百思难解的唯有一事——魔宫爪牙究竟以何法门,能对他二人穷追不舍?


    他自认轻功卓绝,五感敏锐,途中未觉尾随者踪迹。那深山木屋位置隐秘,魔宫中人怎会寻得?乡民质朴,断无出卖之理。眼下唯有见招拆招,且战且退......


    鼻端忽窜入焦烟气息。


    顾见春神色骤变,足尖轻点跃上树梢,举目眺望。


    “哎!”苏决明手中面饼脱手,眼见半块干粮坠入草丛。


    “发什么疯?!”苏决明怒声质问。


    “噤声。”顾见春遥指村落方向,面色凝重如铁。


    苏决明顺着望去,瞳孔猛然收缩。


    烈焰。


    焚天烈火吞吐着屋舍,将整片山野染作赤红。


    “万寿宫!是那群恶鬼!”苏决明双目通红,字字泣血。


    苏宅惨祸犹在眼前,此刻竟在异乡重演。顾见春轻叹,在苏决明挣脱前精准点中其颈侧穴位。意识沉入黑暗前,少年依稀听得耳畔低语:


    “睡吧,权当大梦一场……”


    青衫剑客踏风疾驰,在焦土气息中奔向山下火海。


    ——纵其报信,终酿大祸。


    他终究低估了恶鬼的凶残。


    但望此刻,为时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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