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君沉面目狰狞,再度策马前冲,几百悍卒紧随其后,带血的苍刀在空中不断挥舞。
又是五千羌骑出阵,马蹄滚滚,声势浩大。身处前排的羌骑已经有些疑惑了,这些家伙都不怕死的吗?
明知必败,还打什么打?
“轰隆隆!”
“砰砰砰!”
“嗤嗤嗤!”
又是一轮凶悍凿阵,几百人的骑阵眨眼间就被淹没在茫茫羌兵之中,宛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
这应该是最惨烈的一轮交锋了,因为所有人都精疲力尽、甲胄尽碎,此刻想斩杀一名羌骑难如登天,大部分人一交手就会被骁勇的羌骑一枪捅落下马。
饶是如此,全军依旧笔直向前,无一人畏战不前!
因为那面“君”字将旗依旧冲在最前方!
“喝!”
君沉白发倒竖,目眦欲裂,在乱军之中左冲右突。长矛早已在一轮轮冲阵中崩断,此刻他正挥舞着一柄染血的苍刀。
老将军全然不顾右臂伤口崩裂带来的剧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多杀一个,多拖住一刻便能给大军主力多争取一丝生机!
一名羌骑嚎叫着迎面冲来,弯刀高举。
君沉猛地侧身,苍刀贴着对方刀锋逆势上撩,精准地划开了羌兵的咽喉。热血喷溅在他花白的胡须上,他却看也不看,反手一刀又劈开了侧面刺来的长枪,刀锋顺势下沉,狠狠砍在了那名持枪羌兵的大腿上。
羌兵坠马,还来不及哀嚎就被身后无数铁蹄踏成了一团肉泥。
老当益壮,亦能冲锋陷阵!
“老东西,还真是小瞧你了!”
领军冲锋的羌军万户刺古达目露凶光,策马直奔君沉,这一幕刚好被董安尽收眼底,当下就急声怒吼:
“保护将军!”
“羌狗,纳命来!”
董安猛地一夹马腹,奋起余力朝着刺古达直冲而去。右腿的枪伤血流如注,几乎无法夹紧马腹,全靠坚韧意志在支撑。
“滚开,什么东西也敢阻拦本将!”
刺古达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挺枪迎来。在他看来董安包括整支陇军都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垂死挣扎。
“铛!”
苍刀与刺古达的长枪狠狠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巨大的反震力让董安浑身一颤,险些栽落马下,但他硬是靠着一股狠劲稳住身形,刀锋顺着枪杆向下猛削,逼得刺古达不得不撤枪回防:
“死吧,杂碎!”
“哼,就凭你?”
刺古达也是身经百战的悍将,枪身回撤的瞬间,枪尾反手一抬,猛地戳向董安腰腹。董安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地一砸,顿时闷哼一声,嘴角不断喷血。
“再吃我一拳!”
刺古达狞笑声握掌成拳,刚好砸在了董安面门之上,当下便有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鼻骨断裂。
“杂碎,我跟你拼了!”
满脸是血的董安目露疯狂,整个人竟然从马背上腾空扑起,如同疯虎般抱向刺古达!
“滚开!”
刺古达没料到对方如此悍不畏死,长枪在近距离难以施展,只得奋力以枪杆横格。
“砰!”
董安竟不闪不避,任由那沉重的枪杆砸在自己的后背,骨裂之声清晰可闻。而他手中的苍刀也在这一刻挥了出去,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捅进了刺古达坐下战马的脖颈!
“嗤!”
“嘶嘶嘶!”
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轰然倒地。
刺古达反应极快,在战马倒地前跃下,但还是踉跄几步摔了个大马趴,显得颇为狼狈。而董安则被沉重的马尸压住了半边身子,口中鲜血狂涌,再也无法动弹。
“妈的,竟敢让本将出丑!”
气急败坏的刺古达抄起一柄厚重的马刀,一脚踩住了董安的后背,破口大骂:
“现在就送你上路!”
“董安!”
远处的君沉见到这一幕嘶吼出声,老眼中满是泪花,可却无力来援。
董安艰难地抬起头,寒芒闪烁的刀锋没让他畏惧半分,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嘶吼:
“将军,末,末将先走一步!”
“边军,边军必胜!”
“死吧!”
刀锋滑落,鲜血四溅。
……
一轮残阳悬在天边,将最后一丝温暖洒向尸横遍野的玉山口。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卷起沙尘与血腥,拂过肃杀的战场。
满目尽是倒伏的黑色身影,他们至死都保持着冲锋或挥刀的姿势,用生命诠释了何为铁骨铮铮。
残破的“君”字大旗斜插在尸堆中,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一天了,整整一天。
三万羌骑未能前进一步,因为陇军还未死绝。
君沉单人匹马立于阵前,白发散乱,甲胄尽碎,握着苍刀的右手在不断发抖,那是力竭才会出现的症状。
老将军环顾四周,眼含泪花,追随他多年的老兄弟们已尽数倒在血泊之中,无一生还。
孤身一人,陷于万军从中。
数以千万计的羌兵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一人一口唾沫就足以淹死君沉,可老将军浑然不惧,怒声嘶吼:
“谁敢上前,与我一战!”
“上来啊!”
羌兵大阵从中间缓缓分开,赤鹿旗主将赫连灼风越众而出,目光冷漠:
“是条汉子。”
“跪地乞降,我留你一命。”
“呵呵,降?”
“陇西只有战死的将军,绝无投降的懦夫!”
“呼!”
君沉长出一口气,屏气凝神,怒吼前冲:
“定州卫!”
“死战!”
一声死战,一人死战!
沙哑的吼声撕裂暮色,白发老将单骑突阵,苍刀直指赫连灼风。残阳将前冲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三千英魂皆随其后。
“找死!”
赫连灼风目光一寒,策马迎上。
两马交错间,君沉奋起余力挥刀横斩,却被赫连灼风一枪精准格开。
“铛!”
火星迸射,巨大的反震力让老人浑身一抖,苍刀险些脱手。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君沉如何挡得住以逸待劳的赤鹿旗主将?
“老东西,死吧!”
赫连灼风手腕一翻,枪杆带着破风声横扫而来。君沉欲举刀再挡,右臂却再也无力抬起,只能眼睁睁看着枪杆袭来。
“砰!”
沉重的枪杆狠狠砸在他的胸腹之间。
“噗嗤!”
君沉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从马背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尸堆之中,那柄苍刀当啷一声落在三步之外,再不可及。
“嗤,嗤嗤。”
鲜血一口口涌出,老人躺倒在尸堆中望着血色天空,胸口微微起伏。视线上方,只能看见一面残破的陇西军旗,玄色的旗面在晚风中不断晃动。
“呵呵。”
笑了,濒临将死的老人竟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其实从决定赶赴玉山口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他老了,而凌桐、常遇山等等,都比自己年富力强,能征善战。既然必须有人去死,那自己便是最合适的。
未来的陇西,未来的奴庭,需要年轻人!
“呵呵。”
在全场羌兵震惊的目光中,奄奄一息的君沉竟然再度从地上爬起,颤颤巍巍,靠拄着旗杆才能勉强站立。
“这都没死?”
赫连灼风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手臂轻抬:
“弓弩手!”
“轰!”
数以百计的羌兵弯弓搭箭,寒芒毕露的箭矢蓄势待发,只待主将一声令下就会将君沉射成马蜂窝。
鲜血模糊了君沉的视线,老人喃喃道:
“老夫,老夫十九岁从军入伍,尸山血海中征战四十三载,大小数百战,死在我手里的羌兵何止百计!
用我一人之命,换数万将士活下去,值!”
“死战二字,终将响彻天地!”
满头白发飘扬,君沉仰天怒吼:
“陇西边军,岂惧一死!”
吼声滚滚,宛如雷鸣般回荡在每一名羌兵的耳中。
短短八个字耗尽了老人所有的力气,扑通往地上一跪,双臂死死撑着旗杆才没让身躯倒下,丝丝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滴落,再无半点动静。
唯有那面玄色军旗还在空中飞舞。
还在飘扬。
“把箭放下吧。”
百里天纵终于走出人群,喃喃道:
“人死了。”
……
景丰十四年,秋
陇西定州卫主将君沉及麾下三千精骑阻敌三万,死战玉山口。
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黄沙漫卷玉山秋,
铁骨三千竖寒矛。
陇西男儿今犹在,
不教羌马度边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