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傕退了,连挣扎、抵抗都没有。
董卓只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尔等回军长安,整饬吏治,待咱家回返长安,再做计较。”
在董卓说完这句话后,李傕麻溜的带着军队就撤了。
李傕来得快,去得更快,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人就已经没影了。
但哪怕是李榷带来的人都走光了,董卓却依旧保持着姿势,挺拔的站在车驾上一动不动。
董瑜强忍着疼痛与晕眩,下马来到车驾前,拱手道:“父亲,贼将已退,下一步应该如何,请父亲决断。”
此时董瑜已是强撑,既然董卓来了,那自然是将事情交给便宜老爹了。
董卓却是不搭话,仍旧这么伫立着。
董瑜抬起头来看向董卓,只见其面色煞白,忍不住惊呼一声:“阿父~”
董卓像是回过神来,浑身抖若筛糠,随后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整个人也萎靡下来。
董瑜连忙一个箭步冲上车驾扶住董卓。
董卓却是反手握住董瑜的手,那双牛眼死死的盯着董瑜。
“孩儿啊,为父…为父怕是看不到汝弱冠了……”
董瑜连忙道:“不会的,孩儿这就……”
董卓却是抓紧董瑜的手,强行打断了他的话。
“孩子,汝听着,为父已是强弩之末,让为父说…说完。”
董瑜瞬间只觉心脏漏了一拍,他对眼前的暴君有父子之情吗?
有吗?
没有吗?
或许真的没有!
不说这副身体的前身是什么样的,他才穿越过来多久?与董卓的接触更是少之又少,又怎么可能会有所谓的父子之情呢。
但是董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却一次次的展示着本就不该存在的父爱。
自从长安将董卓救出之后,董卓对董瑜的好,是肉眼可见的!不说从长安到郿屋这一路上,一次次小心翼翼的关怀与问询。
只说在点将台上的信任,深夜拖着病体让李蔚送来战技书卷的用心……
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旧如神兵天降般站在董瑜身侧,为他挡风遮雨。
穿越至今,董卓是唯一一个,真正对他毫无保留的人。
不管他的名声有多臭,为人有多狠毒,至少在这一刻,董卓对他仍旧是全心全意。
董瑜真切的感受到,这个世界上,对自己全盘付出的老人,将要离他而去了。
董卓看着董瑜悲伤的表情,只觉老怀大慰,也不枉他临死前做的这一切。在他想来,也算是消除了父子之间的隔阂芥蒂了。
董卓艰难的开口:
“为父死后,要尽量隐藏消息……等到安然退出关中,在…在……”
董瑜连忙点头:“孩儿谨记!”
这一刻的董卓,哪里还有半分霸主的气势,有的只是一个垂暮老人,面对孩子的殷殷期盼。董卓艰难的蠕动双唇,言道:
“孩子,为父知道,汝接下来的路会很…咳咳……会很难走。”
“与天下为敌,失去关中之地,无强军护持……为父甚至都不知道…汝…汝该如何破局。”
“但…但为父知道汝可以的…汝比咱强,汝也会做的比为父更好!”
“为父把郿坞的钱粮物资都带来了,还有为父带来的两千将士。这其中,有为父的五百亲卫,其战力,汝应是深有体会…不用怀疑他们的忠心……要…要善待他们。”
“咳…噗……”
董卓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就喷在了董瑜的胸甲之上。
董瑜没有避让,他紧紧握着董卓的手,让董卓斜靠在自己肩上,自己低头听着这位暴君,临终前的叙述。
董卓的瞳孔开始涣散,他握着董瑜的手已经越发无力了。
此时他正抬眼看着天空,任由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为父征伐一生,至今已是位极人臣,回首来看,也算波澜壮阔,不负此生啊。”
“遥想当年,为父弱冠之时,便已仗剑陇西。那时为父少年英武,行侠仗义,诸多羌族首领都视为父为挚友。”
“为父而立之年,便已是州府从事,为父第一次领兵啊,就…就大破胡人,也因功被推举入朝。”
“为父这一生,当过羽林郎,做过护匈奴中郎将,也任过朝廷郎中……之后为父出任过雁门广武令、担任过益州蜀郡北部都尉、还做过西域戊己校尉、也当过并州刺史、河东郡太守……为父那时啊,升升降降的,这一路走来,都是凭借双手杀出来的。”
“在之后啊,黄巾暴乱,凉州叛乱,为父为朝廷出生入死,拼掉了多少弟兄儿郎,才保住了这岌岌可危的朝廷。”
“在那个时候,何曾有人说为父暴虐?何曾有人怀疑过为父对朝廷的忠诚?”
“只是孩子啊,这狗娘养的世道,终究不是为父这样的武人说的算…汝爷爷只是个县尉出身,所以不管咱祖上何等荣光,不管为父如何拼搏,都逃不过世家豪族的轻视与作贱。”
“为父入主朝廷之时,何曾不想与士大夫一同治理天下,但是换来的都是些什么……”
“所以为父要杀…杀…杀……只有杀尽这些真正荼毒天下的士大夫,天下才能真正太平,汝…汝可懂为父心中之困苦……”
“呵呵…可笑那些士大夫,一个个道貌岸然,在咱家的屠刀面前,还不是得摇尾乞怜……咳咳…”
董瑜感受着董卓越发冰冷的身躯,眼中只有无尽的感伤。
他不想评价董卓的功过是非,他更不在意董卓过往如何,也不在意未来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从他在宣平城楼对着公卿大臣举起屠刀的那一刻,也注定了他与董卓走上了同样的路…暴贼如何?暴臣又如何?士大夫轻贱吾,那就杀尽士大夫,换一批拥戴自己的人上去。既然决心要走这条路,那就做到极致,去做那至高无上的暴君。
……
“孩子,孩子…汝……汝在听吗?”董卓的声音低得就像在呢喃。
董瑜赶忙握紧董卓的手:“父亲,孩儿在…孩儿一直都在!”
董卓探出双手,一路摸索,终于颤巍巍的抚摸上了董瑜的脸颊。
董卓这才笑了起来,此时他的瞳孔已经涣散,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孩儿啊,汝是上天奖励给咱家最……最好的瑰宝!董氏一族…就交给汝了……去…去做汝觉得对的事…事情,为…为父……”
董卓终究没把最后一句话说完,他苍凉的大手缓缓从董瑜脸颊上滑落,一代枭雄,就此走完了其波澜壮阔的一生。
……
董瑜只觉有股气如鲠在喉,随后一口鲜血喷出,就这么扶着董卓,父子二人缓缓倾倒战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