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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他的选择

作者:水上祢1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今天,顾梓聿起得很早。


    “今天不必上学,起这么早做什么?”顾仲景边穿鞋边问道。他向来有着晨练的习惯,但顾梓聿并没有。他往常学业繁重,晚睡早起也是以学业为主,若是好不容易遇上个无事的休息日,必定是要日上三竿再起。


    “嗯...考完了嘛,那就锻炼一下身体,也陪陪您。”顾梓聿笑道,“怎么,您嫌我烦吗?”


    顾仲景笑了笑没回答:他养了这小孩这么多年,早就对他是了如指掌,看着他一副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也懒得拆穿,带上门上了锁:“行啊,没什么事儿就跟着我跑跑呗。”


    其实顾梓聿昨晚真是一宿没睡好,早上强撑着爬起来已经很勉强,还要强打着精神跟在顾仲景身边,装出一副精力十足轻松惬意的模样,实在是不容易。


    顾家住在老市区中心,抄个近道就能到鹿城植物园。顾仲景一般是习惯在植物园里跑山,清晨负氧离子多,植物园就像个大氧吧,还清净,跑上山再跑下山,完了就在梅园里泡壶茶,发会呆。


    不过顾梓聿要跟着,去植物园就不太适合了。这小子,长得精精神神的,身上一堆破毛病。一个男孩子,还老爱过敏,碰不得花粉杨柳絮,虫子一爬皮肤上就肿得一道一道的,麻烦!


    顾仲景摇摇头:“上车,咱们去白城转转。”


    “好哇!”顾梓聿倒是很久没去过海边了,兴奋地爬进副驾驶座,刚想说点什么,话头就被吓缩回去。


    “怎么,我听说你昨天对同学挥拳相向?”


    天呐!顾仲景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顾梓聿恨不得现在马上跳车,可惜为时已晚,车子愉快地发动,他以余光偷窥顾仲景的脸色,立马怂了,坦白从宽:“对不起爸爸我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我不应该打架…”


    “行了,男孩子嘛,打一两次架倒也没有什么,”顾仲景出乎意料地打断话头,“只是你记得,以后打架要往那些看不出来的地方死命揍,别打脸,打脸不占理。”


    什、什么?顾梓聿听着这话目瞪口呆。什么情况?顾仲景不生气?


    “当然,你做事这么鲁莽,是必须要处罚的,”顾仲景说的话没有他的表情瘆人,“待会你就多跑两圈,认真反省,你的大脑是用来思考、不是用来冲动的;你的拳头是用来保护弱者、不是用来向朋友施威的。”


    “是,爸爸,我记住了。”顾梓聿悻悻答道。他的舌头在“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和“您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间打转,最后还是识时务地选了后一个。


    “为什么?”顾仲景明显不是很把这个问题放心上,不过还是从善如流地问了一句。他意识到这个小孩有点疑惑需要点拨和指引,而他愿意给予帮助。


    “是这样…”


    车子很快就到达目的地,两人一人说一人听着走上了海边木栈道。故事没有几句,儿子很快就讲完,爸爸却沉吟良久,没有马上回答。


    “你是怎么看的呢?你觉得你这个朋友有违背纪律吗?”


    “表面上看起来他确实像是做了错事,但是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没有这必要啊。”


    “有些事情,如果你意识到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那么在很大程度上它就真的并不简单。有的时候,缄默不言也是一种回答。”


    顾仲景已然明白了事情的个中曲直,作弊?显然,在听到这孩子姓傅之后,他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他是故意的。


    傅尧的目标,不是考试,而是惹出一场足够大的风波,逼傅家做出某个决定。


    用作弊这种方式,既愚蠢,又聪明。


    他暗笑这看似精心谋划的鲁莽行为,却也有些兔死狐悲的心冷:曾几何时他还记恨着傅劲先那个老头子,没有对唐维钧施以援手,间接导致他这位兄长英年早逝、使顾梓聿失恃失怙,而傅劲先却子孙满堂,活的畅意快活。


    现如今,傅家长子离奇身死,傅尧作为长子长孙羽翼未成,眼看着就要阻止不了傅家内部倾轧,傅尧还是十四五的年纪,就要被迫自污以避眼前灾祸,他爷爷的债看来是应在了他的身上,可孩子们又何尝不无辜啊。


    “我想,此事你不必太过挂怀。人之际遇如水中浮萍,时聚有散,缘至则聚,缘尽则散,你与你这朋友如此相投,少说几年,至多十数年,日后必然还会再相见,到那时,仍可一叙别情,未尝晚矣。”


    顾梓聿侧过头看着顾仲景——这时的顾仲景说这话时,跟往常的他不太一样,有点雾蒙蒙的,让人琢磨不透。


    顾仲景微敛眼角,双手握着方向盘,不免出了一会儿神:这话,还是年幼时祖父告诉他的。他知道,顾梓聿和傅尧将来必有再见的一日。他只是不知道,那时将叙的,是故友重逢之喜,还是父辈间的旧恨。


    车子里安静下来,音箱里流淌出的是巴赫的恰空。这是顾梓聿前段时间在录音室录的小样,没有后期的处理,小提琴声孤独地流转在车厢内,顾梓聿突然鼻头发酸,他虽然年轻,不过十四五岁,可也算经历过许多,这曲子他拉了好几年,在此刻,竟心生感叹:“此生悲欢几何,尽付于此一曲。”


    “说什么呢,就你还’此生’?你这一生才刚开头呢!别学那些个文青,什么事没有就开始为赋新词强说愁。” 顾仲景被逗笑了,找到个车位停进车,拉起手刹熄了火,才接着说:“就你现在,不愁吃喝,大人有能力送你出国学习,比起那些大山里的贫苦孩子,不知道幸福了几万分!”


    “爸爸,这正是我今天想要说的。”顾梓聿看了一眼车窗外——他俩出门挺早的,现在这个时候海边木栈道上空空荡荡的,连只海鸟也没有,更别说跑步的人了。天倒是很蓝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温柔地拍打着沙滩。


    他俩下了车,走了一小段路,他鼓足勇气接着说道:“我知道您耗费了很大的心力教育我、栽培我,我很感谢您,我也大概清楚您为什么急着想把我送出国,这都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


    顾仲景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感,但他没能阻止男孩接着说下去。


    “但是我目前根本没有做好准备,我还不想这么快出去。”终于一鼓作气吐出心底的话,顾梓聿压抑了半年多的心情终于放松了点。他最开始是想着乖乖听话,可也许是骨子里还埋着一点倔性吧,他就是说服不了自己。音乐对他来讲是很重要没有错,但他还不想就这样被迫地走上专业道路,他想见识点新鲜不同的,他想要见的,是更广阔的一方天地。


    顾仲景被这话一下砸懵了:他没想到有朝一日顾梓聿居然也敢硬着脖子对着他说出“不”字。


    坦白说,也许是被身世所累,顾梓聿这孩子性格太软,说是乖也好,说是懂事也好,就是太听话了些,不管长辈说什么,都默默地听着,乖乖地去做。孩子还小时,还能说是省心省事,但孩子大了,路是要自己走的。他期盼着把这孩子培养成一个行不苟合、事有己见的成熟的人,他也曾经想过这孩子对某些事、某些人斩钉截铁地说出一个“不”字的那种神情,应该是理智而坚定的,孩子会长大的,翅膀也终会硬的。


    只是,他没想到,当孩子把这招用在自己身上时,会这么难受。


    顾仲景一下子讲不出话来。


    他能理解顾梓聿的不情愿:顾梓聿如今只记得那些平静温馨的生活,在这小城平平稳稳地生活了这么些年,结识了不少师长好友,甚至还有了个喜欢的姑娘,现在却突然要为一个看起来虚无缥缈的可能性放弃一切,避走异乡,自然会心生抗拒。可是他,面对着可能的威胁,哪怕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想拿顾梓聿的未来去赌。因为他知道,他亲身经历过,那些人的心狠手辣、冰冷无情,为了目的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都能利用都敢舍弃,他怎么敢,让这孩子踏入这旋涡半步。


    “爸,您知道,军部挑选国防生的程序繁琐复杂,而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就是必须征求本人同意。更何况,虽然有条例允许军部可以在年满十六岁的高中生间提前抽调履历优先培养,但这六十年来,真正施行的也不过数例,而且也需要本人同意才行。如果我的表现不突出,履历不优秀,我本人又不同意,就算真的有人心怀鬼胎想挑我去,他又如何服众呢?”


    顾仲景看着少年恳切的眼神,男孩挺直了身子,脑袋已经超过自己的肩膀了。他看着男孩那对熟悉的眼眸,近乎沉溺在那样要命的错觉中。


    “…我知道您实在担心,我自己也有分寸,我只想在这里读完高一。本来茱莉亚或柯蒂斯就都没有春季入学的政策,我是无论如何也要等到明年秋季才能入学的。这一年的空档,与其听宋师兄和您的安排,我更想进入高中部,再念一年书,高一下学期再办手续退学。到那时我还不满十六岁,依照程序,档案也不会有被抽调的风险。”


    顾仲景看着男孩一句句地分析,看来是早有打算了,原来他执意要参加中考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啊,这样有了中考成绩他就能升学,没想到身经百战的自己没看穿这小心机,居然被这孩子算计了一番。


    “我知道您不同意,您怕风险,您担心我,可是,当初您带着我从帝都逃来到这里,现在又要我出去,爸爸,有些东西逃避是没有用的,如果注定要来,我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也逃不开。这是到了该我自己选择的时候了,我更宁愿勇敢一点去面对,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男人被这句话一震,心底一痛:是啊,他为了逃避他所恐惧的将来,不仅叛离了自己的家族,还一手斩断了顾梓聿和他所有亲人的联系,恐怕这孩子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不知道他还依然活着吧。


    是他,选择了带着顾梓聿隐姓埋名地生活,自由却孤独。可是如果他不这样做,这孩子也许终生都将生活在不怀好意的监视与控制下,然而与之相反的,他却能够享受现在所不能享受到的平常人家的人伦亲情,能够姓唐,能够光明正大地拜祭他的父母,甚至能作为“烈属”,享受到更好的待遇。


    对这孩子来说,究竟什么是福?他其实也不知道。


    他这样的一意孤行,真的,对这孩子好吗?


    “爸,爸?”顾梓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其实心里很是有些忐忑的,没想到现在顾仲景看起来一副失神的模样,这可是很少出现的,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大胆,把顾仲景吓着了。


    “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谁教你的?”顾仲景回过神来,紧捏着顾梓聿的双肩,逼问到。


    他可以斩钉截铁地拒绝程琤,可难保程琤在那头给顾梓聿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顾梓聿被吓了一跳,慌忙回答:“这当然是我自己想的,可能这些话在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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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很不成熟,但这确实是我的真心话。您时常教导我,每个人做出选择,都要敢于承担后果,请您相信,我今天敢和您说这些话,都是我考虑过后的选择,我也能承担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


    “你能承担什么后果?”不知这句话哪里刺激到了顾仲景,男人怒极反笑,他是很想一巴掌扇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孩子,可是看着顾梓聿那双坦然的眼,他又心软了。他害怕自己的选择其实是错的,又恐惧可能到来的狂风暴雨,再加上顾梓聿第一次不受他控制,自己做出了选择,一时间,他向来强大的心裂开了一个空洞,他愤怒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能承担什么后果?!”


    出乎意料地,顾梓聿倒是保持了平静,也许是他真的长大了,他镇定地望着这个男人——他一直以来仰望的对象,他永远期待着他的夸奖和赞许,听从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然而现在,这个男人一直以来强硬的外壳开始产生裂痕,他愤怒而颤抖的声线显示了他的虚弱,顾梓聿迎着男人的愤怒,安静了一会,回答道:“我愿意为我的选择,承担任何后果。”


    他似乎在一瞬间获得了一种成长的力量,他敢于向这个人生中的权威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和拒绝,并且这种拒绝不是一种色厉内荏,而是真诚并坚定地。他诚挚地望着男人,这种力量沉默却又强大。


    顾仲景的理智没能控制住他的愤怒,或者说他的心底深处渴望着发泄出那股积攒了多年的愤懑焦躁和恐惧。他没有多加思考,直接说道:“行啊,这里就是鹿城马拉松的起点,你要是能跑下全程,我就答应考虑一下。”


    他以为顾梓聿会认真考虑之后拒绝,或者为了达成目的勉强答应,等着顾梓聿跑累了,实在受不了了,他就立马接回车上一路开回家,谅这熊孩子缓过来以后也不好意思再提这事。没想到顾梓聿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爸爸,您让我跑马拉松多不划算,您还得上终点那接我去,不如让我改跑这木栈道,那上面写着全长9.8公里呢,跑个两趟下来也和马拉松差不太多了,您只用在这起点数着,到时候我自己乖乖跑回来,省的累着您。”


    他被这态度气着了,一脚踹上去:“行啊你小子,跑去啊,到时候跑不下来别求我!”


    男孩笑嘻嘻地就跑开了,很快身影就消失在远处。


    清晨,海边潮湿着还带点海腥味的空气涌入鼻腔,顾梓聿一边跑着,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步调。他的眼睛盯着木栈道上一格一格的木条——有些木条经受不住风和高盐分的海水发生的化学反应,已经被腐蚀,他得小心不要一脚踏空。


    每根相似又稍有不同的木条从眼前一根根过,木条上的树疤星星点点映在顾梓聿的视网膜上,顾梓聿一时间有点放空: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这个体力跑完马拉松全程。本来他的优势就不在长跑,去年十二月鹿城国际马拉松开赛,大家商量着去参加玩玩,他连半马都没敢报,顶着大家的嘲笑坚定地报了10公里。


    开玩笑,全程将近四十三公里,半程也要二十一公里,根本就跑不下来啊,连这十公里他都是几乎去了半条命。


    事实上,马拉松是专业度很高的运动,半程马拉松也没有听起来的那么简单,选手是需要进行系统性长时间训练的,训练跨度短则三四个月,长则需要一年。


    然而现在有很多冲动型的跑步爱好者,平常可能只能跑5公里或者10公里,并不了解自己的身体极限,对赛程长度也没有深刻的了解,感觉21公里的赛程只要“咬咬牙就能跑完”。也因此,严重的伤病最容易出现在这些“菜鸟级”的跑者身上。


    顾梓聿清晰地记得,当时,他跑完十公里,去半马终点处等其他人时,亲眼目睹了一名跑者倒在终点前不远处,而另一名倒在了终点冲线处。


    “很多参加半马的新人,因为经验不足,专业度不够,很容易兴奋过头,” 那时候,刚跑到终点的张铎告诉他,“因为他们缺乏系统的训练,也不了解自己身体到了那个临界点时的变化,然后再加上接近终点时,旁边观众或者志愿者会加油呐喊,他们就会因为肾上腺素加速分泌而开始冲刺。”


    “可是这种情况是最危险的,他们下意识的加速,可能就造成心率一下就超过200。”张铎说,“而或许这远远超过了他们身体可以承受的极限,这也就是为什么这样的悲剧大都发生在终点附近。”


    张铎看着心脏骤停倒地、被抬上救护车的参赛选手,语气里充满低落和悲悯。他从小就受父亲——一名专业的网球选手的影响,开始热爱上长跑,从十岁开始,他每年都参加青少年马拉松,这次是他第一次参加成人半马,然而顺利完成比赛的喜悦马上就为这悲剧所冲淡。


    他拍了拍顾梓聿的肩:“还是你头脑比较清醒,选了十公里的;你看他们选了半马的,肯定跑不下来中途要退赛的。凡事都要量力而行啊。”


    是啊,凡事都要量力而行。


    回忆里,张铎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顾梓聿却想到就在昨天,傅尧算量力而行吗?而现在他自己呢?


    他的心脏强有力地搏动着,血液一波波涌动着在体内横冲直撞着,他能怎么办呢?他早知道他的要求不会轻易被允许,如今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跑跑步,已经很不错了。反正也没有时间限制么,他就慢慢跑,总能坚持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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