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过载是一场暴风雨。
生命中几乎所有的事件和细节,颜色、气味、触感、声音,全都涌现出来。她的时间感知出现了扭曲,她有些分不清现在是否正在进行,还是说,现在就是过去?
她失去了可以锚定意识的坐标,宛如一叶小船被冲到无边无际的波浪中。曾经不在意的琐碎小事变成了密密麻麻的食人鱼,它们涌过来,要开始分吃她了。
“嘀嗒——嘀嗒——”
巨鲸的油脂在融化。这样的声音听过多少次?一小块脂肪完全融化要响两百万下。
“嘀嗒——嘀嗒——”
这其实也很像流血的声音。谁的血?迦娜的血。从云层上泼下来,挂在露维亚的眼睫毛上,和眼泪混在一起。
“嘀嗒——嘀嗒——”
因为看见了太多,她反而什么也看不见了,就好像失明。她往前迈步,不确定脚下是否有平坦的地面,狠狠地摔了一跤。
然后,心灵的混乱影响了身体。
露维亚开始控制不了变形。一会儿化龙,一会儿变成人。这样的过程反复几次之后,她彻底崩溃——鳞片和皮肤,手指和爪子错乱地组合在一起。
喉咙里说不出龙语,也无法准确地完成人类语言的发音。她痛苦地扭动着。
伊瑟恩慌张地抱住她的头,阻止她伤到自己,他也只能抱住她的头,因为其他部位都没了形状。一条女人的大腿,一条扭曲的尾巴,时隐时现的鳞片、乱颤的翅膀……像是什么被缝错了的布娃娃。
“啊!啊——”
她只能这样叫唤,什么呀,到底发生什么了?
答案是:一切。一切都在同时发生。
伊瑟恩努力冷静,尝试抓住她的“手”,锋利的、刀刃一样的龙爪划破了他的皮肤。飘散的血腥味让情况变得更糟,露维亚负担不了任何新增的信息。
怎么办?怎么帮她?
情急之下,他冒出一个闪念,如果心灵过载是因为知道太多了,那么,关掉一些感官,减少打扰,应该能让她舒服些。
他跑去法阵,取出柔软的丝带,还有一张巨大的天鹅绒毯子。
伊瑟恩蒙住露维亚的眼睛,堵住她的耳朵,然后用毯子把她包裹起来。
恍惚间,露维亚觉得自己回到了蛋壳里,抵达一切记忆的起点。柔软、幽暗、漆黑,最重要的是:安静。
他小心地守着她,不弄出任何声音。直到入夜,伊瑟恩轻轻趴下,睡在露维亚旁边。
他梦见了很无聊的事。
阿利斯塔辞退了伊瑟恩的老师。
那老师也不是什么好人,没教他什么东西,总是用藤条抽打他的小腿。
唯一让伊瑟恩感到遗憾的,是他把所有写了字的纸都带走了。
伊瑟恩突然觉得这些往事也没什么,是的,他被人很糟糕地对待过,可是,难道要任由这些经历持续地影响他么?难道他会被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毁掉么?
他抽离地看着幻象中的种种,心中生出一股轻蔑。他们不值得自己去害怕。
这和露维亚遭受的日日夜夜相比,算得了什么呢。三百年是多久?伊瑟恩根本无法想象。
次日。
露维亚比伊瑟恩醒来还早,披着毯子,一双明亮的金色眼睛直勾勾地看他。
“伊瑟恩,我吓到你了么?”
他摇头,揉了揉眼睛。他迫不及待地掀开她的毯子,使露维亚的身体展露出来,垂头看向她的手和脚,真好,露维亚看上去没事了。伊瑟恩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明亮的笑容。
他很高兴。露维亚心里清楚。
可她不觉得发生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不就是……恢复了原样么?心灵过载如意外到来的坏天气,来了,然后走了,仅此而已。
她困惑地皱了皱眉头。
当她看见伊瑟恩受伤的手臂,露维亚熟练地伸出舌头舔舐他,同时,心中产生了一丝怪异的贪婪,她想再用力一点吮吸,卷住他的手指,把他整个人都吞了,咽进肚子里。
哦,他在脸红。
因为疲惫,露维亚无意深思,不再琢磨到底为什么伊瑟恩会这样羞涩。她感觉伊瑟恩简直僵住了,可是,管他为什么呢!人类本来就是很奇怪的,这家伙经常脸红。
下午,她带着伊瑟恩一起去赴米亚的约会。
“露维亚!哦,你的朋友可真英俊。”米亚兴奋地说,把自己的哥哥往前一推,“这是我哥,菲利。”
“你好,露维亚小姐。”
露维亚也把伊瑟恩往前推:“他叫伊瑟恩。”
伊瑟恩欠身鞠躬。
“哈哈哈,原来你并非孤身一人!”
“是的,我们在一起。”
米亚有些好奇,偷偷打量了伊瑟恩几眼,认为这个人和露维亚在外貌上还算相称,眼神也比较干净,不像坏人。
可惜这种好印象没能持续,她很快察觉伊瑟恩一语不发。
“你不愿意和我们说话,是不是?”米亚不太高兴地问。
她以为这男人自视甚高,待人冷傲。不尊重恋人的朋友,说到底不就是没把露维亚当回事么?
伊瑟恩忙用手指了指喉咙,摇摇头。
米亚只好把心里原本想说的话咽下去,无措地挠挠头:“原来……你们,唉,你们真是两个苦孩子!”
菲利笑盈盈地插话:“两个苦孩子凑一块就不是苦孩子啦,你们会越来越好的。”
“对对,准会好起来的!”米亚由此想起正事,说:“我哥给一位画家做衣裳,得了个消息。女王要在广场上立一尊复仇女神雕像,画家在寻模特呢!露维亚,你壮实又漂亮,正好去赚这个钱!”
“复仇女神?”露维亚纳闷,这位神祇明明还没有出生啊,忙追问,“是诺克雷传说里的神吗?”
米亚一知半解,菲利也说不上所以然。
不过,菲利笑了笑:“露维亚小姐,咱们直接去问问画家先生不就行了么!正好让他看看你。”
在认识伊瑟恩和米亚之前,露维亚从来不曾想过要向人类请教什么。现在看来,这不对。个体的长寿导致龙没有历史,而人类的一生实在短暂,所以,他们会把知识代代相传。
露维亚决定谦虚一些,去找画家一探究竟。
“好,请带我去吧。”
不多时,他们抵达了一间摆满画框、颜料与半成品的工作室。头发乱糟糟的老人和他系着围裙的助手,也是他的女儿一齐抬起头,看向门口。
父女二人同时发出惊呼。
“奇迹!我看到了奇迹!”
他们一左一右围住露维亚,很明显,这对父女是真正的艺术家,他们欣赏伊瑟恩这个标准答案一样的美男子,但热情有限,对仪表不凡的露维亚则不吝赞美,语气像诗朗诵一样夸张。
“这位小姐,你一定要留下来给我们做模特!你那凌厉的眼神,飞扬的神采,高大的身材,以及说不出来的一股子……”
他女儿立刻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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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不驯!复仇女神难道是深思熟虑才决定复仇的么?不!她只是遵循自然,像雷暴,像野火。冒犯她的人必受惩罚,她的复仇天经地义!小姐,你可真合适啊!”
米亚已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不过,她听出自己的朋友八成能挣上这个钱!她为露维亚高兴。
菲利也喜滋滋的,他乐于扮演一个有用的中间人,他朝画家的女儿笑了笑。
好心的裁缝兄妹离开了这里,去忙自己的事情。画家父女一边指导露维亚摆姿势,一边画速写。
他们为她介绍众神的来历。
“元初神创造了世界,然后力竭而亡。不知过了多久,新的神明诞生,他们执掌不同的能力,住在神界。最初,神界并不平静,年轻的神王与神后经常吵架。有一次,争吵演变成了战斗,神后用剑砍掉了神王的头。”
露维亚:“……”
完全没听说过。
神界怎么会不平静?神界秩序森严到有些无聊的程度了。哪儿来的神后?若有神后,神王又何必从人间选妻?
“露维亚小姐,脸往左侧一些。”
画家的女儿拿出一把纸壳做的宝剑道具,让她扛在肩上。
“当然,神明砍掉头也不会死。不过,从那之后,神王对神后展现出的实力产生了嫉妒。于是,祂趁神后怀孕,把神后和孩子都吃掉了。预言之神说,那个还没出生的神,就是复仇之神。”
露维亚若有所思:“所以复仇之神不一定是女神。”
画家的女儿声音低下来,狡黠地挤了挤眼睛:“当然了,神明的事,谁说得清!我们只是需要一个提振士气的故事。”
“故事?”
“希尔弗的国王是神眷者,如果我们能在广场树立一尊复仇女神的雕塑,使人们知道,连神王都在害怕被女神推翻,女人的愤怒不容小觑。这不是很棒么?”
露维亚总算听懂了。
这是戴安女王的战前宣传。人类很擅长说谎,连勇气都可以被“骗”出来。
死去的神后、被吞吃的复仇之神、不断从人间掳掠的神妻、阿利斯塔得到的神眷……事物之间似乎存在着关联。
她伫立沉思,一束阳光透过窗帘侧打在她的轮廓分明的脸庞上,伊瑟恩痴迷地看着她。
当露维亚注意到他时,伊瑟恩不自在地把视线挪开。他有种做坏事被抓住的感觉,心里不停打鼓。
他想知道露维亚会如何看待自己,她是否能发觉她的祭品、仆人、玩伴已经逾越界限,真心爱上她了?
炭笔不断发出沙沙声。约两个小时后,画家停了下来。
“今天就到这儿吧。”画家付了日结的工资,又说,“你们可以去参观我的画廊。”
于是露维亚和伊瑟恩进入工作室西侧一座宏伟建筑,这里陈列着大幅油画,多为风景画,露维亚看得乏味,她觉得画中风景远远比不上真实的自然风光。
她走马观花,心不在焉。突然被一组大理石雕像吸引了注意。
“伊瑟恩,这两个人为什么要用这种姿势拥抱?”
伊瑟恩倒吸一口凉气。他用眼神寻找画家父女,想请他们给出艺术角度的专业解释。可人家早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慌张地比划了两下,根本说不清楚,他也才刚满十八岁。
露维亚感到莫名其妙,他紧张个什么劲啊!石头而已。她围着雕塑转了两圈,眼睛轻微地发光。
她打了个哈欠,说:“伊瑟恩,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