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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勇气

作者:梨子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谢成昀已昏迷了三日。


    别院之中,一股浓烈的药草味扑面而来。苦涩混着辛香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令人神思微眩。


    谢成昀躺在床上,唇色泛青,呼吸微弱,带着少有的脆弱。


    那簪子刺出的伤本并非致命,然而谢成昀此前已被毒箭所伤,交叠之下,竟又引得再次毒发,危在旦夕。


    “女郎,药熬好了。”


    阿箬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熬好的汤药走近。


    姜宁接过碗,苦涩的热气在她的鼻尖游走。她轻轻掰开谢成昀的唇,将药汁一点点灌进去,可大半都顺着他的唇角溢出,染湿了衣襟。


    姜宁慌忙拿起帕子将谢成昀唇边的药汁擦干净。


    再这样下去,谢成昀会撑不住的。


    姜宁盯着药碗发呆。


    一瞬间,姜宁忽然觉得荒谬。


    她垂头,怔愣在原地。


    那碗底的药汁余下一点点,不知过了多久,慢慢干涸了贴在碗壁上。


    姜宁回过神来,她将空了的药碗递给阿箬,目光却还停留在谢成昀苍白的面容上。


    姜宁扶着床边的柱子站起身来。只是许久保持一个姿势,猛地起来,姜宁只觉得头晕目眩,无数眩晕的星星在眼前晃来晃去。


    令姜宁摇摇欲坠。


    “女郎,您先歇息吧,这里有我等看着。”阿箬接过药碗,眼疾手快地扶住姜宁。


    姜宁摇摇头,推开了阿箬的搀扶:“无碍。”


    阿箬急得眼眶发红:“女郎,您三日未合眼,只喝了几口米粥,再这样下去,您也要倒下的!”


    姜宁动了动唇,只觉声音沙哑。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紧接着是侍卫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声的呵斥。


    姜宁猛地抬头,还未反应过来,乌泱泱的人已进入屋内。


    “奴参见丞相。”屋子中的侍女瑟瑟发抖,跪倒了一片。


    姜宁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便是人人谈之色变的谢丞相。


    姜宁想起来此前谢成昀所说,此别院丞相并不知情。


    如今看来,谢成昀昏迷后,谢丞相知晓了别院的存在并找了过来。


    姜宁微微抬眸,只见今日谢丞相不似往日般总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而是沉下脸,目光冷冽而威严。


    姜宁缓缓走上前两步,行礼道:“参见丞相。”


    谢丞相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姜宁一二,轻轻“嗯”了一声。而后,谢丞相干脆利落地从姜宁身边走了过去,似乎并不想与她有过多交谈。


    姜宁垂眸。


    谢丞相大步走到床边,他低头凝视着昏迷不醒的谢成昀,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意。他猛地一甩袖袍,厉声喝道:“华医师,还不前来?”


    华铭南背着药箱疾步上前,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小心翼翼地搭上谢成昀的脉搏,指尖下的脉象紊乱微弱,他心头一沉。


    华铭南皱着眉头解开包扎的伤口,只见伤口周围的青紫已蔓延开来,毒素显然在扩散。


    “取针来。”


    其他医师以及侍人慌忙连滚带爬地摸到床边,一边行礼一边将从从丞相府中带来的药材拿了出来。


    谢丞相站在床前看着众人的动作,冷冷开口:“若子暄有事,你们十条命也不够赔。”


    华铭南未曾言语,他深吸一口气,手法娴熟地将针尖精准刺入谢成昀的穴位。


    姜宁在不远处站定,谢丞相的听在耳中,她眼前的眩晕感愈演愈烈,忍不住咬唇。


    这话看似是说与众医师听,可她心知肚明,谢丞相每个字都是冲着她来的。


    在谢丞相看来,她便是害得谢成昀昏迷不醒、危在旦夕的罪魁祸首。


    姜宁向屋内张望着,只见谢丞相忧心忡忡地盯着谢成昀,将她忽略个彻底。姜宁向上前去,却被谢丞相身旁的属官拦下。


    “女郎,丞相未曾召唤。”


    那属官面上虽和善,眼神却威严,不容拒绝。


    姜宁便未曾上前,只能坐在外室等候。


    远远的,只见侍者与医师匆匆忙忙地穿梭着,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快得近乎慌乱,整个房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姜宁眨眨眼,烦闷不堪。


    不知怎么的,方才未曾觉得屋内如此闷热,可如今在姜宁却被闷得喘不过气来。


    姜宁在屋中呆不下去了,她起身向屋外走去,想去透透气。


    姜宁一口气从内院走到回廊,又从回廊走到院中。


    院中跪坐着一位巫医,身着素麻长袍,低声吟唱着古调。那词调悠远而晦涩,时而急促如骤雨,时而绵长似溪流。


    想来这巫医也是谢丞相的手笔。谢丞相为了让谢成昀早日恢复过来,可见下足了气力。


    姜宁站在廊下阴影处,强迫自己凝神静听那古怪的吟唱,试图借此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


    唱罢,巫者神情肃穆,忽而抬手指天,忽而顿足叩地,动作如行云流水,却又暗含某种玄妙的韵律。


    两侧侍者垂首而立,屏息凝神,不敢稍有惊扰。整个庭院笼罩在一片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中。


    回廊中穿过一阵风,带来一丝凉意。


    姜宁仰头望向漆黑的廊柱。


    如今天下医术了得的华铭南谢都眉头紧锁。


    谢成昀若是撑不下去……


    若是死了……


    她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姜宁的心脏仿佛被捏住,停止了跳动,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冷汗哗啦啦直冒,内衫浸湿贴在脊背上,令她难受极了。


    她明明恨他的欺骗,怕他的强迫,又恨又怕之下,只想远远逃离了才好。


    可如今谢成昀命悬一线,她却比谁都害怕。


    这种矛盾撕扯着她的心,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何况……还是阿娘伤了他。


    此番是阿娘的错。


    想起谢成昀在重伤之际,仍撑着最后一分力气让人带阿娘离开的场景,姜宁心中越发难受。


    无处可去的姜宁僵硬地坐在回廊边,听着院中巫医吟唱着一首又一首曲调古怪的歌谣。


    那声音忽高忽低,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慷慨激昂,显得格外诡异。


    她木然地盯着地面,心绪如麻。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的松明燃起来了。


    “姜女郎?”


    回廊深处传来不仅不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近看了才发现,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郎君。


    那郎君高冠博带,像是什么刚入世的大儒,神态温和自若。见姜宁露出狐疑的表情,那郎君微微一笑,解释道:“在下谢孟安。”


    姜宁回想起来,谢孟安是谢成昀的义兄,与谢成昀一同为谢丞相的左膀右臂。


    姜宁行礼问好。


    谢孟安还礼后,目光温和却带着审视:“子暄可好些?”


    姜宁动动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她不语,谢孟安也不勉强,只是那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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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声音说出的字句却夹枪带棒:“姜女郎,若没有你,子暄也不会如此。子暄至纯至善,我劝你尽早离开此地,免得惹上不该惹的人。”


    至纯至善?


    谢成昀么?


    姜宁神色沉了下来,她强压着怒火:“此事与郎君何干?”


    谢孟安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方才的温和荡然无存,他直直地看着姜宁,面色不虞。


    松明的光映照在二人面颊上,忽明忽暗。


    姜宁一甩袖子想走,却听得那巫医听了下来,几个侍者在巫医耳边说了些什么,巫医跪倒在地,又惊又喜。


    谢孟安看样子松了一口气:“看来子暄醒了。”


    果然,不多时,几个侍女匆匆前来,冲二人行礼:“谢将军醒了。”


    “姜女郎同去否?”谢孟安看着姜宁问道。


    姜宁心中焦急万分,心跳骤然加速。谢成昀醒了?她既想立刻飞奔去看他,又因谢孟安方才的话而踌躇。


    姜宁强忍住焦急,故作平静道:“郎君先行,我随后便到。”


    “如此。”谢孟安瞥了姜宁,径自离去了。


    待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回廊尽头,姜宁终于支撑不住,扶着廊柱急促地喘息起来。


    谢成昀醒了?


    他真的醒了?


    这个认知让她既欣喜又胆怯。


    欣喜的是他总算有所好转,胆怯的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姜宁想起那日阿娘刺伤他的场景,想起他血流如注却仍坚持让人先带阿娘离开的模样。


    又想起这三日来,她守在床前,看着他日渐苍白的面容时内心的煎熬。


    不知怎么的,姜宁脑海中那日的情景越发清晰起来。


    “你是不是要报复我?”


    姜宁记得她问。


    “是。”


    谢成昀回答。


    他真的要报复她么?


    姜宁眼前又闪过谢成昀抿唇的样子。


    她记得她验证过,他每次撒谎时都在偷偷抿唇。


    姜宁心跳得极其快,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不能再犹豫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谢成昀。


    姜宁猛地直起身子,提起裙摆向谢成昀的住处奔去。她的心跳如擂鼓,脚步声在寂静的回廊中格外清晰。


    院内不像姜宁想象般嘈杂,反而鸦雀无声。


    剧烈地奔跑以及内心的激荡,姜宁喘息了片刻,才稳住呼吸。


    谢成昀是否好些了?见到他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她该过去么?谢丞相会允许她见谢成昀么?


    无数的困顿一股脑涌上心头。


    房门虚虚地掩着,姜宁的手停了木门上,她第一次有些踌躇。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鼓起勇气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内静悄悄的,谢孟安不在,侍人以及医师也不在。整个外室空荡荡的,只有几盏烛火在微风中摇曳。


    难道谢成昀又陷入了昏迷?


    姜宁心中隐隐不安。


    就在她惊慌失措之际,内室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姜宁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慢慢向内室挪去。


    内室和外室隔着屏风,姜宁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悉悉索索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


    “子暄,那就好,你能将姜宁放下为父便放心了。”


    “不过你若喜欢,在府上养着倒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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