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贾琏备了礼,果然先上了林府拜望。林如海一见贾琏大喜,上来便拉了他的手问他昨日奏对的细节,又提点他:“兵部韩老尚书是个好人,你别看他仿佛糊涂,其实为人正派,从不参与官场倾轧。”
贾琏连忙虚心求教:“左侍郎石子敬和右侍郎齐嘉呢?”
林如海简洁道:“石子敬骁勇善战,以战功进身,但听说性贪酷。齐嘉是关系户,但忠厚老实,熬资历上去的。”
贾琏想了下笑:“多谢姑丈指点。”林如海谦谦君子,如今却如此直率,自然是真心为他打听过。
林如海摆手:“我多谢你才是。”
贾琏便又问林如海如今回京任职,在户部是否顺利。
林如海道:“都一样,国库穷,幸而如今盐制改了,推行全国后,应该能改善些。”
贾琏心道这是个末路王朝,无论是贾府,还是这个腐朽的朝代,哪里那么容易挽救。他想起了评论区里有人评论过这本《红楼梦》是“坟里梦,锦绣灰”,千秋打算,不过是一场大梦,锦绣荣华,也只是烈火烧尽。他虽为蜉蝣,朝不保夕,也不得不为眼前而谋。
他与林如海又说了些朝政之事,便起身告辞出去,林如海却忽然拉着他,小声道:“如今陛下倚重你自是好的,但上皇……好猜忌,我知道你答奏入了上皇的眼,接下来还需小心行事。如今贵府烈火烹油,我闻听你们在修园子……实在有些过奢了,陛下忧心国帑不充,日常用度十分简朴,对省亲其实……你最好不要太张扬了。”
贾琏知道林如海其实是提醒自己不要首鼠两端,两头不到岸。如今太上皇还在,太早显示为皇帝效忠,很容易被针对,而贾府如今明摆着深受皇恩,又修园子要贵人省亲,实在是太出风头了,只怕性好节俭的今上又不喜。
从书中看来,皇帝只是准许宫妃家眷入宫拜望,太上皇却干脆开了省亲的口,皇帝要孝顺太上皇,自然不说什么,但贾府确实没必要这时候大肆修园省亲。
但贵妃省亲是《红楼梦》里重要的剧情,修造的大观园,更是女孩儿们日常起居的主要场景。
他只能应了,林如海却知道大舅兄贾赦一贯脾气是有些自大左性的,贾政又要为亲女着想,也笑道:“我知道你在家做不得主,这世家荣华……也一时改不得这习气”
离开林府后,他看了看时间还早,便想着去奇珍阁看看,然而在马路上,却被人拦住了。
薛蟠骑着马在他马车旁拿着马鞭敲了敲他车窗:“琏二哥!你做了官儿,弟弟竟没一次能约到哥哥,今日好容易遇上了,好歹赏弟一个面子。”
贾琏掀了车窗看他失笑:“表弟何至于此?一家人不必外道。”
薛蟠只是打躬作揖:“好哥哥!你在扬州,提携我们家蝌弟,我娘说了无论如何要谢你。今日好歹让我治一东,不然我娘直骂我不争气!正好这几日才知道一处好地方,有新异菜色,又酿的好酒,唱的好曲儿,哥哥赏我个面子,我另还有所恳之处。”
贾琏无奈:“罢,你带路吧。”
薛蟠兴高采烈,一边却又赶忙让小厮们飞奔着去请陪客。
不多时果然到了一处楼子,里头治了席,詹光、程日兴等几位清客相公都到了,不多时小厮来报:“冯大爷来了。”
冯紫英走了进来,见了他就笑:“真真难遇上你,还不快上大杯来,好容易遇上琏二爷,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他仔细打量了贾琏一回,又有些纳罕:“也有大半年不见了,先是听说你去扬州了,你回来时我又和家父出去办差,没赶上贺你立功。后来又听说你得了官督造兵营,今日看来,哪里像是个升官发财的大老爷,竟像是吃了仙丹,这通身气派,风姿如仙了!”
众人大笑起来。
贾琏笑着起身作揖:“我在兵营吃了三个月的土倒是真的,哪里来的仙丹!”
薛蟠也笑道:“倒是听说东府的太爷似乎是修仙有成,红光满面,仙气飘飘呢。”
一时众人入席,执壶斟酒,众人说些闲话,董日兴便说到了那奇珍阁的拍卖的东西上:“实在许多西洋的新巧东西,也算是开了眼了,连宫里都派人去采办了。”
薛蟠却连忙拉着贾琏笑道:“好哥哥,我有些货要采办给我妹妹的,听说那边是你的产业,好歹帮我一帮。”
贾琏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倒是舍近求远了,都是一家人,要买什么,你只管让宝妹妹找内人说便是了。”
薛蟠道:“却是不好和凤表妹说的。”他拉了贾琏的手:“如今我妹妹做了清平公主的伴读,日日要进宫的,我少不得要为她打点打点。宫里的内侍、女官女史们,总要打点好以免妹妹吃亏。”
贾琏一怔:“薛表妹竟入选了公主伴读?”
冯紫英笑了:“前些日子是给皇子、公主和宗室子都选了一批伴读,太学那边如今热闹得很。薛呆子这是关心则乱了,清平公主乃是今上的大公主,陛下皇后都十分看重,这次听说挑选了四个伴读,都是世家名臣出身,人品贵重的,宫里谁敢欺辱令妹,实在不必担忧太过。”
贾琏脸上神情不变,心中却大奇,这是书里没有的情节!反而看评论都有讨论推测周瑞家的送宫花,便是薛宝钗入宫待选失败后宫里的赏赐。
如今薛宝钗竟然真成了公主伴读,那是自己做了什么引起的改变?
他心里沉思着,却见薛蟠握了他手笑道:“此事还要感谢琏二哥,听了老内相说的,说是皇后呈名单给陛下看时,陛下看到金陵薛氏,便问是否是前些日子扬州助官军剿匪有功的薛氏,待知道是薛蝌的堂姐时,说是其兄既忠且勇,想必乃妹也必德才兼备,便点为公主伴读。”
贾琏这才解了过来,面上倒不显心中盘算,只笑道:“这也都是你们薛家剿匪有功,入了圣心,我不敢居功,我才是要谢薛蝌兄弟在扬州助我良多。”
当下大家互敬了一杯,说了些闲话,薛蟠才扯回正题:“程日兴说,奇珍阁之间拍过极大的海马!品相很好,这是宫里的内官们最喜欢的,我想着二哥再有,再给我采办一些,价格只管开,绝不敢让哥哥亏本。”
贾琏笑道:“不值甚么,稍后我让人送过去给你便是了。”
薛蟠大喜:“多谢!”
贾琏心中却想着,薛宝钗作了伴读,薛蝌等出了孝,兴许也有机会能得官。薛宝琴想来是能顺利嫁给梅翰林,那么薛家这一门有了指望,应该不会再去搅和平安州那边的事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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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唱曲的小幺儿开始唱曲,贾琏便起身出来解手,不想才到楼下小院内,冯紫英便跟上了他,笑道:“世弟借一步说话。”
贾琏驻足笑道:“冯世兄有什么指教?”
冯紫英道:“兵部正在南通兵营选派将领,要派驻北云大营。家父意思是去那边前途更好些。让我与你说说,整个大营修造,你是头功,说不准能说上话。”
贾琏笑道:“世伯既有交代,弟自然尽心竭力为世兄谋之。”他却想起了原著中薛蟠生日会宴,贾宝玉和冯紫英都来了,却语焉不详说了一段铁网山打围“大不幸之中又大幸”的大事,算算还要到明年三月了,原文甲侧批着“似又伏一大事样”。
冯唐也是在京营任职的,冯紫英身上也有着五品龙禁尉的职务,打围,自然是为皇室猎场驻陛打围做卫护的,这可是个苦差事。所以冯紫英才在书里说“寻那个苦恼去?”
只不知这“不幸之幸”究竟是什么宫廷大事,他若是和冯紫英交好,兴许能在其中谋些好处。
冯紫英倒是豁达:“不成也没甚么关系的,这是美缺,只怕盯的人多。你才新去兵部,没必要为了我这点小事得罪了上官。”
贾琏笑道:“世兄这是和我见外了,不提你我两家的情谊,只说平日世兄对我多有关照,既事关前程,岂敢袖手。”
冯家与贾府是世交,情谊极深,贾琏平日与冯紫英也是交好,也喜他为人英阔豪迈,倒也是真心希望能为他谋了此事。陆龄松没有背景,北云大营修好后,这功劳必定是要被上边人瓜分的,那自然是冯紫英能来最好。
他指引道:“我修营之时,多得陆龄松陆将军襄助,他为首功。世伯若是与他有些交情,找找他的门路,兴许亦有帮助。”
冯紫英笑道:“多谢世弟。”
他们二人站在杏花树下说笑,两人都是风姿过人的世家公子,衣着华美,二人并立如鹤如松,异常醒目。
楼子高阁之上,却有识得贾琏的人也注意到了他们:“那个穿紫衣的是哪家公子?”
“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素有侠名,前些日子听说路见不平,与仇太尉之子打了一架,被罚了一年的俸。”
穆漪垂目盯着他们一会儿:“倒比之前在金陵,与薛蟠那等纨绔混在一起有长进多了。”
妫乐川在一旁笑道:“何止是有长进,穆世子没听说他在扬州一箭射死匪首的传言么?如今已是兵部郎中,前途无量。此人胸有丘壑,是世子和我之前看走眼了,只以为他是俗人,倒是得罪了他。”
穆漪冷笑一声,只命人去请他:“就说闻说他升了官,可巧我奉旨进京读书,正巧遇见,不得不贺。请他上来一叙吧。”
穆漪身边的长随连忙小跑着下去依言传了话,贾琏与冯紫英都抬头,果然看到窗边站着的东平王世子以及他身旁的妫乐川。
藩王世子,他们武将岂好结交,更何况还有那奉旨进京读书,权贵避之不及的义忠亲王之子妫乐川。冯紫英自然识得,连忙给贾琏使了个眼色,暗示他拒了。贾琏却笑着道:“世兄先回去和薛弟说一声,我去拜见下东平王世子便回。”
冯紫英心下暗自叫苦,却也不好阻拦,只看着贾琏与那长随上去了。